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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0:49 AM

冰臨神下 -【孺子帝】《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7-1-13 05:23 AM 編輯

【書名】:孺子帝

【作者】:冰臨神下

【內容簡介】:

  三位皇帝接連駕崩,從來沒人注意過的皇子莫名其妙地繼位,身陷重重危險之中。

  太后不喜歡他,時刻想要再立一名更年幼、更聽話的新皇帝;同父異母的兄弟不喜歡他,認為他奪走了本屬於自己的皇位;太監與宮女們也不喜歡他,覺得他不像真正的皇帝……孺子帝唯有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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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0:4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4-24 10:50 AM 編輯

楔子

  眾妙四十一年七月晦,一個漫長的時代結束了,大楚天子在飽受疾病的多年折磨之後,於當夜駕崩,享壽五十八載,在位四十一年,諡號為武帝。三十三歲的太子在床前繼位,身前跪著先帝指定的五位顧命大臣,兩邊匍匐著十幾名內侍。

  一個月後,武帝入葬陵墓,新帝正式登基,與列祖列宗一樣,從《道德經》中選揀一個詞,定年號為“相和”。

  按照慣例,新年號要到次年正月才正式啟用,這一年剩下的幾個月仍然屬於已然入土為安的老皇帝,可新皇帝迫不及待地開始撥亂反正,取消大批法令,釋放成群的囚徒,貶斥人所共知的奸佞,拔擢含冤待雪的骨鯁之臣……

  當然,大楚以孝道立國,新帝每一份公開的旨意裡,都要用一連串優美而對稱的文辭讚揚武帝的功勞,然後才指出一點小小的瑕疵與遺憾,誠惶誠恐地加以改正。

  武帝在位期間,大楚步入盛世,沒人能否認這一點,只是這盛世持續的時間太長了一些,就像是一場極盡奢華的宴會,參與者無不得盡所欲,可是總有酒興闌珊、疲憊不堪的時候,面對再多的佳釀與美女,也沒辦法提起興致,只想倒在自家的床上酣然大睡。

  新皇帝沒時間酣睡,他已隱忍太久,想要儘快收拾這一地狼籍。

  可惜,天不遂人願,在給予大楚一名在位長達四十一年的皇帝和前所未有的盛世之後,它也懈怠了,忽略了對繼位天子的看護。

  相和三年九月晦,年僅三十六歲的新帝駕崩,諡號為桓帝,留下孤兒寡母和草創的新朝廷——說是亂攤子也不為過。

  不幸之中的一點萬幸,桓帝有一位嫡太子,天命所歸,無人可爭,武帝指定的顧命大臣也還在,足以維持朝綱。

  小皇帝時年十五歲,從小就得到祖父武帝和父親桓帝的喜愛,由天下最為知名的飽學鴻儒親自傳道授業解惑,登基之後,外有重臣輔佐,內有太后看護,儼然又是一位將要建立盛世的偉大帝王。

  可老天還沒有從懈怠中醒來,僅僅五個月之後,功成元年二月底,春風乍起,積雪未融,小皇帝忽染重疾,三日後的夜裡,追隨先帝而去,未留子嗣。

  不到四年時間,三位皇帝先後駕崩。

  時近子夜,離小皇帝駕崩還不到半個時辰,中常侍楊奉踉踉蹌蹌地沖出皇帝寢宮,在深巷中獨自奔跑,心臟怦怦直跳,全身滲出一層細汗,大口地喘息,好像剛剛死裡逃生,作為一名五十幾歲的老人來說,他真是拼命了。

  楊奉的目的地是太后寢宮,駕崩的消息早已傳出,所以他不是去送信,而是另有所謀,他已經後悔自己出發太晚了,可他必須在自己一手帶大的皇帝面前盡最後一刻的忠心。

  楊奉是極少數能在皇宮裡隨意跑動的人之一,很快就到了太后寢宮,守門的幾名太監眼睜睜瞧著他跑進宮內,沒人出面阻攔,可庭院裡還有十余名太監,他們就不那麼好說話了,看到楊奉立刻一擁而上,架起他的雙臂,向外推搡。

  楊奉縱聲大呼:“太后!大難臨頭!大難臨頭……”

  一名太監扯下腰間的荷包,整個往楊奉嘴裡塞去。

  楊奉寡不敵眾,眼看就要被架出太后寢宮,東廂房裡走出一人,“住手。”他說,聲音不甚響亮,卻很有效,動手的太監們止住腳步,將楊奉慢慢放下。

  楊奉吐出嘴裡的東西,推開身邊的人,不顧肌肉酸痛,大步走向東廂房,心中滿是鄙夷與鬥志。

  廊廡之下的說話者是一名年輕內宦,剛過二十歲,穿著宮中常見的青衣小帽,十分的修身合體,顯然經過精心裁制,臉上帶著一絲悲戚,更顯從容俊雅。

  這人名叫左吉,太后寢宮裡的一名小小侍者,楊奉不願隨意猜測,可他真希望能從左吉身上揪出幾縷鬍鬚來。

  楊奉盯著左吉的下巴,生硬地說:“我有要事,必須立刻面見太后。”

  左吉微笑道:“請,我們等楊公已經很久了。”

  楊奉深吸一口氣,臉上也露出微笑,“哦?原來是我來晚了。”

  在楊奉眼中,左吉是個知書達禮的雜種,給全體宦官丟臉,也是一個繡花枕頭,除了令人鄙視,暫時沒有太大的威脅,他真正的敵人在東廂房內。

  左吉突然上前兩步,一把抓住楊奉的胳膊,悄聲問:“你一直在陛下身邊,他對你說過什麼?”

  楊奉打量了他幾眼,“陛下早就昏迷……你以為陛下會說什麼?”

  左吉鬆開手,笑了笑,馬上覺出不妥,又露出悲戚之容,“我以為……陛下會提起太后。”

  楊奉甩開左吉,事有輕重緩急,他現在不想提出任何懷疑。

  中司監景耀站在房間,迎候楊奉。

  景耀是皇宮裡職位最高的太監,年紀比楊奉大幾歲,先後服侍過三位皇帝,馬上又要迎來第四位。過去的十幾年裡,楊奉則一心一意地服侍皇太孫,親眼看著主人一步步成為皇太子、皇帝,又在最後一刻握著主人的手,感受著溫度與權力一塊消逝。

  “楊常侍,你不該來這裡。”景耀長得矮矮胖胖,臉上一團和氣,若不是穿著太監的服飾,倒像是一名慈祥的老太婆。

  “事發非常,管不了那麼多規矩,我來這裡是要挽救所有人的性命。”楊奉不肯向上司行禮。

  景耀的微笑像是剛剛吞下一隻羊的獅子在打哈欠,兇惡,卻很真誠,“無召擅闖太后寢宮,楊公,這可是死罪。”

  左吉站在門口無聲地歎息,他的地位很穩固,犯不著像惡狗一樣爭權奪勢。

  楊奉左右看了看,“太后在哪裡?”

  景耀露出戚容,“陛下不幸宴駕,太后悲不自勝……楊公,你這時候不應該留在陛下身邊嗎?”

  楊奉不理睬景耀,轉身面對左吉,知道這個人是自己與皇太后之間唯一的橋樑,“太后決定選立哪位皇子繼位?”

  楊奉話音剛落,景耀臉上的和氣一掃而空,一步躥到楊奉面前,厲聲道:“大膽奴才,這種事也是你說得的嗎?”

  楊奉側身,仍然面朝左吉,“太后危在旦夕,朝廷大亂將至,左公身為太后侍者,肩負天下重任,可願聽一句逆耳忠言?”

  左吉顯得有些驚訝,似乎沒料到自己會受到如此的重視,不太肯定地說:“這種時候……太后的確該聽幾句忠言。”

  景耀退到一邊,憤恨的目光射到地板上又彈向楊奉。

  楊奉緩緩吸入一口氣,如果說擅闖太后寢宮是死罪,他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都足以招來滅族之禍,“皇帝尚有兩個弟弟,三年前被送出皇宮,可有人前去迎他們進宮?”

  景耀插口道:“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逆耳忠言’,原來不過如此,我早已做好安排,明天一早就將兩位皇子接來。”

  “等到明天就來不及了!”楊奉抬高聲音,“朝中大臣會搶先一步,從兩位皇子當中選立新帝,留給太后的只是一個虛名。至於咱們三位,都將成為人人痛恨的奸宦,不殺不足以謝天下。”

  景耀哼了一聲,“陛下宴駕還不到半個時辰,朝中大臣不可能這麼快就有所動作。”

  的確,皇帝得病不過三日,就算是醫術最為精湛的御醫也料不到病勢會發展得如此迅猛。

  楊奉壓低聲音對左吉說:“太后相信身邊的每一個人嗎?”

  左吉臉色微變,“楊公是什麼意思?”

  “太監不可信。”楊奉自己就是太監,可他仍然要這麼說,“咱們是藤蔓,天生就得依附在大樹上,一棵大樹倒了,就得尋找另一棵,我相信,已經有人將消息傳給宮外的大臣了。”

  景耀搖搖頭,“不可能,沒人有這個膽量,而且宮衛森嚴……”

  左吉沒有那麼鎮定,他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大的事情,“我、我去見太后。”

  左吉匆匆離開,景耀一團和氣的臉上怒意勃發,低聲吼道:“你的大樹倒掉了,這時才想換一棵大樹,已經晚了。”

  楊奉冷冷地迎視景耀,“你應該感謝我。”

  “感謝你?就因為你說了一句無用的廢話?朝中大臣一盤散沙,絕不敢擅立新君。你故意危言聳聽,無非是想取得太后的信任。”

  “朝中大臣並不總是一盤散沙,尤其是在對付咱們這種人的時候。景公,你多少也該讀一點史書。”

  景耀麵團似的白臉頃刻間變得通紅,隔了一會他說:“楊公想必讀過不少書,你能預測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兩名太監互相怒視,像是準備決鬥的劍客。

  左吉很快返回,跟他一塊來的還有皇太妃上官氏,她的出現立刻消融了客廳裡的劍拔弩張。

  上官皇太妃是皇太后的親妹妹,完全可以代表皇太后本人,她一言不發地坐在椅榻上,身邊沒有侍女,接受三名太監的跪拜之後,她呆呆地想了一會,從袖中取出紙劄,說:“太后已經擬定手諭,你們即刻前去迎兩位皇子入宮。”

  景耀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上官皇太妃又想了一會,繼續分派任務,“景公,有勞你去迎接東海王,楊公——”

  楊奉馬上站起身,“我願意留在宮內為太后奔走,而且我還有一些話要面稟太后。”

  上官皇太妃搖搖頭,“其它事情先不急,有勞楊公前去迎接另一位皇子。”

  楊奉一愣,他剛剛打贏一場戰鬥,轉眼間又由勝轉敗。眼下形勢微妙,留在太后身邊是最好的選擇,但這個位置只屬於左吉,其次的選擇是去迎接東海王,可分配給他的卻是另一位皇子——迄今為止連王號都沒有的皇子。

  楊奉沒有選擇餘地,只能恭敬地領命。

  兩名太監開始了競爭,楊奉向寢宮大門跑去,景耀招呼庭院裡的手下。兩刻鐘之後,楊奉聚集了自己的隨從,與景耀一夥在皇宮東青門相遇,守門郎顯然對宮內發生的事情有所察覺,正緊張地查看太后手諭。

  景耀走到楊奉身邊,低聲道:“恭喜楊公,迎立孺子稱帝,這份功勞可不小。”

  說到“孺子”兩個字時,景耀加重了語氣,因為這就是另一位皇子的小名。

  “你真該多讀一點史書。”楊奉冷冷地說,只要沒死,他就不肯承認敗局已定,無論分派到自己手裡的是個什麼東西,他都要好好利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0:5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4-24 10:50 AM 編輯

第一章 進宮

  韓孺子從睡夢中被一陣搖晃喚醒,嗅到了熟悉的氣味,沒有睜開雙眼,懶懶地嗯了一聲。

  “起床,孺子,咱們要回去了。”

  母親的聲音縹緲得如同仙樂,韓孺子強撐著抬起眼皮,在朦朧的燈光中,看到了母親既興奮又緊張的臉孔,“母親……”

  “神佛保佑,咱們終於能回去了。”母親重複道,聲音激動得有些發顫。

  “回哪?”韓孺子慢慢坐起,還是沒明白狀況。

  “回宮裡,你要當皇帝了。”

  韓孺子揉揉眼睛,終於清醒過來,“我不想回去,也不想當皇帝。”

  母親攥住兒子的一條胳膊,“不准你說這種洩氣話,永遠也不准,明白嗎?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會有許多人擋在路上,你得……”

  母親不知該怎麼說下去了,兒子剛剛十三歲,正處於對人情世故似懂非懂的階段,很容易誤解大人的話。“皇位本來就應該是你的。”母親溫柔地說,“武帝是你的祖父,他喜歡你,親自給你起的名字,若不是太早駕崩,武帝會立你當皇太孫。”

  韓孺子點點頭,母親經常對他嘮叨這些話,可老實說,他根本不記得祖父的模樣。他迅速穿衣戴帽,與母親一塊走出房間。

  外面很黑,也很冷,庭院裡影影綽綽地站著許多人,沒有人點燈,母親將兒子推到身前,用高傲的語氣說:“這就是武帝之孫、桓帝之子。”

  庭院裡忽喇喇跪下一片人影,韓孺子很緊張,但是沒有退卻,他不想讓母親失望。

  離得最近的一個身影起身走過來,一股冷風隨之而至,韓孺子對這股冷意印象莫名其妙地深刻,多年之後都無法忘懷。

  “我是中常侍楊奉,迎請皇子進宮。”

  母親聽出了中常侍話中的不敬,於是用更冷淡地語氣說:“只是一名中常侍?”

  楊奉點下頭,微微彎腰,對韓孺子說:“請皇子登車。”

  韓孺子回頭看向母親,夜色中,母親的臉像是籠罩著一層冰霜。

  “我們娘倆兒是被攆出皇宮的,想讓我們回去,絕不能這麼隨隨便便。”她說。

  楊奉的腰彎得更深一些,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笑容,“王美人,老奴只是奉命行事,而且——宮裡的另一批人此刻正在迎接東海王的路上,不用我多說,王美人也該明白早一刻回宮有多麼重要。”

  王美人立刻被說動了,上前一步,站到兒子身邊,“好,這就出發。”

  楊奉沒動,他身後的眾多人影也沒動。

  “我們娘倆兒的命都握在楊公手裡,請楊公有話但講無妨。”王美人的語氣出人意料地軟下來。

  “我接到的旨意是只帶皇子一人進宮。”

  王美人神情驟變,這一回卻沒有爭辯,也沒有發怒,而是慢慢地將兒子推向外人。

  韓孺子驚訝地回頭,“母親,我不……”

  “聽話。”王美人聲音雖低,卻不容質疑,“你先進宮,然後……然後……再接我進去。”王美人湊到兒子耳邊,用更低的聲音說:“記住,除了你自己,別相信任何人,也別得罪任何人。”

  韓孺子開始感到驚恐了,他在母親的推動下不由自主地向前挪蹭,另一雙手臂將他接了過去,然後人群擁來,像烏雲一樣將他淹沒。從這時起,韓孺子失去了大部分知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家並坐上馬車的,馬車沒有封閉車廂,只有一頂華蓋,他一遍遍回頭張望,總覺得母親仍然跟在後面,看到的卻只是十幾名陌生騎士,直到駛出兩條街之後,他才想起自己居然沒跟母親告別。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韓孺子心裡這麼想,嘴裡不知不覺說了出來。

  京城的夜晚向來平靜,街道上的馬蹄聲因此異常響亮,坐在韓孺子身邊的楊奉聽到了低語聲,扭頭和藹地說:“我見過小時候的皇子。”

  韓孺子沒吱聲。

  “皇子今年……十二歲了吧?”

  “十三。”馬車賓士得太快,韓孺子覺得五臟六腑都空了,整個人輕飄飄的,居然還能穩固地坐在車廂裡,他感到很意外。

  楊奉繼續盯著少年,他得在最短的時間內估量出這名皇子的價值,“你看上去不大。”

  韓孺子不比同齡人矮小,讓他顯得幼稚的是神情,就像是一隻落入狗窩裡的小貓,茫然失措,一時間無法接受太多的陌生面孔和氣味。

  “皇子很少出家門吧?”楊奉想起來了,恒帝還是太子的時候,王美人就不太受寵,帶著兒子居住在一座偏僻的跨院裡,太子繼位,王美人母子隨之進宮,仍然受到冷落,僅僅一個月後,就因為“皇子年歲漸長不宜久居禁內”,母子二人都被送出皇宮。

  無論如何,再不受寵的皇子也會在十五歲之前獲封王位,這是大楚的祖例,很可能被封到偏遠卑濕之地,可終究是一方諸侯,王美人也會成為王太后,從此遠離皇宮的監視與嫉妒。

  楊奉突然有一點心軟,坐在身邊的少年是只小綿羊,另有美好前程,現在卻被他帶入狼群。

  “什麼時候……能將母親接進宮裡?”韓孺子小聲問。

  楊奉暗自嘲笑自己的一時軟弱,“等你能發佈旨意的時候。”

  “那要等多久?”韓孺子追問道。

  楊奉沉默片刻,一字一頓地說:“如果只是等的話,永遠也等不到。”

  韓孺子沒能明白太監話中的深意,但是從對方的神情與語氣中察覺到了冷淡,於是閉上嘴,他是皇子,卻從來沒有過高人一等的感覺。

  楊奉站起身,對前排的御者大聲說:“前面右拐,走蓬萊門。”

  “楊公,蓬萊門比較遠……”御者很意外,不明白著急回宮的楊常侍為何捨近求遠。

  “看路!”楊奉在御者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坐回原位,轉身沖身後的騎士揮揮手。

  御者不敢再提疑問,在路口拐彎,奔向皇宮東北方的蓬萊門,車後的十幾名太監分為兩路,一路追隨馬車,一路仍向東青門前行。

  天邊露出一絲光亮,車夫有些慌張地叫了一聲“楊公”。

  前方街道上有一隊士兵攔路。

  楊奉猛地站起身,夜色還在,他看不清那些士兵的來歷,將兩隻手都按在車夫的肩上,吼道:“跑快一點,沒人敢攔大內車駕!”

  前方的士兵也在大叫大嚷,命令馬車停下。

  韓孺子稍稍側身,目光越過全力賓士的四匹駿馬,看到至少二十名士兵排成兩行堵住去路,個個手持長槍。

  馬車沖不過去,他想,扭頭看向楊奉,五十多歲的老太監正像準備撲食的惡狼一樣前傾身體,雙手壓在車夫肩上,好像在替對方使勁兒。

  “再快一點!”楊奉大吼。

  韓孺子感到吃驚,他見過一些太監,個個謹小慎微,像一群躡手躡腳的貓,中常侍楊奉跟他們不一樣,更像是一頭訓練有素的獵犬。

  攔路的士兵越來越近,韓孺子一隻手緊緊抓住車廂,準備好迎接車仰馬翻。

  數名騎士超過馬車跑在前面,發出一連串的咒駡與命令。

  最終,不知是什麼因素起了作用,攔路的士兵居然讓開了,馬車繼續前行,韓孺子更加驚訝,這是他第一見識到勇往直前的力量。

  楊奉坐回原位,半晌沒有做聲,突然扭頭問:“你真想接母親進宮?”

  韓孺子連連點頭,他當然想,從小到大他還從來沒離母親這麼遠過。

  “好,皇子看來是個安靜的人,從現在起,請皇子保持安靜,一切事情都交給我處理,好嗎?”

  韓孺子再次點頭。

  天剛亮的時候,馬車順利駛入皇宮,韓孺子對這裡毫無印象,懵懵懂懂地被安置在一間屋子裡。

  沒多久,一名太監匆匆進來,滿頭大汗,很可能是跟隨楊奉的騎士之一,“景公一行被攔在了東青門。”

  楊奉興奮得在地板上跺了一腳,“我就知道,攔者是誰?”

  “說來奇怪,居然是太學的一群弟子,嚷嚷著說什麼不合大禮。”

  “有什麼可奇怪的,真正的幕後主使不會這麼快就露面。嗯……你馬上再去東青門,宣佈孺子皇子已經入宮,或許能為景公解圍。”

  送信的太監一愣,沒有多問,立刻退去執行命令。

  楊奉轉向韓孺子,“別害怕,記住,你將得到的一切都是我為你爭取來的。”

  韓孺子點頭,母親讓他不要相信任何人,可他現在兩眼一摸黑,除了這名老太監,找不到任何依靠。

  楊奉盯著皇子看了一會,原地轉身,大步離開。

  房間裡再沒有其他人,韓孺子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懷疑自己還在夢中,待會就能聽到母親催促自己起床的聲音,可外面的陽光越來越亮,表明到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不知過去多久,屋外傳來兩個人的爭吵聲。

  “是你向大臣告密,讓他們在東青門設下埋伏,然後再假裝好人!”這個聲音極為憤怒。

  “景公,別把料敵先機當成告密,咱們都在一條船上,總得有人能發現前方的危險,你該慶倖我是個聰明人。”這是楊奉的聲音。

  “別跟我耍花招,咱們去見太后,你騙不了所有人!”

  韓孺子仍然靜坐不動,恍惚間明白,這裡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有關,同時又都與他無關。

  推門聲響,一名與韓孺子年齡相仿的少年走了進來,穿著繡滿圖案的錦袍,看見韓孺子,少年愣了一下,“你也是來爭皇位的?看來咱們是兄弟了,有人說我以後要封你為王,可我覺得把你殺死才是一勞永逸的做法。”

  韓孺子遵從楊奉的提醒,一言不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0:5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4-24 10:51 AM 編輯

第二章 兄弟

  同父異母的兩兄弟就這樣見面了,沒有外人,沒有介紹,更沒有親情,互相打量著——後到的少年打量得更多些,韓孺子很快低下頭。

  少年就是另一位皇子東海王了,雖然三年前也被“攆”出皇宮,他對這裡卻好像十分熟悉,和在家裡一樣自在,幾步走到另一張椅子邊,將身子堆偎在上面,輕輕晃動離地的雙腳。

  “我還以會遇到多厲害的對手,你讓我失望了。”東海王的聲音裡透出不該有的成熟與冷酷,目光沒有瞧向旁邊的兄弟,而是專心觀察自己的靴子,“可是等我當上皇帝,還是得殺死你,至少得將你關起來,永遠不見天日。‘卞和無罪,懷璧其罪’,你得明白,只要你是皇帝的兒子,對我就是一個威脅。”

  韓孺子不想再遵守楊奉的提醒了,小聲說:“當今皇帝就沒殺死咱們兩個。”

  “哈,當今?他已經死了,駕崩了。他是太后唯一的兒子,年紀也大,是嫡長子,咱們都爭不過他,所以他沒必要斬草除根。咱倆不一樣,按出身,我比你尊貴得多,按年紀,你比我大一點,可能就是幾天。太后的嫡子死了,應該是我繼位,可是總會有幾個迂腐的傢伙說什麼‘長幼有序’,弄得人心混亂,逼得我不得不收拾你。”

  韓孺子嗯了一聲,覺得東海王的話頗有幾分道理。

  “不過——”東海王重新打量韓孺子,“我瞧你人還不錯,比較老實,或許可以饒你一命,在皇宮裡找個僻靜角落關你幾年,等我地位穩固之後,還可以封你為……不,不能封你為王,你就留在皇宮裡,讓我隨時能看到你,乾脆你當太監吧。”

  韓孺子搖搖頭,他對太監沒有壞印象,可他知道那是一個卑賤的行當。

  東海王跳下椅子,雙手叉腰,站在韓孺子身前,“從現在起,你得學會討好我,要不然我還是會殺死你。”

  韓孺子沒抬頭,等了一會才低聲說:“我要回家。”

  “哈哈……”東海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是傻子嗎?成王敗寇,我是王,你是寇,哪來的家?你還是想想怎麼討好我吧。”

  韓孺子好一會沒吱聲,然後抬起頭迅速掃了東海王一眼,“中常侍楊奉接我進宮的。”

  東海王皺起眉頭,“那又怎樣?中常侍在皇宮裡只是小官,我知道楊奉,他在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精心侍候了幾年,皇帝一死,他就是喪家之犬。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等我登基,一定要收拾楊奉。”

  韓孺子驚詫地又看了東海王一眼。

  “楊奉是個奸臣,你不知道他做過多少壞事,足夠砍頭十次。”東海王輕蔑地哼了一聲,回到椅子上,“你還真是無知,倒也不怪你,誰讓你母親地位低賤呢,父皇根本不喜歡你……幹嘛?”

  韓孺子站在地上怒氣衝衝地盯著東海王,臉頰憋得通紅。

  “你得習慣聽實話。”東海王一點也不害怕這個大自己幾天的兄長,“事實如此,你母親從前是一名宮女,在外面連個親戚都沒有,我們崔家——你知道我外祖是誰嗎?是武帝朝的宰相,我大舅舅如今是南軍大司馬,京城的一半軍隊都歸他管,二舅舅……”

  東海王滔滔不絕地羅列了一大串親戚,聽他的意思,整個大楚朝都是靠崔氏一族支撐起來的。

  韓孺子的怒氣消退了,坐回到椅子上,靜靜地聽著,等東海王終於閉嘴,他問:“太學弟子們為什麼在東清門阻止你進宮?”

  “大臣們想在宮外立我為帝,可他們膽子太小了,居然只派出一群乳嗅未幹的傢伙來鬧事。”東海王無所謂地說。

  韓孺子嗯了一聲,這一聲別無含義,東海王卻被激怒了,“你懷疑我說謊嗎?我們崔家把持朝政已經十幾年了,我的姑祖母是武帝皇后,若不是走得早,她現在就是太皇太后,上官太后也得聽她的。你惹怒我了,我一登基就要殺死你,把你和楊奉一塊殺掉,你們都是奸臣。”

  威脅聽得太多,韓孺子反而不怕了,他還想提一個問題——為什麼東海王也是孤身一人進宮呢?可他忍住了,他越來越確信,決定一切的不是這位誇誇其談的“皇弟”。

  東海王突然閉嘴,跳下椅子,快步跑到門口,透過門縫向外張望,“宰相殷無害來了,這是個老奸巨滑的傢伙,從來不肯出頭,指望他什麼事情也辦不成,等我當了皇帝,一定要將他貶退,當然,不能太著急,怎麼也得等上半年,不能像父皇一樣急於求成。”

  東海王一直留在門口向外窺視,他倒是見多識廣,什麼人都認得。

  “右巡御史申明志也來了,大家都說他剛直不阿,我看他是有勇無謀,有時候讀書太多也不好,滿嘴的春秋大義,他可能會支持你,就因為你比我大幾天。你別得意,申明志在朝中人緣極差,大家都怕他,可是誰也不贊同他,他越支持你,你越不可能當皇帝。”

  “左察御史蕭聲,哈哈,他是我們崔家的人,跟申明志是死對頭,他肯定支持我。”

  “兵馬大都督韓星,他是宗室重臣,也是個老實人,論輩分還是咱倆的叔祖呢,跟宰相殷無害一樣,不敢做事,只能守成,等我當了皇帝,就讓他回鄉下去,兵馬大都督雖說是個虛職,好歹也是正一品,得交給宗室中最值得信任的人,反正不會是你。”

  “到目前為止,咱們算是打成平手吧,你別得意,真正決定誰能繼位的不是這幾個人。”

  韓孺子不想顯得太無知,插嘴道:“應該是皇太后吧。”

  這句話又將東海王惹惱了,猛地轉身,橫眉立目,“你真是個討厭的傢伙,既愚蠢又不會說話,誰告訴你皇太后能決定一切的?是你母親嗎?你們母子一樣笨,皇太后的大權都來自皇帝,皇帝駕崩,就只能依靠本家子弟,上官氏當皇后三年、當太后不到半年,親屬在朝中根基未穩,連商議大事的資格都沒有,不像我們崔家,早在武帝時子孫就已佈滿朝廷。”

  韓孺子輕輕晃動雙腿,“怪不得你認識這麼多人。”

  東海王以為這是道歉,心意稍平,語氣也緩和下來,“這都是師傅教給我的。”

  “你有師傅?”

  “難道你沒有?”

  韓孺子搖搖頭。

  “這就是不受寵的結果,我師傅是天下知名的大儒,弟子無數,至少有十名弟子如今是三品以上的大官,他自己倒不愛當官,我舅舅好不容易才將他請來。你沒有師傅,誰教你識字呢?”

  “我母親。”

  東海王鄙夷地笑了一聲,“那你不認得多少字。”說罷轉身接著觀察屋外,沒多久,興奮地在門上拍了一下,“我舅舅終於到了,崔宏,你肯定聽說過吧,南軍大司馬,京城的一半軍隊都歸他管。這樣我就放心了,師傅也該放心了,等我繼位,早晚讓他當宰相。”

  “你剛才說他不愛當官。”

  “那是因為我還沒當上皇帝。”東海王回頭看了韓孺子一眼,不明白這有什麼可疑惑的。

  又有幾位官員進宮,東海王越來越得意,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當皇帝以後的賞罰進退,突然閉嘴,幾步跑回椅子上,正襟危坐,面容哀戚,瞬間從飛揚跋扈變得膽怯憂傷。

  韓孺子正莫名其妙,房門打開,進來一名年輕俊雅的太監,向兩位皇子恭敬地施禮,直起身,露出一絲悲傷之餘的微笑,“請兩位皇子隨我來,皇太后召見你們。”

  韓孺子以為東海王會跳起來歡呼勝利,沒想到東海王就像是變了一個人,站起身,帶著哭腔說:“皇兄不幸棄宗室與群臣而去,我二人皆是無知小子,若有什麼事情能夠稍緩皇太后心中之悲,萬望公公提醒一二。請問公公怎麼稱呼?”

  “兩位皇子進宮,就是對皇太后最大的安慰。我叫左吉,只是太后宮內的一名普通侍者。”

  韓孺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覺得自己也應該說點什麼,結果卻連一個字也想不出來,只好跟在東海王身後,一起向外面走去。

  “請兄長前行。”東海王謙遜地讓到一邊。

  韓孺子愣了一會,走在了前面。

  年輕的太監笑了笑,前頭帶路,領著兩位皇子離開西廂房,順著環廊走向正房,庭院裡空空蕩蕩,對面的東廂房裡隱約有爭吵聲傳來。

  正房裡站著七八名太監和宮女,卻沒有皇太后的身影,就連韓孺子也覺得不太對勁兒,東海王的目光四處亂轉,幾次想要開口詢問,又都忍住了。

  左吉引導兩人進入西邊的暖閣,暖閣很寬敞,靠牆擺著一張大床,被褥俱全,窗下是一張長長的椅榻。

  暖閣裡也沒有皇太后。

  東海王再也忍不住了,“左公,皇太后……”

  左吉站在門口,輕聲道:“皇太后身心交瘁,暫時還不能見人。”

  “可是你說過皇太后召見我們。”東海王沒法掩飾自己的不滿。

  “兩位皇子已經身處皇太后的寢宮,這就算召見,請兩位皇子在此好好歇息……”

  “歇息多久?難道我們要睡在這裡?”東海王大吃一驚。

  “皇太后將兩位皇子視若親生,一般人可沒資格留宿此間。”左吉笑了一下,“皇太后就在對面的暖閣裡,她很怕吵,所以,請兩位皇子……”左吉做出一個壓聲的手勢,“有什麼需求,輕輕敲門就行。”

  左吉退出房間,將房門掩上。

  東海王呆呆地站了一會,低聲道:“******死太監、臭****,這是把咱們給軟禁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0:5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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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聰明的孩子

  被困在太后寢宮裡的第三天夜裡,韓孺子蜷在椅榻上,默默回想連日來的經歷,夜色越來越深,他沒有半點困倦,東海王獨自躺在大床上,翻來覆去,沒能如願在進宮當天登基稱帝,這讓他非常生氣。

  “肯定有奸臣從中阻撓,楊奉?他是個壞蛋,可他職位太低,肯定是右巡御史申明志,難道宰相殷無害和兵馬大都督韓星也叛變了?”東海王自言自語了好一會,沒敢抬高聲音。

  終於,東海王老實了一會,然後小聲說:“瞧不出你膽子挺大,竟然不害怕。”

  “嗯?”韓孺子連中午和傍晚吃過什麼飯都想了一遍,雖然沒有得出任何結論,心裡卻踏實不少,“因為——我沒想當皇帝吧。”

  “嘿,蠢貨,你不知道當皇帝的好處。當了皇帝就能……就能為所欲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有什麼就有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有皇帝是天下的主人,其他人都是佃戶,要向皇帝上交租稅。”

  “我只想跟母親在一起。”

  “傻瓜,只有皇帝才能心想事成,你們只能盼望皇帝的恩賜,你想回到母親身邊,得有皇帝——也就是我的允許才行。”東海王轉身睡去,沒一會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韓孺子也困了,閉上雙眼,側耳傾聽門外的聲音,不知是幻覺還是確有其聲,他覺得自己聽到了抽泣聲。

  皇帝是天下的主人,可是除了他的母親,沒有人再為他的死感到真正的悲傷,韓孺子想到這裡,開始同情那位早夭的皇兄,他們曾經共同住在同一座府邸裡將近十年,卻從未見過面,至少在韓孺子的記憶裡沒有。

  他剛睡著不久就被晃醒了,迷迷糊糊地以為這是自己的家,嗯了兩聲,突然覺得氣味不對,立刻睜眼,在一片黑暗之中,隱約辨識出一道身影。

  “你還真能睡得著。”是東海王的聲音。

  韓孺子起身,一邊揉眼睛,一邊打哈欠。

  東海王坐上來,將韓孺子推開一些,然後低聲說:“我想過了,咱們畢竟是親兄弟,都是韓氏後裔,流著武帝的血,等我當上皇帝,不會殺你,還會封你為王,如果你能一直老老實實,或許我還會讓你們母子離開京城,去一個小小的郡當一個小小的王。”

  “謝……謝。”韓孺子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咱們得齊心,得加深瞭解,先隨便聊聊吧。”

  “嗯。”

  兄弟二人坐在黑暗中,半天誰也沒想出合適的話題,東海王又惱怒了,“你真是塊木頭疙瘩,連話都不會說,這樣吧,咱們輪流提問題,你先來。”

  韓孺子想了一會,“你為什麼總說‘我們崔家’呢?你應該也姓韓吧?”

  “廢話,我當然姓韓,可是——”東海王的聲音本來就很低,這時壓得更低了,“韓家的子孫太多了,根本不把皇子當回事,大家只盯著皇帝一個人,在崔家,每個人都喜歡我,即使我只是東海王,他們也喜歡我,所以我更喜歡崔家人。”

  或許是不小心說了實話,東海王突然改口,“但我的確姓韓,叫韓樞,毫無虛假的皇子,大家都說我跟武帝長得最像。你叫孺子吧?為什麼起這樣一個怪名字?這肯定不是真名,咱們這一輩的名字都是木字邊。”

  “我……就叫孺子。”韓孺子不太確定地說,“母親說……武帝見過我,稱讚我‘孺子可教’,所以……”

  東海王大笑出聲,急忙閉嘴,聽了一會,發現這一笑並未引起外面的注意,才笑道:“你娘真會編故事,你信嗎?”

  韓孺子不吱聲。

  東海王在韓孺子肩上重重推了一下,“沒意思,你娘是宮女出身,沒教過你怎麼討好別人嗎?”

  韓孺子仍然不吱聲,東海王頗覺無趣,跳下椅榻,回到大床上,倒下接著睡。

  韓孺子睡不著了,他想念母親,一點也不喜歡皇宮,更不喜歡共處一室的同父異母兄弟,慢慢地,他的思緒轉到了楊奉身上,幻想著那名太監正在某處與一群敵人戰鬥,為的是……韓孺子希望楊奉能贏,可他真的不想當皇帝。

  東海王躡手躡腳地又來了,摸上椅榻,朝窗而跪,憂心忡忡地說:“事情不對頭,非常不對頭,皇帝已經死了,有資格繼位的就咱們兩個人,太后應該一早就立我為帝,她在等什麼?”

  “太后在哀悼皇帝,那是她的親生兒子。”

  “呸,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傢伙?就算傷心欲絕,太后也得先立新帝,這是慣例,這是……這是太后的職責,而且她將咱們兩個都軟禁在身邊,表明她的神智非常清醒。”

  東海王輕輕地推窗,“過來幫忙。”

  “啊?”

  “我要逃出去,大臣們會立我為帝。我真後悔沒在東清門跟那群太學弟子一塊走,全怪他們,只會嚷嚷,就沒有一個真敢上來動手,景耀那個老太監把我按得死死的。”

  韓孺子跪起來,但沒有幫著推窗,“你逃不出去的,這裡是太后寢宮,前後有兩道門戶,如果你想走蓬萊門的話,還要經過三重門戶和四條長巷,更不用說隨處可見的禁軍。”

  “你……居然記得進來的路徑?”東海王感到驚訝了。

  “記得不是很清楚。”

  東海王嘀咕道:“虛偽的傢伙,差點把我給騙過了,這種人怎麼能留?”

  暖閣的房門在響,東海王來不及回到床上,急忙轉身在椅榻上坐好,靈機一動,又跪起來,扳過韓孺子的一條胳膊,將他壓在窗臺上。

  韓孺子吃了一驚,可是東海王沒有特別用力,他也就沒有激烈反抗。

  “你想越窗逃跑!”東海王大聲喝道,門開了,外面的燈光照射進來,他叫得更大聲,“快來人,孺子要逃跑!”

  受到不公正指控的韓孺子開始反抗,可他的力量與東海王不相上下,失去先機之後沒法扳回來,反而被壓得越來越緊。

  一個輕柔的聲音說:“都是親兄弟,打什麼架呢?”

  東海王見好就收,鬆開韓孺子,跳到地上,“孩兒參見皇太妃。孺子要逃跑,被我抓住了。”

  “你認得我?”上官皇太妃好奇地打量東海王,在她身邊,太監左吉提著燈籠,還有一名捧著長木匣的宮女。

  “父皇登基的第十天在宮中設家宴,孩兒向皇太后、皇太妃請過安。”東海王袖手站立,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上官皇太妃展露笑容,“沒錯,我也想起來了,那時你還才這麼高,小孩子長得真快啊,現在跟我差不多一樣高了。”

  “母親時常因為我個子高埋怨我呢,說就是因為我,她才不能每日給皇太后、皇太妃請安。”

  皇太妃笑吟吟地點頭,目光轉到韓孺子身上,“那次家宴上,我好像沒有見到你。”

  韓孺子根本不知道家宴是怎麼回事,東海王搶著回道:“三年前父皇登基,本應是普天同慶,王美人卻在宮中暗自哭泣,被人發現,劾奉為大不敬,所以家宴的時候父皇根本沒邀請他們母子。”

  皇太妃點點頭,收起一些笑容,問道:“你為什麼要逃走?”

  韓孺子抬手指向東海王,剛想說自己是被陷害的,東海王又一次搶在前頭,“他想回到王美人身邊,他從進宮那一刻起就哭哭啼啼地說想母親,我說得沒錯吧,孺子,你是不是說過?”

  韓孺子正想著怎麼回答這句半真半假的提問,皇太妃笑道:“這麼大了,還是小孩子脾氣。跟我走,我帶你們去另一個地方。”

  “我們什麼時候能見到皇太后?”東海王立刻警覺起來。

  皇太妃笑笑,沒有回答,轉身走出暖閣,東海王無奈,只能跟上去,韓孺子其次,再後是捧匣宮女,左吉提著燈籠與皇太妃亦步亦趨。

  正屋裡有兩名宮女,守在東暖閣門前,皇太后就在裡面,她召見兩名皇子,卻一直沒有露面,東海王和韓孺子忍不住都向那邊望了一眼,東海王放慢腳步,突然沖向守門的兩名宮女,大叫道:“皇太后!我是東海王,我要見您!”

  捧匣宮女上前一步,伸手輕輕一撥,東海王不由自主地向門口跑去,腳步踉蹌,差點被門檻絆倒,宮女扭頭盯向另一位皇子,韓孺子自己加快腳步走出去,心中暗自納悶,這名宮女長得很是奇怪,全身上下沒有半分嫋娜,倒像是……一名男子。

  上官皇太妃轉身笑道:“越聰明的孩子越不聽話。”

  東海王沒有在意宮女,抽泣道:“孩兒也想母親了,所以一時失態,皇太后才是我真正的母親。”

  上官皇太妃笑而不語。

  宮外停著一頂轎子和十幾名太監、宮女,皇太妃示意兩位皇子進去,自己留在外面步行。

  轎子顛簸前行,東海王推了推韓孺子,驚恐地說:“你明白了嗎?”

  “明白什麼?”

  “皇太后遲遲沒有露面,很可能……已經被殺死啦,咱們不是被軟禁,是被綁架了,沒准……”東海王緊緊靠著韓孺子,好像這樣一來就擋住突然刺來的刀劍。

  韓孺子想了一會,“咱們兩個都死了,誰來當皇帝呢?”

  “笨蛋,當然是上官家的人。”東海王自己也覺得這個回答太愚蠢了,急忙改口道:“他們會從宗室當中選一個傀儡當皇帝,咱倆的年紀太大了,他們要選一個兩三歲還不會說話的嬰兒,沒錯,這種事在從前的朝代中曾經發生過……天哪,我就要被殺死了!”

  東海王緊緊抓住韓孺子的手腕,身子微微發抖。

  韓孺子掙扎了幾下,沒能擺脫束縛,只好勸道:“不會的,如果崔家真像你說的那麼厲害,太后是不會殺死你的。”

  “你肯定?哦,沒錯,殺死我就等於逼崔家起事,呵呵……”東海王鬆開韓孺子,心裡還是不太踏實,一路上沒再說話。

  轎子落地,太監左吉掀開轎簾,探頭進來,“太廟到了,請兩位皇子下轎。”

  東海王興奮地又推了一下韓孺子,“太廟是祭祖的地方,我真要當皇帝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0:5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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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太廟裡的交易

  太廟大殿寬闊而陰森,香煙繚繞,牌位都供奉在深深的壁龕裡,像是躲於陰影裡的捕獵者,但這些幽魂的威力今天失效了,一群人就在它們的注視下做出不敬之舉。

  殿門敞開著——這是非常罕見的情況,每年也就兩三次——三十余名太監與宮女排成兩行,堵住門戶,看他們的神情,像是即將被獻給大楚列祖列宗的牛羊,五名太廟禮官扁扁地趴在地上,嘴裡一個勁兒地念叨,向鬼神乞求饒恕,他們不敢攔也攔不住這些闖入者。

  兩名皇子並肩坐在小圓凳上,臉上沒有血色,上官皇太妃站在他們身前,伸手扶著一名小宮女的肩膀,聽取一位又一位信使的報告。

  “三百多位大臣聚在楚陽門內喧嘩,門外還有大量百姓聚集。”

  “大臣們已經沖進內宮,正前往太后寢宮。”

  “一撥大臣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直奔太廟來了!”

  消息接二連三,皇宮似乎變成了戰場,四處都是敵人,越逼越近。上官皇太妃臉上不動聲色,面對任何消息都是簡單地嗯一聲,必須做出回答時就只有一句話:“皇帝屍骨未寒,太后傷心欲絕,大臣們應該多體諒一些。諸位嚴守門戶,太廟是祖宗重地,他們不敢沖進來。”

  對這些消息,東海王顯然另有看法,每次聽完之後,都要用腳輕輕踢一下韓孺子,表示得意之情,但他不敢胡言亂語,那名捧匣宮女就站在他們身後,手勁奇大,東海王挨過兩拳之後老實多了。

  天亮的時候,事態更加急迫,據說太后寢宮已被一群老臣包圍,他們跪在庭院裡放聲痛哭,哀悼數年內駕崩的三位皇帝,以此勸諫太后儘快交出兩位皇子,而另一群大臣沖到了太廟門外,同樣跪成一片,齊聲誦讀一篇文章。

  東海王臉上露出喜色,將這視為自己的勝利,韓孺子心中則在尋思中常侍楊奉怎麼不見了,以那樣一名勇猛的太監,在這種情況下應該不會躲起來。

  整座殿中,只有上官皇太妃還保持著完全的鎮定,命令其他人堅守門戶,對殿外的誦讀聲不做任何回應。

  “外面的大臣在幹嘛?祭祖嗎?”太監左吉問道,他一直留在皇太妃身邊,卻沒有分享她的鎮定,俊俏的臉比兩位皇子還要蒼白。

  “這是一篇諫文,或者是檄文。”皇太妃輕聲道,又仔細聽了一會,“關東大水、北郡地震、長樂宮火災……他們以為天下陰陽失調、災害頻生,責任全在皇太后和我身上。”

  “胡說八道!”左吉顫聲表示憤慨,“皇太后……還有沒有其它計畫?”

  皇太妃搖搖頭。

  “景耀和楊奉呢?他們兩個不是信誓旦旦地說能夠勸退大臣嗎?怎麼到現在連個消息都沒有?”

  皇太妃連頭都不搖了。

  殿外的誦讀聲越來越響亮,東海王的膽子隨之大了一些,低聲對韓孺子說:“其實很簡單,把我交出去,或者就在太廟裡立我為帝,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左吉跑到門口,躲在守門太監的身後向外張望了一會,又跑回皇太妃身前,“總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外面的大臣裡有幾位是我的熟人,讓我去跟他們談談,或許能讓他們先退出太廟。”

  “你?”皇太妃略顯驚訝。

  “也不是很熟。”左吉急忙改口,“互相能叫出名字而已,圍攻太廟實在不成體統,只要說清這一點,他們應該會退卻。真是的,皇城衛士全都叛變了嗎?竟然讓大臣們闖了進來。”

  “衛士只奉皇帝旨意,如今帝位空懸,他們自然無所適從。”皇太妃倒沒有特別意外,想了一會又說:“你去吧,或許真能成功呢。”

  左吉一躬到地,轉身跑了出去。等他的身影消失,東海王嗤了一聲,“左吉明哲保身,他這是要逃跑了。”

  皇太妃看了看東海王,臉上居然露出一絲微笑,但是什麼也沒說,又轉回身。

  東海王只能對韓孺子炫耀,“想當皇帝,心眼兒就得比別人更多一點,要做到見微知著。”

  韓孺子點點頭,心裡只有一個希望,事情能快點結束,然後自己就能離開皇宮回到母親身邊,老實說,這一次進宮,印象比三年前短暫居住過的一個月還要差。

  東海王似乎猜對了,左吉一直沒有回來,外面的誦讀聲也一點沒有減弱。

  隨著太陽越升越高,大殿裡沒有那麼陰森了,東海王站起身,大聲道:“究竟在等什麼?等我稱帝,會赦免所有人,上官家會得到許多封賞。”

  捧匣宮女二話不說,像拎小雞一樣,用一隻手將東海王拽回圓凳上。

  “放開我,我馬上就要當皇帝……哎呦。”東海王不敢掙扎了,怒視宮女,將其視為登基之後第一個要殺的仇人。

  皇太妃轉過身,面對兩位皇子,“抱歉,讓你們經歷這些,帝王也是人,鬧起家務事的時候,跟普通人家沒有太大區別,只是牽涉的人更多一些。無論你們當中的哪一位稱帝,都有機會改正這一切,恢復皇家的尊嚴。”

  “‘無論哪一位’?”東海王沒能控制住心中的疑惑與憤怒,“只有我才配得上帝位,皇太妃,你應該清楚這一點吧?崔家絕不會同意讓孺子稱帝,瞧他的名字、他的樣子,哪像是大楚皇帝?你們上官家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想讓天下大亂嗎?”

  韓孺子坐在那裡不動,皇太妃對他笑了一下,正要說話,守門的一名太監大聲叫道:“攻過來了!”

  直到這一刻,皇太妃終於臉色微變,她能守住太廟,靠的不是人多勢眾,而是大臣們對韓氏列祖列宗的敬畏,一旦禁忌被突破,她和皇太后將一敗塗地。

  看守皇子的宮女打開木匣,取出一柄短劍,將匣子放在地上,大步走到皇太妃身前。東海王閉上嘴,希望大臣們這一次能堅決一點,不要重蹈東清門的覆轍。

  守門的兩排太監與宮女一沖即潰,數人大步跨過門檻,宮女雙腿微彎,要憑一己之力阻擋眾敵。

  “放下劍,是我!”楊奉站在門口,背朝陽光,身後跟著五六名隨從,這是他給韓孺子留下的第二個深刻印象,與第一次的陰冷正好相反。

  宮女回頭看了一眼皇太妃,收劍退回原位。

  楊奉前趨至皇太妃面前,冷靜地說:“談成了,奏章馬上就能擬好,新帝一登基,立刻就能加蓋御璽。”

  “談成什麼了?”東海王大聲問,沒有得到回答。

  皇太妃長出一口氣,“不能大意,南軍大司馬交出印綬了?”

  “正在進行,景公在盯著這件事。”

  東海王更疑惑,“南軍大司馬崔宏是我親舅舅,他為什麼要交出印綬?”仍然沒人回答,他自己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上官家想當南軍大司馬,我舅舅同意了,作為交換,我就能當上皇帝了!”

  還是沒人應聲,韓孺子抬起頭,看著楊奉,雖然母親說過不要相信任何人,他卻對這名太監充滿信心。有什麼事情要降臨在自己頭上,他想,卻說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希望如此。

  又有人跑進大殿,這回是左吉,滿頭大汗,“大臣們同意妥協,正在有序地退出太廟!”

  “有勞左公。”皇太妃說,左吉滿面笑容,掏出巾帕揩拭臉上的汗珠,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東海王不停地嘀咕著自己就要當皇帝了,向持劍宮女投去威脅的目光,宮女一點也不害怕,目光掃視,保持全神戒備。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東海王忽坐忽站即將忍耐不下去的時候,景耀終於來了,一進殿就向皇太妃和兩名皇子跪下,“皇太后有旨,即刻在太廟尊奉新帝,祖宗有靈,天佑大楚。”

  東海王大笑數聲,跳到地上,做好接受尊號的準備。

  “遵旨。”皇太妃道,前行數步,轉身,向皇子跪下,持劍宮女也跪下,順勢將手中的劍放在地上。

  “會不會太簡陋了一點?以後會有一個正式的大典吧?”東海王問。

  “請松皇子祭拜列祖列宗。”楊奉說。

  “哪來的松皇子?我是東海王韓樞。”東海王扭頭看向韓孺子,突然明白過來,“這不可能,我母親和幾位舅舅不會同意……景耀,你說過我肯定能當皇帝,我才跟你進宮的。”

  景耀匍匐在地,冷淡地說:“老奴不記得曾說過這樣的話。”

  宮女悄沒聲地過來,拉住東海王的胳膊,強迫他跪下,大殿裡,只有韓孺子還坐在圓凳上,像是被嚇呆了。

  等了一會,楊奉膝行向前,來到凳前,輕聲說:“陛下要先祭祖再登基。”

  “我要讓母親進宮。”韓孺子終於開口。

  楊奉擠出一絲微笑,用更低的聲音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我能做什麼?”

  “陛下想做什麼?”楊奉問。

  韓孺子左右看了看,指向被強迫跪在地上正不服氣地掙扎著的東海王,“我要他留在宮內。”

  “如陛下所願。”

  “我不留下,我要回家!”東海王哭喊著,恨透皇宮裡的所有人。

  韓孺子坐在凳子上還是沒動,楊奉回頭看了一眼皇太妃,皇太妃點點頭,帶頭退向門口,其他人,包括東海王在內,也都退下,只剩楊奉仍然跪在凳前,抬頭看著十三歲的皇子,“陛下有什麼話儘管對老奴說。”

  韓孺子說:“我會被殺死嗎?”

  楊奉一愣,假裝沒聽懂,“每個人都會死。”

  “我是說‘被殺死’。”

  楊奉不能再裝糊塗了,尷尬地問:“陛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韓孺子看向門口的東海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勢,我的優勢——就是被殺死之後不會有人在意吧?”

  楊奉大吃一驚,所有人都看錯了這位皇子,這將給好不容易才恢復穩定的朝堂帶來諸多變數,甚至腥風血雨。他後悔了,不該一力推舉韓孺子,可是事已至此再沒有退路。

  “皇帝不會被殺死。”楊奉說,“真正的皇帝不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0:5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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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齋戒

  整整九天,韓孺子的生活一成不變:日出之前起床,由一隊宮女和太監排隊給他穿衣戴帽,然後前往另一間屋子,由另外幾名太監、宮女脫掉衣裳,入桶沐浴,一刻鐘之後換上一套新衣帽,轉移到一間窗明几淨的小室,跪坐在蒲團上,盯著開國太祖留下的衣冠,直到午後才能吃第一頓飯,端茶捧盤的侍者有十幾名,食物卻只有米粥和一點醃菜。

  這樣的生活被稱為齋戒。

  嚴格來說,韓孺子還不是大楚皇帝,他已在太廟裡被引見給列祖列宗,可還要經過一系列的儀式才能面見滿朝文武,整個過程經過大幅度精簡之後,仍然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才能完成。

  皇宮內外、朝廷上下全都為登基一事忙碌起來,只有韓孺子清閒無事,每日跪坐在靜室裡,肚子裡咕咕叫,一遍遍查數太祖衣冠上有幾個蟲眼,要不然就是欣賞牆上的壁畫,沒人向他講解畫中的內容,他猜想這是太祖爭奪天下時的歷次戰鬥。

  濃墨重彩的畫面看上去並不慘烈,太祖的軍隊總能取得一邊倒的大勝,敵人或是屍橫遍野,或是俯首稱臣,太祖騎在白馬上,體型比其他人要大得多,一身的英武之氣。

  閑極無聊的韓孺子開始給這些壁畫編故事,漸漸地居然品出一些滋味來,以至於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去靜室中齋戒,他寧願在這裡獨坐,也不想面對那些來來往往的陌生人。

  自從離開太廟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楊奉、東海王、皇太妃這些人,不同的太監與宮女換來換去,做的事情卻全都一樣,除了必要的幾句話,他們總是低眉順目,刻意忽略新皇帝,好像在給一個會動的木偶服務。

  韓孺子的確跟木偶沒有多少差異,唯有在心裡才能跟隨開國太祖在沙場上縱橫馳騁。

  第十天,靜室中的韓孺子終於迎來一名同伴。

  在兩名太監的陪同下,東海王走進靜室,面沉似水,生硬地跪下,低下頭,說:“臣參見陛下。”

  韓孺子剛要起身,跟在東海王身後的太監景耀上前半步,說:“陛下勿動,這裡是太祖衣冠室,君臣之禮不可省。”

  韓孺子沒動,這些天來他已經習慣了萬事由他人操持,所以也不開口,過了一會,景耀替皇帝說:“東海王平身。”

  東海王站起身,頭垂得更低了。

  另一名太監躬身前行,在皇帝右後方擺了一張蒲團,小步退出靜室,景耀道:“皇太后懿旨,東海王即日起隨侍陛下左右。請陛下專心齋戒,明日起上午觀看禮部演禮,下午齋戒。”說罷,也退下了。

  韓孺子在蒲團上調整姿勢,繼續面對太祖衣冠沉思默想,這回卻沒法再對著壁畫編故事了,身邊多了一個人,他總覺得自己的想法可能會被偷走。東海王就在他斜後方,跪在那裡也不老實,衣物與蒲團摩擦,發出窸窣的聲響,嘴裡一會輕咳,一會歎氣。

  韓孺子扭過頭,沖著自己的兄弟笑了一下。

  東海王一愣,身子前傾,雙手撐地,這不是下跪,而是為了靠近對方,傳達嗓子眼裡發出的聲音,“別得意,你不是真皇帝,只是假皇帝。”

  “我知道。”韓孺子說出十天來的第一句話。

  東海王又是一愣,然後臉上露出一絲鄙夷,“你知道什麼?你以為真假皇帝是鬧著玩嗎?那是要……”他不說下去了。

  韓孺子轉過身,看著太祖衣冠,他知道自己是個傀儡,而且是個不得長久的傀儡,可是這件事不足為外人道,除了楊奉。

  楊奉已經十天沒出現了,他好像放棄了新皇帝,甚至故意躲避他,韓孺子覺得自己在太廟裡的那句實話可能將太監嚇到了。

  “別人都以為你老實,只有我知道你是假裝的,但是沒用,你就算再聰明一百倍,困在皇宮裡也是……甕中之鼈。”東海王咧嘴笑了,皇宮裡有許多讓他害怕的人,其中絕不包括即將正式登基的新皇帝。

  “瞧太祖的冠冕。”韓孺子說,好不容易有了一名同伴,他希望能多聊兩句。

  “有什麼可瞧的,我早就見過了,我還知道它的來歷呢:人人都說冠冕是上古傳下來的,歷經五朝,到現在有一千多年了,其實只有幾顆寶珠可能有這麼久的歷史,其它部位早就換新了,據我所知,武帝的時候就換過至少七顆寶珠。”

  “你知道得真多。”韓孺子由衷地說。

  “嘿,這都是皇子必須瞭解的常識。太祖冠冕你只能在正式登基的時候戴一次,再後就只有及冠、大婚和冊封太子時還能再戴幾次,沒什麼好玩的,那東西是個累贅。”東海王目不轉睛地望著冠冕,甚至想要站起來摸摸它。

  太祖留下的遺物不少,除了冠冕,還有龍袍、靴子、寶劍、如意、馬鞭、玉佩等物,這些東西都太陳舊了,經不起折騰,唯有冠冕偶爾還能拿出來用用。

  “皇帝和這冠冕一樣,備受敬仰,卻毫無用處。”韓孺子在靜室裡待得久了,對這些舊衣物生出一點感情。

  “哈!”東海王放肆地嘲笑,室外響起太監的咳嗽聲,他急忙跪好,等了好長一會才低聲道:“沒錯,你們都只是偶爾有用,冠冕用完之後還能送回靜室,你可沒這麼好的待遇。要是換成我當皇帝,絕不會落到這種境地。跟我說句實話,你不怕嗎?”

  “怕,可是怕有什麼用?”韓孺子的目光轉向架子上的寶劍,太祖曾經用它斬殺過不少敵人吧,現在卻只能留在劍鞘裡,一塵不染,一無用處。

  東海王站起身,回頭看了一眼門口,悄悄走到韓孺子身後,“既然這樣,乾脆讓我提前送你上路吧,你不用再害怕,我也能早些得償所願。”

  東海王的聲音聽上去不像是在開玩笑,韓孺子卻不害怕他,也不回頭,仍然盯著寶劍,“我以為咱們應該是一夥的。”

  “所以你把我留在宮內當你的侍從?”東海王咬牙切齒。

  “這是你的主意。”

  “我的主意?”

  “你說過,等你當皇帝之後就要把我殺死,或者留在身邊。我不想殺死你,所以把你留下。”

  東海王第三次發愣,他的確說過類似的話,沒想到韓孺子記在心裡,反過來用在他身上,“別臭美了,你以為自己是真皇帝嗎?你的話根本沒人聽,我留下是因為太后想利用我要脅崔家。”

  東海王聲音中滿是恨意,相比韓孺子,他更痛恨在背後操縱一切的皇太后。

  “所以咱們應該是一夥的。”

  “嘿,你們王家無權無勢,所以想拿我們崔家當靠山吧,我才不上當……除非你肯將皇位讓給我。”

  “我本來就沒想當這個皇帝,隨時都可以讓給你。”

  “不對,是‘還’給我。”

  “好,還給你。”

  外面有腳步走動聲,東海王立刻退回原處,等到外面恢復安靜之後,韓孺子說:“你跟崔家有聯繫嗎?”

  “沒有,他們看得很緊,景耀這個老混蛋,他把我騙進皇宮,現在卻成了我的看守。但這只是暫時情況,母親和舅舅肯定會找到辦法給我送信。”

  “你……見過楊奉嗎?”韓孺子問。

  “中常侍楊奉?見過一次,從我面前跑過去,居然沒有請安……你不會對他抱有什麼期望吧?我在宮裡聽說過一些消息,就是他跟大臣談判,將你扶上皇位、送入火坑,他現在可是太后的心腹寵臣,以後殺你的人肯定也是他,真的,他長著一副弒君的面孔,我若是當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除掉。”

  韓孺子猜不透楊奉的底細,可是那個太監留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了,如果只能選一個人成為“同夥”,他寧願是楊奉。

  東海王對皇帝的最後一點敬畏消失了,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計畫,“你把皇位還給我,這叫禪讓,從前有過這種事,到時候就說你身染惡疾,無法執行帝王之責,這很簡單,難的是怎麼能扳倒太后……真是奇怪,有件事我一直沒弄明白,舅舅為什麼同意將南軍大司馬的印綬交給上官家的人呢?那可是京城的一半軍隊啊。而且做出如此之大的讓步之後,居然沒讓我當上皇帝,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他的聲音太大了些,房門打開,景耀那張麵團似的白臉探了進來,“太祖在看著呢。”老太監的身姿與神情畢恭畢敬,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

  房門慢慢關上,東海王從嗓子眼裡擠出聲音,“景耀也是奸臣,師傅說得沒錯,太監都是奸臣。”

  韓孺子不知道誰是奸臣、誰是忠臣,只知道自己危在旦夕,如果沒有奇跡發生的話,他永遠也見不到母親了。

  他扭頭又看了一眼東海王,心裡很清楚,就憑他們兩個剛過十三歲的少年,除了互訴苦惱,在皇宮裡寸步難行,別的事情什麼也做不成。

  東海王則要自信得多,突然從後面爬過來,他太興奮了,差點將韓孺子撞倒,“我有辦法對付太后了!而且非常快,明天就能實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0:5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4-24 10:55 AM 編輯

第六章 衣帶詔

  當皇帝很輕鬆,韓孺子什麼都不做,也不影響朝廷的運轉和天下的穩定,當皇帝也很煩瑣,一舉一動都能直接影響少則數人多則幾萬人,登基是難得的大事,影響尤其顯著,成千上萬人在為此奔波忙碌,禮部是其中最重要的執行者。

  禮部尚書將親自向皇帝講解登基時的禮儀制度,東海王的冒險計畫就要用在此人身上。

  “大臣向來支持皇帝,反對內宮干政,禮部尚書叫什麼來著……元九鼎,明天你偷偷給他下一道御旨,讓他號召滿朝文臣救駕。”

  韓孺子笑著搖搖頭,“不行吧,大臣們上次包圍太后寢宮和太廟,好像也沒起多大作用。”

  “那不一樣,上次大臣們是自發行動,沒有御旨,就沒人牽頭,所以好幾百人只敢動嘴,不敢動手,有了你的旨意,反對太后的行動就名正言順了。”

  “怎麼……弄御旨?直接跟禮部尚書說話嗎?”韓孺子有點心動。

  “當然不行,你旁邊肯定有人監視,得下密詔。”

  “密詔?”

  “對,就是那種……我在書上看到過,叫衣帶詔,你把旨意寫在腰帶上,悄悄交給元九鼎,他一下子就會明白。”

  “以前有皇帝這麼做過?”韓孺子十分驚訝,對這個主意的興趣更多了一些。

  “你只學寫字,不讀書嗎?”

  “母親給我講過很多故事。”

  東海王忍住笑,嗤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門口,低聲說:“這是前朝的故事,史書上記著呢,本朝的第一個衣帶詔,就由你來寫了。”

  “寫什麼?”

  “我不用什麼都教你吧,就寫你被軟禁,要求大臣們廢除太后,立刻救你出宮。”

  “要廢除太后?”

  “噓,小點聲,皇宮裡全是太后的耳目。”外面又有腳步聲傳來,東海王回到自己的蒲團上,嘶嘶地說:“今晚你寫好衣帶詔,明天交給元九鼎,頂多三天,大臣們就能成事,然後你將皇位禪讓給我,你若敢反悔,我就讓崔家把你殺掉。還有,得寫在皇帝專用的衣物上才能得取信任,紙張可不行。”

  韓孺子還有許多疑惑,可是門開了,景耀走進來,跪在門口,膝蓋下面什麼也沒墊,也不吱聲,看樣子要陪兩人到底。

  這天剩下的時間裡,韓孺子和東海王再沒機會交流,只能偶爾交換一下眼神,東海王越來越堅定,韓孺子的信心卻越來越少,可他太想離開皇宮回到母親身邊了,為此什麼風險都願意承擔。

  想寫衣帶詔並不容易,除了齋戒期間,韓孺子身邊從來不少人,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有人睡在同一間屋裡的椅榻上,有時是太監,有時是宮女,稍有聲響就會醒來。

  直到次日淩晨起床,韓孺子也沒找到機會在衣帶上寫字。

  齋戒第十一天,韓孺子的每日生活多了一道程式,起床之後要去給皇太后請安。

  侍者左吉親自來接皇帝,在標準的跪拜之後,年輕的太監開始顯露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別的太監與宮女總是儘量避免與皇帝交流,連一個眼神都不行,左吉卻是面帶微笑,像一位親切的叔叔或是大哥哥,語氣裡也帶著長者的隨和與教訓意味。

  “百善孝為先,身為皇帝要為天下百姓做出表率,陛下願為母親盡孝嗎?”

  “願意。”韓孺子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被隔絕在宮外的親生母親。

  “陛下的母親是哪一位?”

  韓孺子沒有回答。

  左吉等了一會,微笑道:“陛下的母親乃是當今皇太后,複姓上官,陛下可以稱她為‘母后’,或者‘太后’。”

  “我的母親是……太后。”韓孺子實在沒辦法說出“母后”兩個字。

  左吉沒有強求,繼續道:“太后是陛下唯一的母親,除了神靈與列祖列宗,普天之下只有太后能夠接受陛下的跪拜,不是因為太后的地位更高,而是因為陛下要向天下彰顯孝道。”

  “嗯。”韓孺子應道。

  “太后以外的任何人,無論年紀多大、資格多老,都是陛下的臣民,絕不能與陛下平起平坐,就連上官皇太妃、東海王也不例外。”

  “嗯。”

  “陛下還有別的母親嗎?”

  韓孺子點點頭,馬上又搖搖頭,低聲說:“我只有一個母親,乃是當今皇太后。”心裡想著的仍是宮外的親生母親。

  左吉滿意了,“孝要由衷而發,表裡不一騙得了外人,騙不過自己,騙不過冥冥眾神。”

  韓孺子以為自己終於能見到皇太后本人,結果他只是在臥房門外磕了一個頭,按照左吉的指示說了一句“孩兒給太后請安”,屋裡走出一名宮女,客氣地說了幾句,請安儀式就此結束。

  將皇帝送回住處的路上,左吉解釋道:“這些天來太后憂勞過度,身體不適,陛下馬上就要正式登基,太后不想在這個時候影響陛下的心情。”

  無論左吉說什麼,韓孺子只是嗯嗯以對,他沒什麼可說的,也不想撒謊。

  太后的住處叫做慈順宮,皇帝本應住在泰安宮,不過鑒於新帝尚未大婚,因此被安置在離慈順宮不遠的一座小院裡,韓孺子對此倒不挑剔,只是覺得有些孤獨,甚至懷念起東海王來。

  東海王就住在隔壁,但兩人都不能隨意走動,只有在正式場合才能見面。

  今天上午的正式場合是禮部官員演禮。

  禮部尚書元九鼎是名六十多歲的老者,身材偉岸,稍有些肥胖,因此更顯莊重,他帶來兩名副手和十名太學博士,分別講解並演示登基儀式的不同階段。

  不到四年的時間裡,大楚已有兩名皇帝登基,韓孺子將是第三位,禮部官員在這方面的經驗非常豐富,盡可能減輕新帝的負擔,韓孺子所要做的事情基本上就是穿上沉重的朝服,從太廟出發,經過兩座宮殿,最後端坐在龍椅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只過一遍,韓孺子就記住了,禮部的官員們卻不放心,要求今後幾天裡每天上午都來演示一遍,力求準確無誤,甚至連邁出多少步都計算好了,據說這些細節全都意義深刻,預示著皇帝的未來。

  韓孺子真想問問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在登基時出什麼錯了。

  大概是為了與禮部官員抗衡,宮裡派出的侍從格外多,數量是大臣的兩倍,景耀和左吉一左一右守護著新帝,演禮的老大臣們只能隔著人說話。

  韓孺子即使寫出了衣帶詔,也沒辦法傳遞給任何一名官員。

  東海王跟在太監侍從的隊伍裡,滿懷嫉妒,又滿懷期望,時不時使出一個眼色,見韓孺子沒有反應,不由得心急火燎。

  下午兩人繼續在靜室中齋戒,景耀和左吉輪流跪在門口陪同,楊奉仍然沒有出現。

  又過一天,左吉的監視放鬆了一些,一度退出靜室不知去做什麼,東海王抓住機會,撲到韓孺子身邊,伸出手來,“怎麼回事?衣帶詔呢?為什麼遲遲不行動?”

  “我做不到。”

  “哪樣做不到?你就這麼笨,不能假裝摔個跟頭什麼的?”

  “我沒法寫字,房間裡總有人。”

  “天吶!”東海王在自己頭上捶了兩下,“難道你身邊從來沒有僕人嗎?你是主人啊,對他們下命令,讓他們冬天下河捉魚、夏天去捉螢火蟲、半夜裡去廚房找食物……他們就是做這個的,難不成僕人也要一覺睡到天亮?你……”

  太監左吉悄沒聲地走進來,微笑道:“東海王,這裡供奉著太祖衣冠,您這個樣子可不妥。”

  東海王尷尬地退回蒲團上,“可能是因為早晨沒吃飯,我剛才有點頭暈,所以跪倒了,聽說太祖對本族子孫非常慈祥,會原諒我吧?”

  左吉跪在門口,沒有追問,東海王松了口氣,整個下午都老老實實。

  難題留給了韓孺子,他當然有過僕人,不多,母親王美人對這些僕人向來客客氣氣,從來沒提出過奇怪的要求,因此,對東海王來說非常容易的一件事,到了韓孺子這裡卻有些為難。

  韓孺子想了很久,終於在晚飯之後想出一個主意。

  他先是聲稱自己要練字,房中的兩名太監倒是很聽話,馬上鋪紙研墨,韓孺子的字不太工整,寫一張丟一張,對特別不滿意的乾脆撕成碎片,兩名太監又都一片不落地揀起來。

  房間裡沒有那麼多的紙可供揮霍,眼看紙張就要用完,一名太監退出去拿紙,韓孺子假裝不經意地對另一名太監說:“給我拿杯茶水。”

  “陛下應該休息了……”太監有些猶豫。

  “一杯白水也行,我渴了。”韓孺子儘量模仿東海王的語氣。

  另一名太監也躬身退出,韓孺子在紙上刷刷點點,然後迅速將紙張撕下一小塊折疊起來,握在左手心裡。

  房間裡的每一件衣物都有專人看管,韓孺子實在沒辦法拿來寫什麼“衣帶詔”。

  事情比他預料得要順利,兩名太監很快返回,什麼也沒發現,韓孺子喝水之後上床睡覺,一晚上幾乎沒怎麼閉眼。

  次日一早的穿衣和隨後的沐浴才最麻煩,他得赤身接受一隊太監和宮女的服侍,紙包很小,卻也不好隱藏,手心、領口、腰帶、袖口……韓孺子不停轉移這個小密密,總算沒有被發現。

  然後就是交給禮部尚書元九鼎了,這一步難上加難,韓孺子與大臣之間總是隔著至少兩名太監,根本沒機會接觸。

  東海王仍然跟在侍從隊伍裡,通過眼神交流猜出“衣帶詔”已經寫好,心裡比韓孺子更急,上午的演禮即將結束的時候,東海王被門檻絆了一下,向前猛撲,推得整個隊伍七零八落。

  韓孺子終於有機會倒在禮部尚書的身上。

  東海王起身之後一個勁兒地道歉,對演禮的官員和眾多太監來說,這卻是一次不小的事故,沒人敢責備東海王,一群人跪在地上請罪,然後商討解決方案,以免正式登基的時候再生不測。

  下午齋戒,東海王一等到機會就迫不及待地問:“成功了嗎?”

  韓孺子點頭,他已經將紙包塞進禮部尚書的腰帶裡,元九鼎當時肯定有所察覺,卻什麼也沒表露出來,這像是一個好兆頭。

  “大事已成,等著吧,咱們很快就能逃脫太后的掌控了。”東海王自信滿滿地發出預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0:5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4-24 10:59 AM 編輯

第七章 皇帝的招供

  這天夜裡,韓孺子果然等來了大事。

  韓孺子坐在床沿,由兩名太監替他整理頭髮,好像皇帝在夢中也要保持莊嚴似的。

  兩名太監都是三十來歲,平時極少說話,服侍皇帝時一絲不苟,韓孺子昨天剛剛騙過他們一次,心中有一點愧疚,於是沖兩人笑了笑,說聲“謝謝”。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顯得很緊張,馬上躬身後退,在數步之外垂手站立,他們要等皇帝躺下睡著之後,才能休息,一個留在屋內的椅榻上,一個守在外間。

  就在這時,左吉來了,沒用人通報,推門直入,好像他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進來之後也不說話,信步閒逛,哪都看看,繞了半圈,最後停在床門前。

  兩名太監立刻跪下,韓孺子抬頭看著太后的侍者,明白事情暴露了,從他昨晚寫“密詔”開始,正好一整天。

  左吉站了一會才躬身行禮,然後挺身說:“陛下讓太后失望了。”

  事已至此,韓孺子不想說什麼,甚至有點希望太后一怒之下能將自己廢黜。

  “陛下在紙條上寫了什麼?”左吉問道,語氣一點也不嚴厲,透出幾分親切與好奇。

  韓孺子仍不開口。

  左吉歎了口氣,“陛下是天下之主,想做什麼都行,可陛下也對天下負有最大的責任,陛下的一言一行,都會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上樑不正下樑歪,陛下小小一個舉動,可能破壞大楚的根基。太后讓我提醒陛下:大楚江山是祖宗留下來,不是陛下一個人的。”

  “我從來沒認為大楚江山是我的。”韓孺子終於開口,跪在地上的兩名太監卜伏得更低了,幾乎貼在了地板上。

  左吉又歎了一口氣,轉向另兩名太監,“昨晚是你們服侍陛下的?”

  “是……”兩名太監從聲音到身體全都顫抖不已。

  “不關他們的事。”韓孺子下床,光腳站立。

  “只是陛下一個人的主意?”

  “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韓孺子沒有出賣東海王。

  左吉笑了笑,這時暖閣的門又開了,先進來的是中司監景耀,身後跟著東海王。東海王一改平時的跋扈,縮手縮腳,一進屋還沒站穩,就大聲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是他讓我假裝摔跤的,皇帝的命令我不得不服從,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景耀看向左吉,左吉道:“陛下也是這麼說的。”

  東海王鬆了口氣,“你們還不相信我?我就算要與大臣勾結,也犯不著選禮部尚書啊。”

  景耀向皇帝跪下,左吉讓到一邊。

  “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景耀說。

  “好。”韓孺子覺得事情還不算太糟。

  “陛下在紙條上寫了什麼?”景耀提出的問題與左吉一樣。

  “你們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此事需要兩相對照,我們希望得到陛下的親口說法。”

  東海王指著景耀,“哈,你在說謊,你們還沒拿到紙條!”

  景耀扭頭看了一眼,東海王立刻閉嘴。

  韓孺子尋思片刻,“我是皇帝,用不著非得回答你們的問題。”

  左吉跟著跪下,東海王向韓孺子投去贊許的目光,突然發現景耀仍在盯著自己,急忙也跪下,屋子裡只有皇帝一人站立。

  “懇請陛下體諒太后的一片苦心。”景耀繼續施加壓力。

  韓孺子仍拒絕透露紙條上的內容,他想看看自己這個皇帝到底有多大權力。東海王也想知道,目光在景耀和左吉身上掃來掃去。

  景耀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長跪而起,低聲道:“來人。”

  四名太監側身進屋,把東海王嚇了一跳,“你們敢抓皇帝?”

  這四人的目標卻不是皇帝,而是那兩名伏卜在地瑟瑟發抖的倒楣蛋,將他們架起來向屋外拖去。

  “景公饒命!”兩人知道該向誰求饒。

  “我說過了,跟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韓孺子吃了一驚。

  景耀跪在那裡不動,平時的一團和氣此時變成了一團黑氣,這回換成他保持沉默了。

  沒多久,窗外傳來慘叫聲,在深夜裡顯得分外淒涼。

  韓孺子向前邁出一步,“請兩位公公轉告太后,原諒我的一時魯莽,放過那兩個人,我告訴你們紙條上的內容。”

  東海王皺皺眉頭,不敢插口,景耀再次磕頭,“陛下無錯,陛下初踐尊位,忽略某些規矩是正常的,全怪那兩名賤奴不懂事,沒有盡職盡責地服侍陛下,罪不容赦。紙條的事情,待會再說。”

  外面的慘叫聲更響了,沒過一會,只剩下棍棒打在人身上的沉悶聲音。

  左吉站起身,親自鋪紙研墨,然後轉身說:“請陛下將紙條上的內容再寫一遍,我們也好向太后回稟。”

  韓孺子沒再拒絕,臉色蒼白的他已經知道“皇帝的權力”有多大了,光腳走到桌前,提起筆準備寫字,旁邊的左吉輕聲道:“太后慈愛寬柔,一定會原諒陛下的,也請陛下不要再以私心驚動太后,國家正值多事之秋……”

  韓孺子放下已經沾滿墨汁的筆,轉身說:“我要見太后。”

  左吉一愣,“見太后?為什麼?”

  “因為入宮之後我還沒有見過太后本人,而且我要親自向太后解釋這件事情。”

  “陛下每天早晨都見太后。”左吉臉上的笑容僵硬了。

  “不對,我只是對著太后寢宮跪拜,從來沒有見過太后真容。”

  “都一樣,太后就在寢宮裡,身體不適,沒法見外人……”

  “我不是外人,你說過,太后是我唯一的母親,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我們是母子,你和景公才是外人,母子相見,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跪在門口的東海王噗嗤一聲笑出來,他領教過皇帝利用對方說過的話做出反擊的本事,因此一點也不意外,左吉卻一下子啞口無言,完全沒料到一向木訥的皇帝突然變得能言善辯。

  左吉臉色變了又變,扭頭看向景耀。

  景耀站起身,心中鄙視這名以色得寵的太監,表面上卻沒有露出半點的反感,反而向他心照不宣地點點頭,表示一切都在控制中。

  老太監緩步走到皇帝身前,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紙,“陛下替那兩名受罰的太監感到委屈嗎?”

  “既然是罪不容赦,我能說什麼呢?”韓孺子平靜地道。

  東海王也站起身,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幕,好奇皇帝的倔強能堅持多久。

  景耀輕歎一聲,“陛下還在相信外面的大臣嗎?老奴服侍了四位皇帝,讓老奴告訴陛下真相吧:大臣有自己的利益,他們嘴裡喊著君君臣臣,心裡想的卻是瞞上欺下。隨便抓一位大臣,把他扔進大牢,不出三天,他能供出一連串的團夥來。這些人白天在朝廷上爭得你死我活,夜裡無人時把酒言歡,目的只有一個,蒙蔽聖聽,好混水摸魚。每一份秦章、每一句慷慨陳詞的背後,都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彈劾異己的同時總會巧妙地讚揚同黨,今天你推薦我,明天我提拔你。太監是卑微的,可我們沒有異心,也不可能有異心,太后與陛下是我們唯一的主心骨,離開你們,我們連泥土都不如。”

  左吉連連點頭表示贊同,東海王不屑地擠眉弄眼,韓孺子說:“事情沒有你們想得那麼嚴重,我只是給禮部尚書……遞張紙條而已,紙條上沒有你們擔心的內容。”

  老太監將一隻手搭在皇帝肩上,此舉不太恭敬,但他覺得自己有這個資格,又歎息一聲,“紙條的事情我們會處理,不急,先發酵幾天,如果元九鼎聰明的話,明天就會將紙條交出來——最好是今天,可他沒這麼聰明——如果一直不交的話,我們倒要看看他能糾集多少大臣,或許這是一個機會,能借此除掉朝廷裡的一夥奸臣。”

  韓孺子喉嚨裡有些發堵,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有人因為他而受苦,可眼下的狀況根本不由他做主,“招供”只能用來表明他的服從,無論他怎麼做,太監都要利用一切藉口向大臣下手。

  東海王笑著奉承道:“景公妙計,放長線釣大魚……”他閉嘴了,以免得罪皇帝,將一切真相都說出來。

  “景公剛才說的‘我們’,是指誰?”韓孺子問。

  景耀臉色一變,少年皇帝到這個時候還如此固執,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左吉笑了兩聲,“景公說的‘我們’當然是指太后和陛下,陛下再寫一遍紙條上的內容,無非是為了表明陛下真心實意孝順太后,沒在想另一個母親。”左吉收起笑容,向景耀問道:“王美人已經搬家了吧?”

  景耀點下頭。

  韓孺子感到極度憤怒,心中的一根底線被觸碰到了,可他沒有叫喊,而是拿起筆,在鋪好的紙上迅速寫下四個字。

  其他三人同時看去,東海王茫然地說:“皇帝瘋了。”左吉笑著搖頭,“陛下辜負了太后的苦心。”景耀臉色更加陰沉,“陛下在開玩笑嗎?”

  “我沒開玩笑,這就是……”韓孺子話未說完,外面又進來一個人。

  好久沒有露面的楊奉終於出現,連表面上的客氣也省去了,沒有跪下磕頭,只是微微彎了下腰,“事情到此為止吧。”

  左吉竊笑了一聲,景耀冷眼打量楊奉,“楊公何出此言?我們奉太后旨意行事,哪能隨便到此為止?”

  楊奉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小紙包,“原件在此,太后已經看過了,不是什麼大事。”

  景耀和左吉都是一愣,東海王更是一驚,皇帝以密詔向大臣求救,竟然不是什麼大事!

  景耀走來,接過紙包,滿腹狐疑地盯著楊奉看了一會,然後才打開紙包,只看一眼就露出驚訝的神情,左吉走過來,看過之後顯得很尷尬,東海王忍不住好奇,來到兩名太監中間,觀看紙條上的字。

  楊奉帶來的原件與桌上的白紙寫著同樣的四個字:我想吃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1:0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4-24 11:01 AM 編輯

第八章 十步之內

  “‘我想吃肉’,這是什麼意思?”東海王茫然不解,將屋子裡的人挨個打量一遍,最後看著皇帝,突然明白過來,孺子背著他改變了“衣帶詔”的內容,怒意瞬間將謹慎從心裡踢了出去,猛撲過去,大聲叫道:“你敢耍我!”

  景耀年紀雖大,手腳卻很利索,急忙攔腰抱住東海王,厲聲斥道:“東海王自重,這裡是皇宮!”

  東海王心中一驚,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態度立刻軟下來,“對不起,我一時……請陛下原諒……”

  韓孺子微點下頭,表示不在意。

  “這真是那張紙條嗎?”景耀還有疑惑。

  “陛下昨天留下的墨寶不少,一對字跡就知真假。”楊奉小心地將紙條收起,太后已經相信,其他人的看法並不重要。

  “你怎麼得來的?”

  “元大人主動交給我的。”楊奉平靜地說。

  禮部尚書比預估得要“聰明”一些,景耀惱羞卻不敢成怒,面紅耳赤地說:“齋戒很快就會結束,陛下吃肉的日子多著呢,這點小事何必向外臣述說?”

  “在宮裡我很難找到說話的人。”韓孺子走回床邊。

  景耀和左吉互視一眼,都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各自囁嚅幾句,齊聲告退,東海王盯著皇帝不放,直到聽見景耀的催促,才生硬地告辭。

  楊奉留在原處沒動,已經退到門口的三個人又都停下,不想將皇帝單獨留給老奸巨滑的中常侍。

  “奉太后的旨意,從今天起,由我來服侍陛下。”楊奉說。

  三人再不停留,匆匆離去。

  楊奉走到床前,“你很聰明,沒有真寫什麼密詔,你也很幸運,太后寬宏大量,覺得這只是小孩子的胡鬧,不想過分追究。”

  韓孺子抬頭問:“我差點害了許多人,是嗎?”

  “陛下多慮了,皇宮內外、朝堂上下,每個人都有自保之法,需要陛下保護的人也就是不值得保護的人。”

  韓孺子想起那兩名挨打的太監,他們的自保之法就是慘叫。

  好不容易見到楊奉,有些事情他想問清楚:“當皇帝究竟有什麼好處?東海王那麼想當皇帝,你們不同意,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你們卻非將我推上來,聽說我的祖父武帝在位時,一怒而流血千里,到了我,甚至不敢承認自己的生母。”

  楊奉上前一步,有些話本不應該說出口的,可皇帝的某些特質打動了他,楊奉願意冒一次險,“你想知道什麼是皇帝?”

  韓孺子猶豫著點點頭。

  “武帝一怒流血千里,可千里之外還有千里,大楚的軍隊從來沒能窮盡天下,而且武帝也有身邊的煩惱,三易太子、七誅重臣,內宮寵廢不可勝數,武帝一生中至少遭遇過五次危難,三次在微服途中,一次在朝堂,還有一次就在皇宮裡。”

  韓孺子雙眼發亮,“母親從來……我從來沒聽說過這些故事。”

  “這不是睡前故事。”楊奉的語氣嚴厲起來,“我在告訴你一個道理。”

  “再厲害的皇帝也有不順心的時候?”韓孺子猜道。

  楊奉冷冷地說:“我在告訴你真正的皇帝是什麼樣子,最真實的樣子,不是所謂的飽學鴻儒所宣稱的那一套。”

  韓孺子想了一會,喃喃道:“千里之外,皇帝管不著,十步之內,皇帝與普通人無異,所以皇帝的權力只在十步以外、千里之內……而我,被困在了十步之內。”

  這個孩子很聰明,如果處境稍好一些,楊奉有把握將其培養為一代明君,可眼下的狀況卻只允許他紙上談兵。

  “怎麼才能打破困局?”韓孺子抬頭問。

  楊奉搖搖頭,“沒有辦法,時也,勢也,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只因生不逢時而終生默默無聞,陛下還是安心休息吧。”

  楊奉退下,他用不著在夜裡服侍皇帝,更用不著手把手教皇帝一切。

  韓孺子躺在床上,有人進屋,吹滅燈火,合身倒在窗邊的小榻上。

  “十步以外、千里之內。”韓孺子揣摩楊奉的話,心想自己的“時勢”不知會不會到、什麼時候才能到,突然心中一動,楊奉有些話沒有明說,既然十步之內都是普通人,自己為什麼不能在十步之內做點什麼呢?

  他側身望向椅榻上的模糊身影,發現自己這些天來只顧遙望太后與權宦,忽略了身邊的太多細節,“咳……你叫什麼名字?”

  黑暗中一片安靜,新侍者似乎吸取了前兩名太監的教訓,不願與皇帝交談,過了好一會,終於有一名女子開口:“我叫孟娥,有事嗎?”

  這聲音冷冰冰的,既不自稱“奴婢”,也不口尊“陛下”,比前來興師問罪的景耀、左吉還要顯得無禮。

  韓孺子在“十步之內”的第一次嘗試就碰上了強硬的對手,他努力回憶這名宮女的相貌,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些天裡來來往往的人太多,又都是同一副神情,實在不好辨認。

  “那兩個人怎麼樣了?”

  “哪兩個人?”

  “因為我而挨打的那兩個人。”

  黑暗中的孟娥沉默了一會,“他們罪有應得。”

  “如果真有罪的話,我的罪過也更大。”

  “尊卑有別,貴賤有差,既然分出了主人與奴僕,就不會有一樣的罪過。”

  韓孺子本想爭取身邊宮女的好感,結果卻被對方說得啞口無言,孟娥一動不動,好像馬上就睡著了。

  次日一早,韓孺子終於見到孟蛾的真面目,她看上去二十歲左右,個子比十三歲的皇帝高不了多少,相貌不醜,也絕對稱不上美麗,神情呆板,與宮中的其他人沒有區別,韓孺子根本不記得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服侍自己的。

  年輕的皇帝沒有被這次失利所挫敗,反而下定決心要關注“十步之內”的所有人,但是要避免寫“密詔”時的錯誤,絕不能再連累別人。

  很快他就發現,身邊的太監與宮女並非千人一面,在呆板的神情後面,隱藏著每個人的小心事:捧冠的老太監時不時偷瞧一眼捧衣的宮女,捧衣的宮女悄悄關注著捧佩飾匣的同伴……孟娥也在這互相監視的鏈條之中,只是地位稍高一些,沒人敢與她對視。

  楊奉沒有參與這些小遊戲,他等在門外,誰也不看,時間一到就護送皇帝去拜見太后、參加演禮,幾乎寸步不離。

  一開始,韓孺子以為這些人相互間矛盾重重,前去與禮部官員匯合的路上,他突然明白過來,太監與宮女們其實是各為其主,彼此忌憚。

  禮部尚書今天沒來,由一位侍郎代替他的位置,他時刻與皇帝保持著距離,能不開口儘量不開口。

  下午的齋戒倒還正常,楊奉沒有跪在門口,按規矩守在門外,從不進來打擾皇帝與東海王。

  東海王對此非常意外,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才開口說話,“真是奇怪,居然沒人監視咱倆。”

  韓孺子沒吱聲,也沒回頭。

  東海王咳了兩聲,終於忍不住說出心裡話,“不是我告的密,是你自己太不謹慎,露出了馬腳。不過你這一招夠壞的,‘我想吃肉’,你想試試禮部尚書值不值得信任,對吧?嗯,真是謹慎,謹慎得有點過頭。”

  韓孺子對東海王的最後一點信任早已消失,可這個人就在十步之內,他不想發生爭執,於是說:“反正這事無論如何也做不成。”

  “如果你膽子再大一些,沒准禮部尚書昨天就能採取行動,你卻寫了一句‘我要吃肉’,大臣們當然不會認真對待。敢冒險才有收穫,像你這樣,永遠也熬不出頭。”

  “本來我就沒想‘出頭’,現在不比從前更差。”

  “現在的你隨時會掉腦袋!”東海王對皇帝的鎮定感到不可思議,可是一想到自己早先的威脅都沒對皇兄產生過效果,也就釋然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們母子從前過得真是……太慘了,沒有王號、沒有師傅,比普通的宗室子弟都不如。要我說,太后一定非常憎恨你們母子,她甚至不願見你的面。”

  “你見過太后?”

  “從前見過,她可不是簡單人物……”東海王將聲音壓得更低,“只要有她在,父皇的目光從來不會看向任何人,據說她會——巫術。”

  提起“巫術”兩個字,東海王自己先被嚇著了,老老實實地跪好,喃喃道:“沒准咱們在這裡說話,她都能聽到,要不然她就是被自己的巫術傷著了,所以躲起來不敢見人。”

  韓孺子不太相信巫術,稍稍側身,看著東海王,納悶地說:“為什麼太后讓你當我的侍從,還允許咱們單獨相處呢?”

  “為了羞辱我和崔家唄。”東海王憤憤地說,毫不掩飾對太后的惱怒和對皇位的覬覦。

  韓孺子並不這麼想,甚至懷疑東海王是在裝傻,反正他若是東海王的話,就一點也不著急,崔家既然是大族,絕不會輕意向太后屈服,東海王還有機會。

  “咱們還得想辦法對付太后,這回傳信給我們崔家的人。”東海王猜不到皇帝的想法,興致勃勃地提出新建議。

  “不。”韓孺子乾脆地拒絕,“我不想對付任何人,尤其不想對付太后,如果在皇位上待不久,那也是我的命。”

  韓孺子轉回身,東海王一臉驚訝地看著他,片刻之後,露出極度憤恨的神情。

  晚餐多了一道菜,入口之後頗有肉味,韓孺子很意外,他還在齋戒期間,是絕對不能接觸葷腥的,嚼了幾口才發現是香菇,看來他的抱怨還有點用處。

  餐後,韓孺子利用一切機會與身邊的太監或宮女交談,結果收穫甚微,他們對皇帝的性格轉變感到困惑,很快就變得警惕,盡可能不做回答,不得不開口的時候,也要再三斟酌,那些話不像是說給皇帝,倒像是希望轉達給不在場的某人。

  大家從皇帝這裡感受到的不是親切,而是壓力。

  楊奉進進出出,聽到了一些交談,沒有反對,也沒有趁機提出建議,他就像一名三心二意的放牧人,偶爾過來看一眼牛羊是否還在原處吃草,然後就去忙自己的事情。

  一整天下來,韓孺子疲憊不堪,全部所得只是寥寥幾句回答,他的十步之內仍然是一片荒蕪。

  夜裡躺在床上的時候,韓孺子回想一天的經歷,發現自己並非一無所得,起碼瞭解到一件事情:皇宮裡並非只有太后的勢力,在他的身邊就有暗潮洶湧。

  可這對眼下的皇帝沒有幫助,他掌控不了十步之內,更沒有找到對自己有利的“時勢”,直到晚上將睡的時候,一件小事給予韓孺子一些信心。

  當時他已經快要睡著,窗下突然傳來宮女孟娥的聲音,“我問過了,那兩個人被送去療傷,死不了。”

  韓孺子的睡意一下子沒了,他關心那兩名太監的生死,卻沒到時刻縈懷的程度,他感到高興,是因為終於有人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十步之內的一灘死水總算稍微動了一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1:02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4-24 11:02 AM 編輯

第九章 陛下收璽

  “謝謝。”韓孺子對宮女說,他暫時沒有別的奢望,只是希望能有人說說話,在十步之內營造一個友好些的環境,讓皇宮生活稍微舒心一點。

  “用不著……如果你真想謝我,就不要總是沒話找話,你把大家都嚇壞了。”

  孟娥語氣生硬,不只對皇帝如此,與其他太監或宮女說話時也是這樣,在一群唯唯諾諾的人當中,她就像是誤闖進來的鄉下無知女子,可偏偏是她成為皇帝的貼身侍女,共處一室,沒有替換者。

  她一定是太后的心腹之人,韓孺子如是猜想,心中並無反感,反而覺得踏實許多,“所以我跟每個人都說話,這樣就不會給單獨某人惹來麻煩了,對不對?而且總是不說話,我會……變瘋的。”

  “宮裡很多人都不愛說話,也沒見誰變瘋。”

  “那他們私底下肯定有人說話,就像咱們現在這樣。”

  孟娥拒絕再聊下去。

  韓孺子閉上雙眼,安詳入睡,夢到了自己的母親。

  接下來幾天平淡無事,除了演禮與齋戒,韓孺子仍然努力與身邊的人交談,沒有取得多少進展。新皇帝即將正式登基,即使這只是一名公認的傀儡皇帝,在服侍時也不能有半點疏忽,太監與宮女的態度越來越恭謹。

  功成元年三月十八日——按慣例,這一年剩下的日子裡仍要使用先帝的年號——韓孺子正式登基,他是這一天最受關注的人物,可他仍然擺脫不掉那種事事與己無關的感覺。

  他戴著太祖留下的冠冕,穿著為他特製的龍袍,從寢宮走到太廟,又從太廟走到同玄殿,期間三次駐蹕、三次更換服飾,道路兩邊站滿了人,他們下跪,他們山呼萬歲,然後各回各位,認定從此天下太平。

  韓孺子看不到真正關心自己的目光,朝中的文武百官與宮裡的太監、宮女並無太大區別,恭謹有加,卻沒有人真想走近皇帝十步之內。

  他儘量什麼都不想,安安穩穩地做一個聽話的傀儡,即使在成群的貴族侍從當中看到東海王不服氣的目光,他也無動於衷。

  大臣們按照爵位和官職的高低分批次朝拜新皇帝,司禮官高聲宣召一批武將登殿時,韓孺子生出一股衝動,想要放聲呼救,他不認識這些武將,可是在故事裡,武將總是比文臣更加忠誠與耿直。

  衝動一閃而過,韓孺子依舊像木偶一樣坐在不太舒服的龍椅上,武將與文臣並無兩樣,身上甚至沒有穿戴真正的盔甲,匍匐在地做出同樣的動作,嘴裡說著同樣的話,沒人抬頭瞧一眼新皇帝。

  登基儀式冗長而無趣,直到午時才告結束,新皇帝轉到勤政殿,在這裡,他將第一次作為皇帝與少數樞密大臣們共商國是,韓孺子對此沒報任何期望,因為他身邊仍然環繞著多名太監,與大臣沒有任何交流,還因為皇太后就坐在旁邊的暖閣裡,一切事情還是她說的算。

  進宮將近二十天了,他仍然沒見過“母后”的真容。

  出乎他的預料,也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第一次御前議政本應平靜無事,結果卻成為新皇帝的第一個“時勢”。

  韓孺子的祖父武帝晚年時變得猜忌多疑,即使對至親之人也不信任,十年間廢黜了兩名太子,直到駕崩前一年才選立桓帝為太子,很多人都認為,武帝若是再多活幾個月,可能會第三次廢掉太子。

  不管怎樣,普通的皇子一躍而成為新太子,來不及接受充分的執政培訓,因此,武帝臨終前指定了五位顧命大臣,輔佐經驗不足的新帝,五人分別是宰相殷無害、兵馬大都督韓星、右巡御史申明志、南軍大司馬崔宏、吏部尚書馮舉。

  在桓帝短短三年的在位期間,發生了許多重大變動,五位大臣隨之起伏,卻沒有被淘汰出局,一直留在勤政殿裡,掌握著大楚的核心權力。

  韓孺子登基之後,勤政殿裡發生了一點變化,五位重臣變成了六位,新加入者是皇太后的親哥哥上官虛,他代替崔宏擔任南軍大司馬,崔巨集則乙太傅的身份參政。與此同時,原本供大臣小憩的東暖閣經過改造之後,成為太后的聽政之處,說是聽政,所有奏章都要送進去給太后過目,坐在一邊淪為擺設的是新皇帝韓孺子。

  這是新帝正式登基的第一天,需要他處理的事情可不少:要為早亡的皇兄修建陵墓、議定諡號,從《道德經》裡選出可用的新年號,新帝按慣例要大赦天下、發佈選賢任能的聖旨,還有一大批官員的任免需要正式確認,諸多事情都必須儘快完成。

  可這些事情與韓孺子沒多少關係,他只是過來象徵性地露一面,被一群太監包圍著,連五位重臣的相貌還沒來得及熟記,中司監景耀就替他宣佈:“陛下倦怠,要回宮休息,諸卿勉力,大小事宜皆由太后定奪。”

  韓孺子離開還沒捂熱的軟椅,在楊奉等一隊太監的護送下離開勤政殿,走向幽深的內宮,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離開囚禁之地,結果機會來得比他的步伐還要快。

  一行人剛剛走過兩道門戶,回頭還能望見同玄殿的飛簷,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太監景耀氣喘吁吁地跑來,說出一句令所有人意外的話,“請陛下回勤政殿,有事……有事需要陛下處理。”

  韓孺子對此毫無準備,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目光不由得望向身邊的楊奉,很快就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盯著楊奉,好像這樣的場面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尤其是景耀,目光咄咄逼人,就差直接宣佈罪名了。

  楊奉看上去很鎮定,這更加深了大家的懷疑,他問:“這是太后的懿旨嗎?”

  “當然。”景耀愕然道。

  楊奉伸出手,“請楊公出示。”

  景耀更吃驚了,“你、你……”

  “景公見諒,規矩如此。”楊奉說。

  景耀臉色通紅,一跺腳,轉身正要回勤政殿,又有一名太監氣喘吁吁地跑來,左吉雙手捧著一張紙,直接遞到楊奉面前,“太后懿旨在此。”

  楊奉雙手接過來,打開看了一遍,點頭道:“沒錯,請陛下起駕返回勤政殿。”

  韓孺子的“駕”就是雙腿,多半天來他可走了不少路,雙腿微微酸麻,迄今連飯還沒吃上一口,可他心裡還是有點興奮,邁步順原路前往勤政殿,在侍從隊伍中看到東海王驚疑不定的目光,暗覺好笑。

  左吉擦擦額頭上的汗,用隨意的語氣說:“還是太后瞭解楊公,太后說楊公嚴謹,不遵無名之旨,果然如此,呵呵。”

  景耀掃了楊奉一眼,心中的恨意更深了。

  勤政殿裡一片安靜,五位重臣分散站立,生怕被人誤解為在商議什麼,個個神情尷尬,殿中書吏全部不見蹤影,太后聽政閣門前站著兩名太監,一副如臨大敵的神情。

  靠牆殿柱的旁邊站著一個人,穿著顯然是名太監,四十歲左右年紀,其貌不揚,卻有一臉不合時宜的怒氣,懷裡抱著一隻打開的錦匣,一腿在前,一腿在後,像是要一頭撞死。

  這樣的場景太怪異了,韓孺子回來的路上想過種種可能,就是沒預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楊奉也愣住了。

  五位重臣皆有武帝賜與的特權,在勤政殿中無需行跪拜之禮,只有上官虛是個例外,他是新貴,初次參與議政,十分地小心,一看到皇帝回來,立刻跪下,另外五人互相看了一眼,只好跟著陸續跪下,如此一來,楊奉等人也都跪下,只剩下皇帝和那名準備撞柱的太監。

  十三歲的少年皇帝一下子成為屋子裡最高的人之一,心中茫然無措,禮部官員教給他的禮儀這時全都用不上,他只好站在那裡,等別人說話。

  楊奉直起身子,說:“劉介,勤政殿內豈可放肆,還不跪下?”

  名叫劉介的太監單腿下跪,雙手仍然托舉錦匣,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大聲道:“請陛下收璽!”

  韓孺子向楊奉投去求助的目光,他對劉介有點印象,每次演禮這名太監都到場,是皇帝的眾多侍從之一,從來沒說過話,也沒人介紹過,韓孺子一直不知道此人的職務是什麼。

  楊奉的目光掃了半圈,最後落在宰相殷無害身上,“殷大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殷無害一臉苦笑,連咳幾聲,像是說不出話來,太監劉介搶道:“楊公不用問宰相大人,這都是我劉某一人所為。”劉介的目光中滿是斥責,“劉某身為中掌璽,只為皇帝一人掌管寶璽,就算是玉皇大帝下凡,也別想讓我親手交出。劉某今日要得罪太后與諸位大人了,所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是沒有皇命,劉某寧願撞死在這勤政殿內,以血染璽!”

  沒人敢接話,韓孺子心中卻是一熱,原來皇帝不純粹是無人在意的傀儡,還有人願以死維護皇帝的尊嚴。

  可他仍然不說話,出於一種本能,他知道眼下的情況非常微妙,也很危險,自己隨口一句話,可能會害死這位忠肝義膽的劉介。

  諸人當中,數景耀最為狼狽,身為中司監,他是中掌璽劉介的直接上司,結果當著太后的面鬧出這麼大的事,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劉介,陛下已經到了,你還不交出寶璽?今天是陛下登基之日,你如此胡鬧,可是滅族之罪!”

  “刑餘之人無家無族,劉某命系寶璽,死不足惜。”劉介看向皇帝,微點下頭,降低了聲調,“請陛下收璽,普天之下,只有您一人能從我手裡拿走寶璽。”

  “請……陛下……收璽。”宰相殷無害是眾官之首,不得不說上一句,聲音要多含糊有多含糊。

  韓孺子還是沒動,先看了一眼太后聽政閣的方向,然後看向身邊的楊奉。

  楊奉彎著腰輕輕攙扶皇帝的左肘,低聲說:“請陛下收璽。”楊奉目光中別有些含義,在這種場合,一些話是打死也不能說出來的。

  韓孺子邁出腳步,楊奉留在原地,重新跪下,沒有跟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1:0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4-24 11:06 AM 編輯

第十章 風波

  殿中恢復安靜,韓孺子看到許多人的後背,它們也都有著豐富的表情:太后的兄長上官虛在瑟瑟發抖,他大概以為這是一場針對上官家的陰謀;東海王的舅舅崔宏的跪姿在諸人當中最為標準,卻儘量躲在宰相殷無害身後;老宰相的後背也在發抖,顯露出來的不是恐懼,而是衰朽,以此表示這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右巡御史申明志的背微微弓起,好像隨時都要跳起來……

  這一切或許都是想像,韓孺子結束胡思亂想,來到中掌璽劉介身前。

  太監放下另一條腿,雙膝跪立,垂下目光,將天下獨一無二的寶璽獻給皇帝。

  韓孺子接過錦匣,入手沉甸甸的,難為劉介舉了這麼久,一方寶璽擺在匣中,是一整塊白玉,稍有破損,他只看了一眼,又向楊奉投去目光,還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楊奉卻已垂下頭顱,不肯再給予提示。

  其他人也是如此,只有跪在門口的東海王偶爾投來嫉恨交加的目光。

  皇帝的寶璽有許多枚,這一枚傳國之璽最為珍貴,只有加蓋上它,才能頒佈正式的御旨,比如新任的南軍大司馬上官虛,雖然已經領取本官印綬,卻只能被稱為“守南軍大司馬”,只有皇帝頒旨之後,才能成為真職。

  韓孺子的心怦怦直跳,掌握寶璽就意味著掌握十步以外、千里之內的皇權,輕鬆一句話就能將母親接進皇宮……

  可他連十步之內都沒經營好,放眼望去,滿屋子的人沒幾個值得信任。

  “朕尚年幼……不懂朝政,全仗……全仗太后扶持,請將……寶璽……送、送給太后。”韓孺子結結巴巴地說,他太緊張,比猜到自己早晚會被殺死時還要緊張。

  “遵旨。”景耀道,起身來到皇帝面前,接過錦匣,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剛要轉身去見太后,宰相殷無害抬頭說:“陛下孝心蒼天可鑒,不如頒旨獎賞天下為人母者,以率天下先。”

  景耀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個嘴巴,他差點又犯下同樣的錯誤,想讓寶璽名正言順地歸太后使用,必須由皇帝頒旨才行,於是停下腳步,乾脆不再吱聲,讓更有經驗的大臣處理此事,他只想著事後如何處置劉介。

  “好。”韓孺子簡短地回答,心裡有點空落落的,明知寶璽並不真的屬於自己,還是感到了失去的遺憾,或者說是佔有的渴望,甚至覺得自己辜負了劉介,可是向楊奉望了一眼,他終於確信交出寶璽的選擇是正確的:老太監極為隱諱地眨了一下眼睛。

  宰相費力地爬起來,親自去草擬詔書,這需要一點時間,殿中的人大都跪著,景耀後悔自己動作太快了,捧著璽匣,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聽政閣帷簾掀開,走出一名中年女宮,正聲道:“太后有旨,寶璽乃國之重器,祖制所定,不可更改,仍交由中掌璽劉介保管。”

  滿屋子的人都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女官,正在寫字的宰相殷無害也停下筆,揣摩太后的心事。

  景耀尤其吃驚,可是能送出燙手山芋,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於是稍一猶豫之後,馬上走向劉介,將璽匣還了回去。

  這是一個令人費解的遊戲,韓孺子只看得懂大概。

  皇帝在勤政殿裡沒有停留太久,宰相殷無害親自操刀草擬詔書,其他大臣一致通過,送到聽政閣內請太后過目,太后改動了幾處過於諂媚的字詞之後,詔書又送出來,由皇帝審定,加蓋寶璽,正式生效。

  就這樣,通過一道讚揚母德的詔書,大楚皇帝寶璽的使用權落入太后手中,韓孺子第二次被送出勤政殿。

  以死護璽的太監劉介退到角落裡,再無二話,以耿直聞名的右巡御史申明志面露沉思之色,大概正在思考天下大事,崔宏依舊躲躲閃閃,新貴上官虛恭恭敬敬地目送皇帝,努力掩飾如釋重負的輕鬆心情……

  韓孺子什麼也沒得到,內心裡仍然興奮不已,皇帝畢竟是受關注的,他的手伸不到十步之外,十步之外卻有手主動伸過來,沒准就在他走回內宮的路上,就有無數雙手在暗中舞動,只是他暫時看不到而已。

  一回到住處,楊奉就給皇帝的興奮之情澆上一盆涼水,在臥房門口,楊奉不顧禮儀,一把抓住皇帝的胳膊,將他推進去,同時揮手禁止其他人進入,屋內有兩名宮女正在擦拭器物,也被楊奉攆了出去。

  “事態緊急。”楊奉的神情極為嚴厲,帶有一絲指責,“請陛下對我說實話。”

  “當然。”韓孺子覺得楊奉有些失態。

  “陛下可曾與中掌璽劉介有過聯繫?”

  “沒有。”

  “陛下可曾與寢宮以外的任何人有過聯繫?”

  “沒有。”

  “陛下事先對劉介今日之舉是否知情?”

  韓孺子搖搖頭,“我的一舉一動——”門開了,宮女孟娥走進來,警惕地看著兩人,韓孺子繼續道:“我一無所知,請中常侍相信,對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要感到意外。”

  楊奉盯著皇帝看了一會,點點頭,“我相信陛下,也請陛下相信我,就在這裡等候,由我去挽回局勢。”

  韓孺子掃了一眼孟娥,對楊奉說:“我不明白,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楊奉沒有回頭,也沒有斥退宮女,“中掌璽劉介的事情解決了,你的沒有,還好你自己挽回了一些,將寶璽送給了太后,時間不多……”楊奉轉身向外面走去,經過孟娥身邊時停了一下,冷冷地說:“保護好陛下的安全。”

  要說不遵守宮中禮儀,孟娥做得最過分,她好像根本就不懂這些事情,除了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孔,她與其他人格格不入,面對地位高得多的中常侍,她甚至吝於給予回話,只是不客氣地回視。

  楊奉推門而去。

  守在外面的太監與宮女魚貫而入,送來了遲到的午飯,十幾樣菜肴,一半是魚肉,韓孺子本來已經很餓,這時卻胃口全無,可進餐的規矩不由他做主,菜肴一樣樣地端來送去,接下來還有點心和茶水,全套儀式花了近半個時辰才告結束。

  韓孺子坐在椅榻上,看著斜面對的一扇山水屏風,突然發現自己無所事事,演禮、齋戒、登基全都結束了,寶璽也交了出去,他與“皇帝”的最後一點聯繫就此中斷,一眼望去,平淡無奇的未來就擺在眼前,直到死亡降臨之前,再不會有任何變化,最可怕的是,他孤零零地坐這裡,外面的爭鬥卻在風起雲湧。

  太監與宮女們有條不紊地撤去幾案、屏風與沒怎麼動過的食物,韓孺子真想叫住他們,問問他們到底如何看待皇帝,可他已經接受教訓,不想因為一時多嘴而傷害任何人,他所能做到的只有面露微笑,讚揚那些嘗過一兩口的菜肴。

  勤政殿裡發生的事情顯然傳到了內宮,雖然皇帝的善意仍未得到直接的回應,侍者的目光卻都多少有一些閃爍,似乎在猜疑什麼。

  侍者都走了,只剩下孟娥一個人,合上門,掇了一張圓凳,坐在門口,盯著自己的腳尖,像是在側耳傾聽外面的聲音。

  “你吃過飯了?”韓孺子問。

  “嗯。”孟娥好歹算是回了一聲。

  “今年的春天來得比較早,有些草木已經發芽了。”

  這不是問題,所以孟娥不做回答。

  “坐在這裡真是無聊啊,我能出去走走嗎?”

  韓孺子以為孟娥會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禁止自己出門,結果她只乾脆利索了回了兩個字:“不能。”

  韓孺子沒有強求,“除了坐在這裡,我還能做什麼?”

  “你可以去睡覺,晚飯時我會叫醒你。”

  韓孺子看了一眼左手的暖閣,一點困意也沒有,坐在椅榻上發了會呆,問道:“你進宮時間不長吧?”

  孟娥緩緩扭頭,看了皇帝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猜出來的。”韓孺子笑道,其實這一點也不難猜,孟娥身上的氣質在皇宮裡太獨特,即使是沒多少經驗的少年也能辨認得出來。

  孟娥繼續盯著自己的腳尖。

  “你進宮多久了?”

  “哪裡人士?”

  “家裡還有別人嗎?”

  “喜歡宮裡的生活嗎?”

  ……

  韓孺子每隔一會提一個問題,也不在意對方是否回答,最後實在沒什麼可問的,他開始講述自己的生活,“我從前住的地方很小,但是有很多花草,我曾經以為外面的花草會更多,沒想到出來之後見到的盡是亭臺樓閣。我五歲的時候搬家,房子更大,奴僕也多了,大家對我都很好,給我帶各種玩具,還給我講故事,我最愛聽故事,什麼樣的都行,狐仙啊、俠客啊、將軍啊……八歲的時候又搬家了,換成一座樓,我每天上下跑十幾遍,母親說這樣對身體好。然後就是十歲那年搬進皇宮,說來也怪,我在這裡住過一個月,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

  孟娥突然起身,伸出左手,示意皇帝閉嘴,右手按在房門上,真的在側耳傾聽。

  韓孺子很驚訝,這裡是內宮,孟娥為何擺出如臨大敵的架勢?

  孟娥坐下,什麼也沒說。

  “中掌璽劉介是名忠臣,可我對他今天做的事情一無所知,在這之前我都沒聽說過他的名字,我希望……太后能明白。”韓孺子越來越相信楊奉的話,勤政殿裡發生的那一幕並未完全結束。

  “為什麼對我說這些?”孟娥扭頭問。

  “我想……我猜……我覺得……你或許能見到太后。”

  孟娥沒承認,也沒否認。

  韓孺子沉默了一會,還是沒想明白,劉介的舉動為什麼會讓楊奉如此緊張,還有孟娥,她顯然不只是一名宮女這麼簡單。

  外來傳來確鑿無疑的腳步聲,孟娥一下子站起來,挪開圓凳,等了一會,猛地打開房門。

  外面站著張嘴正準備叫門的東海王,身邊沒跟任何人,他對宮女不在意,邁步進屋,左右看了看,向孺子敷衍地鞠躬,怪聲怪氣道:“陛下,你可惹下大禍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1:22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4-24 11:25 AM 編輯

第十一章 會武功的宮女

  雖然東海王一點也不值得信任,韓孺子還是很高興見到他,笑著說:“歡迎,這可是你第一次來看我。”

  有宮女在場,東海王不敢太放肆,可也打不起精神假裝臣子,嗯嗯了兩聲,目光還在到處打量,“不是我想來,是太后下旨讓我來的。”

  韓孺子糊塗了。

  東海王背負雙手到處閒逛,就是不肯接近韓孺子,“不錯啊,登基第一天就有忠臣站出來替你說話,可你不要太得意,劉介給你惹下了大麻煩。”

  “我不怕麻煩,只希望劉掌璽沒事。”在韓孺子心目中,太監劉介的確是真正的忠臣。

  “嘿,劉介當然沒事,他這麼一鬧,耿直忠君的名聲是闖出來了,外面不知多少文人正在寫文章準備讚揚他呢。你可倒楣了,本來大家都知道你是傀儡,上下相安無事,劉介卻給外面的人一個錯誤印象,以為你還有些希望,總會有蠢貨前仆後繼地上書希望皇帝親政,結果就是……”

  東海王直到這時才掃了一眼宮女,見她沒有離開的意思,繼續道:“還好太后聰明睿智,一眼就看穿了劉介的把戲,所以不僅沒有懲罰他,還讓他掌管寶璽,反正這個傢伙有幾分不要命的勁兒,寶璽在他手裡的確比較安全。”

  韓孺子搖搖頭,“你的疑心太重了,照你這麼說,所有忠臣都是假裝的了?”

  “嘿。”東海王露出不屑爭辯的神情,兜了一圈,來到韓孺子面前,“你的屋子還沒我的寬敞。”

  “是嗎?我覺得夠大了。”韓孺子這是第一次住在左右都有暖閣的房間,一點也不覺得狹小。

  東海王仍是一臉不屑,轉身走到門口,對坐在圓凳上的宮女說:“出去。”

  孟娥連目光都沒動。

  “她不用出去。”韓孺子站起身,他並不需要孟娥留在這裡,只是覺得東海王很不禮貌。

  “你是皇帝,竟然為一名宮女說話!”東海王轉過身驚訝地說,“你到底明不明白……這些人的來歷?”

  “她要留下。”韓孺子堅持道。

  “你哪像是皇帝?”東海王膽氣漸壯,“你今天看到我舅舅了吧?所有人都對他客客氣氣,崔家還沒失勢。再看那個上官虛,一點小事就嚇得他瑟瑟發抖,簡直是爛泥扶不上牆。”

  上官虛當時的確在抖,可韓孺子沒覺得東海王的舅舅表現得更好,崔宏總是躲在別人後面,連正面都不肯露出來。

  “登基就是一場遊戲,遊戲結束,權勢從前在誰手裡,現在還在誰手裡。”東海王的聲音越來越大,猛地轉身,再次面對宮女,“別在我面前礙眼,滾……”

  東海王不只動嘴,還動上了腳,他雖然只有十三歲,這一腳也不輕,若是踢中,宮女會連人帶凳摔倒。

  結果倒的是東海王。他尖叫一聲,立刻爬起來,既憤怒又不服氣,“你敢還手!”

  孟娥站起身,在東海王腰上輕輕擊了一掌,東海王踉蹌奔出數步勉強停下,捂腰轉身,驚訝不已地說:“你、你……我認得這招!”

  韓孺子也認得,當初在太廟裡,一名長相頗似男子的宮女,就是用這一招讓東海王老實坐在凳子上的。

  孟娥居然會武功,而且身手不弱,韓孺子比東海王還要驚訝。

  東海王慢慢地遠離皇帝,疑惑地問宮女:“你為什麼會武功?誰派你來的?你不會是刺客吧?呃……你不用回答這些問題,只要認清目標就好。”

  東海王本不想來服侍皇帝,可太后有旨,太監們非讓他來不可,卻又不肯陪同,東海王心中早有疑惑,待見到會武功的宮女,疑惑全化成了陰謀。

  孟娥仍然不吱聲,坐回圓凳上,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屋子裡安靜了好一會,東海王一會面露期待,一會驚恐不安,不明白宮女為何遲遲沒有下手,當敲門聲突然響起,東海王嚇得跳了起來。

  韓孺子卻不在意,該來的事情總會到來,與其焦灼地等待,他寧願要一個俐落的結局。

  孟娥打開房門,進來的是五名宮女和太監,端著茶飯與燭臺,原來是晚飯時間到了,屋外已被薄暮籠罩,屋內更是昏暗,各懷心事的韓孺子和東海王根本沒有注意到。

  與豐盛的午餐相比,晚餐簡單多了,兩葷兩素一湯,另有米飯和點心。韓孺子真是餓了,飯菜剛擺到幾案上,就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全然不顧帝王的尊嚴。

  一名太監在椅榻上多擺了一張小小的幾案,安排碗筷,然後向東海王鞠躬。

  東海王站在西暖閣的門口,遠遠地看了一眼晚餐,搖搖頭,表示不吃,即使肚子在咕咕叫,也不肯吃,他懷疑飯裡有毒。

  晚餐的規矩少多了,韓孺子吃過飯、喝過茶,侍者過來收拾碗筷,韓孺子按住一碟桂花糕,“這個留下,晚上我要吃,味道很好。”

  幹活的宮女忍不住笑了一聲,又急忙收斂,收起雜物迅速退出。

  所有侍者都退下了,外面已經全黑,屋子裡在不同地方點著三根蠟燭,非常明亮。

  良久之後,東海王伸手指著皇帝,“我明白了,我全想明白了。”

  “明白什麼?”

  “太后為什麼強迫我當你的侍從?這是她的詭計!”東海王也不管會武功的宮女了,滿腔悲憤,非得說出來不可,“太后要殺你,然後將弒君的罪名按在我頭上,借將崔家滅族,栽贓嫁禍,這是栽贓嫁禍!”

  韓孺子想了一會,“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只是有點道理?”東海王抬手敲打腦袋,然後大步走到皇帝面前,“你要被殺死了,明不明白?”

  “明白,可是又能怎麼樣?”韓孺子看向門口的孟娥,總覺得危險並不來自於她。

  “咱們是兩個人,她是女人,只有一個。”東海王毫無必要地壓低聲音,“太后不可能收買宮裡的所有人,咱們闖出去,到處嚷嚷,就說宮女刺駕,這是真事,然後……然後咱們去找中掌璽劉介尋求保護,讓他護送咱們出宮。”

  “你剛才還說他假裝忠臣。”

  “啊……拜託你能不能稍微減少一點記性?這可是生死存亡的關頭!”東海王抓住皇帝的胳膊,想將他拉起一塊對付守門的宮女。

  韓孺子搖頭,“不,你欺騙過我一次,我不再相信你了。”

  “你還記得衣帶詔的事情?好吧,是我告的密,可那不能全怨我,景耀那個老太監將我看得死死的……再說,你不是沒事嗎?倒楣的是我,景耀沒抓住你和大臣的把柄,被太后訓斥了一頓,他就拿我撒氣,臭駡了我一頓,說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要是當了皇帝……算了,不說這個,我這回是真心的,絕對沒騙你,我、我指天發誓,要是再騙你,不得好死!”

  “好吧,我相信你。”

  東海王長出一口氣,轉身面對門口不動聲色的宮女,又有些猶豫,“你說咱們能打過她嗎?”

  “沒必要打,她不是刺客。”

  “你怎麼知道?”

  “我能看出來。”

  “哈,你太單純了,也難怪,你連師傅都沒有,沒人教你皇宮裡的事情。跟你說,皇宮是天下最骯髒的地方,在這裡,人命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

  “可你還是想進皇宮當皇帝。”

  “兩碼事!”東海王被激怒了,甩開皇帝,大步走到宮女面前,“沒有外人,你不用藏著掖著,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刺客?”

  東海王勸說皇帝的時候,孟娥就沒有過反應,這時更像是沒聽見,連睫毛都不肯動一下。

  東海王等了一會,轉身說:“瞧見沒有,只有刺客能這麼鎮定,能一動不動地坐這麼久。她在等候時機,夜深人靜,沒准就是今晚,她會一刀殺死你,然後將帶血的刀塞到我懷裡,讓我百口莫辯。”

  東海王越想越覺得事情必然如此,心中驚恐萬狀,突然間靈機一動,兩步跳到一根房柱的邊上,大聲道:“刺客,你和太后的詭計不會得逞,你敢對皇帝動手,我就……我就效仿劉介,一頭撞死在這裡,看你們怎麼栽贓給死人!”

  同樣是以死捍衛皇帝,太監劉介顯得忠心耿耿,東海王則是在耍賴,孟娥沒有反應,韓孺子則笑出聲,“刺客都是藏起來的吧,應該不會守在被殺者的旁邊。”

  東海王想了想,“你太幼稚了,太后這樣做是防止意外,她肯定是刺客。”東海王並不真的想撞柱而死,向前邁出一步,稍稍靠近宮女,誠懇地說:“桓帝的兒子就剩下我們兩個了,我倆要是死了,天下必定大亂,上官家根基未穩,太后掌控不住局勢,關東各諸侯王蠢蠢欲動,這位刺客……姐姐,練武之人也要講武德吧,生靈塗炭的局面是你想看到的嗎?我知道你是被迫的,改邪歸正吧,你還有機會。”

  孟娥仍然沒反應,韓孺子道:“聽你這麼一說,我更覺得她不是刺客了。”

  “你懂什麼?”東海王恨恨地瞥了皇帝一眼,“我在想辦法救咱們兩人的性命,你欠我一個人情。”

  孟娥突然站起來,東海王嚇得後退兩步,貼壁而立,韓孺子的心也怦的一跳,老實說,他不是特別拿得准孟娥究竟想做什麼。

  噗噗噗,門窗緊閉的房間裡,三根點燃的蠟燭接連熄滅,四周一片漆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1:2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4-24 11:26 AM 編輯

第十二章 刺客

  房間裡有三根蠟燭,椅榻中間的几案上一根,就在韓孺子身邊,東西暖閣的門口各有一根,其中一根離東海王很近,門口孟娥所處的位置相對暗淡一些。

  三個人都沒動,也沒有風,蠟燭卻在同一時間熄滅。

  東海王叫了一聲:“怎麼回事?”

  東海王身邊的蠟燭突然亮了,只持續了極短的一會,彷彿一道失去了銳氣、軟綿綿的閃電,他發出第二聲尖叫,結果什麼也沒發生。

  片刻之後,東暖閣門邊的蠟燭驟燃驟滅,東海王沒能控制住心中的驚恐,發出更響亮的尖叫,馬上將嘴捂住,屋子裡正在發生詭異的事情,尖叫與權勢這時都保護不了他。

  接下來的間隔稍長一些,離韓孺子最近的蠟燭被點燃了,韓孺子早已做準備,睜大雙眼觀察,他覺得自己看到了模糊的影子,在他能夠完全肯定之前,蠟燭已經熄滅。

  黑暗中,有人輕輕地哼了一聲。

  東海王沒再尖叫,發出類似於嗚咽的聲音,好一會之後,顫聲說:“有鬼?”

  韓孺子也有點拿不准,從小到大,他可聽過不少鬼神故事,眼前的場景確有幾分相似,“孟娥,你還在嗎?”

  “你居然知道宮女的名字?”東海王有些吃驚,馬上發現了“真相”,大叫道:“她是鬼!宮女就是鬼!你注意到沒有,過來服侍你的那些太監、宮女都看不見她,只有咱們兩個……這是、這是太后的巫術!”

  太監和宮女在皇帝面前總是互相漠視,韓孺子並不覺得奇怪,何況他親眼見過楊奉對孟娥說話,更不相信她是鬼怪,“別吵,屋子裡還有別人。”

  “人……還是鬼?”東海王更害怕了,牙齒撞得咯咯響。

  離兩人比較遠的那根蠟燭被點燃了,這回沒有熄滅,孟娥站在旁邊,神情若有所思。

  韓孺子松了口氣,“還好你沒事,剛才是什麼東西?”

  孟娥還是不肯開口,東海王觀察了一會,說:“不管你是人是鬼,請你千萬……千萬認准目標,我是東海王韓樞,坐在那邊的才是皇帝。”

  孟娥原地轉了一圈,從左袖裡取出一柄很短的匕首,刃身只有三四寸長,柄端更是不到兩寸,無法把握,只能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東海王倒吸一口涼氣,緊貼牆壁一動不動,本想沖進暖閣,可是裡面太黑,他不敢進去,至於之前說好的以死相挾,早就忘在了腦後。

  孟娥迅速在屋子裡繞行一圈,從暖閣門前經過的時候,東海王嚇得坐在了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

  孟娥的目標卻不是他與皇帝當中的任何一人,回到門口縱身一躍,伸左手搭在房梁上,晃了兩下,跳回地面,小步疾行,突然再次上躍,如是三次,終於站穩,將匕首也收回袖中。

  韓孺子和東海王都看得呆住了,孟娥不只會武功,還是他們從未見識過的高深武功,最高的房梁離地丈餘,她跳上跳下卻極為輕鬆,東海王再也不覺得他與皇帝能聯手對付這名宮女了。

  “休息吧。”孟娥總算說出一句話。

  東海王慢慢站起身,小心地問:“今晚不動手了?”

  孟娥打開房門離去,韓孺子發現一點異常,起身走到門口,伸手在深色的門板上抹了一下,果然,孟娥碰過的地方留有血跡,她受傷了。

  東海王慢慢走過來看了一眼,顫聲道:“真有……刺客……”

  “別亂猜。”韓孺子找來一張紙,擦去血跡,心裡其實也相信剛才有刺客來過。

  沒多久,四名宮女走進來,分別去東西暖閣裡鋪床墊被。

  韓孺子住在東邊,心裡憋著一肚子話希望向孟娥問個明白,結果今晚留下的卻是另一名宮女,對皇帝的一切提問只敢回以“是”與“不是”,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孟娥是誰。

  韓孺子在床上輾轉反側,好久沒能入睡。

  有人敲門,然後不請自入,同樣沒睡著的東海王來了,對坐起來的宮女說:“躺下,沒你的事。”躡手躡腳摸到床前,輕聲問:“醒著嗎?”

  “嗯。”

  “我猜你也睡不著,實在是……”東海王在黑暗中轉身,對著椅榻的方向說:“你出去,今晚不用你服侍。”

  “啊?”宮女驚慌失措。

  “啊什麼啊?我是陛下的隨從,當然可以服侍陛下,而且……我們要商談國家大事,小小奴婢怎可旁聽?”

  這是一名普通宮女,被東海王一番話嚇到了,只得摸黑走出去,守在暖閣門口,不敢遠離。

  東海王滿意了,坐到床沿上,認真地說:“我又想了一下,終於有點明白了。”

  “你不覺得孟娥是鬼怪了?”韓孺子笑道。

  “鬼不會像她那樣跳躍,只會飄來飄去,像風一樣,嗚——”東海王嘴裡發出風的聲音,發現皇帝不怕,感到很無趣,“那名宮女是人,是名武功高手,這可就奇怪了,皇宮裡怎麼會有這種人?”

  “皇宮裡不能有武功高手嗎?”

  “當然有,可大都是男的,更不用裝成宮女,在太廟裡,皇太妃帶去的那個宮女就很奇怪,倒像是男扮女裝,而且這兩個人都不懂規矩,不像是皇宮裡的人。”

  “我也這麼覺得。”

  “我已經說了,你當然這麼覺得了,關鍵不在於他們兩個,也不在於你,而是我。”

  “你?”

  “嗯。為什麼我會留在宮裡?當然不是因為你的一句話,太后為什麼讓我當你的隨從?今天晚上又為什麼非讓我來你這裡?”

  “為什麼?”韓孺子是名標準的故事愛好者,很願意順著對方的講述發問。

  “為了保護你。”

  “你能保護我?”

  “我不能保護你,我的存在能保護你。”

  韓孺子是個很聰明的少年,可還是聽得暈了,“嗯……我沒明白。”

  “聽我說。”東海王上床盤腿,興致高漲,“太后肯定是這麼想的:崔家不甘心失去帝位,所以要派人暗殺新皇帝,也就是你,為了保護你這個傀儡,就將我送來了,因為崔家總不至於把我也殺死。”

  韓孺子想了一會,“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有點道理?明明是很有道理,這能解釋一切!”

  韓孺子也坐起來,“之前滅燭,就是你們崔家派來刺客了?”

  “當然不是。”

  “怎麼又不是了?”

  東海王靠近韓孺子,“你跟太后一樣愚蠢,她想錯了,我們崔家根本不可能派刺客。整件事的奇怪之處在這裡:那名古怪的宮女……”

  “她叫孟娥,一點也不古怪。”

  “別跟我爭,我在引導你思考問題。”東海王在床上捶了兩下,激動地說:“宮女發現刺客之後為什麼那麼鎮定?她應該大叫大嚷,喊來宮中的侍衛,這可是對付崔家的大好機會!別管刺客是誰派來的,都可以栽贓給崔家!”

  東海王的眼裡只有崔家,在他看來,一切陰謀也都是針對崔家,因此也就是針對他的。

  “孟娥沒有大叫,是因為她沒有抓到刺客……”

  “嘿,關鍵就在這裡,為什麼沒抓到刺客呢?太后既然猜到會有刺客,準備應該很充分才對。”東海王急切地說。

  “為什麼?”

  “嘿嘿……等著瞧吧,太后有大計畫,沒准外面已經鬧翻天了,咱們在這裡什麼不知道而已。太后想用這一招剪除異己,崔家可沒那麼好對付。”

  韓孺子半天沒吱聲,東海王納悶地問:“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刺客或許就是你們崔家派來的……”

  “我說不是就不是!”東海王怒道。

  韓孺子不為所動,繼續道:“我還在想,除了提防你們崔家,肯定還有別的事情讓太后猜到今晚會有刺客。”

  “什麼事情?”

  “在此之前,皇宮裡曾經發生過刺殺事件。”

  東海王一驚,“你說是……咱們的父親和兄長……”

  “桓帝在位三年駕崩,上一位皇帝登基才幾個月,這不正常吧,他們的身體怎麼樣?”韓孺子對父兄極為陌生,說不出親切的稱呼。

  “皇兄不知道,父皇的身體肯定是好的,登基的前幾個月還帶著我出去打獵呢。可也說不準,病來如山倒,誰也預料不到……不不,你想得太多了,刺殺皇帝?不只一位?不可能,皇帝要是這麼容易被殺死,大楚江山早就改姓了。”東海王必須將話圓回來,否則的話,越說越像是崔家的陰謀。

  韓孺子覺得自己就挺容易被殺,他還沒死,只是因為時機未到,太后不想讓他死得太早而已。

  刺客似乎就躲在黑暗中的某處,兩人都不說話了,四周越安靜,氣氛越是可怕,韓孺子開口道:“還有比我更倒楣的皇帝嗎?好像人人都想殺我。”

  “換成我當皇帝,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崔家會將我保護得萬無一失,而且所有事情都不會瞞著我。”

  韓孺子突然想起楊奉說過的一句話,喃喃道:“咱們的祖父,武帝也曾在宮裡遇險。”

  “咦,你聽誰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只是……聽人隨口說了一句。”韓孺子的思緒已經飄遠。

  “你、你想得太多了,哪來那麼多刺客?這次是意外,很可能是太后安排好的意外。”東海王拒絕接受韓孺子的思路,不停地搖頭。

  韓孺子也不想猜下去了,與其胡思亂想,還不如一無所知,於是倒下睡覺,可心裡莫名地躁動,更加睡不著了。

  東海王坐在床角,隔一會就喃喃一句:“太后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不知過去多久,兩人正處於似睡非睡的狀態,敲門聲突兀地響起,東海王嚇得連滾帶爬,躲在韓孺子身後,猛然醒悟皇帝身邊其實最不安全,急忙繞到床邊,跳到地上,蹲到床角處。

  “時候到了,陛下。”是楊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endar 發表於 2016-4-24 11:2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4-24 11:28 AM 編輯

第十三章 宮中的士兵

  大門外燈火通明,路上站滿了頂盔貫甲的士兵,只留出一條極為狹窄的通道,就連見慣大場面的東海王也嚇得呆住了,止住腳步,不肯邁過門檻,拽著韓孺子的胳膊,顫聲說:“這不是宮裡的侍衛。”

  韓孺子也有點猶豫,昨天登基的時候他曾經望見過大批的儀衛,相距比較遠,只看到無數色彩鮮豔的旗幟、盔纓、甲衣和兵器連成一片,像是堆積成山的花燈,威嚴有餘,勇猛不足。

  此刻站在門外的這一批士兵不同,身上的甲片互相摩擦,發出極具威脅性的響聲,手中的刀槍在燈火的映照下奕奕閃光,明明離著十幾步,感覺就像是抵在了胸口,區區百餘人,比排列整齊的數千名儀衛更顯猙獰。

  “他們是來保護陛下的。”楊奉輕聲道,擁著皇帝走出大門。

  東海王急忙跟上,在這種時候他可不想落單,可心裡仍然惴惴不安,也不管楊奉能否聽到,對韓孺子說:“他們都是從城外大營來的,不知是北軍還是南軍——啊,肯定是南軍,太后把她哥哥的軍隊調來了!我就說……”

  外來士兵的數量不只這一百餘名,整座皇宮似乎變成了軍營,到處有三五成群的士兵駐守,平時隨處可見的太監與宮女這時全都不見了蹤影。

  東海王嚇得幾乎癱軟,要由兩名太監攙扶著前行,韓孺子開始時有些害怕,很快恢復坦然,無論楊奉所謂的“時候到了”是什麼意思,他都不在乎,一路上,他只關注各種各樣的目光,士兵們和宮裡的人不太一樣,眼神清楚地暴露了心中的想法,有疑惑與好奇,也有敬畏與興奮。

  在這群南軍將士當中,或許還有劉介這樣的忠臣,只是沒機會表現出來。懷著這樣的希望,韓孺子的每一步都很穩定,拒絕了太監的扶助。

  一行人很快到達太后居住的泰安宮,這裡聚集的士兵更多,裡三層外三層,將整座宮圍得水泄不通,韓孺子覺得自己是從人群中擠進去的。

  庭院裡排列著士兵方陣,正房門口的廊廡之下,站立著一名將軍,全身裹甲,外面罩著一件繡花錦袍,一看到皇帝出現就在衛士的幫助下笨拙地跪拜,“臣救駕來遲,伏乞陛下恕罪。”

  韓孺子知道輪不到自己說話,果然,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的楊奉大聲說:“將軍平身,將軍甲胄在身,可以軍禮行事。”

  將軍謝恩,又在衛士的幫助下起身。

  韓孺子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認出這是太后的哥哥、南軍大司馬上官虛,東海王猜的沒錯,這的確是從南大營調來的軍隊。

  屋子裡的人也不少,但是沒有士兵,正中的椅榻上坐著上官皇太妃,韓孺子也被送到椅榻上坐著,與皇太妃中間隔著一張小小的幾案。左吉帶領六名太監守在東暖閣門前,太后還是不肯露面。景耀與十余名管事太監分散各處,中掌璽劉介也在其中,個個面色凝重。

  除此之外,還有兩名太監和兩名宮女守在角落裡,極不惹人注意,韓孺子看到了他們,覺得他們很可能是孟娥的同類人,共同特點是很少看人,總是盯著某個一無所有的地方,貌似恭謹,其實是在提防意外。

  孟娥不知在哪裡。

  東海王站在皇帝身邊,臉色蒼白,一句話也不敢說。

  楊奉守在皇帝側前方,也不說話,事實上,屋子裡的人雖然很多,卻異常地安靜,門外的上官虛好歹向皇帝跪拜,這些人卻連表面上的客套都省卻了,皇帝安靜地進來、安靜地坐下,誰也沒有多看他一眼。

  屋外天邊漸亮,屋內蠟燭燃盡,安靜的氣氛終於被打破,南軍大司馬上官虛走進來,做勢欲向皇帝和皇太妃跪拜,景耀和另一名太監急忙將他扶住。

  皇太妃對自己的哥哥說:“上官將軍不必多禮。”

  上官虛站定,抱拳道:“宰相殷無害、太傅崔宏、兵馬大都督韓星、右巡御史申明志等奉詔進宮,已經到了。”

  東海王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興奮地叫了一聲,只要舅舅崔宏在,他就什麼都不怕。

  皇太妃點頭,景耀走到門口,高聲宣大臣進宮。

  宰相殷無害第一個進來,腳步踉蹌,滿頭大汗,一進屋就跪下,向椅榻和東暖閣的方向連磕幾頭,顫聲道:“臣罪該萬死,臣罪該萬死!”

  另外幾名大臣跟在後面,也都跪下請罪。

  皇太妃一改平時的溫和,神情冷峻,一聲不吱,太監們也沒有請大臣平身,宰相等四人只能長跪不起,連頭都不敢抬。

  相隔不到一天,上官虛已不是那個面對意外瑟瑟發抖的新貴,而是掌握兵權、第一個進宮護駕的將軍,面帶寒霜,扶劍站在門口,像是四位大臣的押送者。

  接到進宮詔書的大臣不只這幾位,沒過多久,又有十位大臣進宮,全都跪在宰相身後,吏部尚書馮舉因為種種原因比其他顧命大臣晚了一步,五十多歲的人居然當眾痛哭流涕,摘下頭頂的帽子,請求重罰。

  還有兩位大臣不知為何,非覺得自己罪孽深重,砰砰地磕頭,額上流血不止。

  韓孺子驚訝地看著這一幕,這與他想像中的朝廷棟樑可不一樣,大臣們即使做不到劉介那樣寧死不屈,也該保持起碼的尊嚴,可是放眼望去,他只見到一個個發抖的後背和汗津津的額角。

  皇太妃輕點下頭,景耀會意,揮手命手下的太監們扶起滿地的大臣,然後開口道:“諸位大人先不要忙著請罪,陛下登基第一天就有人進宮行刺,太后憂心如焚,聽聞消息之後,立即宣召南軍大司馬進宮連夜大搜,現已逮捕三百……”

  景耀看向一名管事太監,太監馬上小聲提醒道:“三百八十四人。”

  “嗯,現已逮捕三百八十四人,據目前所知的情況,行刺一事絕非偶然,宮裡要查,宮外更要徹查到底,非得找出幕後主使不可。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陛下遇險,國家危難,諸位大人可有良策?”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在場的所有大臣都露出難以置信的吃驚表情,宰相殷無害帶頭,按官職大小一個接一個痛斥大逆不道的刺客。

  韓孺子的震驚卻是真實的,昨晚的怪事發生才剛剛三個多時辰,他甚至沒看到刺客的影子,居然引發這麼大的動靜,不只城外的軍隊火速進駐皇宮,還抓起了將近四百人。

  東海王說過太后有大計畫,可這計畫牽連之廣,還是超出韓孺子的想像。

  大臣們的痛斥告一段落,宰相殷無害說出了第一句有用的話,“幸賴大楚列祖列宗保佑,陛下有驚無險,當時情形如何,陛下可否簡述一下?”

  “我當時……朕……”韓孺子並沒有怕到說不出話,只是覺得這種時候應該謹慎一點,話說得越少越好,這是楊奉一直以來對他的提醒。

  旁邊的東海王跳出來了,自從看到舅舅崔宏之後,他的膽子就大了起來,“陛下受驚過度,讓我來說吧。事情發生在昨晚二更左右,陛下與我正談論宗室諸侯,突然,照明的三根蠟燭一下子全都滅了,陰風陣陣,人影幢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東海王身上,連韓孺子也不例外,東海王的講述繪聲繪色,刺客好像不只一人,而是許多,皇帝嚇得不知所措,全仗著東海王臨危不懼、指揮若定,叫來了貼身侍衛,才終於將刺客逐退,驚得群臣連呼“萬歲”。

  東海王講畢,景耀上場,沒有太多的渲染,直截了當地說:“太后當機立斷,傳令宮中一切人原地待命,必須挨個說清事發之時的行蹤,少於兩人作證,皆有嫌疑,與此同時宣召南軍進宮,排查全部侍衛,此刻正在訊問相關人犯,很快就能有口供。”

  景耀話音剛落,外面有聲音喧嘩,上官虛立刻出門查看,很快回來,嚴肅地說:“刺客的一名同夥招供了。”

  “這麼快?”太傅崔宏脫口而出,馬上醒悟自己犯了大錯,急忙補充道:“太后英明,上官將軍行動迅速,刺客……這個必定被捉個措手不及……”

  “可惜,沒能抓到刺客本人,只擒得數名同夥,兩人當場自殺,三人落網,其中一人已經招供。”上官虛倒是沒有見怪。

  崔宏越發惶恐,一個勁兒點頭稱是。

  “弄清刺客的身份了?”上官皇太妃問道。

  上官虛點點頭,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說:“刺客在宮中藏身多年,牽連甚廣,請陛下和太后允許我便宜從事,以將其連根拔起。”

  韓孺子唯一能做出的表示就是嗯了一聲,上官皇太妃代替太后做出決定:“將軍儘管放手去做。”

  上官虛掃了一眼屋子裡的十幾名太監,被看者無不惴栗,連中司監景耀和太后的心腹左吉也不例外。

  上官虛沒有指控任何人,揮下手,進來兩名重甲軍官,一言不發地從大臣們中間擠過去,抓住中掌璽劉介的雙臂,向外拖行。

  “弄錯了,你們弄錯了!我跟刺客沒有關係,我連刺客是誰都不知道!”劉介被拖到門口時才反應過來,連聲大呼。

  韓孺子再也無法忍耐,站起身,說:“且慢,朕有話要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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