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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袖唐 -【美姬妖且閒】《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3 12:54 PM     標題: 袖唐 -【美姬妖且閒】《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2 02:52 AM 編輯

【書名】:美姬妖且閒

【作者】:袖唐

【內容簡介】: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成為弱女一枚!

      幸好滿腹才華,雖不能登得廟堂,但可憑此白手起家。

      一花一草、一磚一瓦纍纍相疊,造就她名動天下!

      看園藝大師善侍花草同時,不忘挑夫選婿,尋找如意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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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3 12:5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2 01:22 AM 編輯

第一卷 女人只是禮物

  轉生成商人庶女,被好吃好喝好教育,原來不過是為了養成極品禮物。

第一章、桃花林裡的女屍

      滿眼桃花,晃的人眼暈。

      喉嚨間彷彿要斷裂似的疼,疼的她淚流不止。白蘇瘋狂的掙扎,想抓住什麼東西,耳邊傳來的聲音是醫生看慣生死的漠然,「呼吸停止,無心跳及脈搏,瞳孔放大並固定,對疼痛無運動反應……初步確定腦死亡,搶救無效。」

      「白蘇,女,26歲。心臟病突發,於2010年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十時四十三分,搶救無效身亡……」那漠然的聲音公事般的念著念著,漸漸的染上一層濃濃的惋惜。

      紅顏薄命啊。

      爸爸媽媽抱著她哭,媽媽直哭到昏厥。

      白蘇隨著他們不停的掉淚。她心中對父母是有埋怨的,因先天性心臟病,她早就被醫生斷定活不過二十五歲,可父母依舊少有陪她。

      她知道父母是想讓她短暫的生命裡,能夠享受到最好的一切物質,只是再好的物質,終究抵不上父愛母愛。

      而上天似乎是給了一次機會,多給了一年的生命,可是……不過是枉費。

      白色病房裡那雙永遠闔上的眼,似乎是在告訴白蘇,她在那個世界的生命已經畫上了一個句點。而她還有意識,還存在著,不知道是下了地獄還是升了天堂?

      茫然間,正在等待死亡的白蘇感到脖子上的劇烈疼痛,一陣猛過一陣,那痛直教她每一根神經顫抖,恍惚間甚至聽見自己頸椎骨節發住細微的卡卡聲。比起以往任何一次的發病,都要令她喘不過氣來。

      白蘇身體開始不由自主的掙扎,雙腳卻使不上任何力氣,這時她才驚覺自己竟然是在半空中晃著,滿眼的桃花,分明告訴她這是一棵桃樹!

      她明明是心臟病發,怎麼會被吊在桃樹上!

      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密密的桃花瓣隨著白蘇的掙扎而簌簌掉落。

      白蘇睜大眼睛,驚愕的看著眼前大片灼灼的桃花,而自己的脖頸被繩子緊緊勒住,吊在一個橫枝上。

      她不敢想其她的東西,白蘇此刻的腦袋裡只有兩個字——自救!

      她不想死,是的——每次心臟病發,掙扎在生死邊緣的時候,她都想過自己也許會死,所以絕處逢生之後,才更珍惜生命的美好,她變的更惜命,她怕死,不想死,也絕對不要死!

      白蘇用手拽住脖間的繩子,企圖隔開繩子,讓脖子喘口氣,腳使勁的往旁邊最粗的那根樹幹蕩過去,想要勾住它,來支撐自己逃過這一劫。

      但是,大腦的長時間缺氧,黑暗如漲潮般蔓延上來,容不得她做出努力,白蘇的掙扎漸漸小了,心下黯然:逃不過了嗎?

      正當她覺得渾身輕飄,不知要飄到何處之時,一個女人尖利的驚呼聲猶如琴弦繃斷,在靜謐的地方響起尖銳驚心的一聲,直穿破白蘇耳膜,「素女!」

      驚呼過後,她果斷的下達命令,聲音淒厲的走調,「婆七!快將白綾斬斷!」

      那聲音未落,只聽「嗖」的一聲,寒光閃過,白蘇身體失重向下墜落。

      噗通!並沒有白蘇想像的疼痛,而是落入一個堅實溫熱的物體上。大量新鮮的空氣湧入肺腔,嗆得她劇烈咳嗽起來,頸間的疼痛讓她腦子如針扎一般疼。

      她只看見一個粗獷的面孔,和晃眼的粉色,連聲音都未來得及發出,眼前畫面一糊,忽然陷入黑暗。

      宛如解脫一般。

      世界靜謐了,白蘇只覺得自己做了個無厘頭的夢,夢裡她被吊在一棵高大的桃花樹上,周圍是粉色的花海,極美,可是也極痛苦。

      那樣的感受,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朦朧之中聽見有個飄忽不定的聲音說:二弟,你怎麼還是這樣馬虎,屍體還吊在樹上呢,你就把靈魂放進去,險些出了差錯,快把屍體修整修整……

      那聲音虛虛實實,白蘇來不及尋說話的人,聲音卻被一群女人嚶嚶的哭泣聲掩蓋。

      疼痛猛然又席捲而來,然,身上唯一疼痛的地方竟然是脖子而不是心口?難道剛才感覺自己被吊在樹上並不是幻覺?

      白蘇皺著眉,艱難的睜開眼睛。

      瞬時,眼前出現一張放大的臉,面白黑鬚,綸巾長髮,是個有些儒生氣的中年男人!

      白蘇一驚,雙眼猛睜,聲音梗在喉嚨裡,咽喉的刺痛再次襲來。

      那男人見白蘇睜眼,臉上瞬間血色盡失,卻是遠比白蘇更驚恐!

      白蘇定了定神,目光越過他慘白的臉,在周圍一轉,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偌大的桃花林裡,正上方是一個粗壯的橫枝,上面還飄著半截白色凌布。

      她活過來了?

      「這…這……」這不可能!那人滿面駭然,這女娃方才明明已經是一具屍體,怎麼可能還活著?他行醫十餘年,醫術有口皆碑,絕不會出這種差池……但他識時務的沒有多做探究,努力收起驚駭的神色,只是一臉蒼白的退至一旁道:「眼下看來,三小姐並無大礙,修養些時日即可。」

      白蘇轉眼看著跪了一地的古裝女人。她們聽醫者這麼說,紛紛止住哭聲,跪伏在地。

      她的目光繞過她們,定格在最前面站著的三個人身上。

      一個身材粗壯,面色冰冷的麻衣漢子,雙手扶在豎立在面前的青銅劍劍柄上。白蘇想起她昏迷之前看見的那張粗獷的臉,似乎就是他。

      在他旁邊站著的,是方才儒生打扮的中年醫者。

      他們立在一側,恭敬的對一位中年女人垂首。

      中年女人一身暗絳色寬袖深衣,身材瘦長,面上塗著厚厚的鉛粉,顴骨很高,嘴唇殷紅,頭頂挽起一個高髻,髮髻兩側各插兩支銀白鏤花釵,散發在背後結起,舉止端莊合度。

      她聽見白蘇醒來,臉上閃過一抹喜色,快步走上前,站在白蘇面前看了幾眼,紅唇微啟,飄出兩個字,「來人。」

      「把素女扶回成妝院,若再有差池,你們通通陪葬罷!」中年女人語氣淡淡,簡直是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這句話將白蘇驚醒,她在被兩個婢女扶起的同時,迅速看向自己露在外面的白嫩小手。

      柔若無骨,膚如凝脂,卻比自己原本的手小了近一半!還有,淡青色的裙裾下,若隱若現的嬌小雙腳……

      這……不是我!

      白蘇腦中一片空白,任由兩名婢女扶著她,腳底如踩了棉花一般無力。

      身後,傳來醫者的聲音,「既然三小姐無事,在下這就告辭了!」

      「有勞。」中年女人不鹹不淡的應了一句。

      那醫者得了話,逃一般的消失在桃林小徑裡。

      女人對魁梧的劍客吩咐道,「婆七,那醫者神色惶惶,目光躲閃,恐怕會將素女自縊之事外洩,滅口吧。」

      「是!」婆七應了一聲,提劍大步離去。

      中年女人喃喃自語道,「醫者果然不如大巫可靠!」

      大巫……這個是個醫學還剛剛起步的時代,人們更信任那些跳大神的巫。

      還未曾走遠的白蘇,渾身被抽乾力氣一般,只能軟軟的掛在兩名婢女的身上。

      這樣時代,這樣的草菅人命,一定是夢,對,一定是夢!白蘇不斷催眠自己。

      可是脖頸上的疼痛那麼真實,一陣陣傳來,一點點擊潰她的自我安慰。

      白蘇迷茫的被扶著躺在一處軟榻上,她甚至都沒有注意自己走了多久,經過哪些地方,就這麼被帶到一間閨房。她怔怔的躺在一處鋪著獸皮的軟榻上面許久,終於沉沉睡了過去。

      夢裡面,她還看見爸爸媽媽抱著她哭,似是告別前世的一切,白蘇在夢裡一直流淚,直到哭醒。

      她睜開眼,微微轉眼就看見了那個端坐在案幾前的中年女人,她的臉塗得很白,微抿著的紅唇顯得有端莊而嚴肅。

      白蘇想側頭,脖頸一陣火辣辣的刺痛。自己剛才那個夢和真實的疼痛,讓白蘇徹底的認清現實,她怕是趕上了穿越大流了。

      一時心裡百味具雜,不知是該悲憫短暫的生命,還是欷歔自己與熟悉的一切斬斷聯繫,抑或是該慶幸重生……可有一點,在白蘇的觀念裡是不容質疑的:那就是活下去!

      既然上蒼憐憫,給了她一次重新活過的機會,不珍惜是要遭天譴的!

      「小姐醒了?」那女人盡量的放輕語氣。

      白蘇張了張嘴,喉嚨裡乾澀刺痛,只發出了瘖啞的「啊,啊」聲。

      所幸她現在發不出聲音,因為她根本不知該怎樣應對眼前的一切。裝失憶嗎?上吊的人應該不大可能失憶吧?

      女人伸出修長如竹節的手指,抹下白蘇殘留在眼角的淚痕,勸慰道,「以後可不能再如此任性,小姐年方十三,老爺又對你悉心栽培,日後定能成為雍國男兒爭相聘娶的好女,不過是退婚罷了,區區柳家,何至於自絕性命?」

      白蘇不動聲色的聽著,心裡卻暗自欣喜自己得到的第一個信息。

      她仔細分析每一句話:十三歲,受教育良好……被夫家退親而想不開。可「雍國」是哪裡,白蘇所知的歷史中從沒有這個國家。

      房間裡一時陷入寂靜,一名女侍踩著無聲的小碎步進來,俯身在中年女人耳邊輕聲道,「婆主事,老爺回府了。」

      婆主事見白蘇面色蒼白,又囑咐幾句,便起身出去。

      她前腳剛走,屋內就進來了四名女侍。

      白蘇悄悄的吐了口氣,那個婆主事看起來精明狠厲,害得她連大氣都不敢喘。

      婆主事?這麼說來,她不是自己的親人,而是這個家裡的管事?



第二章、婆氏

      成妝院並不大,結構也簡單,站在院門口能一眼看進大廳,令人一點參觀的慾望也沒有,白蘇渾身乏力,也就老老實實的躺在塌上。

      還好,屋內倒是佈置的素雅溫馨,嫩黃色的帷幔,每一件傢俱都是精工細琢、鏤花繁複。塌幾上鋪著一張純白虎皮,溫暖而華麗。而且白蘇注意到,不管是外廳還是閨房內,牆壁都有水墨畫作為裝飾。

      在這裡修養了八天,四個婢女輪番看守,比看犯人看的還緊,幾乎是寸步不離,也不讓白蘇出去。

      頭三天婆主事過來探望兩回,之後就沒人再來看她了。

      每次白蘇都是沉默,婆主事說的話也不多,白蘇只知道她姓婆,是女夷族人。

      這兩天白蘇嗓子稍微好了些,能忍痛說出幾句話來,聲音嘶啞的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想想,應該是喉嚨受傷的原因,過些天,許會好些。

      起初白蘇不敢跟任何人講話,她雖覺得身體隱隱殘留原主人的本能,但是心理上對這個時代的措辭造句很不適應,更重要的是,她沒有原主的記憶,怕被人看出什麼不妥。

      所以至今為止,關於自己這身體的身世,還知道的極少。只知道她叫白素,在家中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姐姐,下面兩個妹妹。

      可這樣下去也實在不妥。

      白蘇覺得自己需要努力的去適應這個社會,便想和那些侍婢套套近乎,看能不能問出些有用的信息。可是這四個人,白蘇問什麼就只會回答「是」或「奴婢不知」,其餘時間就宛如木樁,規規矩矩的跪坐在榻前兩側,除非白蘇示意要做事,否則就像沒有生命似的,一跪就是一天,就連離開的時間也絕不會超過五分鐘。

      難道她們不會覺得腿麻?

      白蘇在漸漸適應自己穿越的事實中,也幾乎無聊的要崩潰。她從前雖然經常宅在家裡,但也受不了無所事事,甚至連自言自語都不敢,只能對著屋頂發呆。

      「花中真君子,風姿寄高雅。」白蘇躺在塌上,百無聊賴的看著對面牆上的那副蘭花圖的題字念道。原主人還真是個矛盾的少女,喜歡這麼嫩黃的顏色,偏又喜歡孤傲清高的蘭花。

      那落款用的是篆體,白蘇從前學書法的時候認得一些,恰巧這句話裡的字也都不是很複雜。

      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時代,衣著、擺設和文字都很像春秋戰國,可是明顯要比那時候發達的多……

      白蘇凝著那些字,心中一動,吩咐跪坐在榻前的婢女道,「取一本書來。」

      既然從婢女口中問不出什麼,那就看書罷!所謂知識就是力量,看這麼多的字畫,想來那白素應該是個有文化的少女。

      「是。」婢女頓了一下,問道,「小姐想看哪一本?」

      白蘇想也不想,直接道,「自然是最厚的,哪本厚就取哪本!」常理來說,越厚的書,信息就越多。

      婢女應聲退了出去。

      不一會,一本厚實的書冊就交到了白蘇手中,這書確實夠厚,比百科全書不逞多讓。

      泛黃的紙張厚而粗糙,白蘇滿心歡喜的翻開書頁後,傻了眼——竟然都是篆體。

      本以為畫上用篆體不過是為了美觀,或者個人喜好,現在看來,估計這時代只有這麼一種字。充其量只分大篆小篆什麼的,總之都是篆體。

      滿紙小篆,看的人頭腦發漲。

      雖然她學書法時也認得一些,但要她把篆體當印刷體來看,委實很有難度。翻來覆去的看了半晌,最終也只好決定將這本書當做識字的工具來用。

      青銅鏤花香爐中檀香冉冉,嫩黃帷幔被窗縫漏進來的春風拂動,白蘇斜倚在塌上看書,輕輕擰眉,神情專注,宛如一位才情斐然的閨閣少女。可她心裡卻不如場景這般寧靜,看了一早上的書,僅僅知道這書名叫《雍記》,裡面總共認識三十幾個字,根本不知書裡寫的是啥。

      她正認真猜測著一個圈圈複雜的字,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白蘇頓了一下,繼續自己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總是這樣優雅從容的腳步一定是婆主事。

      果不然,門口光線一暗,走進來一個高瘦的中年女人,依舊是暗絳色深衣,領口袖口和腰帶處紋有不知名的黑色籐蔓圖案。

      她走近榻前,在對面的軟墊上跪坐下來,淡漠而優雅望向白蘇,目光在掠過白蘇手上的《雍記》時,微微頓了一下,開口道,「三小姐居然開始看史書了,很好。」

      白蘇放下書冊,朝她微微一笑,照舊不答話。心裡暗笑:我連字都認不全,哪知道它晦澀難懂啊!

      婆主事唇角含笑,看起來少了幾分尖刻,「歷經生死之後,小姐的性子沉穩不少,老爺如果知道,一定會深感欣慰。」

      白蘇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點點頭,臉上的笑容大了幾分,看上去平白的多了一絲傻氣。

      「三小姐。」婆主事語氣嚴肅,身子向前微傾了傾,正色道,「我將你自殺的事瞞了下來,只說你偶感風寒,但半月之後的考校依然不可缺席,這次老爺將從你們四姐妹中挑選一人獻給風華老爺子,而你大姐白絮已經是柳家的……」

      婆主事忽然頓住,若無其事的轉了話鋒,「機不可失,定要好好表現才是。」

      白蘇心思敏捷,知道此話的重點不在那風華公子身上,稍微聯想一下就知道她為什麼突然住口:自己被柳家退了親,婆主事大約怕觸及傷心事。可是讓白蘇弄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白絮也要嫁給柳家呢?

      而婆主事是這麼精明的女人,怎麼可能口不擇言?白蘇心中一滯,莫非她在提醒自己,這件事另有隱情?

      「是大姐……」白蘇操著嘶啞的聲音,用一種似是詢問又似是自語的口氣說道。

      這是白蘇同婆主事說的第一句話。

      婆主事知道白蘇聽懂了,卻些驚訝於她不符合年齡的冷靜,和迅速且得體的應對,但面上卻依舊是萬年不變的漠然,答非所問,「考校之事要放在心上,你雖然身體抱恙,但琴棋書畫不可荒廢,明日我會過來親自教你書法。」

      不是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嗎?怎麼偏是這位老爺還要這麼盡心的培養閨女呢……

      白蘇犯難了,考察琴棋書畫?

      「書、畫」是她懂的,前世書法就是個半吊子,現在連篆體都認不全的情況下,就更是不值一提了。而畫,白蘇學了十幾年,最終也靠它考上了不錯的學校,學習園藝專業,後來又進修園林工程,這些都離不開繪畫。國畫和西洋畫,她都懂,不管有沒有震撼人心的藝術力量,那水平是無需質疑的。

      婆主事見白蘇皺眉思考,也不再多話,朝白蘇欠了欠身,便起身離開。

      她剛剛出門,屋內四名女侍齊齊跪拜,又是那種前額貼地、臀部高高隆起的跪法,齊聲道,「恭喜小姐,能得婆主事親自教導!」

      白蘇回過神來,心中微感詫異,難道這個婆主事還很有才華不成?她這麼想便就問了出來,「婆主事書法很好?」

      右邊為首的女侍抬起頭,神情也有些詫異,「小姐不知?婆氏是尚京書法之最,老爺花了大價錢才請來她做主事呢!」

      「婆氏只教授禮儀品德,至今還從未教親自教過書法。」另一婢女滿臉喜色的接口道。

      這些天的相處,她們也知道白蘇不是難以相處的主子,漸漸的都不再拘謹。

      白蘇抿唇一笑,看來婆氏是很看好自己了?要是她知道自己連大字都不認得幾個,那張一向淡定的臉上會是什麼表情呢?

      白蘇心情稍微明朗了些,把剛剛拿上手的書又丟下,隨便指了兩個婢女,「陪我出去走走。」

      再這麼悶下去她絕對會瘋。

      剛剛得了喜事,白蘇又帶上了照顧的婢女,也沒有人再勸阻。

      那兩個被點到的婢女連忙爬起來,從衣櫃中取出一件白狐裘給她披上,擋住白玉脖子上烏紫的淤痕。白蘇蒼白的小臉被白色狐狸毛映襯的愈發透明脆弱,彷彿風一吹就要散開是的。

      縱然已經近四月了,雍國春季裡的風還是有點尖利,風裡夾雜著不知從何處捲來幾瓣桃花,白蘇站在成妝院門口,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成妝院其實就是在白府中用青石磚隔出來的一個小院子,院內光禿禿的,實在沒什麼可看,可是一米五寬的院門卻是用一種蛋黃色的木料製成。兩扇門,均是整料。白蘇驚訝的摸了又摸,以她對植物的認識,自然一眼就看出來這是黃楊木。其實普通的黃楊木也不算貴重,可是它極難生長,有這麼大的整料可就值老錢了!

      真有錢吶!白蘇邊感歎著邊沿著石板道而行,她不識路,只能走到哪兒算哪兒。

      白府的院子結構很工整,都是直來直去的道路,雖然院落特別多,但她也不至於迷路。

      在還沒有適應這裡的生活之前,白蘇不願靠近人太多的地方,所以帶了兩個侍婢朝去後園逛逛。越走白蘇越是心驚,這哪裡是府邸後院啊,簡直是佔山為王!白府的後面竟然就是幾座連綿起伏的山丘。

      這山丘不高,可是植被茂盛,且絲毫沒有人工的痕跡,明顯只是山野而不是園林美景。

      身後侍婢見白蘇又要往前走,慌忙阻止道,「小姐,止步吧,前面多有野獸出沒,不可再向前了。」

      白蘇點了點頭,估計是這時候家禽種類不多,貴族都喜歡占山,從中獵取肉食。

      她正轉身要返回的時候,忽然察覺腳下綿軟,這種熟悉的觸覺……是踩在茂密植被上,白蘇低頭端詳,卻見腳邊地上長了一叢叢小灌木,雖然葉子枯黃,卻依舊能辨出其特點,橢圓形葉子邊緣有鈍齒,新抽出的芽梢呈白綠色,隱隱散發蘭花香氣。

      ——居然是白芽奇蘭!

      這種茶樹一般生長在溫暖濕潤的地方,沒想到這裡竟然有!白蘇心中雀躍,忙對身邊兩個婢女道,「快去找些挖土的工具來!」

      「是。」一名婢女飛快的離開。

      白蘇蹲下,對著一叢叢小灌木看了又看,嗅了又嗅,不覺間唇角揚起一抹笑,一瞬間,她彷彿在植物的世界裡真真切切的感覺自己是還活著的,這些天的混沌和傷懷,因眼前一抹綠而消散許多。

      她正觀察生長在北方的白芽奇蘭與南方的又什麼不同,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三妹。」

      那聲音如黃鶯出谷,泉水叮咚,令人聞之暢快。白蘇站起身來,一個嬌俏的女孩就蹦到她跟前,約莫十四五歲的模樣,小臉紅撲撲的,一雙大眼靈動活潑,看起來純淨之至。

      在同樣微帶寒氣的春風裡,她只穿了一件嫩黃色的深衣,雙頰如桃花般粉嫩柔媚,曲線嬌美玲瓏,渾身散發著青春氣息,整個人宛如春天裡破土的嫩苗,而白蘇則是裹了一個厚厚的狐狸裘,面色蒼白如紙。

      白蘇看著這少女,心中沒來由的喜歡,潛意識裡似乎也對她很有好感。

      白蘇身後的婢女垂首道了一聲,「見過珍女。」

      原來這少女正是白蘇的二姐白珍。

      「三妹,你病了?」她皺眉盯著白蘇毫無血色的臉,不無擔憂的道,「你自幼是身體孱弱,父親向來特別愛護,數年沒有大病,怎麼這才幾日不見,你竟病成這副摸樣!」

      她怒氣騰騰的瞪向白蘇身後的女侍,正要責備她們沒有好好照顧白蘇,但怒氣還未及發出卻忽然凝結在臉上,變成疑惑,「我怎麼不曾見過你?三妹,你的貼身侍婢哪裡去了?」

      後半句話卻是對著白蘇講的。

      白蘇心裡微微頓了一下,想到那日婆主事下令滅口,大概滅的不止是那個醫者,而是所有知情人。那麼,五天前在桃花林裡跪在地上哭泣的一群女人,也都被滅口了吧。

      白蘇暗暗歎道:白素啊白素,你看你上個吊,造下多少孽啊!

      但仔細想想,也正是因為白素自殺,她才有機會重生啊!一想到自己的重生是這麼多條命換來的,白蘇嘴裡就一陣陣的發苦,胸口堵的喘不過氣來。

      她縱然萬般糾結,嘴上卻還得給珍女應個理由,「我這幾天染了風寒,一直昏昏沉沉,醒來就不見她們了。」

      聽著白蘇嘶啞的聲音,珍女點點頭,顯然已對這個解釋相信了八九分。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這裡荒涼無比,又有野獸出沒,而珍女身後卻沒有一個婢女,這令白蘇很是奇怪。

      珍女臉頰上浮起一層紅暈,眼神有些慌亂,「我,我只是隨便走走。」

      正在這時,白蘇遣去取工具的婢女跑了回來,手中拿著一個鐵鋤。婢女見到白珍,忙行禮,「見過珍女。」

      白蘇也不想多過問別人的事情,兀自接過鋤頭,要去挖那些茶樹。婢女忙攔了下來,「小姐要做什麼?吩咐奴婢來做吧。」

      「你不會挖的,我先教你。」白蘇邊說邊熟練的揮動鋤頭。

      珍女奇怪的看著白蘇,她從不知道自己這個妹妹還對花草有研究。

      這個時代似乎還沒有鐵鏟,鋤頭也又鈍又重,她只是揮動幾下鋤頭而已,額上便已經滲出細密的汗水,即便茶樹生的不大,白蘇勉力連根刨出一棵時,已經感覺腳下虛浮,原本蒼白的臉頰此刻更是毫無人色。

      白蘇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小姐!」兩名婢女齊聲驚呼,慌忙扶住她。

      這個身體實在太弱了,比患有心臟病時還要弱上幾分。

      珍女也一下子慌了手腳,不過到底是白老爺致力栽培的名門貴女,她只是慌亂片刻又恢復鎮定,隨手指著一個婢女道,「你,快把素女扶回成妝院!」

      見另一婢女也要上來幫忙,珍女氣急敗壞的道,「還不速速去叫醫者!」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3 01:03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5-4 09:06 AM 編輯

第三章、偷情

    「不必!」白蘇忙出言阻止,「我不過是身子虛弱,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叫醫者,豈不是要全世界都知道她上吊?白蘇倒也不在意被別人知道,但既然婆主事瞞下了,必然是有原因的,自己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怎麼能隨便拆台呢!況且,直覺告訴她,婆主事沒有惡意。

    珍女神色猶豫,見白蘇態度堅定,臉上漸漸的又回復一些血色,似乎真的沒有大礙,也就沒有再強求,只是緩和語氣道,「你眼下應當臥床修養,這些東西都交給她們辦。」

    「嗯。」白蘇隨意應了一聲,不放心的向兩婢女交代,「不能傷到根莖,連土一起挖。現在就開始挖,晚上帶回成妝院,越多越好。」

    珍女遲疑一下,吩咐婢女道,「你們一人去前院尋婆主事,請她播幾個小廝過來幫忙,另一人隨我扶著素女回去。」

    白府的小廝各司其職,縱使他們手上無事,等到婆主事調出人手,也應該是三四個時辰以後。珍女鬆了口氣,有些想不通為什麼素女身邊的侍婢全都更換了,竟然連貼身侍婢也都被換掉。近些日子婆主事行事怪異,珍女覺得不宜此久留,萬一被婆主事的人遇見那可就不妙了。

    「二姐今日到後園……可是有要事?現在回去沒關係嗎?」她還是不習慣古代的措詞,更不習慣把一個實際年齡比自己小的女孩叫姐姐。

    珍女扶著白蘇的手明顯一顫,對旁邊正攙扶白蘇的婢女道,「你離遠一些,我要同你家主子說幾句話。」

    那婢女應了一聲,迅速的退出一丈之外。

    珍女扭頭環顧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後,嗔道,「你休要匡我!我與陸揚的事你豈會不知?你可不要洩露出去,否則父親…父親……」

    珍女明汪汪的大眼裡漸漸蒙上一層霧氣,如今連見一面都只能偷偷摸摸,她再過半年就及笄了,到時候若是陸揚還沒有一官半職,恐怕此生相守無望了罷!

    白蘇被小小的驚了一把,原本只是想試探一下,誰知還真有點事兒。不過珍女這樣私密的事情都能讓白素知道,看來她們姐們關係不錯。

    「那人若真心想與你好,怎麼不來提親?」白蘇道。

    珍女顏色暗淡下來,包在眼眶裡的淚水順著白嫩的臉頰滾落,「父親不惜重金請老師教我們姐妹才藝,定是想將我等獻與權貴。陸揚只是庶民……但他哥哥是衛尉寺少卿,等到他也能謀得官職,父親必然答應。」

    衛尉寺少卿,似乎是個不小的官職!看著珍女的黯然的神色,就知道希望渺茫。

    白蘇對這個天真的女孩很有好感,不由得替她擔心,「你隨我回去,陸揚找不到你怎麼辦?」

    珍女道,「無事,他見我不在,自會離去。」她雖強自打起精神,可聲音中的哽咽依舊清晰可聞。

    白蘇有些後悔問起這事,一路上也沒再說話,兩人沉默著走入成妝院。進屋時,白蘇忽然想到身後還有個人,便吩咐她把去前院的婢女叫回來。

    珍女扶著白蘇靠在塌上,就要動手替她解去身上的狐裘,白蘇忙道,「二姐,我大病初癒,冷得很!」

    珍女也不疑有他,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在白蘇榻前的軟墊上跪坐下來,問道,「你怎麼忽然想起侍弄花草了?是否想與大姐一爭?」

    婢女奉上兩盅熱茶,白蘇接過來放在几上,滿臉不解的看著珍女。

    珍女見狀,也就解釋道,「五月初便是斗花宴,大姐自從及笄以來,總占魁首。你可是記恨她搶了你的夫婿,想在斗花宴上與她一爭?」

    白蘇心中莫名的一陣發緊,她下意識的不想讓別人看見眼神的變化,垂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味道太澀,入喉竟如針扎似的疼。

    她面不改色,心裡卻略微將事情理出個頭緒了:這個身體的原主因為大姐搶了自己的夫婿,一時想不開才去自殺。估摸著那白絮用了些狠毒的手段,才逼得好好的一個人活不下去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白蘇心口一陣酸澀,宛如體會到白素內心深處的淒涼。

    「二姐,慎言。」白蘇有點對這個珍女無語,這種話怎能掛在嘴邊說?

    珍女不以為意的扁扁嘴,目光落到白蘇放在案幾的書上,隨手抄起那本厚厚的《雍記》,「噫!你從前不是最厭惡史書麼?怎麼看起雍記來了?」

    白蘇心中一動,笑道,「我現在還是不喜歡呢,要不,姐姐念給我聽,好不好?」

    白蘇自己先忍不住惡寒,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小女人的性子,更何況是對著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小姑娘撒嬌發嗔。

    「二姐……」白蘇聲音裡帶了些哀求,不知為什麼她不願意用「私會」的事情去威脅珍女,或許是出於對這個天真小姑娘的好感,又或許是受到身體原意識的影響。

    珍女拿圓溜溜的大眼瞪她,「你總這樣,怯怯弱弱的與我撒嬌,我哪裡忍心不答應。」她眼珠一轉,斜睨著白蘇,調笑道,「你這般顏色,連我看了都著迷,將來不知有多少男兒要折在你裙裾之下了!」

    白蘇摸了摸臉,她直到現在也沒看這張臉長得什麼樣,雖然知道珍女不過是開玩笑,但看珍女的容顏,她也應該差不到哪兒去。

    閒悶了許多天,白蘇終於遇見一個能說上話的人,因此便小心翼翼引她說話。珍女性子活潑,十分健談,天南地北,從江南的寧國,到北方的北魏,國家大事風土人情,均能說的生動有趣。

    白蘇在心中對這個時代隱隱有了個輪廓——這裡竟是如三國鼎立!

    而雍國占的正是三國時期劉備的地盤,北至漢中,南到雲滇。

    兩人正東一句西一句的聊著,忽然有人撞開大門。

    白蘇和珍女轉頭向外看去,只見一名女侍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驚惶道,「小姐,不好了!」

    白蘇認得她是珍女在後山時,派去前院尋婆主事的婢女。

    珍女皺了皺眉,不滿婢女的大膽,主人談話,她竟然不報而入,還大呼小叫的。珍女正要發作,那婢女「噗通」跪倒在地上,「小姐,十四被歹人殺了,刺客已經被府中劍客制住,那刺客說是認識小姐的,老爺喚您過去問話呢!」

    婢女雖然慌張,但是說話條理清晰,還沒有完全亂了陣腳。

    白蘇心臟一抽,一口氣沒有喘上來,臉色被憋的通紅。

    剛才還跟在她身後的鮮活生命眨眼間就沒了?白蘇同那名叫十四的婢女並沒有什麼感情可言,她現在甚至也想不起十四的長相,只是出於對於生命的珍重。

    白蘇前世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從她一懂事開始,就知道自己離死亡多麼近,她對於生命的珍視更重於一般人。

    珍女聽到這話卻是呆住了,瞬間臉色煞白,連目光都失去了焦距,只喃喃道,「是陸揚,是陸揚……」

    她今日與陸揚約在後山,見白蘇新換了侍女,怕其中有婆主事的眼線,便沒敢在那裡等候赴約,只想著陸揚找不到她,自然就會離開,從前也都如此。

    此刻她心裡是說不出的後悔,尚京如此之大,為什麼她偏仗著他武功高強,便約在白府……如果真的是他……珍女想到這裡,已經跌跌撞撞的起身向外跑去,白蘇一驚,立刻對身邊的兩個婢女道,「快去把她攔下!」

    珍女現在這樣不理智,很容易闖禍。

    那兩名婢女哪裡敢真的下手去攔二小姐,轉眼之間,珍女已經奔至大門。

    「攔住她!珍女若是惹禍,你們倆也不用活了!」白蘇顧不得喉嚨的刺痛,衝著還在遲疑的婢女咆哮道。

    關鍵時刻她也只能拿出婆主事那招,否則在這種階級分明的社會,珍女是主,她們是僕,有哪個僕人敢對主子怎麼樣。
    白蘇聲音嘶啞,但這一吼,委實頗有氣魄。

    兩名婢女看著站在台階上氣勢凜然的三小姐,絲毫不敢遲疑,立刻去將已經跑出大門的珍女給架了回來。

    一旦婢女們定下決心,珍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小姐,哪裡是她們的對手,無論她怎樣掙扎尖叫,那兩人始終紋絲不動。

    白蘇看著鬢髮散亂,衣衫滿是塵土的珍女,忽然抬手。

    啪!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落在珍女白嫩的臉頰上。

    這一聲雖然響亮,可是並沒有多少力道,白蘇現在身體虛弱,即便用上全身力氣也打不傷她,此舉也只是想讓她能清醒些。

    幾名婢女也全都怔住,珍女可是素女的姐姐啊,她竟然犯上扇了珍女一個耳光!

    珍女捂著火辣辣的臉頰,淒厲迷茫的神情忽然變成憤怒,揚起手就要打回來。

    白蘇不理會她的動作,轉身吩咐婢女,「幫珍女整理儀容。」她雖然是用命令的口氣,可還是不自覺的用了「幫」字。

    珍女似乎也覺得自己這一身形容不妥,又或者太過憂心陸揚安危,揚起的手掌終究無力的垂了下去,任由婢女扶著到內室去。

    那名跪在地上的婢女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愣在那裡,直到白蘇的目光看過來,她才慌忙把頭垂下,前額幾乎貼在地上。

    「你叫什麼名字?」白蘇緩了口氣,問她。

    「奴婢叫十三。」她聲音惶恐,音量卻不大不小,控制的十分好,一聽就知道受過良好的訓練。

    白蘇看向另外一名婢女,她立刻會意,跪倒答道,「奴婢是十二。」

    去服侍珍女的就是十一了吧!白蘇知道了,這些奴婢婢都沒有名字,是用編號來區別的。

    如果有九百九十九個奴婢婢,那豈不是有人的名字很長?

    「你的名字是誰取的?」白蘇問十三。

    十三身子依舊躬在地上,只將頭稍稍抬起,以一種最為卑下的仰望姿勢看著白蘇,答道,「奴婢沒有名字,是管家發了牌子,奴婢領到了十三號,因此喚十三。」

    被人這樣跪拜,白蘇很不適應,揮手示意她上前來答話。

    十三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欣喜,弓身邁著快步過來。

    白蘇見她這樣,也知道奴婢性不是一兩日能去的,就不再糾結於此,又問道,「那別人家若是也有十三號呢?」

    十三恭恭敬敬的答道,「奴婢入府六日便被分到成妝院,管家說,若是小姐對奴婢滿意,能有幸留在成妝院,以後就是成十三。」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成十三了。」白蘇道。她對十三今天的表現還算滿意,保不準這事攤到別人身上早就六神無主了。對十一、十二對她唯命是從也很滿意,於是又轉向十二,「你們也是,回頭你通知十一吧。」

    兩人欣喜的應道,「謝小姐!」

    此時珍女已經換好裝出來,她臉上的怒氣已經變成了無比的慌張和驚恐。

    白蘇此時心境也緩和不少,心想:白府的一個婢女都能冷靜處事,更何況珍女呢。她這樣慌張,應是怕私情被父親發現,又太憂心陸揚的處境,畢竟他在白府內殺了人。

    可是一般古代大家族遇到這種醜事,不是會選擇掩埋嗎?

    白蘇一驚,「你難道,難道與他……」

    珍女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白蘇的意思,臉色羞紅,「還未曾歡好。」

    白蘇嘴角抽了抽,她回答的倒是坦然,虧自己還怕古代女子太害羞,沒敢直接問,而且聽她話裡的意思,還是打算歡好的?



第四章、陸少卿其人


    白蘇帶著十三出來時,看見主院的婢女早就等在成妝院外。

    四人見白蘇出來,躬身齊道,「見過素女。」

    白蘇嗯了一聲,輕聲道,「帶路。」

    幾人愣了一下,心道:這三小姐今天怎麼擺起譜來了?卻還是齊聲應,「是。」

    白蘇攏緊圍在脖頸間的皮裘,手心漸漸沁出涼涼的汗水。這是她穿越後第一回見到所謂的「父親」,且是在珍女出事的當口,說不緊張是騙人的。

    事情很是蹊蹺,那個陸揚被抓到之後,為什麼說認識的人是自己呢?

    白蘇撫額,她連自己的事情都還沒有捋清,又趕上這檔子事!

    轉了兩個路口,便就進入了偌大的前院。前院的房屋基底修築了一米多高的石台,顯得比其他屋子高,屋角飛揚,兩尊精雕細琢的螭吻靜靜俯視院子。

    正門處青石鋪就石階,石階前平鋪一塊巨大的花崗岩,上面人工雕刻一尊貔貅。

    作為裝飾的貔貅和螭吻,顯得猙獰而神秘。眼前的一切古樸而粗獷,令白蘇立刻想到了秦漢時期的建築。

    傳說貔貅守財,食而不吐,是商人常常喜好供在家中的神獸,而螭吻,用作鎮邪之物以避火。

    白蘇繞過貔貅,拾級而上。

    大堂內已經聚集很多人,白蘇收起目光,垂首盯著自己前面的地板,邁著細碎的步子前行。大約是這身體原本的習慣,這動作竟做的十分熟順。

    鏤花的青銅香爐裡燃著濃郁的香料,白蘇憑著感覺,繞過香爐之後就止住腳步,微微抬眼看首座上的中年男人。

    長相一般,沒有想想中的氣場,也沒有銅臭的俗氣之感,彷彿千千萬的路人甲,只是那一雙黑沉的眼睛顯得十分黯淡,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麼。

    對上他的目光,白蘇連忙埋首,低低喚了一聲,「父親。」

    白老爺應了一聲,轉頭對一旁的劍客道,「把人帶上來。」

    劍客領命下去。

    白老爺端起手邊的茶水,用杯蓋撇著茶水中漂浮的茶葉,淡淡道,「說罷,你是如何結識陸揚?他又如何會闖入我白府行兇?」

    白蘇的手在袖中握拳,指甲陷進掌心。該怎樣解釋?雖然坐在堂上的是父親,但依著眼下情形,若是自己沒有合理的解釋,後果不妙。

    心中千回百轉時,劍客已將一個被捆縛的男人帶上來。

    白蘇飛快的看了他一眼,是個長相英俊的男子,看樣子不過十七八歲,腮邊有些肉肉的,稚氣未消。

    「素兒,為父想聽你說說,怎麼會認識陸揚?」白老爺道。

    白蘇即使沒有抬頭,也感受到了他看過來的凌厲目光。

    大廳裡一片靜謐,似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等待她的回答。白蘇深吸了一口氣,到現在反而不太緊張了。

    「我不認識他。」

    白蘇略帶嘶啞的聲音淡淡的飄蕩在大廳裡,帶著無比的從容和坦然,任何人都不會懷疑她在撒謊。事實上,也許原來的白素認識陸揚,可現在的白蘇確確沒有見過他。

    白老爺轉向陸揚,「你可聽清了,素兒說並不認識你。陸揚,你今入我白府行兇,最好能有個交代,否則縱然令兄位高權重,老夫也絕不會善罷甘休。」白老爺語氣依舊緩慢而平靜,聽不出一絲怒氣。

    白蘇眼角餘光瞥見陸揚眼裡飛快的閃過一絲歉疚和決然。一個激靈,心知他可能為了保住珍女,而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

    他若是說和自己有私情,那就麻煩大了!

    她也不怨陸揚,畢竟是先見死不救在先,不過若是讓陸揚說出口,那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白蘇見他張嘴正欲說話,急道,「父親。」

    聲音急切響亮,白老爺和陸揚同時怔住。

    白蘇不敢給陸揚開口的機會,忙道,「父親,女兒不認識陸揚……但我的貼身侍婢曾見過陸公子,便要她替我約陸公子相見。因為……因為女兒仰慕陸少卿,寫了一封書信,請陸公子代傳……未曾想……」

    之前聽珍女說,陸揚的哥哥是衛尉少卿,大小算個官吧!白老爺悉心教養女兒,不過是為了討好權貴,與陸揚有私情或許會下場淒慘,但他哥哥可是衛尉少卿,白老爺指不定還會高興呢。

    至於以前的貼身侍婢,已經被婆主事滅口了,就算想追查,也是死無對證。

    白蘇本就一副容貌本來就嬌弱,加上說那番話時刻意的表演,一時間宛若梨花沾露般惹人憐惜。

    白老爺眼裡閃過一絲莫名的光亮,聲音也洪亮不少,「書信何在?」

    「回稟…父親……」白蘇努力的措辭造句,力求文雅一些,「女兒聽聞陸揚惹了事,怕父親責備,慌亂之下將信焚了。但那書信花費了女兒很多心血,字字句句都銘記在心,若是父親想聽,女兒可以背給您聽。」

    事實上,白蘇此舉正中了白老爺的心事,他近來欲結交連州公子,苦於沒有門道,陸少卿執掌宮廷護衛,又與尚京城幾位公子交好,攀上這個交情,那是百利無一害。

    白老爺擺擺手,示意不需要背誦,轉而問陸揚,「陸二少爺?素兒所說屬實?」話語間稱呼一轉,已經變成了陸二少爺。

    白蘇暗暗鬆了口氣,她說背誦書信只是為了增加事情的可信度,還真怕白老爺心血來潮,讓她背情書。

    陸揚微微蹙眉,看了白蘇一眼,卻還是很合作的道,「正是。」

    「哈哈哈!」白老爺猛然爆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吩咐劍客道,「快給陸二少爺鬆綁,兒女情長之事,今後大可不必如此!」

    「是。」白蘇無語,她不認為自己一面之辭就能讓白老爺消除疑心,他不追究此事,恐怕只是想讓陸家欠下一個人情!

    白蘇歎氣,白老爺果然中意陸揚的哥哥。

    引火燒身吶!但除此之外,還能有更好的辦法嗎?總不能把珍女賣了吧。

    「陸二少爺,請先到偏廳稍作休息後再離開。」白老爺心中歡喜,若是沒有陸揚這事,哪能如此容易的就見到衛尉少卿大人。

    白老爺說著,也不顧別人願不願意,揚聲道,「來人,取一套乾淨的衣袍給陸二公子。」

    「是!」大廳外有婢女應道。

    「在下告退。」陸揚只得隨著婢女出去。

    白蘇眼見事情已經暫時解決,於是道,「父親,女兒也先告退了。」

    白老爺點點頭,看著白蘇離開的背影,招過來一名劍客,「你現在就去陸府,告訴陸少卿,他的弟弟陸揚私自闖入我白府,驚擾女眷,並且殺了素女的侍婢。」

    衛尉少卿陸離……白老爺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他早就打聽過了,陸離從小父母雙亡,只有陸揚一個弟弟。陸離比陸揚大七歲,亦兄亦父的將陸揚拉扯成人。

    素女究竟是傾慕陸少卿,還是與陸揚有私情,還很難說。不過,縱使要去拉攏陸揚,他也不打算犧牲一個女兒。白家五姐妹,配一等公卿侯爵,才不會辜負他盡心調教。

    想及此,白老爺心底的怒火就蹭蹭上竄。本來給素女定下柳家婚事,柳家卻因一些風言風語就要退親。柳家便是家業再大,也不過是低賤的商賈,最終竟然要他賠上了白絮。

    白絮可是白家唯一正經嫡出的貴女!而且是五姐妹中最為優秀的一個。

    若不是近來生意上頗為不順,他便是任由柳家悔婚,也絕不會答應由白絮嫁過去。

    不過,素女倒是很有潛力,之前風傳她與寧溫公子有染,雖然沒有找到切實的證據,但現在與陸少卿之事,卻是個大好時機。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3 01:04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5-4 09:09 AM 編輯

第五章、被監視

    白蘇出了大廳,正準備向回走時,看見陸揚站在偏廳前的走廊上,身上沾著血跡和泥土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下。

    白蘇猜測以前的白素是認識陸揚的,便不欲與他多說,垂首裝作沒看見。

    可陸揚偏偏不讓她如意,逕自走過來,「素女。」

    既然人家已經靠過來說話,總不能還裝沒看見,她停了腳步,抬頭看他,「何事?」

    「你……你怎麼能說仰慕我哥哥!」陸揚神色惱怒急躁。

    白蘇愣了一下,想不明白她只是說仰慕陸少卿,他怎麼會是這種反應。

    「不這麼說,難道讓你告訴我父親,說你和我有私情?」白蘇反問。

    陸揚臉色一白,他剛才確實起了這樣的心思,沒想到白蘇竟然一句戳破,他又是愧疚又是著急,「你可以說,約我幫你做別的事情,為什麼偏偏說是仰慕我哥哥!」

    做別的事情?無論做什麼事情,是個人都會聯想他們的關係,與其讓白老爺誤會,還不如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然而,令白蘇疑惑的是陸揚的態度,「為什麼不能?」

    陸揚無奈道,「我也不過是擔心你,萬一白老爺真的要把你許給我哥哥……哥哥他,他對女人從來不屑一顧,府裡的姬妾都拉去充當軍妓了。」

    白蘇皺皺眉,原來如此。

    「我明白了。陸公子先梳洗回府吧。」白蘇朝他欠了欠身,轉身朝後院走去。

    陸揚欲言又止的看著她離去,今日拉她下水,實屬逼不得已,而且他總覺得現在的白素與從前不一樣了。

    「小姐。」十三靜立在通往後院的路口,神色焦急。看見白蘇,飛快迎了上來,「方纔十一來過,說珍女非要到前院來,恐怕這會已經在路上了。」

    白蘇正欲走,忽聽身後有人叫道,「素女且留步!」

    回頭一看,來人竟是之前那四名婢女的其中兩位。如果她猜的沒錯,她們應該是白老爺身邊的人。

    白蘇低聲對十三道,「你快回去,攔住珍女,告訴她陸揚無事,已經回府。」

    十三反應極快,也不多問,垂首飛快的離開。

    「奴婢遲蓉,見過素女!」

    「奴婢香蓉,見過素女!」

    兩人齊齊朝白蘇躬身行禮。

    「素女的侍婢匆匆離去,可是有要緊事?」遲蓉笑意盈盈的問道。

    兩個婢女約莫十七八歲,遲蓉身材略胖,笑起來一臉和氣,看上去很有親和力,如果她不問這句話,白蘇很容易就會被她無害的笑容蒙過去。香蓉長相秀氣,身材也很嬌小,靜靜的不說話,很容易被人忽略。

    白蘇身邊的婢女都是沒有名字的,這兩人卻是均有個好聽的名字,想來級別要高的多,難保不是白老爺派來監視她的。

    白蘇忽然覺得疲乏,她穿越過來以後,才修養了不到十天,身體沒好利索,日子就開始不安生,此刻也沒有心情跟她們敷衍,「院中有事,你們找我有事嗎?」

    遲蓉依舊笑容滿面,「老爺聽說成妝院最近新換一批奴婢,怕有什麼照顧不周,特吩咐奴婢二人照顧您……」

    白蘇聽著慢聲細語,耳邊忽然嗡的一聲,眼前景物開始模糊,遲蓉後面說了些什麼,她一句也沒有聽見,只覺得身體一陣陣發虛,額上冷汗細細密密的冒,臉色蒼白的嚇人。

    遲蓉和香蓉也察覺到白蘇的異狀,連忙上前扶住她。

    「我把素女扶回去,你快去叫醫。」遲蓉對香蓉道。

    白蘇想拒絕,可是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在黑暗裡不安的掙扎了很久,白蘇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失去知覺,不能失去知覺,可是神志依舊漸漸的被黑暗吞沒。

    這一覺睡的極不安穩,只覺得處處都是危險,令人無法安心。

    白甦醒來時,看見逆光而坐的婆主事,不知為什麼,心底的不安漸漸被撫平。而這個婆主事,明明是個不苟言笑且精明狠厲之人。

    「三小姐先天不足,而且心脈曾經受損嚴重,注意日常不要太過操勞,要怡心養性,否則五年之內必然殞命。」一個冷冰冰的女聲淡淡道。

    白蘇這才發現榻前還有一個人。她跪坐在榻前,從藥箱裡取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案几上,「這是我自己配的養心丸,每日用我方才開的藥方送服,用完再命人到我處去取。」

    一般醫生不都是會出言安慰病患麼?或者多半會避開病患,和家屬溝通,白蘇敢肯定,她知道自己醒了,卻依舊若無其事的下了一張病危通知。

    她說完話,朝婆主事欠了欠身,起身背起藥箱便走。

    從始至終,白蘇只看見一個側臉,鼻子挺翹,長長的睫毛下半掩著一雙宛若幽潭的眸子,一看便知她是個理智的女人。

    婆主事見白蘇盯著醫女的背影看,以為她擔心上吊的事情被人知道,「無妨,她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真是厲害的女子。」有些人就是會散發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場。

    從側面來看,那女子長得算是好看,只是一雙清冷的眼睛令人望而卻步。

    婆主事聽著白蘇有點賭氣的話,輕輕一笑,「三小姐是指她醫術厲害,還是性子厲害?她由貴女淪落到奴隸,性情孤僻也是正常的。」

    白蘇怔了一下,她還是頭一次看見婆主事這麼笑。前些天婆主事臉上也掛著淡淡的笑容,卻不如今日明朗。

    婆主事臉盤瘦長,顴骨很高,很容易給人尖刻的感覺,沒想到她笑起來時也十分好看。

    「三小姐,你可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心脈受損?」婆主事斂了笑容,問道。

    白蘇搖搖頭,心中感慨:這具身子竟然比上一世還要破!又是先天不足,又是心脈受損,能活著簡直就是個奇跡。

    婆主事起身走到榻前,仔細端詳她脖頸上的勒痕,「再修養半月就不會看見痕跡了,你現如今身體不好,學習書法之事便推遲到半月以後,眼下要好好養病才是。」

    白蘇對婆主事的話很有認同感,不管怎樣,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才能考慮其他事情。她也下定決心要好好養身體,畢竟心脈受損和心臟病是不一樣,還是有養好的可能。



第六章、才智驚人


    白蘇昨晚睡了一覺,精神好多了,早上起床時,刻意避開遲蓉香蓉,由十三服侍著,穿了一件能遮住脖子的寬袍。

    用完早飯,白蘇正百無聊賴的翻著《雍記》,侍女稟報,珍女來了。

    珍女一進屋便看見了遲蓉和香蓉,實際上她昨晚就聽說此事,不過面上還是不得不故作驚訝道,「遲蓉、香蓉,你們怎麼在成妝院?」

    遲蓉淺笑著答道,「回稟珍女,昨日老爺遣我二人過來照顧素女養病。」

    珍女裝模作樣的寒暄幾句,才到白蘇榻前,明汪汪的大眼中壓抑著湧動的淚水,「三妹,聽說你昨天昏倒了?現在可好些了?」

    白蘇聽得出她話語中的真心關切和感激,淡淡笑道,「無礙,只不過最近身子虛,多補補就好。」

    珍女聽得這話,才稍稍放下心來。珍女一向與這個妹妹關係要好,昨天白蘇不負所望,沒有出賣她,而且又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讓父親放了陸揚,使得她從心底對白蘇又親近了幾分。

    「我正無聊呢,正好你就來了。」白蘇笑著將手中的《雍記》塞到她懷裡,「你昨天答應要念給我聽的,可不許耍賴。」

    珍女被白蘇這麼一鬧,頓時將煩惱拋卻腦後,拿手敲敲白蘇光潔的額頭,佯怒道,「沒大沒小,也不叫一句姐姐,什麼你啊我啊的。」

    在一旁伺候的遲蓉和香蓉看著姐妹倆的小動作,也禁不住笑了起來。

    白蘇倒是挺喜歡珍女的,可是她實際年齡都二十六了,實在不好意思叫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姐姐,不過也不能永遠不叫吧,於是甜甜的喚了一聲,「姐。」

    珍女心滿意足的道,「嗯,這麼叫倒是更親了些,不如你以後就別叫我二姐,直接叫姐姐罷!」

    「是是,親姐姐,快讀吧。」白蘇一邊散漫的靠在塌上一邊懶洋洋的催促道。

    珍女無奈的翻開書冊,從頭念起。

    白蘇躺在塌上,聽著悅耳動聽的聲音,宛如涓涓溪流從心上流過,即便念的是拗口的古文,她聽著也不由得舒坦的瞇著眼睛。

    念了小半個時辰,珍女念的口乾舌燥,端起茶水猛喝一氣,這才瞧見白蘇竟然瞇著眼睛,似睡非睡的樣子。她把厚厚的書冊使勁一合,氣呼呼的瞪著白蘇,「你可有認真聽!」

    正等著她繼續念的白蘇嚇了一跳,呆呆的點了點頭。

    珍女看著她這傻乎乎的樣子,翻翻白眼,顯然不信她說的話,「那你說說,剛才都讀了什麼,你若是說不出來,我可就不念了。」

    遲蓉早就忍不住笑出聲來,在一旁伺候茶水的香蓉也忍不住掩嘴偷笑。

    白蘇眨眨眼,從頭開始背起,「孝公元後卒,繼室以聲子,生武公。武公生而有文在其臂,曰:盛雍。孝公薨,立武公,年號『永盛』。武公尚武……」

    珍女越聽眼睛睜得越大,忙翻著書冊對照。

    遲蓉和香蓉也是識字的,尤其是香蓉,比起一般的閨閣女子也不差,此刻聽見白蘇竟然只聽了一遍就將內容背了下來,心中的震驚簡直無以言喻。

    《雍記》中對雍國的歷史記載詳細,甚至連一些野史也都囊括其中。聽起來也不算枯燥乏味。白蘇要珍女讀給她聽,一來可以瞭解歷史,二來也可以幫助她識字。前世白蘇體弱,很多方面都不能盡心盡力去做,可是偏偏生了一副聰明的腦子,珍女讀過以後,她便可以基本背下來,然後再對照書上的字一一對照。

    她不願意當出頭鳥,可如今白老爺有意把她獻給陸少卿那種視女人如草芥的傢伙,白蘇可不願意拿自己珍貴的生命去賭博。

    白蘇瞇著漂亮的眼睛,目光淡淡掃過面前的兩名婢女,她要讓白老爺知道,以她白蘇的才能,獻給陸少卿做姬妾實在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的離譜。

    「其實我之前也看過兩遍,會背也不奇怪啊!」雖然是要露才,也不能太誇張,畢竟這身軀才十三歲。事實上,她也確實看過兩遍,只不過不識字,根本不知道也的什麼內容,所以看了跟沒看一樣。

    珍女嚥了嚥口水,「看了兩遍,又聽一遍,就可以一字不差的背出來,這已經很駭人了!」

    遲蓉、香蓉這時也回過神來,不住的打量這個賴在塌上、面色蒼白的三小姐。她們在白府時日不短,對府中五位小姐也都瞭解一些。素女以前便有些才名,不然柳家也不可能接受她一個庶出的小姐做正妻,但她只喜歡詩詞歌賦,並不喜歡看這些枯燥的史書。

    那麼她說把《雍記》看了兩遍,就有可能是真的只看了兩遍。

    「素女這種過目不忘能力,整個大雍怕也只有連州公子可比呢!」遲蓉歎道。

    珍女認同的點點頭,「連州公子可是太子少師,才華驚人,據說有過目不忘之能。你原不愛看文史,我倒沒發現你竟有這種才能。」

    白蘇笑而不答,前世記憶力好,是老天爺對她的垂憐,而這一世又攤上這麼個病怏怏的身子,不知道這次究竟是可憐她,還是賞飯吃。

    門外十三的聲音傳來,「小姐,您要的花已經都挖過來了,要如何處置?」

    十三說的「花」,實際是白蘇昨日要挖的白芽奇蘭,是茶樹而非花,十三還以為白蘇要她們費勁力氣去挖的東西,必然是難得的奇花。

    白蘇一聽,陡然來了精神,拉著珍女的手道,「跟我一起去看看,我弄了些好東西。」

    「什麼東西,竟讓你寶貝成這樣?」珍女也很是好奇,卻還沒忘記囑咐遲蓉,「去把妹妹的狐裘拿過來。」

    珍女親自給白蘇繫好狐裘,這才與她一起出去。

    出了主廳,一眼便望見院子裡擺著大大小小的茶樹,有些已然從枯黃的枝葉中抽出嫩嫩的芽稍。

    珍女走近仔細查看,橢圓帶鋸齒的葉片,看上去普通的很,也沒發現有任何出奇之處。珍女疑惑道,「這小樹有什麼奇特之處?」

    「這個啊……」白蘇纖細而蒼白的手指拂過白芽奇蘭新發的嫩葉,「且容我先賣個關子,到時候一定第一個叫姐姐來看!」

    白蘇沒有發現,她一句「姐姐」竟然叫的極順口了,再沒什麼不好意思。

    珍女扁扁嘴,按壓住好奇心,點點頭,又問,「這東西要種在院子裡嗎?」

    十三她們一共挖了四五十棵,如果種在院子裡,幾乎佔了大半個院子。

    白蘇不以為意,她寧願把院子毫無章法的種滿植物,也不要這樣空蕩蕩的。便就轉身文遲蓉道,「你可能去找幾個小廝過來?」

    畢竟,自己院子裡的幾個人挖茶樹已經很辛苦了,白蘇也狠不下心去壓搾人她們再給種上。

    遲蓉道,「找小廝倒是不難,只是若讓他們進小姐的院子,恐怕不妥。不如奴婢去找幾個力氣大的婆子來?」

    白蘇點頭同意。因上次聽珍女連說「男女歡好」之事也說的坦蕩,她還以為這個時代沒有什麼男女大防呢,原來只是思想奔放罷了。

    遲蓉去了不到一刻,便領回來五個體格粗壯的婆子,白蘇叮囑幾個注意事項,便讓她們開工了。不過,見婆子們粗手粗腳的拎著茶樹,白蘇揪著小心肝,硬是忍著頭暈沒有回屋,一會讓那個輕點,一會又讓那個土蓋得松點。

    幾十棵茶樹種完的時候,白蘇還要親自去察看,硬是給珍女拖進房裡才作罷。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3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5-4 09:13 AM 編輯

第七章、初見絮女

    白蘇監工一下午,午飯沒有好好吃,晚飯又是胡亂扒拉幾口便準備回塌休息。

    十三滿面愁容的看著白蘇,「小姐,您身子不好,不能這般胡來,還是多吃些吧?」

    白蘇半瞇著眼睛,強忍住瞌睡,道,「晚飯吃多了不好。」

    聽白蘇這麼一說,十三面上浮起職業侍婢的笑容,不知從哪端來一個瓷罐,放在白蘇面前,「這個是人參鹿茸燉龜湯,養氣血的,得好好補補才行,既然吃多不好,那便多喝點吧。」

    十三見白蘇猶豫,又補充道,「這個湯是十一用上好的人參鹿茸,用了三個時辰小火慢熬才成的,小姐若是不吃,倒掉豈不可惜?」

    人參鹿茸倒也罷了,白蘇從前沒少吃,十一一番心意卻是不好辜負的。白蘇想想,自己如今的身體太差,真得好生滋補調養,她受夠了不能跑不能跳的日子,這次既然有機會補回來,說什麼都要認真對待。

    這麼一想,白蘇也沒說什麼,接過十三盛出來的湯,便喝了起來。

    強撐著快要耷拉下來的眼皮,一勺一勺的喝湯,味道倒是不錯,只是喝下去胃裡暖洋洋的,令人更加犯困。

    正當她困意要淹沒意識時,院中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白蘇猛的睜開眼睛——是有人在茶樹叢中!

    十三和十二正要把白蘇抬到塌上,見她猛的睜開眼睛,兩人都嚇了一跳。十二正欲出言詢問,十三見白蘇面色凝重,忙制止她。

    白蘇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從門縫向外看去,外面沒有月亮,漆黑一片,眼睛稍微適應了一下,只見一道人影從剛剛種下的茶樹叢中躍出,朝這邊看了幾眼,猶豫一下卻沒有過來,而是飛身離開。

    「小姐,怎麼了?」十三見白蘇鬆了口氣,這才開口問道。

    白蘇搖搖頭,逕自思索著,向臥室走去。

    躺在塌上,白蘇方纔的睡意已經消的差不多了,她反覆猜測是什麼人會來夜探成妝院,又是為了什麼?那人竟然掉進茶樹叢裡,說明他可能不是白府之人,白府雖大,但白蘇風風火火挖樹種樹,這麼大的動作,身為白府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但是,這人必定常常來成妝院,否則,他怎麼會知道院中原本是什麼也沒有的呢?若不是他對成妝院太熟悉,也不至於粗心到連地形也不觀察一下。

    白蘇心浮氣躁的揉著太陽穴,慢慢念起《靜心經》。這《靜心經》是道家經文,因以前白蘇又心臟病,情緒不可起伏太大,她的主治醫生便推薦她時常看這一類的經文,倒是頗有成效。

    念了一會,果然慢慢平靜下來,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睏意。

    第二天快到晌午時,前院來人通傳,老爺有請。

    白蘇扯扯嘴角,她昨天那一番作為,白老爺果然知道了吧。

    這次沒讓人帶路,白蘇輕車熟路的便到了前院。前院的飯廳設在離主廳不遠的地方,早就有侍婢在候在那裡。

    「三妹!」珍女清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白蘇頓住腳步等她,只見珍女一襲鵝黃色的深裙,宛如一隻黃鸝鳥般蹦蹦跳跳的朝她跑過來。

    看見這樣活潑開朗的女孩,白蘇面上不由自如的綻開一朵笑靨,純淨蒼白,飄渺的令人想將她緊緊箍在懷中。

    珍女笑的更歡快了,「三妹,你這般容顏,令我心如揣鹿,真真是美極了!」

    她說白蘇美麗的令人心裡怦怦亂跳。白蘇嗤笑道,「在你眼裡,我便是再美,哪裡又比得上俊美如玉的男子?」

    白蘇意有所指的將「俊美如玉」咬字清晰,那陸揚,倒也勉強當的上這幾個字。

    珍女正要再調侃她幾句,忽聽身後有人道,「三妹之容,絕世而獨立,哪裡是一般俗物可比。」

    雖是誇獎的話,但語氣中的鄙夷與嘲諷太過尖銳,白蘇不由得回頭去看說話那人。

    三層階梯之上站著一名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女,肌如凝脂,唇似紅櫻,腰若約素,這樣居高臨下的站著便自然而然的帶著一股欺霜傲雪之姿。

    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這大概就是那個搶了自己未婚夫的大姐吧!想到這個,白蘇心中便對她提不起多大興致,縱使這個女子確實美的傾國傾城。

    見白蘇這麼直直的盯著她看,白絮心中略感詫異,探究的看著白蘇雙眸,而往日那一雙寫滿膽怯的剪水秋瞳,如今卻似一汪溫泉,煙霧氤氳,看不清深淺。

    「見過大姐。」白蘇先朝她欠了欠身便不再看她,提步向廳內走去。

    珍女瞪大一雙杏核眼,抓著白蘇的袖子,「幹嘛對她這麼客氣,有些人不知廉恥的搶了自己妹夫都理直氣壯,你倒是同她客氣的緊!」

    白蘇瞟了一眼臉色倏然一變的白絮,對珍女淡淡道,「吃飯吧,不可讓父親久等。」

    珍女雖還不甘心,卻是忍了下來,隨白蘇一起往屋裡走。

    「二妹,聽父親說,有意將三妹送與陸少卿呢!」白絮在背後輕笑道,「聽父親說,三妹仰慕陸少卿,約了陸揚做鴻雁送情書……」

    珍女猛的停住腳步,不可置信的看向白絮,又轉向白蘇,「三妹,她說的,可都是真的?」

    她就是頭腦再簡單,也能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白蘇竟然為了救她而把自己搭進去!那衛尉寺少卿——陸離,對女人如對牲口一般,在尚京城裡是出了名的,即便他如今位高權重,相貌堂堂,也沒有一個女子願意嫁給他。

    白蘇心中苦笑,看著珍女欲哭還忍的樣子,就知道這個單純的小丫頭在想些什麼,她可沒那種捨己為人的氣度。

    「還有,你自己與別的男人有染,為了賠禮,卻要我這個嫡出的姐姐嫁過去……父親到現在還火著呢,你最好小心點。」白絮盯著白蘇陰陽怪氣的說道。

    字字句句如針扎似的刺進白蘇心裡,胸口悶痛的厲害。以她身體的反應來看,這件事似乎也不是空穴來風。

    白蘇並不瞭解這件事情的原委,也不想與她過多爭論,便拉著珍女進廳去了。

    白蘇一進屋,一股濃濃的脂粉香氣撲面而來,嗆得她幾乎咳嗽起來。她抬起寬袖稍稍遮掩鼻子,感覺好受一些了,才抬眼看過去。

    飯廳內的擺設簡單,最顯眼的便是一張很大的飯桌,桌子低矮,所有人都是跪坐在錦緞棉墊上。

    主位上坐的是白老爺和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女人衣著華麗,面上塗的煞白,卻依舊掩不住歲月的痕跡。右手下方,是三個男子,其中兩個約莫已有二十歲左右,身姿端坐,儀態得體,而另一個卻只是七八歲的孩子。三人眉宇間與白老爺有六七分相像,白蘇猜測那是自己的兄長和弟弟。

    白蘇轉頭看向脂粉氣最濃的左側,竟是七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或明艷、或柔媚,各有千秋。

    「父親、母親。」珍女朝主座上的白老爺和白夫人行了個半蹲禮。

    白蘇也有樣學樣。她身為妹妹,落後姐姐一步行禮是應當的,是以她的遲疑並沒有惹人懷疑。

    行禮後,珍女並沒有急於入座,白蘇也發現她身旁還站著兩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兩個女孩也朝白蘇和珍女行禮,「二姐,三姐。」

    直到白絮進來行禮後,姐妹幾個才依次序坐好。

    白蘇發現這裡十分注重禮節,長幼有序,所以接下來便不敢亂動,珍女做一步,她便跟著做一步。

    所有人都坐定以後,侍女才將熱騰騰的食物端上來。這個時代以肉食為主,一桌子菜上齊以後,竟然沒有一道菜是單獨的素食。

    用餐時除了不可以說話,並沒有特別的禮節,但笨重的筷箸和油膩的肉,再夾雜濃重的脂粉香氣,對白蘇來說簡直就是酷刑。

    飯廳裡落針可聞,這些人吃飯連咀嚼的聲音都沒有。

    直到白老爺擱下筷子後,所有人都立刻將筷子放了下來。

    白蘇鬆了口氣,總算熬到頭了。

    白老爺接過侍女遞來的水和絹帕,漱了口,拭了嘴,這才看向這邊,「五日後便是考校之期,你們學業如何?子邵,你身為兄長,先說說吧。」

    白老爺話落,為首的青年男子叉手道,「回父親,兒下月便可出師,欲投連州公子。以兒的才學,必然能成為連州公子門客。」

    聞得此言,白老爺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雍國誰人不知,顧連州乃是太子少師,成為少師府的門客,也就等於投靠了太子。那等地方,一般才學是進不去的,白子邵敢如此肯定,必然是很有才華了。

    「子渠呢?」白老爺摸著美須,笑瞇瞇的問道。

    「兒……兒如今學的是《孟子》。」白子渠聲音怯懦,雖然一樣行叉手禮,卻不敢像哥哥那樣直視著父親。

    四書五經是學子必學,雖然有很多人到老都還在研究四書五經,可研究和學習可不一樣!白老爺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顯然對他的回答十分不滿意。

    白子邵瞥了弟弟一眼,唇角輕蔑的笑意一閃即逝。卻恰好被白蘇捕獲,不過她也並沒有多驚訝,同是二十歲,一個才華橫溢,一個卻只學到《孟子》,任誰都會輕看後者。

    白老爺淡淡的瞥了最小的男孩一眼,那孩子一哆嗦,忙有模有樣的行禮答道,「回父親,子荇最近通讀《周易》,頗有頓悟。」

    白蘇心中愕然,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能看得懂周易嗎?四書五經中,當數《周易》最為晦澀,古人用它來預測未來、決策國家大事、反映當前現象,上測天,下測地,中測人事。可見人人都可以看這本書,可真正能看懂的人卻寥寥無幾。

    白老爺面色稍霽,看向白絮道,「絮兒向來是最省我心的,三個月後便出嫁了,為父特許你五日後旁觀。」

    白絮神色複雜,欣喜的表象之下失落暗生,柳家雖然富甲天下,她嫁過去做柳家未來的主母必然是錦衣玉食,但無論如何都只是商賈的身份。而白家地位低下,想要進王侯貴胄的門,必然只能是姬妾。

    總算是喜憂攙半了。

    「素兒,你呢?」白蘇正忙著在心中理清這一大家子的關係,忽聽白老爺點到她的名字。



第八章、素女之才


    白蘇一驚,沒想到白老爺會直接跳過珍女提問她。腦中有片刻的空白,不過只是一瞬,便又穩住了,她最近做了些什麼,想必白老爺都一清二楚,於是據實答道,「女兒近來只讀了《雍記》。」

    白絮美眸中閃過一絲不屑,就如同白子邵對白子渠的那種鄙視,她十歲便通讀《雍記》,也確實有資格鄙視白蘇。

    「父親,四妹五妹怕也都讀過雍記了吧。」白絮淡淡道。

    白蘇倒是不介意她挑刺,珍女卻炸毛了,冷哼了一聲道,「三妹向來都不愛讀文史,這點父親也是早就知道了的,但憑詩詞歌賦,尚京又有幾位貴女能與她比肩?」

    白蘇沒想到素女竟然如此有才華,在古代,能賦詩作詞的女子實在不多見,素女也算是個奇女子了。

    提到這個,白老爺果然開心起來,一掃面上的陰雲,「珍兒,你妹妹文史讀的如何了?」

    白蘇偷偷在桌下扯扯珍女的衣袖,希望她不要說的太過,可珍女一心想壓一壓大姐的傲氣,根本沒有將白蘇的示意放在心上,「三妹聰慧,可比連州。」

    白蘇心中哀歎,珍女果然很誇張。顧連州十二歲便中了狀元,傳說有過目不忘之能,如今又是雍國史上最年輕的太子少師。

    「哦?」白老爺雖然昨天聽了遲蓉的描述,卻依舊興味盎然。

    珍女瞄著絮女滿臉不信的表情,無不得意的道,「昨日女兒念《雍記》給三妹聽,她只聽了一遍,便能一字不差的背出來。」

    這下,連白子邵都滿臉驚愕。七名姬妾更是神色各異,有人高興,有人不信,有人等著看好戲。白蘇將她們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令她詫異的是,七名姬妾中有一個身著黃衣的美姬最是開心,那是種發自內心的高興,而不是幸災樂禍。

    白蘇心中疑惑,面上卻不由自主的衝她輕輕一笑。

    白絮輕哼一聲,「三妹有這種才能固然好,但我如今卻也背得出來,若我不說自己讀過《雍記》,誰又知道呢?」

    「三妹不過是為人處事低調。不像尚京城裡現在的那些貴女,仗著自己嫡出身份,一旦被人冠上才女之名,便對自家姐妹不屑一顧了。」白珍毫不示弱的頂了回去。

    珍女這反諷的話,說的太過直白,白絮俏臉一黑,冷冷道,「有你這麼同長姐說話的麼!」

    珍女到底是有些怕她這個大姐的,而且又是當著父親母親的面,不好太過,只得扁扁嘴,嘟囔兩句,卻是沒有膽子再頂嘴了。

    這時,白子邵忽然插嘴道,「絮兒說的有道理,父親,兒也迫不及待的想一睹三妹才智了!」

    白蘇目光淺淺的掃過白子邵臉上,他親暱的叫白絮為「絮兒」,卻只是喚自己三妹,關係親疏一比可知,而他們兩人很有可能是同母所出。

    「不急。」白老爺抬手制止他們繼續起哄,轉而對白蘇道,「據說素兒前些日竭盡心力的寫了一首詩,素兒的詩詞乃是尚京城中翹楚,為父倒是很有興趣聽一聽。」

    他將「竭盡心力」四個字說的別有意味,似是在警告白蘇不要耍小心機。

    白蘇小心肝一顫,白老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問一封情書,說他安了好心,白蘇再死一次也不信。至於他為什麼覺得她寫的一定是情詩,估計是與白素有關。那個詩詞拔尖的少女,若是寫情書,必然是用詩詞罷!

    她腦子裡關於情詩的存儲,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而現在,得看白老爺什麼意思了。他當真要把自己的親女兒送給那個視女人如敝履的陸少卿?

    白蘇一邊在心裡安慰自己「為生存的剽竊不可恥」,一邊從所知詩詞裡挑選合適的。

    「無需多慮,不過是一首詩詞罷了!」白老爺語氣中略有些不耐。

    靜默了一會,白絮見白蘇依舊沒有答話的意思,斜斜瞟了她一眼,「三妹不是一場風寒,將一腔才情也燒沒了吧?」白絮豐潤的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半是開玩笑的道。

    氣氛卻未因為這個玩笑鬆弛,反而越發的凝重起來。

    珍女咬牙切齒的瞪著白絮,瞪了一會,覺得沒意思,又忙轉頭來,一臉擔憂的看著白蘇。

    坐在主位旁邊一直沒有說的夫人,依舊表情淡淡,可是白蘇卻不經意的從她眼中抓住了一絲捉摸不定的情緒,似是歡喜,似是狠厲,又似是一種報復後的快感。

    那名黃衫美姬終於第一個忍不住,開口求情,「老爺,我看素兒面色蒼白,大抵是不舒服,不如改日再說?」

    姬妾之間的爭鬥更加洶湧,她不開口還好,一旦開口便有不對盤的人落井下石,坐在末尾的桃紅色深裙的艷麗美姬,咯咯笑道,「珞姬,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素女的生身母親呢,怎麼著,就你心疼她,大夫人就不心疼她麼?咱們這些婢妾都不心疼她麼?不過是幾句已經寫好的詩詞,念完了,便回去好生休息。」

    原來,黃衫的珞姬並不是白素的生母,想來,她的母親早已經不在了吧。

    珞姬俏臉一白,「桃姬,你,你休要曲解我的意思。」

    白老爺彷彿沒有聽見她們的針鋒相對,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好整以暇的等著。

    白蘇看這架勢,便知今天是混不過去了,心中也早已定好要念的詩。

    「曾經滄海難為水。」白蘇淡淡的,還帶著點沙啞的聲音竟出乎意料的有穿透力。廳中所有人一下子安靜下來。

    在座的沒有一個是草包,聽得第一句,便均在心中暗暗叫好。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白蘇早在《雍記》中看見有巫山這個地方,並且與前世一樣,是難得的勝景之地,「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曾經到臨過滄海,別處的水就不足為顧;若除了巫山,別處的雲便不稱其為雲。漫不經心地由花叢中走過,懶得回頭顧盼;這緣由,一半是因為修道人的清心寡慾,一半是因為你。

    白蘇沙啞的聲音,似有還無的帶著些淡淡的惆悵。彷彿令人看見那個漫不經心從花叢中走過的人,她眉宇間儘是得道人的坦然與平靜。

    前一句「取次花叢懶回顧」還覺得她已經將那人忘記了,可是最後一句,又說一半是因為修道人的清心寡慾,一半是因為你。可這一半,終究是全部吧!

    字字珠璣,句句精闢。

    當所有人還在震驚之中,卻聽白老爺撫掌大笑道,「好!憑著這首詩,你便能與尚京六公子拚上一拚!」

    「不過,」緊接著他話鋒一轉,「曾經滄海難為水,這句話倒是精闢入裡,只是有時候你看見的可能並不是滄海,而是湖泊。」

    白蘇心中一喜,其實她選這首詩,也有些試探的意思,如今聽白老爺這麼說,便知他並不打算把她獻給陸少卿。

    這首是名義上是寫給陸少卿的,她將陸少卿比作滄海,比作巫山的雲,可白老爺卻告訴她,此滄海並非滄海……是說她眼界太小,沒見過世面,見到大湖就以為是海。

    可白老爺理想中的滄海又是誰?

    白絮雖然深深折服在這首詩的意境中,但也因此心中十分不舒服。她以為自己嫁給柳家大少爺做嫡妻,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可聽著白老爺的意思,竟然隱隱說素女眼界窄,理想太小。

    同樣都是現在意識到,素女卻還有機會,可是她沒有機會了,這輩子就只能做一個商賈的妻子!這不公平!

    越想,白絮看著白蘇的眼神就越發的嫉恨。

    她白絮是白家嫡出貴女,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花藝歌舞樣樣拔尖,從小所吃的苦更是非常人能想像,這樣優秀的她都不能成為人上人,素女她憑什麼!

    「三妹真是驚艷才絕啊,不負父親苦心調教!」白絮掩去一切的不快,宛若真心的誇讚道。

    白蘇扯扯嘴角,心道:這可是唐代詩人元稹悼念亡妻之作,跟你家老頭可沒半點關係。

    珍女終於鬆了口氣,她撫著心口,嘟嘴道,「你可嚇壞我了,不過這首詩倒是不枉我心驚膽戰。」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3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5-4 09:17 AM 編輯

第九章、刁難

    一頓飯吃的十分憋屈,又耗盡心力,白蘇回到成妝院時,連披風都不曾脫下,便直接躺在塌上睡著了,幾個侍婢幫她解下狐裘,也沒有醒過來。

    這一覺直睡晚飯前後才醒,渾身依舊脫力一般,絲毫提不起力氣,甚至連喘氣都有些困難。

    「小姐,大夫人派人送了一盆蝴蝶蘭,大夫人院子裡的侍婢已經等候多時了。」十三見白甦醒了,立刻通傳。

    白蘇倦意正濃,一句話也不想說,便對十三點點頭。

    十三揚聲道,「請人進來。」

    寢房的門緩緩打開,來人是一個十四歲左右的小丫頭,一襲米色麻布粗衣,臉龐白淨,五官倒也周正,一雙眼低垂著,看不出神情,舉止得體,落落大方。

    「奴婢十七見過素女。」小丫頭穩穩的跪在地上,將手中一盆紫色的蝴蝶蘭高高的舉過頭頂,「此乃滇西蝴蝶蘭,夫人得了兩盆,聽說素女近日對花草頗感興趣,便遣奴婢送來一盆。」

    白蘇半瞇著眼,盯著蝴蝶蘭纖細的枝幹,在空氣中顫顫巍巍的搖晃,宛如一陣微風便能將其折斷。

    「放下吧。」白蘇有氣無力的說出這三個字,便急急喘上幾口氣,才又道,「代我謝謝母親。」

    十三見白蘇面色蒼白,氣力不濟,便接口道,「十七,小姐身子不適,請多擔待。」

    這個十七並不是大夫人的貼身丫鬟,然而畢竟是大夫人院子裡的人,若是回話的時候含沙射影的說素女什麼不是,大夫人怕會不高興了。

    「奴婢不敢,既是如此,奴婢這就回話去了。夫人還說了,此花乃是老爺最愛,請素女務必照看好,下個月夫人會來成妝院賞花。」十七恭敬的行禮,將那盆蝴蝶蘭交給十三手裡。

    「素女……」遲蓉憐惜的看著白蘇。

    遲蓉和香蓉服侍白老爺五年,對於大夫人的脾氣十分清楚。大夫人最看不得有誰比白絮強,雖說白絮是前夫人所生,卻是一直在她膝下撫養。她明明知道素女不擅園藝,身體又弱,偏偏給了這麼個差事,不是故意刁難是什麼。

    可素女是素女,如今在這軀殼裡的確是一個園林工程學碩士,白蘇雖然不如素女能賦詩作詞,卻是十分擅長園藝的。

    「這花兒如此纖細,必然嬌弱的很,素女身子弱,便回了夫人吧?」遲蓉建議道。這也確實是個辦法,總比到時候養死了,被大夫人責罵的好。

    白蘇抿嘴淺笑,她不僅會養花,而且是十分會養。只不過,她現在身體太差了,連稍微緊張一會便渾身虛脫,哪裡有閒暇去養花供一個閒得發慌的貴婦賞。

    「無礙,放在那兒吧,待我明日料理它……」白蘇說著說著,眼皮又開始打架。

    遲蓉幾人面面相覷。十三心中湧起一陣恐慌,眼見素女如此,難道真如醫女所說,命不久矣?如果白蘇真的殞命了,等待她和十一、十二的,是再次被買賣的命運。

    經過小半個月的相處,她也多多少少的摸清了白蘇的脾氣,雖然有時要求古怪,又有些懶散,但白蘇對待下人十分寬厚,像她們這樣的奴隸能遇上這種好脾氣的主子,實在是莫大的福分。

    不行,素女一定不能有事!

    天還剛剛擦黑,十三匆匆的朝後山跑去。

    被暮色籠罩的後山,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遠遠的能看見半山腰上那一盞豆大的燈火,隨著著輕風忽明忽滅。那裡是白府醫女的住所,那位醫女也是個奴隸,因為身懷醫術,所以被允許單獨居住。她厭煩與人打交道,便就選擇住在半山腰上茅屋小院裡,寧願與毒蛇猛獸朝夕相對,也不願與人相交。

    春日草木開始復甦,醫女又不常下山,所以上山的路幾乎被埋在新長出的草叢中。十三咬咬牙,順著一條被雜草半掩的小路向山上攀爬。

    暮色沉沉,道路崎嶇,十三走的十分吃力,但所幸一路上沒有遇見野獸毒蟲。

    等到半山的茅屋前時,天色已黑,燈火剪影中,一個女子秀美的側影正準備吹燈。

    「醫女!」十三踉蹌著奔到院子門口,急急的拍門。

    屋裡的女子輕輕「咦」了一聲,推門出來。

    十三便看見了一襲白色麻布深衣的秀麗女子,她長至腿彎的烏髮只在背後鬆鬆結起,臉盤消瘦,縱然天色很暗,十三依舊能夠瞧見她如繁星璀璨的眸子,在暮色裡熠熠生輝。

    「何事?」女子清冷的聲音猶如山間的涼風,讓十三禁不住哆嗦一下。

    十三回過神來,噗通一聲跪到地上,「醫女,小姐近日一直昏睡,不知……」

    「哼。」

    女子冷冷打斷十三的話,「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十三怔了一下,心中雖然不滿醫女這種冷傲的態度,卻也不敢將她惹惱了,只低聲求道,「醫女,小姐她身子弱,十三心中不安,還請醫女垂憐賜藥。」

    「你倒是個不錯的丫頭。」女子走近,居高臨下的看著十三的頭頂。

    十三不做聲,虔誠的將前額貼在冰冷的岩石上。

    醫女聲音幽幽從頭頂傳來,「素女心機深沉,所費心力比普通人多數倍。你不必白費力氣了,無用的。」

    「是否靜心養病便好?」十三聲音隱隱透出一股堅毅。

    醫女怔了一下,冷笑道,「你要一個聰明人少想、少費心,比讓她變的蠢一些還難,那個素女目光宛如霧,捉摸不定,一見便知是個工於心計的女子,如此,我當日說她五年之內殞命還是多的。」

    如果白蘇聽到醫女這番話,非冤的吐血不可。她前世被保護的很好,縱使張了一副聰明的腦子,卻無憂無慮,可她自從穿越過來之後,一切真相雲山霧罩,她又沒有素女的記憶,白蘇敢肯定,只要自己行差踏錯一步,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如果她不想,不費心,用不了五年,有可能只是五個月,甚至五天,她這輩子就完了。

    「十三告辭。」既然不需藥,還是快些會成妝院服侍的好。

    醫女望著暮色裡匆匆離去的單薄身影,抿抿嘴,十三是個聰明的女子,也許有了她,素女真能省去很多心力也不一定。
    「誰也不值得你如此付出。」醫女垂眸,掩住眼中的憂傷,轉身進屋去。

    此時言語篤定,可是她沒有想到,在不久以後,自己竟會為那個她從來都看不起的女子,耗盡畢生心血。

    翌日清晨,在遲蓉耐心的呼喚下,白蘇終於醒了。

    「素女,用完早膳再睡吧?」遲蓉笑盈盈的道。

    白蘇點點頭,任由婢女服侍起床。

    潔面漱口之後,便看見十三端著一盅藥湯進來。

    「小姐,這是高麗參烏雞湯,小姐先少用一些。」蓋子掀開,一股濃濃的藥香撲鼻而來。

    早餐也是肉食為主,白蘇看著噁心,只吃了半碗栗米粥。

    「小姐,我見院子裡栽種的小樹有好些已經抽芽了呢,這麼快就成活了!」十三喜滋滋的道。她見白蘇曾對那些小樹很是上心,便想說出來哄她開心。

    白蘇一聽,果然很高興。正想出去看看時,忽然想到昨日大夫人派人送了一株滇西蝴蝶蘭。

    這種蝴蝶蘭放在現代不是什麼稀有品種,可是在交通並不便利的古代,從南方運來這花,是要費很大心力的。

    「還是先解決那株蝴蝶蘭吧。」

    白蘇蒼白的容顏上閃過一絲邪惡的笑意,看得十三一個激靈。而當她轉臉面對遲蓉和香蓉時,已經是一臉柔弱的微笑。
    「拿剪刀來。」白蘇捧著那盆花,思慮從何處下手,身後的人卻是被嚇得呆住了。

    白蘇伸出纖纖素手,撥動花瓣,大多都是新開的,這株蝴蝶蘭開的正盛,並沒有敗落的跡象。她興奮的回過頭,看見傻站在原處的幾個人,「快去呀!」

    「啊,是,是。」十三雖然暗暗擔心,卻還是順從的去找來剪刀。

    白蘇將蝴蝶蘭放在桌上,張開剪刀,打算從根部一寸處開始剪。

    「素女,萬萬不可,不如將這花退還給夫人吧!」

    十三一把抓住白蘇正要下剪刀的手,卻不慎用力過猛,「卡嚓」一聲,一枝艷麗的花掉落在桌子上。

    遲蓉驚叫一聲。

    白蘇趁著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將剩餘的四枝全部剪掉。切口整齊,枝長適中。

    「放心吧,我自由辦法。」白蘇笑道。

    十三絕望的看著那幾支花,心裡想著一會就去大夫人院中請罪,說是自己把花給毀了,希望素女能記得她的好,多多關照她同在白府的妹妹。
   


第十章、微微一笑很傾城

    「我記得成妝院有個閣樓?」白蘇進出的次數有限,隱隱記得有看見過閣樓。

    「是……西側書房上面有個繡花閣。」十三道。

    繡花閣?白蘇猜測應該是閨中女子平日裡繡花的地方。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閣中擺放一幅巨大的繡架,架子上白色錦緞為底,上面是繡了一半的雄鷹。針腳細密,雄鷹活靈活現,彷彿振翅欲飛,直衝雲霄。

    白蘇不由自主的撫摸著光滑的錦緞,心中猛然劇痛,電光火石之間,她彷彿看見一襲白袍的殘影隱沒在桃花林裡。

    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白蘇死撐著沒有倒下,回憶的畫面一幕幕湧出來。

    一個面目模糊的白衣男子站在桃花樹下,白蘇看不清他面容,然而,她能感覺到他在微笑,如水般清澈,夾帶著桃花瓣的輕風揚起他片片青絲,有種魅惑般的動人心魄。

    美好的畫面一轉。

    是那天的桃花林裡,青衫少女的屍體被吊在桃花樹上,裙角毫無生命的隨風飄揚……

    視線是從上而下,似乎是素女本人的視角,有些晃動,可是她卻沒有掙扎,似乎只在嚥氣的最後一刻。

    等等!裙角……裙角!少女的腳下離地面還有五六尺的距離,可是下面卻是空蕩蕩的!沒有上吊踏足之物!

    那麼她是怎樣上吊的?

    只有一種可能,素女不是自殺,而是被殺!否則她怎麼可能不借助凳子之類的踏足之物,而把自己吊在離地面如此之高的桃樹橫枝上面。

    說不清是害怕,還是心口疼痛,白蘇回過神來時,汗水已經浸透中衣。

    「小姐可是不適?」十三看著她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水,擔憂道。

    「把窗子打開通風,有些悶。」白蘇狠狠的吸了幾口氣,又道,「我如今也沒有心力繡這副繡品了,將它收起來吧。」便是有心力,她也不會繡啊!從小到大,別說繡花針了,白蘇連大頭釘都沒摸過一個。

    閣樓雖小,通風卻不錯,正是白蘇理想的地方。

    她走至窗前,閣樓的鏤花窗很低矮,白蘇站著正好能夠到上面的橫樑。

    白蘇拿過十三手裡的蝴蝶蘭,把事先準備好的線綁在枝幹尾部,然後再將花倒著固定在窗子橫樑上,花頭朝下。

    「咦?原來這裡隔著不遠便是白府外面啊!」白蘇固定好一隻花,一眼便看見府外一條熙熙攘攘的街道,「真熱鬧!」

    隔著大約兩三百米的距離,白蘇依舊能清楚的感受到那處濃郁的生活氣息。

    「您好好養身子,等好些了,便可出府去。」遲蓉笑著幫白蘇遞過一支花。

    白蘇詫異道,「可以隨意出府?」話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說漏嘴了,淡淡的又補了一句,「大夫人定不會樂意我在外面出風頭吧。」

    遲蓉沒有起疑,反倒很有同感,「她自然是不願意的,可是也不能將您鎖在成妝院裡。」

    白蘇再次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把身體養好,否則,怎麼對得起這種難得的機會。

    「速速退避!速速退避!」

    正當白蘇準備掛上第二支花的時候,前面街道猛然炸開了鍋,人群慌亂的躲避,嬰兒的哭聲、婦人的驚叫聲、漢子的怒吼聲混作一團。

    馬蹄聲清脆,在這種吵雜的聲音裡竟然出奇的突出。

    白蘇循著聲音望過去,只見原處五匹駿馬風馳電掣般衝向這條街道。等到稍稍近了一些,才看清,四名騎馬黑衣劍客緊跟在一人一騎身後。為首的棗紅色駿馬上是一個身著淺青色錦袍的男子,身姿挺拔,青絲在身後飛舞,寬大的袖口和衣袍在風中飄蕩出優美的弧線,顯得不羈而清俊。

    那男子頭頂低低的帶著一個斗笠,白蘇隱約只能看見他如玉般的下顎和脖頸。

    「呀!」白蘇驚叫一聲,只顧著看熱鬧,手中一鬆,還未曾固定的一支蝴蝶蘭從窗子掉下去。

    馬蹄聲猛的頓了一下,幾聲驚天的嘶鳴後,又緩緩響了起來。

    白蘇心中奇怪,離那麼遠的距離,她這麼叫一聲應該驚不到馬吧!抬頭看過去,只見為首的男子抬起斗笠,正向這邊看來。

    一對黑如墨玉的眸子瞬間便擄住了白蘇的視線,好看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露出一個魅人心魄的淺笑。

    白蘇緊了緊身上的狐狸裘,心中暗暗覺得自己想像力實在豐富的緊,隔著那麼遠的距離,能看見他笑便已經很不得了了,竟然還兀自揣測出那麼多小細節。

    她雖這麼想著,可是那雙墨玉似的眸子卻在腦海裡清晰無比,白蘇忽然想起一句話: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縱使沒有看仔細長相,她也能確定那個人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果然俊美啊,若我能近看他一回,便不枉此生了!」遲蓉呆呆的歎道。

    白蘇怔住,原來遲蓉也覺得他好看啊!一個人的氣場居然能夠覆蓋的這麼大的面積,委實驚人了。

    「這人是誰?」白蘇忽然來了興致。

    「呃……」遲蓉面露尷尬,白淨的俏臉一紅,「他必然是尚京六公子中的一位,可是奴婢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個。」

    白蘇直勾勾的盯著她,櫻口張了半晌,愣是沒說出一個字來——實在無語了,這遲蓉竟然對著一個還不知身份,甚至沒有看清其面孔的男子犯花癡。不知道究竟是衝著那個人,還是衝著「尚京六公子」的名頭。

    眼見白蘇如此,遲蓉俏臉越發紅了。

    十三下樓去撿花回來,看見遲蓉的窘狀,不禁偷笑。遲蓉連忙轉移話題,「這花兒還未曾摔壞呢。」

    「是啊,下面有厚厚的枯草,雖然未散掉,卻有幾片被劃傷了。」十三把花拿給白蘇看。

    紫色蝴蝶蘭的背面果然有幾道明顯的劃痕,淡淡的汁液滲了出來,在花瓣表層結成一顆顆細小的水珠。

    白蘇是要製作干花,雖然花瓣傷了會有些影響,但等水分晾乾之後花瓣的纖維會收縮,到時候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清楚。

    五支蝴蝶蘭被白蘇牢牢的倒掛在窗上,窗子朝東,每日不會有太陽暴曬,春日的東風不疾不徐的吹拂著花瓣,顫顫巍巍的晃著,宛如振翅欲飛的紫蝴蝶。

    大雍地理位置偏北,氣候乾燥,在沒有乾燥劑的情況下,製作干花的成功率比較高。

    白蘇盯著紫色花,心情愉快,笑著露出一口細白的貝齒。大夫人不是要賞花嗎?那就做個不會一年半載不會凋謝的花讓她日日觀賞。而蝴蝶蘭的根未死,以白蘇手藝,稍微費心護養一番便能再次抽芽,說不定拿出去還能賣個好價錢。

    這邊,白蘇的小算盤打的啪啪響,渾然不知自己的命運正在發生怎樣的轉變。

    前院的書房裡,白絮跪坐在席上,姿態優雅的煮茶。

    一襲白衣勝雪,整件衣服上用金絲線細細繡著繁複的牡丹花紋,素淨卻不失貴氣,一舉一動之間的風情,都是難以名狀的溫婉嫻雅,裊裊水汽映著那張精緻絕倫的嬌顏,宛如水中綻開的蓮花,令觀者賞心悅目。

    「令嬡果真如傳言那般,乃是萬中挑一的好女,文澤能娶到她,是天大的福分啊!」一名老者撫著花白的鬍鬚讚道。

    白老爺笑道,「柳公過獎了,小女自幼嬌慣,日後嫁到柳家,還望柳公多多包涵。」

    柳老爺笑的見牙不見眼,今天是文定之日,納采、問名之類的都免除,雙方直接交換庚帖,然後請大巫卜卦,得個好日子下納徵下聘,再定下吉日迎娶。

    柳家和白家都是地位低下的商賈世家,白絮才名在外,柳家是因近期手中握有白家商路命脈,才能夠娶到白絮,自然是盡快的把人抬回家裡,而且此時談條件白家必然不敢不依。

    至於婚期,當然也是越快越好,萬一事過境遷,白家又悔婚又當如何?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3 01:09 PM

第十一章、誰是陪嫁媵妾

    「上月我親自去找大巫占卜,六月十六,大吉,宜嫁娶。」柳公從袖中取出一張巴掌大的羊皮,放在白老爺面前的桌上。

    白絮抓著壺柄的手微微一抖,幾滴茶水濺到桌上。六月十六啊,現在馬上就要出三月,也就是說,離她嫁去柳家只有短短的兩個多月了。

    她不願意,可是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親能讓她親自聽兩家談話,已是不容易,哪裡還輪得到她說話呢!

    高傲如她,終究也有有苦難言的時候。只不過,當初是她紅口白牙的請父親把她嫁去柳家,縱然現在後悔也難有迴旋餘地。

    「是否太過倉促?」白老爺拈起質地細膩的羊皮,上面硃筆清清楚楚的寫明日期,而且是尚京城著名的大巫所卜。

    有什麼理由反對呢?

    白絮垂眸,恭敬的將盛在白瓷盞中的茶水放到兩位長者面前。低垂的青絲掩著雪白如玉的肌膚,舉止端莊合度,柳公是越看越滿意。

    「既然是大巫卜得吉日,老夫也沒有意見。」白老爺終於放下手中寫著日子的羊皮。

    大雍崇尚巫,大巫得之言不可違背,便是連當今聖上也是如此,縱然白老爺有千般不願,也只能點頭應了。

    「如此甚好!」柳公踟躕片刻,又道,「不知您選的陪嫁媵妾是哪位小姐?」

    白老爺喉頭一梗,滿腔怒氣沖的他幾乎想掀翻案几,最終卻還是硬生生咬牙忍住。

    按照大雍婚嫁習俗,一般有名望的家族嫡女出嫁都有陪嫁的姐妹,也就是自家的庶出女兒,除非家中沒有適齡的庶出女兒,才會讓貼身侍婢代替。

    然而白家,光是適齡的庶女便有兩個——珍女和。

    「絮兒出嫁,拙荊心中不捨,欲選庶出女兒在膝下撫養幾年,以慰傷懷。」白老爺堆上滿面笑容,心中卻是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得寸進尺的小人活刮了。

    柳公自然是看得出白老爺虛與委蛇,打定主意裝傻充愣,非要再弄走他家一個閨女,「哎呀,白兄,千萬莫怪我直言,其實我也是為了絮女的顏面著想。白兄請想,絮女乃是尚京首屈一指的才女,若是她出嫁之時卻連個陪嫁姐妹都沒有,豈不讓整個尚京人笑話?」

    「這......」這倒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可是,他這幾個女兒都是難得的美人,又得他竭力栽培,個個色藝俱佳,嫁一個絮女,他已經心疼的要命,要是再白送一個......

    柳公見他面色猶疑,立刻又道,「況且尊夫人愛女心切,定不會反對此事。而據我所知,珍女和都快要及笄,便是寄在親家母膝下也留不得幾年了,不如索性領一個年幼些的,倒是能多處些年。」

    白老爺眸中暗潮洶湧,他垂眸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那依柳公看來,選誰做媵妾合適呢?」

    白絮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著帕子,如果讓她選,一定是無疑,她要一輩子都高不過她!想到自己十里紅妝,而只能作為一件附屬品被送去柳家,她心裡便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

    無論如何,必要促成此事!

    「原與我柳家有婚約,雖然她......咳咳,她年少不知事,呃......惹下了不好的名聲,可是我柳家也絕不是不仁不義之輩,斷不會因此將她拒之門外。」柳公一副「我都是為了你白家考慮」的大善人模樣,看的白老爺只想抽出佩劍,將他刺個千瘡百孔猶不解恨。

    詩詞冠絕尚京,昨日作的一首《離思》堪堪將尚京六公子都比了下去,縱使她從前真的與寧溫公子有染,日後也絕對能得貴人另眼相待。

    而珍女,天真活潑,尤其通歌舞音律,身段美好,雖然她在尚京城的才名不如和絮女響亮,但勝在純潔無暇,童真未泯,七分清純三分媚,這樣的女子再過幾年必然最是能虜獲男人的心。

    這叫他怎麼選?

    「亦無不可。」白老爺面無表情的道。

    柳公和白絮心中均是暗喜,可他頓了一下,又繼續道,「珍女自是不必說,風華公子曾在言語間暗示老夫,欲納珍女。至於......柳家不嫌棄她自是她的福分,可惜福薄,自從退親之後整日纏綿病榻,如今形容蕭索,不堪入眼.......老夫心中憐她,便想多留她幾年,還請柳公成全.......」至於珍女之事,不過是他胡編亂造,柳公總不能跑去問風華公子吧!

    白老爺起身向柳公深深一揖,頃刻間已經泣不成聲。

    揚起寬袖擋住失態的面容,臉上瞬間哪還有半分悽楚!白老爺唇角扯出一個冷笑:哼!充傻裝楞誰不會!也不看看你柳家是何身份,竟然妄想覬覦我白氏兩個女兒!

    「呣......待我回府後,便請燭武大巫為診治,必然能諸邪不侵。」柳公哪裡能容他推脫。

    你不是說有病嗎?燭武是上古十二祖巫之燭九陰的後代,乃是雍國最受人尊敬的大巫。

    「若是能請燭武大巫親臨,白氏不勝感激!」白老爺又十分虔誠的做了個揖。

    燭武豈是什麼人都能請得動的?燭武大巫平素只受皇室供奉,幾十年來為王侯公卿施卦次數也是屈指可數,更何況柳家不過是商賈。

    兩人互相推諉,到最終也沒能將此事定下來。白老爺不著急,最好能耗著,耗到絮女也不用嫁最好!

    用過午膳,白蘇倚在榻上睡了一會,醒來時覺得有些氣悶,便領著幾人出去走走。

    春暖花開,白蘇一直惦唸著後山是否還有她需要的花草,於是命人拎著兩個大背簍去後山附近摘花。打算回來自己動手做一些香囊、花草茶之類的東西。

    貼近大自然的感覺令白蘇虛浮的身子也舒適起來,面對眼前大片的草木,白蘇深深的吸了口氣,空氣中濃而不膩的花香夾雜著青草香氣,令她渾身緊繃的神經慢慢鬆弛下來。

    「前幾日過來時還不似這般蔥蘢呢!」十三摘了一朵黃色的小野菊,嬉笑道。

    是啊,不過幾日功夫,原本寂寥的山林開始展現出它的勃勃生機了。望著紅、白、黃、紫一簇簇的野花和油綠的青草,白蘇忽然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它們挨過了整個寒冬,已經迎來新生,而她白蘇也重生了,彷彿只要衝破春寒料峭,便也能如山花爛漫!

    「十一,十二,你們一起採摘方才十三摘的那種小黃花。」白蘇平日低迷的聲音終於有了些少女的朝氣。在場的都是十多歲的女孩兒,很容易便被這種氣氛感染,連沉默的香蓉也忙不迭的要幫忙採摘,而遲蓉和十三早就動起手來了。

    「遲蓉,十三,你們急什麼啊!快幫忙摘這些紅花。」白蘇笑道。

    十三和遲蓉瞧著那紅色的小花一球一球的,宛如紅色的小燈籠,比黃色野菊更加討喜,立刻就轉了陣地,歡喜的去采小紅花。

    白蘇不由得感嘆,沒有被污染過的土地真好,前世那些只能養在園圃裡的花草,在這裡卻是隨處可見。

    就如這紅色的紅巧梅,加入蜂蜜用來泡茶,味道酸甜可口,更有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美容功效。

    白蘇嘆了口氣,躬身隨手拔了一葉草,心形的葉片中心脈絡隱隱泛紫,葉片背面整片都是紫色,狀似更加圓潤的薄荷葉。

    「是紫蘇......」白蘇一下子濕潤了眼眶。

    前世,爺爺是有名的園藝師,她還記得小時候在爺爺的園圃中看到這種不起眼的植物。

    「爺爺,為什麼花圃裡別的花都那麼美麗,只有它這麼醜?」

    「它叫紫蘇,也有個別名叫白蘇。」

    「和我是一樣的名字呢!」

    白蘇一滴淚打在手中的葉子上,爺爺當日的話語言猶在耳,「白蘇的花語是平凡,爺爺給你取名白蘇的時候,只想讓你如它一樣,平平凡凡的一輩子,讓爺爺能看見你結婚、生子......然後長命百歲。」

    而這,不過是爺爺美好的希望而已,白蘇從出生就注定了要在盛放的年紀凋落。後來白蘇大學報考了園藝專業,那時才知道,這不起眼的小草居然能治療很多疾病。

    「香蓉。」白蘇輕聲喚道,「你來找這種草吧,往土壤濕潤之處找。」



第十二章、危機四伏

    一邊嬉笑玩鬧一邊摘花,到太陽快要下山之時,白蘇她們已經送將裝滿鮮花的簍子送回去好幾次了。

    白蘇掏出手帕抹著額上滲出的汗珠,望著一大片原本盛放的花,現在被洗劫一空,竟然有種勞作充實感。她前世雖然學了園藝,但是因為心臟病的緣故,一些需要體力勞動的課程,她基本都是站在一邊旁觀,連彎個腰也要被輔導員囉嗦半天。

    香蓉看著白蘇滿面自豪的神情,抽了抽嘴角:虧得這三小姐身子弱,否則遭殃的便不是山腳下這一點花了。

    往成妝院回去的路上,十三和遲蓉依舊興奮的緊。遲蓉畢竟是在白府呆的久了,又是白老爺身邊之人,縱使高興也不至於忘形,而十三卻是嘰嘰喳喳的不停,看得香蓉一個勁的皺眉。

    白蘇卻也不攔著,她從小便學習讓自己怎樣心如止水,到後來時情緒起伏都不甚大了,其實她也很羨慕十三這種性格——精明,卻也容易衝動。

    香蓉終於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十三才悻悻的閉了嘴。

    「十三原來還是活潑性子呢!」白蘇調笑道,平素看她一板一眼的,做事井井有條,可是說到底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罷了。

    十三臉頰微紅,她一個下人在小姐面前如此放肆,確實是踰越了,可她也不過想讓小姐高興起來。才十三歲,整日裡便看破紅塵一樣,把自己藏的那麼深。如果真如醫女所說.......

    白蘇尷尬的咧咧嘴,她開的玩笑有這麼冷嗎?怎麼一個個全閉嘴了。

    正要拐彎的時候,樹叢後面傳來一個威嚴的女子聲音,「什麼!那醫者失蹤?!」

    白蘇一怔,是婆主事!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記憶最深刻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醫者?白蘇心裡咯噔一下,在婆主事還沒有繼續說第二句話之前,穩住聲音道,「你們幾個先行將竹簍帶回去,十三留下,我還想再走走。」

    「是」。

    樹叢後安靜下來,遲蓉和香蓉走後不久,婆主事從樹後繞了出來,她抬手撥開枝葉的動作都是那般優雅端莊,白蘇朝她欠了欠身。

    隨後樹叢中又擠出一名身形魁梧的大漢,白蘇覺得自己的個頭只到他心口處,一身粗布麻衣,有些髒亂,頭上的發髻也像是幾日沒有梳了,不過手中的青銅劍卻是被擦拭的十分乾淨。白蘇一眼便認出他是那日在桃花林裡看見的第一個人,似乎叫「婆七」的。只不過他此時費力的扒開繁茂的樹葉的姿態,就宛如一頭從林子裡鑽出來的熊,笨拙可笑,同之前的冷酷形象截然相反。

    白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婆七似也不在乎白蘇的身份,惡狠狠的瞪著她。

    「十三。」婆主事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是我精心挑選的婢女,『忠』之一字與你共存亡,可明白?」

    十三肅然道,「奴婢絕不敢忘!」

    婆主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借一步說話。」

    白蘇隨著她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來到一個竹林前,四周都沒有可以隱身之處,婆七和十三在不遠處守著。

    「那日的醫者逃脫了。」婆主事直奔主題,也不等白蘇答話,又道,「據說有其他劍客出手救了他,尚京能有此實力從婆七手下救人的劍客屈指可數,那些人都是公卿門客,你日後要小心了。」

    白蘇心臟倏地一緊,她到不是怕自殺之事被人知道,而是她依然能清晰的記得,那醫者看見她醒過來後,嚇的面無人色,那個人之前必然確實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如果她死而還生的事情被洩露出去,這個崇尚大巫的國度會不會把她當成妖孽處置?

    「此事是素兒自己惹下的禍端,理應承擔。」白蘇撐住發虛的身子,還算得體的答道。

    婆主事滿意的點點頭,不忍她擔憂,轉而道,「此事我會令婆七繼續追查,直到滅口為止。你眼下還是好好準備兩日後的考校吧。」

    白蘇這心臟水深火熱的,一會鬆口氣,一會兒又懸起來。

    考校?居然還有兩天就考校!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音律歌舞,針線刺繡.......嚴格算來,白蘇就只會畫,而且她很久以來都只畫工程平面圖,什麼水墨、工筆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抓回來的。

    「主事......我.......」白蘇口中發苦,她會種花,會園藝,會園林設計,懂風水佈局......可是她從來沒摸過圍棋這種東西,更沒見過古琴,唱歌跑掉,四肢僵硬.......

    兩日後的考試,她只能想著自己怎麼樣才能不出醜,至於一鳴驚人什麼的,恐怕是「沒有金鑽,攬不了瓷器活」了。

    婆主事輕輕笑道,「你往日考校與絮女總是不相上下,而在我看來,你光是詩詞便勝她一籌。你近日作的《離思》,真真讓我驚訝呢!」

    白蘇牽強的扯扯嘴角,一個人撒謊的時候會慶幸因為這個謊言而瞞天過海,可是這個謊一旦撒大了,日後每每被人提起,心中總是發虛,縱然白蘇也清楚的知道,這個時空大約永遠不會出現《離思》這首詩。

    白蘇從婆主事的話裡行間能感覺到,她十分欣賞的才華。可是此已經非彼啊!

    白蘇這廂還未調整好心態,婆主事立刻又拋出一顆天雷,「我將你身邊婢女滅口之事,我想老爺已經知曉,只是他向來尊重我的行事,不曾過問,但他是不會放棄知道事情真想的。」

    白蘇鎮子晃了晃,「所以,你主動告訴他了?」

    「不錯,說了一些。,聽我一句勸,忘記寧溫公子吧!」婆主事難得露出關心的神色。

    腦中「轟」的一聲炸開了,原來真的和寧溫公子有點關係!白蘇哭笑不得,這具身子才十三歲啊!這古代的女子心智成熟的忒早了些,她十三歲的時候還不知道在看什麼幼稚的動畫片呢!

    「,那日我救你心切,未曾注意到細節,心中只是隱隱覺得有些奇怪。後來我又回桃林查看,那裡根本沒有墊腳之物,是有人將你吊在樹上?」婆主事疑惑道,但她也並未打算刨根問底,只道,「既然有人想對你不利,處處小心為好。」

    白蘇腦子有點發懵,婆主事連番的丟炸彈,已經令她腦子僵住,只覺得自己渾身輕飄飄的,眼前景物不斷扭曲,蜿蜒.......

    最後看見婆主事不斷的說這什麼,似乎是在叫她名字。

    不知昏睡了多久,白蘇一睜眼便看見鵝黃色的帳子,知道自己已經回到成妝院了。她氣惱的嘆了口氣,有心臟病那會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隨時隨地都能暈倒啊!

    正兀自想事情,忽然有一隻微涼的手搭上她的手腕。白蘇一驚,迅速抽回手,並歪頭看過去。

    那隻手的主人是一個穿著白色麻布深裙的秀麗少女,眉宇間冷淡非常,白蘇抽開手後,她也沒有再附上來。

    是上次那個醫女,白蘇對此女印象深刻。

    醫女從藥箱裡抽出一張粗陋的紙,拿起毛筆認真的開藥方,墨水寫上去的字微微暈開,而字跡依舊娟秀工整,一絲不苟,便如她這個人一樣。

    「下次若再是暈倒也不用再喚奴婢來了,直接準備後事吧。」醫女將手中的藥方交給十三,朱唇輕啟,說出的卻是無情的話語。

    十三怒火騰地一下燒了起來,「媯芷,你也不過是一個奴隸而已,老爺買下你,又准許你擁有原來的姓名,此等恩情便是做牛做馬也難以償還,你怎麼能對小姐說如此冷血的話!」

    媯芷看也未看十三一眼,逕自收拾自己的物什。

    「你......」

    十三正欲破口大罵,被白蘇打斷,「醫女真是對白素關心的很,便是白素死,你也要與我共赴黃泉,如此肝膽熱血,怎麼會是冷血呢?」

    十三怔了一下,轉念一想,媯芷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若是被有心人得知,不管白蘇有沒有事她都會被處死。白蘇這時才明白,婆主事說媯芷「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只是對別人,而非對她自己。

    白蘇看著媯芷發青的臉,忍俊不禁。

    「你若是有精力計劃與奴婢共赴黃泉之事,還不如想想怎麼應對考校之事!」媯芷冷哼,背起藥箱,頭也不回的便走。

    一聲笑被卡在喉嚨裡,白蘇果然笑不出來了。這個媯芷,真是會捉人痛腳。只是,她怎麼知道自己擔心這件事情?畢竟原來的在別人眼裡可是個才女啊!

    「小姐,她竟然敢對您不敬!」十三不敢置信的道。

    白蘇望著媯芷纖細的背影,喃喃答道,「一個不惜命的人,這些規矩都形同虛設。」

    她是和白蘇恰好相反的兩個極端。白蘇惜命,貪生怕死,而媯芷卻是對生命毫無眷戀,彷彿多活一天都是折磨,可她卻選擇折磨自己。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3 01:10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5-4 08:13 AM 編輯

第十三章、古代閨閣考試(1)

    兩晚輾轉難眠。

    白日強打著精神,指揮院子裡的幾個婢女把那天採回來的花草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陰乾。又抽空去繡閣上看看正在那幾支蝴蝶蘭有沒有風乾。

    等到第三天早上,白蘇頂著兩隻熊貓眼,一臉蒼白的出現在眾人視線中時,十三險些嚇的暈過去。白蘇那樣子幾乎如油盡燈枯的將死之人!

    白蘇看著她欲哭還忍的模樣,實在很好奇自己現在是何等形容。

    十三扶著她走到銅鏡前,白蘇心情有些激動,她穿越來半個月卻還是第一次看自己的面容,一直以來她都不敢看,怕對著鏡子看到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銅鏡被打磨的很光滑,照出來的人影很清晰,至少那兩隻黑乎乎的眼圈清楚之極。

    白蘇張了張嘴,她也偶爾從珍女的五官上猜測自己現在的容顏,雖然沒指望傾國傾城,也覺得絕對不會丑。然而眼下鏡子裡的人骨瘦形銷,過分白皙的臉頰毫無生氣,一頭長髮因為身體長期生病而有些微微泛黃。

    再加上一副發育不良的少女身子......

    好吧,白蘇承認,努力在她那張慘無人色的臉上看的時候,還是依稀能看出幾分清秀的。

    「三妹在否?」院中一個清亮的聲音將白蘇從震驚中拉了回來。

    十三聽出是珍女的聲音,如聞仙音,忙迎了出去。

    白蘇還能聽見她們在外間的談話。

    「珍女,快請進來看看小姐吧!小姐今日氣色不佳,您瞧能不能同老爺說,不參加今日的考校了?」

    白蘇聽出十三聲音中的哽咽,更暗讚她說話簡直太合自己心意了,若能夠不去參加考校至少不用丟臉啊!

    珍女聲音有些焦急,「很嚴重嗎?昨晚醫女不是看過了?」說著,她便往裡屋走。

    不提媯芷還好,一提到她十三的火氣立刻蹭蹭的上竄,那個滿嘴毒刺的女人!不過十三也是知道輕重的人,無論怎樣腹誹暗罵,嘴上卻沒說一句不是,「是看過了,昨晚就寢時倒也挺精神。」

    珍女推門進來,內間是用竹簾隔開的,白蘇看見影影綽綽的人影急急朝這邊過來,便迎了上去。十一和十二提心吊膽的跟在左右攙扶,深怕白蘇一個不小心又暈了。白蘇哭笑不得,她還真是一個不省心的瓷娃娃啊,害的這些人的小心肝成天懸著。

    珍女一瞧見白蘇,支著簾子的左手都忘記放下來,只定定的看著白蘇,顫聲道,「三妹?」

    珍女今天傳了一件桃粉色的紗裙,襯得她原本就晶瑩剔透的雪膚更加明豔動人,裙襬輕盈飄逸,纖腰束起,不堪一握,行動間腰部靈活妖嬈,光看便能想像那纖腰的柔軟度定然驚人。及腰烏髮也散開來,捋起一半在頭頂上用錦緞綁了個蛇髻,墜以朱玉。

    白珍身上散發的生命氣息太過耀眼,晃得白蘇幾乎不敢直視。

    「姐姐今天真美!」白蘇朝她笑了笑,由衷的讚嘆道。

    珍女哇呀一聲哭了起來,豆兒大的淚珠子斷了線似的,撲簌簌的往下掉,一陣風似的奔過來,一把將白蘇摟在懷中,嗚嚥著道,「我不許你這麼說,你的容貌便是連絮女也比不得,你要快些好起來!嗚嗚嗚........」

    哭了一會,她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嚴肅的扳著白蘇的肩膀道,「你這形容定會讓絮女稱心如意,所以便是為了不讓她舒坦你也要將自己養好了!」

    白蘇無奈的點點頭,想起白絮那張精緻絕倫的臉蛋,便覺得就算自己健健康康的也必然不會比她好看。不過是珍女讓她努力養病的激將法。

    珍女見白蘇不為所動,急道,「我說的可是真的,婆主事就曾說過——絮女雖絕色,可惜落了俗,而氣度不凡,心思雅潔,若空谷幽蘭,反是更勝一籌。」

    珍女學著婆主事那種端莊高貴的姿態,不緊不慢的道。若不是她面上那雙如小鹿一般不安分的大眼睛,倒是有模有樣了。

    見白蘇抿唇嗤笑,立刻破功,瞪著眼睛,撅著紅嘟嘟的小嘴,一跺腳道,「是真的!」

    白蘇見狀便更想逗逗她,於是黛眉輕皺,捂著心口,「姐姐這般姿容,令我心揪揪焉。」

    珍女臉色一紅,嗔道,「我倒是不知,你何時喜歡這般捉弄人了!」又轉向十三道,「還不快給你們小姐梳妝!」

    十三幾個人這才急急忙活起來,她們幾個是新進府的,雖然之前婆主事一再囑咐考校之期臨近,但她們畢竟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情。十三以前也在別的府中伺候過,卻從沒見過對女兒還如此嚴格的父親。

    「三妹。」珍女道。

    白蘇能從銅鏡中看見她目光中的憐惜,珍女幽幽道,「縱使你今日再是如何病重,父親也不會允你告假,且忍一忍吧。」

    白老爺給幾個女兒最好的物質生活和最好教育,不過是為了把她們培養成可以拉攏權貴的禮物,這些白蘇早就明白。還好她現在身邊還有珍女,也並不是沒有任何親情可言。

    鑑於白蘇面色太過嚇人,十三拚命的往她臉上抹粉,白蘇被那種濃重的脂粉氣嗆的直想流淚,心中暗暗發誓,等閒下來以後,一定要想辦法弄點質量高的粉。

    珍女覺得氣氛有些壓抑,轉移話題道,「咦,遲蓉和香蓉呢?」

    白蘇排斥脂粉的味道,正屏住呼吸無法答話,十三代答道,「兩位姐姐的寢房在前院,今日又是考校,老爺那裡想來也缺人手,昨晚回去前便說今日不過來了。」

    白蘇臉上塗了粉遮掩住憔悴的形容,只是略顯得有些蒼白,拒絕了十三幫她涂胭脂,只是將頭髮稍微攏在身後,又換上一身淺青色的深衣,便妥了。

    收拾完這些,時辰已經不早了,縱然珍女對她這身打扮很不滿意,也來不及再換。

    急急的趕往前院,到了主廳外的青石路上時,已經能看見在不遠處草坪上搭建的臨時舞台。

    舞台不大,也很低,幾乎是用木板架在草坪上,這樣一來可以在平坦的地方跳舞都沒問題。草坪上已經聚集了許多人,大多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婦人,零星的有幾個寬袍華服的中年儒士,白老爺也在其中。

    嫩綠的草坪上鋪著一塊塊羊皮毯子,上面擺放案几,那些人便是圍坐在案几四周談笑風生。

    白蘇注意到,那些衣著華麗的婦人雖然有時嗔怒,有時嬉笑,卻始終正襟危坐,優雅矜持。

    走近些,白蘇才聽到她們談話的內容: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此句真真是精妙絕倫!」

    另一婦人輕笑著吟道,「奴家倒覺得後半句更引人入勝呢!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情深之至,得此情者才不枉此生。」

    幾位婦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論不休,聽的白蘇越發的心虛。可她若是不盜用前人詩詞,今天注定是要丟大臉了。

    「二妹,三妹!」

    白蘇和珍女同時回身,絮女笑意盈盈的走上前來,親暱的挽住白蘇的手臂,「三妹,怎的面色這般不好?可是婢女照顧不妥?」

    白蘇眼神暗了暗,看著她一反常態的做作,不由猜想絮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也許,她也知道了自己身邊侍女全部被換掉,而生疑心。可即便她知道自己曾經上吊尋死,那又如何?

    珍女鄙夷的撇撇嘴。白蘇雖然平時心思重,可也不喜歡虛情假意的敷衍,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沒當眾落了絮女的面子而已。

    白老爺已經起身過來,「絮兒,你不日便要出閣,可要趁此機會向尚京幾位最有名的女師求教一番啊!」

    絮女謙恭的朝圍坐在一桌的五個中年女子行禮。那幾人面上帶著淡淡笑意,受了絮女一禮,然後才起身輕輕朝絮女欠身還禮。

    女師是掌管教養貴族女子的女教師,她們清一色的面上帶著疏離而禮貌的笑意,一舉一動規範至極,白蘇不得不承認這幾人應當是非常合格的典範,可是她總覺得她們舉手投足間比婆主事少了一份與生俱來的高貴。

    「珍兒,素兒,今日還有幾位名門貴女要與你們共同接受考校,你們也是相熟的,便先去偏廳尋她們吧!」白老爺道。

    白蘇渾身一緊,背心忽然滲出一大片汗漬。

    相熟的名門貴女?白蘇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夾雜著青草和泥土氣息的空氣緩緩流進肺腔,撫平著她內心的不安。

    越多熟人,白蘇被拆穿的可能性便越大。縱然她這具身體是貨真價實的,可靈魂是假,若要是被人發現她不記得所有事情,該怎樣解釋?



第十四章、古代閨閣考試(2)


    偏廳裡不時傳來一陣陣清脆的笑聲,宛如百鳥鳴唱般清脆愉悅,然而白蘇卻怎麼也提不起精神。

    她實在太累了,厭倦這種步步驚心的生活,莫說她沒有的記憶,就算是有,也不過是在這深宅的生存裡多了一些籌碼,最終依舊免不了被當做禮物送出去的命運。

    不能這樣坐以待斃!一定要脫離這種生活!白蘇在心中暗暗對自己道。

    而當她見到滿屋子的鶯鶯燕燕時,更加確定了這種想法。

    錦緞華服,珠光寶氣,少女面上淡施妝。當白蘇和珍女進屋時,笑聲談話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轉過頭來打量她們,不一會傳來陣陣輕輕的唏噓聲。白蘇知道她們是在感嘆珍女的美麗。

    白蘇第一眼看見的是坐在首位的白夫人,她依舊是那種淡淡的表情,面上塗著厚厚的鉛粉,黑紅相間的花紋中間有金色藤蔓,端莊貴氣。

    白夫人身邊坐著五位年紀相仿的貴婦,看起來都比她要年輕些。

    「這位是白氏小姐吧,嘖嘖,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兒呢!」一名臉盤圓潤的中年婦人起身過來握住珍女的手,不時的讚嘆著,從始至終甚至沒有正眼看白蘇。

    珍女嬌俏的臉染上一抹淡淡的紅暈,衝她欠身道,「珍兒見過李夫人。」

    白蘇也垂下眼簾,欠了身,「白氏見過夫人。」白蘇沒有像珍女一樣用那種親暱的稱呼,既然別人已經不把你放在眼裡,又何必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

    「哦?你便是?」李夫人驚訝的盯著她上下打量,她沒有料到傳聞中的才女竟然如此樸素,樸素的不起眼。

    所有人齊刷刷的將目光投向白蘇。

    只見她一襲青衣,素淨至極,纖細的楚腰甚至比常年練舞的珍女還要不盈一握,埋在白狐裘中巴掌大的小臉上五官玲瓏清麗,面色蒼白,顯得一雙美眸更加清亮如洗,然她看過來的目光卻如同蒙上一層霧氣,再仔細看,霧氣盡散,卻依舊只能看見雙眸平靜如水,以及眸中的倒影。

    方才她完全被珍女的光華所掩蓋,任何人都沒有注意到這樣一個美人的存在,可一旦注意到她,又很難將目光移開。

    這真是個奇特的女子。

    白夫人輕笑了兩聲,一副慈母的形容,「近日染了風寒,快別站在門口,進來吧!」

    李夫人又多看了白蘇幾眼,拉著珍女的手走到自己座位那邊去。

    剛一坐下,李夫人身邊立刻湊過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長相嬌俏可愛,抱著李夫人的手臂撒嬌,「母親,你一見珍女姐姐就不要女兒了。」

    白蘇見珍女被人拉走,只好垂著眼走到白夫人身邊,在她左手後面的空位上面坐了下來。隨著白蘇落座,廳中陡然一靜。

    白蘇心中暗道不妙,果然片刻之後,人群裡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連一向淡然的白夫人也面色漸漸發青。她微薄的嘴唇抿的死死的,顯然是在竭力隱忍。

    一個藍衣女孩高聲問道,「你怎可坐那裡?你不知道那是婢女坐的地方嗎?」

    為了方便伺候,那個位子一般都是給貼身婢女坐的地方。若是男子在座,那裡則坐的是姬妾。

    白蘇心裡一緊:怪不得白夫人面色如此難看,自己在眾人面前坐到婢女的位子上,不是在告訴大家,主母苛責庶女嗎。

    只不過這次的事情也好解釋,白蘇微微一笑,看向藍衣女孩,「百行萬善孝為首,素雖不才,侍奉母親之事也不願假手他人。」

    坐坐在一個奴婢應當坐的位置上,就是為了隨時隨地能侍奉母親。古人重孝,心道:這回你不能說我什麼了吧。

    白夫人面色稍緩,雖然她與關係向來不睦,但在眾多夫人面前顯示母慈子孝,她也絕不會拆台。

    藍衣女孩皺眉質問道,「難道我等不曾坐在母親身後侍奉,便是不孝?」

    白蘇面上掛著淺淺的笑意,「孝道並無定式,素相信諸位小姐定有其他方法盡孝,不似素這般愚笨。」

    解釋的令人無可辯駁,每個人都有每個人選擇盡孝的方式,誰能規定盡孝的形式呢?

    「菱萁,不得無禮。」一位紫色華服的婦人輕斥。

    白夫人接口道,「黃夫人,不過是女兒家的玩鬧罷了,何必斥責。」

    風波稍定,眾人又開始熱烈的討論。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白蘇不喜歡講八卦,卻是個喜歡到處挖掘八卦的女人,如此良好時機,她豈能錯過!

    只是這群女人來來去去都離不開「尚京六公子」,無非說的是他們多麼英俊,多麼有才華。而其中最讓白蘇注意的便是寧溫公子,曾經愛慕的男子。寧溫公子與其他幾位公子不同,他不是雍國人,而是寧國大皇子,九年前雍國和寧國邊境發生戰亂,戰火蔓延到兩國之間的生存之戰,寧國連失九座城池,首先提出議和,並送來大皇子做質子。

    白蘇正聽得入味,忽覺得一道凌厲的目光緊緊地定在她身上。白蘇順著目光看過去,卻見黃菱萁正狠狠地瞪著自己,白蘇眯著眼嘴角勾起一個邪惡的弧度。

    黃菱萁一怔,她沒想到一向柔弱且沒有主見的溫婉女子竟然有這種弔詭的笑,黃菱萁定了定神再看過去,端莊的跪坐在白夫人身後,彷彿從不曾看過來。

    白蘇眼角餘光一直注意那女孩的表情,無聊也罷,惡趣味也罷,白蘇就是很喜歡嚇唬這樣驕縱的小女孩。而且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女孩以前便與白素不對盤,否則也不會一直鍥而不捨的找她麻煩。

    「各位夫人、小姐,女師和先生們都已到齊,老爺有請各位移駕到麓湖。」

    門外侍女響亮的聲音打斷了屋內的嬉笑聲。

    白夫人首先起身,等到大家都準備好了,這才相讓著向草坪那邊走過去。

    偌大的草坪邊有一個明鏡似的小湖泊。

    「這湖名叫麓湖,是白府外的一個山頭上流下來的活水,那山頭上有個神廟,都說這水是有靈氣的呢。」白夫人一邊介紹著,一邊領著眾人向前行去。

    白蘇慢慢湊到珍女身側,悄聲問,「姐姐,不是說父親親自考校麼,怎麼會有別家小姐和老師們參加?」

    珍女也湊過頭,神色有些鬱鬱,「父親想來是為我們看好夫婿了,這才急著造聲勢呢,我也沒有想到,竟然如此大的陣仗。」

    白蘇默然,她才解決了一個陸少卿,白老爺竟然又物色好了人選,或許他從始至終也沒打算把她送給陸少卿,而是另有人選吧?

    「姐姐可知道父親看好的那人是誰?」白蘇不由得想知道,白老爺的心究竟有多高,據她這幾日的瞭解,白家錢財上比過柳家,又只是商賈身份,沒有什麼權勢可言,想要攀上高枝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大概是連州公子和風華公子。」珍女目光示意白蘇朝那群女師看去,「那個穿墨綠華服的女師是媯氏有名的女師,與婆主事齊名,擅長音律,現如今在顧府負責教導顧三小姐。而且風華公子嗜音律成痴,甚是看重媯氏。」

    白蘇一眼便看見了那個白淨秀美的婦人,她一襲墨綠色的錦緞曲裾,脖頸間圍著一條蓬鬆的貉子毛領,襯得她雪白的肌膚更亮幾分。白蘇之前並沒有見到她,想來是後才到場的。

    「風華公子是連州公子的胞弟?」白蘇記得方才有聽到那些小姐們感嘆,說顧家淨是出美男子,連州公子風度翩翩溫潤如玉,風華公子俊美無匹華麗無雙。

    「正是。」珍女提不起興致,懨懨道。

    白蘇知道她心中鬱結,若是被媯氏看上,說不定白老爺就會借媯氏將她們送給顧府做姬妾。但若不盡力表現,必要受到父親重罰。

    沒想到事情來的如此之快,白蘇便也不再問珍女什麼,兀自思量一會兒該怎樣應對。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3 01:12 PM

第十五章、古代閨閣考試(3)

    參加考校的女子共有八人。除了白蘇還差兩年才及笄,其他最小的也都十四歲了。

    其實這次的考校非像白蘇想像的那麼難,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舞蹈音律、刺繡女紅,只要是會的都可以自由參加,當然,若是覺得自己此項不夠優秀,也可以不參加比試。

    得知這個規則之後,白蘇稍微鬆了口氣。

    考核先從舞蹈音律和刺繡女紅開始,選擇刺繡的一共有兩位,繡架早已經架好。兩女向先生和女師行禮後,便就坐下開始刺繡。指如穿花蝴蝶,飛揚翩躚,綵線便在她們的手中飛舞起來,賞心悅目之極。

    但即便如此,看久了也十分枯燥。女師中有人上前去細看她們的秀功,這時候舞台上的樂師都已準備就緒,只等表演舞蹈的女子。

    毫無疑問,珍女選擇了舞蹈。

    「妹妹,能否為我撫琴?」珍女拉著白蘇的手,手心中潮濕一片,顯見她此時心裡定然十分緊張。

    珍女話一出口,眾女齊刷刷的將目光轉到白蘇面上,嚇得白蘇一點為難的表情都不敢流露出來。正考慮如何應對,一個綠衣少女嬌聲道,「那可不行,尚京誰人不知琴技甚佳,她為你撫琴,於我來說實不公平!」

    原來這綠衣少女便是要與珍女一同考校舞蹈的,雖然她們只是表演,而不是比試,可是自古優劣都是對比出來的,這個時候誰也不願意被人壓一頭。

    「正是,珍女,你和李氏小姐便用同樣的樂師吧!」白老爺對珍女的舞藝甚有信心,便作出一副寬容大度的模樣道。

    白蘇真想抱著白老爺叫親爹,天可憐見,她活了這麼大從未摸過真正的古琴,雖然她會彈鋼琴,懂音律,可是古琴的技法哪裡是一時半刻能會的?

    珍女縱然心有不甘,卻也只好從命,畢竟如果大家都認為她佔便宜而勝了一籌的話,那跳的再好也沒什麼意思。

    李氏女先上台,悄悄對樂師說了些什麼。

    曲調悠悠響起,綠裙宛如一支婷婷而立的碧荷,隨風輕輕搖曳,長發隨著舞動而輕輕揚起,和著節拍在空中劃出蜿蜒的曲線。

    正當眾人沉浸在這清風拂面的美景上,隨著李氏女水袖猛的一甩,宛如一隻展翅的鶯歌,樂聲戛然而止,水袖緩緩墜落,猶如碧荷剎那枯萎,她靜止不動,清潤而纏綿的歌聲悠然飄出: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群雁辭歸鵠南翔,念君客遊思斷腸。

    ......」

    淒清的歌聲令人彷彿看見了方才那個隨風而舞的少女,已然成為一名獨守空房的少婦。夫君在外未歸,那種思念惆悵由唇齒間似有還無的逸散開來。

    李氏女的舞蹈功底放在現代也是大師級的了,白蘇不由得看向珍女,只見她臉色灰敗,一雙小鹿般的眸子此時居然安分的定在台上。

    彷彿察覺到白蘇的目光,珍女輕聲道,「沒想到她的歌喉竟然如此美妙,舞的也這般好。」

    白蘇心中不忍,小聲在她耳邊道,「姐姐,這樣豈不更好?若是媯氏看上李氏女,你便不用擔心被送去顧府了。」

    珍女苦笑著搖搖頭,神情間的挫敗一望可知。白蘇明白她此刻的心態,陸揚固然是她心中摯愛,可是一個女子引以為豪的才華被人比了下去,從此以後再不值一提,那也絕對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你這般垂頭喪氣誰又能同情你!你抬起頭來,看看李氏的目光。」絮女不知何時站在她們身後,聲音低而冷硬。

    珍女抬起頭,恰好迎上李氏女看過來的目光,她嬌美的面上浮起一個淺淺的微笑,美眸中滿是勝利者的驕傲和挑釁。

    珍女緊緊握起拳頭,爭勝之心漸漸開始膨脹——她珍女何時不比便認輸了?何時又輪到別人在她面前炫耀舞技!

    白蘇若有所思的看著了絮女一眼,她唇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可只是一瞬間又變得那麼無懈可擊,彷彿只是真心「同仇敵愾」一般。白蘇想來想去,也想不通她能有什麼陰謀,暗笑自己這些天杯弓蛇影,一點異樣就疑神疑鬼。

    絮女與不同,只是詩詞、刺繡和琴藝比較出色,而絮女則幾乎是全能的人才,全尚京無人不知白氏有個如此完美的女子。她此時所體現出來的傲氣,其他貴女不僅不會覺得她高傲,反而認為理所應當。

    「二妹,姐姐從來不認為尚京城有人比你更善舞,能歌能舞又如何?歌不比菱萁,舞也比不上你。」絮女盯著李氏女,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令表演完畢正走過來的李氏女能聽見,「勾欄院裡頭能邊舞邊歌者眾,你羨慕這些作甚?」

    「你!」李氏女掛滿笑意的臉頓時鐵青,一時竟哽住了。

    勾欄院的樂坊裡邊舞邊歌的歌姬比比皆是,她們當然不如李氏女的功底,可是黃菱萁善歌,眾所周知的事情,李氏女的歌聲雖然美,但比起黃菱萁的繞樑三日尚還差得遠。

    白蘇抿嘴一笑,她還真是有點喜歡這個大姐了,那嘴上打擊人的功夫可沒人敢比,還打擊的如此理直氣壯,令人連還嘴的餘地都沒有。

    「你笑什麼?」李氏女反應過來,第一個遭池魚之殃的便是白蘇。

    「嗯?」天地良心,白蘇可一點沒有嘲笑她的意思,不過忽然發現了絮女的一個優點而已。

    李氏女見白蘇沒有反駁,也沒有發怒,拿準了她是個好捏的軟柿子,愈發的蠻橫起來,「我聞才名,才我倒是沒見著,沒教養卻是真的,果然不愧是親姐妹!」

    絮女面色冷傲,淡淡道,「我只是說你沒有菱萁歌喉優美,可沒拿你與別的什麼比較,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莫不是李氏妹妹想偏了?」

    回想起來,絮女確實只是拿她與黃菱萁和珍女比較,而後半句不過是陳述,說的是一個不可辨駁的事實,縱然那句話很不中聽。

    女師那邊似乎也發現了這裡的爭執,媯氏優雅的站起身來,揚聲道,「今日欲參加作詩詞者僅有白氏一人,單單作詩卻也十分乏味,不如令以珍女的舞蹈為啟,舞畢即作出一詩,各位以為如何?」

    此話一出,立刻贏得了在場所有人讚同,他們都對一個能作出《離思》之句的十三歲少女十分好奇。

    珍女急道,「先生,這未免有些強人所難,珍女所舞不過一刻,短短時間怎能作出令眾位老師都滿意的句子!」

    在場的全都是飽學之士,女師中最不善詩詞的也能吟上一兩句,要作出令他們都稱讚的好詩,委實是太過苛刻。

    對於一個為及笄的女孩來說,是有些期望太高。眾人都沉吟之際,絮女輕笑道,「二妹,三妹之才可比連州,她僅閱一遍《雍記》便能倒背如流,這等才智斷不是常人可比。」

    眾人一聽竟有此事,頓時來了精神,絮女才名在外,必然不會無的放矢。既然有比肩連州公子的才華,那別說是一刻作詩,便是七步作詩也是可能的。當下眾人紛紛要求履行媯氏的建議。

    珍女狐疑的看著絮女,她們姐妹不合,但對絮女的瞭解沒有六七分也有三四分,她怎麼可能當眾承認才智高超?

    事情反常比有妖。

    然而絮女擋住了白蘇的身形,珍女連一個衣角也看不見,她知道現在情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容不得反悔,可她還是想找白蘇商量一下,以求安心。

    「二妹還等什麼?」絮女微微上前一步,擋住珍女,精緻的臉上綻開一朵絢麗之極的笑。

    白老爺也覺得這段時間感覺不一樣了,好像一場大病開了心智。即使她沒有變得更聰慧,便是以從前的水平在一刻內作出詩詞來也不是什麼難事,便道,「珍兒,不必遲疑了,如此條件,想來各位老師不會苛責素兒,且放寬心吧。」

    他這話表面上是謙虛,實則是為白蘇鋪好後路:這麼短的時間能作出詩來已經很不容易,至於水平程度那就不一定了。

    被絮女擋在身後的白蘇此刻正受著極大的煎熬,汗水順著她的臉頰和著脂粉滑落在衣襟上,留下白色的污漬。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在方才心臟越跳越快,幾乎要蹦出來似的,身體發虛,口舌發乾,若不是絮女的侍女扶著她,她幾乎要栽倒在地上。

    這種情況與她病發不同,沒有心臟的抽痛,反而像是中暑......

    聽覺和視覺彷彿被罩上一層隔斷,只覺的那些嘈雜越來越遠,只有脂粉香氣越發濃烈。



第十六章、而今悔多情(1)


    今早所用與平日無異,若說有什麼不同,就是這面上厚厚的脂粉了。白蘇嗅著濃郁的脂粉香味,其中夾雜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香甜,彷彿一雙柔軟的觸手,輕輕的拉著神經,漸漸的白蘇連這種香味都聞不到了。

    白蘇本來面色就蒼白如紙,她的異樣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關注。

    樂聲起,白蘇隱隱只能聽出那是一首十分悠揚的曲子,宛如春日的風,充滿少女的情懷和歡快,珍女桃紅色的紗裙在她眼中幻化成大片大片灼灼的桃花,在眼前搖晃、模糊,白蘇甚至能看見系在橫枝上的白綾,脖頸間的刺痛猛然襲來,令她喘息急促起來。

    糟糕!竟然開始出現幻覺了!白蘇強拉回神智,然而她知道就算自己意志再堅定也沒有,那脂粉裡很有可能摻雜了曼陀羅花粉。這是一種有迷幻效果的花,曼陀羅花粉或是香味會導致人產生幻覺,嚴重的會昏厥。

    白蘇更情願自己現在立刻昏厥過去,若是因為幻覺而做了什麼醜事,恐怕自己這小命也就玩完了。

    「妹妹,珍女的舞蹈可要結束了......」絮女親暱的扶著她的手臂,輕聲道。

    白蘇緊咬牙關,她縱使每天小心翼翼的過日子,走一步想三步,就為了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世界裡堅強的活下去,沒想到還是被人算計。

    虧她之前還以為像絮女這般高傲的女子是不屑背地裡做手腳的,看來,她還是太天真了,什麼高傲,什麼氣節,都是生命無憂時的點綴,錦上添花而已。

    指尖幾乎開始不能自已的顫抖。白蘇拚勁權力掐著手心,希望疼痛能帶來一些清醒,可是她現在的力氣只能在手心留下幾個粉紅的月牙痕跡。

    白蘇心中苦笑,曼陀羅有麻醉作用,她相信再過一會就是有人捅她一刀,也不會覺得疼。

    「咦?似乎不舒服呀?」有人問道。

    白蘇目光有些失去焦距,看不清說話的是誰,但對此人實在感激涕零,她現在的狀況真的不合適呆在這裡了。

    黃菱萁語氣中帶著譏諷的笑意,「妹妹,你道才女之名是什麼人都當的起的嗎?珍女的舞精彩之極,竟然沒有給一點點啟發?」言下之意,白蘇是作不出來詩,現在正慌張呢!

    白蘇現在根本沒空生氣,聲音......聲音......哪怕能發出大一點的聲音也好,便不用這樣的煎熬,白蘇只覺得自己連聽力也在慢慢下降,若是還有一絲力氣,真想找個石頭撞暈了自己。

    「老爺,風華公子和寧溫公子拜訪,管家識得兩位公子,便先請他們過來了。」

    白蘇最後聽到是小廝帶著極度喜悅的聲音。

    白老爺心中一驚,連忙起身隨著小廝去迎。邊走邊斥責道,「風華公子來訪,你怎的這時才來報!」

    小廝心中委屈,那位公子的行徑狂放不羈,從來沒什麼規矩可言,他可是看見人進門就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了。

    「白老爺莫怪,是本公子叨擾了。」一柄摺扇挑開伸進路中的枝葉,光是聽著清貴的聲音便可想像這定然是個氣度不凡的貴公子。

    白老爺循聲望去,只見路中央站著兩個男人。一個寶藍色華服寬袖深衣,袍上密密的繡著仙鶴五彩祥云紋案,握著白玉扇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拇指上扣一枚花紋繁複的銀扳指。

    俊逸卓然的面上始終掛著一抹雍容的笑。這般雍容華麗,必然是風華公子無疑了。

    而站在他身旁的那人著白色絲綢寬袖深衣,從頭到尾沒有一絲多餘的裝飾。墨發挽了一半在腦後,由一隻白玉簪固定,眉目如畫,細膩雪白的肌膚上似有光澤流動,清透溫潤如琉璃般的男人,竟美好的不似凡俗之人。

    縱然是閱歷非凡的白老爺也不由得看的呆了。

    「在下寧溫,見過白老爺。」寧溫被一個中年男人如此目光灼灼的直視,卻也不曾流露半點惱怒,只是客氣的提醒一下。

    白老爺的震撼一時並未緩和過來,反因他舉手投足間的儀態而更加深陷。顧風華誠然俊美,卻遠遠比不寧溫,寧溫雖不乏陽剛之氣,可那相貌絕對能夠輕易俘虜一個人的目光,無論男女!

    果然是好眼光!白老爺不得不在心中讚歎。然而那件事撲朔迷離,也不知他們究竟有沒有私情,白老爺也只好裝作不知。

    「在下好奇眾位小姐才藝考校,貿然前來,還請白老爺海涵。」局面尷尬,顧風華不得不揚聲打斷白老爺的綺想。

    白老爺猛然回過神,到底是混跡商界二十幾年的人,硬是臉不紅氣不喘的笑道,「風華公子有禮了,老夫以為,應是無人不歡迎兩位公子,請!」

    這個時代並沒有宋朝之後的那種男女大防,未婚男女在公開場合示愛都是被允許的,所以顧風華失禮的只是沒有事先遞貼,只不過他的不羈在尚京是出了名的,白老爺聽的多了,也就不覺得奇怪。

    折了一個彎,便能看見草坪上正在翩躚起舞的珍女,柔軟的腰肢舞動裙襬寬袖,猶如一朵隨風而飄的桃花,柔弱綺麗。悠揚的曲聲傳來,珍女的舞姿和著曲子彷彿一下子活了起來。

    顧風華盯著台上,唇角一勾,「一曲《桃夭》實在賞心悅目。」

    白老爺心中暗喜,巴不得這舞再持續一會,只可惜天不從人願,音樂在舒緩之中停下來,珍女朝台下盈盈一拜。

    「這是老夫二女,媯氏女師出了個主意,令二女舞畢三女便要作出一首相關詩句,呵呵,卻不知老夫的三女是否能夠做得到啊!哈哈!」白老爺真真是謙虛之極,看不出一絲炫耀的成分,彷彿只是一個溺愛女兒的父親。

    顧風華本就喜好湊這種熱鬧,聽聞竟有如此有趣的事,立刻大步朝那邊走去,「快些,我倒要聽聽白氏三女短短一刻能作出何等詞句!」

    事實上,珍女剛剛走下舞台,所有人便將目光投向了白蘇。

    卻見她巴掌的大小臉如一吹即散的飄雪,唇色淡如杏花,半掩在白狐裘中,美眸之中儘是痛苦之色。這樣一個脆弱的小人兒,所有人都湧起一股愛憐之心。

    當然也有鄙夷的,譬如黃菱萁,「若是作不出來,亦無人說你無才,如此痛苦卻是為了哪般?」

    白蘇當然聽見了她的話,只是那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天際傳來,渾身無處著力的感覺令她倍感無力,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罷!她此刻只想躺下。

    正當她緩緩的閉上眼睛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一聲,「。」

    聲音溫潤如水,帶著難以名狀的情緒,在白蘇耳邊猶如炸雷一般響起,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白蘇覺得這具身子竟然詭異的不受自己的控制的看向聲音來處,心臟裡難以負荷的疼痛令她幾乎發狂。白蘇前世心臟病發許多次,對於心臟的疼痛感覺早已如家常便飯,可是這種心脈俱碎的尖銳刺痛,還是令她無法承受。

    一切究其原因都只是因為那一聲「」。

    白蘇艱難的用失焦的目光分辨出那一襲白衣,就如上次在繡樓裡的幻像,衣袂翩然,看不清面龐,卻依舊清楚的感覺到他的複雜的情緒。

    還是那片桃花林裡,這一次白蘇清楚的看見了與寧溫糾纏,沒有猜錯的話,這便是死前的景象。

    「你若毫無用處,不如就死吧......」寧溫的聲音溫潤如水,俊美之極的面孔沒有因為如此狠絕的話而猙獰半分。

    他猛的欺身上前,一把掐住纖細的脖頸,的驚呼被卡在喉嚨裡,她放棄了掙扎,淚水從絕望的小臉上滾落,同花瓣一起輾轉成泥。

    為什麼......

    白蘇看見她的口型,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她不覺得自己一個商人庶女身上有什麼好圖謀的,一直以來只覺得是自己高攀了寧溫,他便是再落魄,也是寧國的大皇子啊!

    寧溫平靜的俊顏上終於有了一絲鬆動,他閉上眼,左掌猛的擊上的胸膛。

    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白蘇再次看見寧溫溫潤的臉時,覺得好假好醜陋!他竟是如此絕情的了結一個對他眷戀至深的女子。

    此時的白蘇已分辨不出真實與幻覺,事實上,寧溫一直遠遠的看著她,眼裡閃過驚訝、恐慌,卻立刻被掩藏的很好。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3 01:14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5-4 08:36 AM 編輯

第十七章、而今悔多情(2)

    噗!

    鮮血從白蘇櫻口裡噴灑出來,落了滿幾,那樣鮮豔的顏色是心頭血無疑!

    站的近的貴女低聲驚呼。在場的女師和先生們也顧不得向風華公子和寧溫公子問好,立刻圍攏過來。

    本來還在期待能有一番精彩表現的白老爺,當下臉色一沉,向身後小廝吼道,「還不快去喚醫,再另派一人去請巫!」

    心血是心所主之血,是人體內的精血所在,一口心頭血即散去大半元氣,若是不及時施救不出片刻便會命喪黃泉。

    絮女攏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她知道曼陀羅花粉有讓人產生幻覺的作用,多用則會昏厥,於是讓遲蓉在粉中混入了曼陀羅花粉,只是為了讓在考校上失利,卻沒想要謀殺啊!

    而白蘇一口心頭血噴出之後,身子反而輕了許多,也稍微能動彈了,大有一種迴光返照的跡象。紊亂的心脈已經漸漸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有種難以名狀的酸楚,有什麼不吐不快。

    白蘇知道,那是的心結,短暫生命裡付出的最慘痛的代價。她有責任替她對寧溫說出最後的遺言,身體能感覺到寧溫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知道他一定能聽見。

    「人生若只如初見......」白蘇用沙啞的聲音,緩緩念道,「何事......秋風悲畫扇。」

    圍攏在一起的人群忽然靜默了,白蘇眼神渙散,卻依舊執著的念道,「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白蘇越念越順,沙啞乾澀的聲音絕望至極,淒涼至極。

    一首念罷,白蘇笑了,不知道那樣一個愛詩成狂的少女對這首《木蘭花令》可還滿意?這首納蘭容若的絕命詞,是不是能夠詮釋她心中的絕望和怨憤?方才她想說話的時候,這首詩便自然而然的浮現在腦海中,也許冥冥之中有的心意在其中——她,竟然不恨那個狠辣的男人?

    真是個痴情的傻瓜!

    而寧溫,終究有沒有愛過已經成謎,反正白蘇是覺得很不值。

    「要是從未有心,又怎麼會變心?」白蘇嘲諷的笑笑,血染滿身的她笑起來顯得淒絕無比。

    可中了曼陀羅花粉之毒,白蘇卻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狼狽,心裡只想道:小小年紀也太想不開了,要是我,我愛的人不理我就罷了,要是他也玩弄我的感情,我一定毀了他,然後再自由自在的生活。

    只是,從未經歷過愛情的白蘇不知道,一旦生命中有了這樣的裂痕,又有多少人能夠真的放開心中的桎梏,而自由自在的生活?

    白蘇在藥力的作用下,第一次沒有掙扎求生,順從的被黑暗吞噬。只覺得隱約間,有冰涼的手指搭上她的脈搏。

    是媯芷。

    「一定要救活她!」婆主事甚至比白老爺還要激動,她一向是個從容的女人,卻為白蘇連著失態兩次。人生若只如初見,一句話彷彿一記重鎚,掀開她隱藏多年的傷口,到如今,聽見白蘇這首絕命詩,才覺得不過如此。

    「不!這不是絕命詩!」婆主事立刻否決心中一閃而過的詞語。

    眾人紛紛惋惜,一代才女便要就此凋落。他們隱隱覺得,這樣一首對感情大徹大悟又滿含悲情的詩,只有一個淒美的結局,才符合它給他們心中帶來的震撼。

    媯芷在白蘇心脈附近穴道插上幾根銀針,又迅速的將一顆藥丸喂入她口中。

    「全都讓開!」媯芷冷聲喝道,全不顧及他們都是身份德高望重之輩,「用床榻把抬回成妝院,等巫前來。」

    這時候巫和醫剛剛分開獨立,許多生命垂危的時候,人們還是願意相信大巫。媯芷只是一個醫女,而且是一個奴隸身份的醫女,她所能做的只是在關鍵時刻為白蘇吊命,等待大巫的到來。

    她,沒有資格施救,也根本不屑救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女子。

    白老爺瞥了寧溫一眼,恨恨的嘆了口氣。他與寧溫站在一處,即使相隔甚遠也能感覺的到方才明明白白的看這這個方向。白老爺在商界混跡二十多年,對官場上的密事也多少都有聽聞。

    寧溫的母親郝姬不過是個被數次轉讓的歌姬,他雖然名義上是寧國大皇子,可是身份地位並不會高到哪裡去。據說連寧國國君都不確定寧溫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血脈,若非需要送一個質子到雍國,恐怕寧國上下根本不記得還有這麼個皇子吧!

    「來人!」白老爺轉身對著飛快跑過來的小廝道,「通知夫人去成妝院。」

    「是。」

    吩咐完後,白老爺滿是歉意的笑道,「怠慢之處,尚請兩位公子見諒!」

    「白老爺如此說,真是令在下無地自容了。本就是風華唐突,既然令嬡有恙,那在下就不打擾了。」顧風華難得正經一回,他離的太遠,沒有聽見白蘇說了些什麼,可是他被那雙眸子中的絕望和悲痛深深震撼了。

    顧風華反反覆覆的回憶,自己好像沒有欠下白氏的情債啊?那麼她看的人......顧風華偏頭看了一眼寧溫。

    寧溫依舊是平靜而從容,實在看不出兩人之間有什麼瓜葛。

    白老爺送走兩位公子,又在前院向每一位客人致歉。這時候從眾人的惋惜之詞中,白老爺才知道白蘇倒下前所作的《木蘭花令》,當下立刻吩咐小廝婢女送客,飛快的趕往成妝院。

    如此驚世的才學,將來必成大器,不能死啊!白老爺當下心中暗下決心,便是拼了老臉也要去柳家求得燭武為救治。

    成妝院本就不大,又被白蘇栽種了滿院子的白芽奇蘭,此時大夫人帶著八個侍婢已令整個院子顯得擁擠不堪。

    十三、十一、十二跪伏在寢房外哭的肝腸寸斷。婆主事雙手攏在寬袖中,面色蒼白,她面上鎮定,可是攏在袖子裡的手死命握著中衣袖。而整個成妝院,最淡定的莫過於媯芷了,她卻只是面無表情的背著藥箱跪坐在十三身側,目光如水。

    「夫人!」白老爺一把拽住白夫人,急聲問道,「素兒怎麼樣了?」

    白夫人搖搖頭,「大巫正在救治,現在還不知,醫女說噴的那一口是心頭血,情況......」

    白老爺不等她說完,立即朝正廳奔去。白夫人緊抿薄唇,眼中毒怨的目光幾乎要淹沒白蘇所在的寢房。他從前對她不聞不問,跑到成妝院陪那個賤人!而今他如此焦急也是為了那個賤人的女兒!她堂堂貴族女如何比不上一個娼婦!

    「報應,都是報應!哈哈哈......」白夫人笑聲低啞,壓抑在喉嚨裡的陰寒之氣,令她身邊貼身主事都不禁發寒。

    「齊主事,回院。」白夫人冷冷道。

    齊主事低聲道,「夫人,現在回去是否不妥?」

    「如何不妥!我恨那個賤人,恨她生的賤種,整個白府無人不知,本夫人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心懷仁慈了!」白夫人冷笑著,拂袖而去。

    齊主事斂了斂眼簾,揮手示意侍婢們離開。齊主事明白夫人心中的怨恨,當年白府的夫人過世,齊家小姐是作為填房嫁進白府,一年後她懷了第一胎,正當要臨盆之時,昔姬卻生重病,白老爺撇下正夫人來成妝院守著昔姬,那晚大夫人難產,白老爺卻始終呆在成妝院,沒有去看過一眼。

    穩婆跑到成妝院問白老爺:是保孩子還是保夫人。白老爺雖然選擇保住夫人,然而夫人得知白老爺依舊沒有過來,傷心至極導致大出血,雖然到最後命是保住了,可是孩子沒了,她也從此不能再生。

    而那昔姬正是白素的親生母親。

    夫人一直認為是昔姬霸佔著白老爺,以夫人的性子能容忍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了,還能勉強她什麼呢?



第十八章、已成傳說


    尚京,質子府。

    偌大的質子府中冷冷清清,滿園梨花正撲簌簌的墜落,在風中如雪瓣飛揚,一襲白衣佇立,猶如和梨花一體,同樣幹淨美麗。

    啪!寧溫手中書卷掉落,濺起滿地雪白的花瓣,他也從思緒中驚醒。

    這段時間尚京城風傳一首絕命詩,其名不詳。幾乎每個人都在談論白氏,她的美,她的才情,她的痴心......可是每一件關於的事情都令他很陌生,他認識的怯弱膽小,縱然她作的詩美麗而憂傷,可是並沒有靈魂。

    可近來居然連作兩首水平絕高的詩!《離思》在尚京流傳後,他曾派貼身侍衛夜探成妝院,雖然已經得知生還的消息,但是昨日見到她時還是心慌了。那個淒絕卻堅強的女子,真的是白素?

    「公子,風華公子來訪。」侍衛恭敬道。

    寧溫舒展開揪緊的眉頭,恢復溫潤淡雅的模樣。顧風華是尚京城唯一願意與他相交的人,這個人狂放不羈,作事只憑喜好,也只有這樣的人與他走得近雍臣才不會多加干涉。

    寧溫正要相迎,顧風華已經風姿翩翩的大步走了過來,「說了多少回,本公子逛任何一個公卿府邸都是橫衝直撞,更何況,我呆在你府上的時間比在顧府還多,你這麼客氣作甚!」

    寧溫不做聲,只是衝他淡淡笑著。

    「快看看,好東西喲!」顧風華即使俏皮也帶著與生俱來的雍容華貴。他舉著手中的畫卷,道,「我可費了好大功夫。」

    顧風華將畫卷平鋪在梨花樹下的石桌上,龍飛鳳舞的幾行字躍入眼簾: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願。

    「連州公子如此大氣磅礡的字,用來寫兒女情長,可是委屈的很了。」寧溫雖然只見過顧連州三次,卻對他的字不陌生。顧連州的字在雍國千金難求,可是顧風華卻常常有辦法逼著他非寫不可。

    顧風華「嘭」的一聲甩開一把白色孔雀毛羽扇,優雅的拂去掉落在字上的梨花瓣,輕浮的笑道,「美人淚是英雄塚,什麼大氣磅礡,美人一掉淚,還不是英雄氣短。」

    寧溫俊美的面上綻開一朵耀眼之極的笑靨,剎那間彷彿日光都被奪去光亮。顧連州不悅的撇撇嘴,「我每日照鏡子時,便覺得天地萬物只在本公子絕色姿容的一笑間失色,可你一笑,令本公子甚是不爽快,以後不許這麼笑。」

    顧風華連輕佻都帶著無與倫比的華麗,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尤其是對著本公子時。」

    「這幅字拿去瀟湘苑定能哄得一幫小女子傾心不已!」顧風華施施然的坐在石墩上。

    寧溫抿唇不語,顧風華只要往瀟湘苑那麼一站,多少女子前赴後繼的撲上來,至死不悔,哪裡需要用什麼東西去哄,可是他卻偏偏喜歡做這種事,並且樂此不疲。

    「唉,扶風(寧溫的字)豈不知,白氏可是成為全尚京女子的追捧對象呢!瀟湘苑的小翠每天求神保佑她早些好起來。連本公子這樣華麗無雙的人物都淪落到拿著她的詩去哄女人。」顧風華言語間有些吃味,尚京六公子的名頭都要被一個小女子蓋過了,簡直是......恥辱,縱然他那時也被白蘇絕望的眼神震撼了。

    寧溫凝著不一會功夫便被落花掩去大半的詩句,淡淡問道,「如此才情,沒有世家公子上門求親?」

    顧風華用羽毛扇輕輕劃過下顎,舒服的眯著美麗的桃花眼道,「昨日她吐的可是一口心頭血,我聽說白老爺今日去柳家,想讓柳公請燭武大巫救治,想來是快要不行了。」

    寧溫心臟一揪,說不清心中是何等滋味,他是開心的,終於不必留下後患,可是腦海裡卻一直迴蕩著昨日倒下時那絕望的目光。他......居然有些內疚了......

    「那柳家呢,可曾應了?」寧溫穩住聲音問道。

    「這個嘛......你倒是問對人了,我還真是找人打聽過了。」顧風華得意的撫著扇子上白色孔雀毛。

    寧溫苦笑,問對人?他便是問不對,也只能問他一個,這尚京哪裡還有第二個人願意不含目的多與他說上幾句話。更何況,寧溫對顧風華太瞭解了,他簡直是無孔不入,哪裡發生有趣的事,他必然派人弄的一清二楚。手底下養的一門客,什麼也不干,淨是幫他打探這些。

    「柳家大子本來是與有婚約在先,可是不知為什麼柳家竟然聽聞白素與你有私情......」說到這裡顧風華看了寧溫一眼。

    寧溫神色如常,面上依舊掛著萬年不變的溫雅,便又道,「柳家悔婚,並要求白氏給個交代,白氏商路命脈被柳家踩著,哪敢輕慢,白氏家的嫡女竟然自告奮勇的要嫁去柳家。由庶女換成一個嫡女,而且這個絮女還是尚京有名的才女,才名不在之下,當然啦,現在是沒有風頭盛,但是當時柳家覺得合算,便就定下婚期,六月十六。」

    「本來柳家要求陪嫁媵妾是,可是現在白素名動尚京,一旦病癒,必然有許多公卿權貴前去求娶,柳家哪裡願意白做工。」

    顧風華一口氣絮絮叨叨的將整件事情的始末說了個透。

    柳家在尚京城地位尷尬,他們是商賈世家,地位本來低賤,但柳家上一代家主曾是孝廉公的門客,卻還是有些勢力的。可現在上代柳家家主和孝廉公都已駕鶴西去,柳家剩了個空名頭在那裡,雖然比一般商賈高貴些,卻也得罪不起任何真正的權貴。

    只是陪嫁的媵妾,就算是貴妾,到了柳家之後,若是有公卿上門求取,柳公哪敢不給。

    「本公子對那種病美人可不感興趣,不過白氏二女倒是有些意思。」顧風華想起那日匆匆一瞥的窈窕身影,菱形嘴唇泛起一個玩味的弧度。

    七分清純三分媚,他也算閱女無數,卻未曾見過這般有靈氣的人兒。那珍女年方十四,據說還有幾個月就及笄了,若是再等幾年,必然是一代尤物,不過在此之前要先將她據為己有才是正經。

    幸好,商人之女與娼妓不得入後宮,少了那些覬覦皇位的皇子競爭,顧風華對珍女一事便十拿九穩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8:44 A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5-4 08:57 AM 編輯

第十九章、媯芷

    距離白蘇昏迷至今,已有七日。成妝院內的白芽奇蘭紛紛抽出嫩芽,整個院子裡縈繞著淡淡的蘭花香氣。這種香氣似有還無的氣息,像是在生死邊緣游離的生命,使得整個成妝院內陷入一種不安之中。

    十三眼泡紅腫,無精打采的跪坐在白蘇榻前,給她細細的擦拭臉頰,看著白蘇蒼白如紙的面龐,不知不覺又流下眼淚。

    十一、十二也跟著紅了眼眶。

    「十三,你說小姐會醒嗎?」十一怯怯道,「我們不會又被賣出去吧?」

    十三猛的回過頭來,狠狠瞪了她一眼,斬釘截鐵的道,「小姐福大命大,一定能醒過來,你若是再敢胡言亂語,我這就告訴婆主事把你賣了,也省的你在這兒提心吊膽!」

    十三是婆主事親自調教的侍婢,又得白蘇信任,所以三個人之中,屬她與白蘇最親近,她固然也憂心自己的未來,但也更是真心希望白蘇平安。

    十一被十三狠厲的眼神嚇的哆嗦起來,急忙膝行向前,拉住十三的袖子道,「十三,好十三,我,我再也不敢亂說了,我雖與小姐相處時日不久,卻也能分出好歹來,怎麼會有二心,嗚嗚嗚……」

    說著,幾人已哭作一團。

    正在這時,寢房的門被人推開。媯芷依舊一襲麻布深衣,背著藥箱,面無表情的走至榻前,從錦被中拿出白蘇纖細的手腕,一言不發的把脈。

    瞇著眼,仔細感受白蘇腕上感受微弱的脈搏。十三幾個人怕打擾她把脈,硬是將聲音憋在喉嚨裡。

    片刻之後,媯芷睜開眼睛,深深看了昏睡中的白蘇一眼。這樣微弱的脈搏,細不可辨,連續七日卻不曾斷,可見她的求生慾望十分強烈。能獨自與死亡搏鬥如此之久還不曾放棄,她的堅韌可見一斑。

    「唉!」媯芷歎息,忽然對白蘇很是好奇,她在白府過的小心翼翼,白老爺也從來不曾給過她真正的父愛,還有什麼可留戀?

    「小姐怎麼樣?」十三見媯芷歎氣,以為情況不好,忙緊張的問道。

    媯芷正要寫藥方的手頓了一下,收起寫了一半的藥方,「她如今連湯藥都喝不下去,便是再開方子也無用。」

    「求您救小姐。」十三以最卑微的跪姿,向媯芷行禮,「十三前些日因維護小姐衝撞您,十三以願意以命謝罪,請您一定要救我家小姐!」

    說罷,幾步上前,從媯芷的藥箱裡取出一柄小巧的彎刀,猛的朝自己心口刺去。

    媯芷眉心一跳,手中毛筆宛如利刃,飛速刺向她的手肘。十三隻覺得自己握著刀的手一麻,刀子「匡啷」一聲掉落在石板地面上。

    「愚蠢!」媯芷冷冷道。

    十一十二被這場景駭住,一時沒了聲音。媯芷冷盯了她一會,起身走到窗前,看著滿院子的白芽奇蘭,靜默半晌才道,「為何覺得她值得你以命換命?」

    十三怔了一下,答道,「不是值不值得,是本分。」她是奴隸,本就應該為主盡忠,為主而生為主而死,一切不由命。

    「你一個人的賤命便想換她?若是想要我救她,那就拿你們三個的命換她一個罷。」媯芷忽然目光犀利的看向十一、十二。

    十一嘴唇蠕動幾下,卻沒說出一個字來,十二也同樣低頭沒有回答。無論如何她們也沒有勇氣像十三那樣朝自己胸口揮刀。

    「看到沒有,只有你。」媯芷直視著她。

    「對於我們這種奴隸來說,現在只有兩種選擇,一是什麼也不做,看著素女殞命,我們會被轉賣,也許會殉葬;二是,不惜一切辦法救活她,若是她活必然不會虧待我的家人,若是她死,大不了我便捨了這條賤命。我知道,素女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十三目光堅毅,她是在搏,拿自己一條命在搏。

    「我願意換!」十二忽然道。

    十一怯怯的看了媯芷一眼,小聲道,「奴婢……奴婢也願。」

    看來這個素女的人品居然挺得人心,媯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類似於笑的表情,看向十三,「你憑什麼以為我能救她,這幾日,光是公卿家請來為她醫治的大巫便不計其數,你憑什麼以為我一個小小的醫女就能救活她!」

    「我知道你能!」十三言語篤定,頓了下又道,「你如今只是一個奴隸,可知道我每次見到你為何行大禮?」

    十三見她不語,便繼續道,「三年前的冬天,我妹妹身患重病,被人伢丟棄亂崗,我連夜逃出,跑去亂崗將奄奄一息的妹妹背了出來,卻因兩日未曾進食暈倒在官道旁。那時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孩救了我們,並用奇怪的銀針治好我妹妹。」

    如果白蘇醒著,她一定立刻知道十三所說的是針灸,可是在這個世界醫術剛剛獨立不久,針灸之術只有伏羲一脈的大巫才會使用,是不傳秘法。

    十三後來知道救她的少女是士大夫媯氏的嫡女,自己和妹妹又是奴隸身份,若是不趕快找一個家主,很快又會被人伢擄去,於是她便將自己和妹妹賣身到媯府。她們是沒有經過調教的粗野丫頭,長相也很一般,上不了檯面,所以只能在媯府做些粗重的活計。

    後來不到一年,媯府便不知因何被抄家,女眷全部充入奴籍,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十三姐們倆再次被買賣,恰好遇見去選買侍婢的婆主事。

    「您比從前變了許多,剛開始我只是懷疑,可是這次您使用銀針為小姐吊命,我才確定是您。」十三懇切的看著媯芷。她三年前便能起死回生,三年後應該更厲害了。

    「你在婆主事身邊呆了幾年?」媯芷忽然偏離話題。

    「兩年。」十三道。

    「果然。」媯芷自語道。媯府從前還沒有倒的時候,她便聽聞婆氏女師的大名,婆氏是尚京出了名的嚴謹,挑學生的條件很是苛刻,她親自調教兩年的侍女都能送給素女,想來是極其看好素女的。

    素女究竟有何過人之處?竟能這般入婆氏的眼?又能讓一個婢女不惜衝撞自己的救命恩人?媯芷看了一眼塌上面色如紙的白素,淡淡道,「我會救她。」

    沒有人知道,媯芷除了有醫術在身,同時也通巫術,尚京城除了幾個祖巫後代,她自信沒有人能勝過她了。

    十三癱軟在地,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了滿面,忽然又想到什麼,又爬起來給媯芷磕了幾個頭,「您救了十三最重要的兩個人,從此以後就是十三一輩子侍奉的主子。」

    媯芷不說話,她今非昔比,媯府被抄家的那一刻至今,她的心境變了許多,雖然清高孤傲如昔,可是她明白自己再也不是什麼貴女,而只是一片孤身飄零在人世間的枯葉。

    「你們都出去。」媯芷道。

    十三帶著十一十二出去,在廊下的石階上坐下。

    暗香浮動,天色已經漸漸黑了,月牙兒在天上高高懸起,宛如一張微笑的嘴,十三壓抑著許多天的心情終於為之一鬆。

    十三知道媯芷瞞著自己的醫術,她自然也不會對任何人提起當年的事情,包括婆主事,可是也知道媯芷骨子裡有多冷傲。當媯芷對素女言辭犀利的時候,十三就明白她如今連自救的興致都沒有,自然更沒有閒情逸致去救別人。那日怒斥媯芷,說她如今不過是個奴隸,只是想讓她能認清現實,好好活下去,直到素女一語戳破,十三才明白,這是媯芷永遠都不會接受的事實,寧死不會改變。



第二十章、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媯芷從白蘇寢房中走出的時候,已是深夜。

    但是成妝院僅有的三個婢女都沒有睡覺,媯芷一出房門便看見眼巴巴的守在門口的三個人。

    「小姐怎麼樣?」十三急切的想知道結果。

    媯芷用寬袖掩嘴打了個呵欠,淡淡道,「我只是施針使她明日清醒過來,能夠嚥下湯藥,她的身子虧虛,一個月之內不能下床。」

    「姑娘真是神人!」十二喜道,「大巫們辦法用盡也不能使小姐醒過來呢!」

    媯芷瞥了她歡喜的臉,冷冷道,「說好了是用你們三個的命換,她好了,也就是你們的死期。」

    十二的小臉陡然一下失去了光彩,看著媯芷快步朝書房去的身影惆悵起來。

    十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想到,她竟和我們家小姐一樣,喜歡作弄人。」

    別看白蘇平時一本正經,卻有著諸多惡趣味,比如在宴會上嚇唬黃菱萁,把夫人送來的蝴蝶蘭製作成干花……經常百無聊賴的在她們這些婢女身上尋開心。

    想到白蘇的種種,十二覺得十三所說也很有道理,但還是不放心的道,「可我見她不像是開玩笑啊?」

    十三翻了個白眼,「你瞧我們家主子尋人開心的時候,哪次不是很正經?」

    這麼一說,十二釋懷了。她們幾個都不笨,仔細想起來,好像媯芷確實沒有真正想要她們小命的意思。

    想通了,便也就不再糾結於此,滿心歡喜的到寢房中,等著白甦醒過來。

    三個神經緊張的婢女怕白蘇夜裡就醒了,便都守在寢房裡,輪流照顧。

    自從白蘇昏迷不醒以後,媯芷便被白老爺調進成妝院,要她時刻守著白蘇,有什麼狀況時,也能應急。以前十二總是抱怨這個醫女白佔地方,根本沒什麼用,現在心裡別提有多感激她了,就是她此刻不聞不問的跑去書法睡覺,十二也覺得應當。

    不同於成妝院悄悄燃起的希望,白老爺的書房裡,一派死寂。

    今夜輪到遲蓉和香蓉輪值,兩人平素最得白老爺歡心,如今卻大氣也不敢喘的端立在塌側。

    「老爺,不如奴婢去喚桃姬過來服侍?」遲蓉壯著膽子,小心翼翼的問。

    香蓉見白老爺揉著眉心,立即很有眼色的上前幫他按摩。白老爺稍微舒坦一些,才道,「不用,今日誰也不想見。」

    話音剛落,屋外侍婢通傳道,「老爺,絮女來見。」

    白老爺不悅的皺皺眉,「不見!」

    外面應了一聲「是」,便離開了。不到半盞茶時間,又折了回來,「稟老爺,絮女說事情緊急,乃是關於素女。」

    白老爺正愁素女之事,聽見此話,驀地坐起身來,心道:絮女一向足智多謀,說不得真有些好建議。便道,「請她進來吧。」

    房門打開,絮女一襲白衣娉娉裊裊的走了進來,欠身道,「父親。」

    「嗯,坐。」白老爺也正從塌上起身,坐到案几旁。等到坐定之後,喝了幾口茶,才看向絮女道,「我兒想說什麼?」

    「父親,三妹病重,這幾日女兒恨不能為父解憂,不敢前來徒增父親煩惱。」絮女說著,眼角一滴晶瑩的淚水順著精緻的面龐滑落,令人望之生憐。

    白老爺的語氣果然軟了下來,「我兒莫哭,今次前來可是想到良策?」

    絮女寬袖掩面,一邊拭去淚水,唇邊勾起一個陰測的彎度。醞釀一下情緒之後,待到袖子剛剛拿開,眼中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儼然是梨花帶雨,目光卻是赤裸裸的恨意,「父親可憎恨柳家?」

    不提柳家倒也罷,提到那個兩面三刀的柳公,白老爺就氣得渾身發抖,他六日前放下臉面去求柳家,兩家又是即將結為親家,從情到理,柳家也不能不幫忙啊!可是柳公仗著手中捏住白家商路命脈,覺得白家絕不敢悔婚,便隨隨便便找了個大巫敷衍了事。事後還道:若不是素女如今名動尚京,柳家盛不下這尊神,幫上一幫倒也沒什麼。

    「小人!」白老爺咬牙切齒道。

    絮女這時才堪堪止住淚水,看了遲蓉和香蓉一眼,遲蓉早已被她買通,而香蓉雖然不曾與她有瓜葛,卻也絕不會背叛父親,於是便放心的道,「父親,女兒也是恨極了柳家,素女好歹也是我的親妹妹,他們竟然毫不顧念情意,女兒一想到日後要嫁到那等親情涼薄之地,心中便難受的緊。」

    絮女見白公面露無奈,繼續道,「如此,女兒說什麼都不能讓他們家好過!父親,女兒問過,幾位大巫都說素女雖命在一線,卻能撐過六月。女兒出嫁之日便將素女作為陪嫁媵妾,一同前去柳家,素女如今在尚京備受矚目,倘若隨去柳家,為了柳家的名聲,他們也必然不敢不聞不問。到時候自然會請燭武大巫救治三妹……」

    說到此處,白老爺立刻明白,一旦素女活了過來,一定會有仰慕素女的公卿權貴去柳家求取,或許不用別人求取,柳家也會把素女作為禮物送給權貴。然而素女卻是他白府費心調教,將來若是有用處也只會對白府有用,柳家最多混了個人情。

    柳公不是言及想要素女做媵妾嗎?便就遂他的願!

    白老爺一拍大腿,哈哈笑道,「還是我兒有遠見!為父不如啊!可惜……我兒若是生為男兒,必能榮耀我白氏一門。」
    後半句卻是有些惋惜了。可是白老爺不知絮女心中所想,縱使她榮耀白氏一門有千種萬種方法,卻絕不會借助素女,更不會讓素女爬到比她還高的地位。一旦白蘇進了柳家,她死了最好,若不死,她自然有法子把她永遠留在柳家做小妾!

    香蓉靜立垂首,心中寒意頓起。素女還生死不明,她這親姐姐便計劃怎樣將她給毀了。這個家裡要說有誰最不瞭解絮女,那便是老爺和夫人了,絮女在他們面前一直都是個賢淑溫柔且七竅玲瓏的女子。

    遲蓉照著絮女的吩咐做了些什麼,香蓉並不是不知,只是視而不見。若不是深知絮女為人,她幾乎也被這樣的「用心良苦」感動了。

    香蓉想起那日在後山摘花時,素女看見一種紫葉子時眼中流露的溫情,那明明是回憶親人時才有的眼神。香蓉不知道素女在白府這種無情的地方,怎麼會有那種眼神,也許是回憶她的生母昔姬?

    無論如何,香蓉也無法忘記那天下午的快樂,那是她十八年來第一次那麼放肆的開心。

    也許,她應該為了自己這唯一一次的真心歡喜,感謝素女一回……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9:24 AM

第二十一章、甦醒

    十三看看窗外,天色微亮,她們幾個一夜未曾合眼,只等著白蘇醒過來。

    天快亮了,十一和十二才在十三的勸說下在榻前鋪上地鋪稍微瞇了一會。

    「十三,你也睡一會吧,我來守著。」十一捅了捅她的胳膊。

    十三搖搖頭,「你再睡會吧,若是小姐醒了,也得有人照顧。」

    十一抿唇不語,在她的想法裡,十三不就是為了得到小姐的器重,才做出那般瘋狂的舉動嗎?為什麼要將在小姐面前表現的機會讓給她們呢?

    十一想不通,也不再去想,便繼續躺下睡了去。

    「十三。」一個嘶啞的聲音輕輕響起。

    地上剛剛躺下的十一一骨碌爬了起來,喜道,「十三,你聽見了嗎?小姐,小姐的聲音。」

    十三喜極而泣,淚眼朦朧裡,看見白蘇眼睛半瞇著,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她。那種目光一直到她胸口才停落。十三不解的低頭,只見自己的腰帶鬆垮,衣襟微微敞開,裡面露出了一節大紅色的鴛鴦戲水肚兜,啊了一聲,立刻將散亂的衣襟理好,心裡不得不由衷的感到無力,有正常人昏睡七天後,醒來第一件事是關注這種事情嗎?

    十一趴在床沿眼淚橫流,一個勁的問,「小姐,你餓不餓,渴不渴?想吃點什麼?」

    「水。」白蘇渾身乏力,只簡單吐出一個字。

    十一立刻去案幾前正溫著的甕中舀水。水送到白蘇唇邊的時候溫度剛好,顯見她們一直都準備的很妥當。

    喝完水,嗓子稍微舒服一些,「你們知道我今天會醒?」白蘇之前每天喝三大碗湯藥,對水的需求不是很大,所以不會時時備著熱開水。

    「是醫女救了小姐呢!醫女說您今天能醒過來,沒想到這麼早。」十三興奮的站起身,朝白蘇行了個禮,「奴婢這就去叫醫女過來。」

    「醫女?」白蘇看著十三邁著小碎步跑出去的背影,有些疑惑。

    「是媯芷,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厲害!」十一抽著鼻子小聲解釋道。

    媯芷?那個拽的萬兒八千的冷漠醫女?白蘇心裡疑惑,那個媯芷好像很看不上她的樣子,依著那種冷漠的性子,怎麼會救她呢?

    趁著白蘇發呆的空當,十一想悄悄的將十二叫起來,可惜,十二可能累的厲害,睡的很沉,十一連連推了她幾下,都沒有醒。

    「讓她睡吧。」白蘇瞧見十一的小動作,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十一驚疑不定的偷偷瞄了白蘇幾眼,看她的確不像生氣的樣子,才微微鬆了口氣。

    「我昏睡了多久?」白蘇道。

    「您已經昏睡七日了。」十一跪坐在榻前,想到白蘇和別的主子不同,從不會提醒她們必須要有尊卑之分,神情間便也不像剛才那樣拘謹。

    「七天?」白蘇有些驚訝,她在黑暗裡,精神一直在同身體做鬥爭,她想睜眼,眼皮卻沉沉的不受控制。醒了之後雖然也感到筋疲力盡,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掙扎了這麼長時間。

    「快些快些,小姐醒了,能不能吃東西?還是先喝湯藥?是喝以前的藥方還是您一會再給新開一份……」十三像是被打了雞血似地,不停的問東問西。

    房門「彭」的一聲被打開,媯芷黑著一張臉走了進來,十三跟在她身後完全不被冷漠的氣場所動,依舊雀躍的緊。

    媯芷跪坐在榻前,冷聲道,「手。」

    白蘇怔了一下,想到她可能是想把脈,便將手伸了出去。

    微涼的手指搭上同樣冰涼而蒼白的手腕,很久都沒有捂出溫度。把完脈,媯芷從袖子中取出一張早已寫好的藥方,拿給十三,「三大碗水煎煮,未沸前用急火,沸後慢火熬成約半碗量。」

    十三接過藥方正要出去,卻見媯芷又取出一張紙遞給十一,「同樣方法煎煮,用兩碗水,沸後用慢火將藥汁熬成糊狀為止。」

    「你們去吧,我在這裡。」媯芷不鹹不淡的說道。

    屋裡人都走光了,媯芷雖然如此說,可她畢竟從前是小姐,應該不會伺候人,十三隻能硬生生的把還在酣睡的十二給弄醒。

    「糊……糊狀?」白蘇嚥了嚥口水,不確定的問道。

    媯芷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沒有說話,可那眼神明顯就是在說:就是,有問題嗎?

    白蘇說了幾句話便乏了,也不再追問,但是腦海中一浮現一坨黑乎乎的東西,不禁頭皮發麻。她前世也算閱湯藥無數的主,咋就沒見過糊狀的湯藥?這媯芷不會是想虐待她吧……

    「你去熬些米粥來,不要加栗米,熬爛一些。」

    白蘇捂著被子快要睡著的時候,聽見媯芷清冷的聲音,這才想起來她真的已經餓的不行了。

    十二領命退了出去。

    「心脈受損,又中情傷……看來傳言不須。」偌大的寢房裡只剩下兩人,媯芷的聲音在室內迴盪,更添幾分冰冷。

    白蘇從被子中探出頭,瞇著眼睛瞧她,懶洋洋的道,「看你清心寡慾的模樣,我還以為你真的看破紅塵呢。」女人身上都潛藏著八卦本質,原來就連媯芷這種女人也不例外。

    媯芷不以為然的道,「我便是再看破紅塵,也還是在世上。尚京城如今如家喻戶曉的奇女子,我不聾也不瞎。」

    「家喻戶曉?我?」白蘇不明所以的眨眨眼,她怎麼昏睡了七天,就變成了家喻戶曉的奇女子?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媯芷定定的凝著白蘇,一字一句的念道。

    白蘇越聽越心驚,嘴巴張的都能塞下一個雞蛋,她完全不記得自己在中了曼陀羅花粉之毒的時候當眾念了這首詩,並且是對著寧溫念的這首詩。現在尚京城中的人,不僅知道白氏素女是一代奇女子,還是個矢志不渝的堅貞女子。

    此事此刻,白蘇心裡想的是:原來這個時空這麼先進,連清朝的詩詞都已經出現了,幸好抄襲的那首《離思》到現在還沒有被抓包。

    她的震驚,令媯芷有些糊塗,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她太過興奮了。

    「你對著寧溫公子作出這首詩,他可沒有因此而感動半分,你在他面前因情傷心脈吐出一口心頭血,他也是連眉頭也不曾皺過。」媯芷一直看著白蘇逐漸憤恨的表情,全不覺得自己所說的話對與一個大病未癒的女子來說,是多麼殘忍狠毒。

    不過幸好,此素女並非素女,白蘇對於寧溫別說深情,便是連他長什麼樣子也不甚清楚,這次吐血,應當是這具身體起的作用吧。她所驚訝的是,原來那首《木蘭令》竟是自己念出來的,怎麼會沒有任何印象?

    想到暈倒,白蘇一個激靈,她只顧著沉浸在劫後餘生欣喜中,險些忘記之前妝粉中摻雜的曼陀羅花粉。若不是曼陀羅花粉擾亂她的神智,白蘇是不可能不記得自己做過些什麼。

    遲蓉,香蓉……白蘇認為最可能做手腳的便是這兩人。她身邊的婢女都是婆主事的人,讓她考校失利,對婆主事沒有任何好處。更何況,她現在已經猜到幕後主使是絮女。
   


第二十二章、魚湯事件

   
    半個時辰後,白蘇終於吃到了一碗類似於糊糊的米粥,雖然賣相差,但架不住白蘇已經餓了七天,這七天她僅僅靠著硬灌進胃裡的參湯吊命,胃裡早已空空。

    三下五除二便將一大碗米糊解決掉了。白蘇眼巴巴的把碗還給十二,那眼中的渴望,連十二這種粗神經的人都察覺到了,「小姐,再給您盛一碗?」

    白蘇欣喜若狂,拚命點頭,卻被媯芷清冷的聲音潑了一頭冷水,「不許盛,一刻後,再給她半碗。」

    白蘇也知道久餓之後不能吃的太多,要慢慢來,但心裡止不住還是要把媯芷翻來覆去問候個幾遍才舒坦。

    望著帳子頂,白蘇覺得這一刻過得尤其慢,她雖然很虛弱疲乏,卻沒有多少睡意。

    終於,媯芷道,「再盛半碗粥。」

    白蘇立刻興奮起來,她端著米糊的那一刻,深深覺得自己的人生要求竟然已經降低到這種地步,連吃上半碗像糊糊一樣的白粥,都能興奮如斯。

    唉!太沒出息了。慢慢品味完之後,白蘇心中感歎著放下碗。

    半個時辰後,吃完十三的藥湯,又要服用十一熬製的藥膏,就是這麼隔幾個時辰吃一回藥,一整天便這麼晃過去了。

    白蘇要求婢女不許透露她已經醒過來的事,可像白蘇這種毫無勢力的小姐,在府中哪有什麼秘密可言,更何況自白蘇昏迷後,各院的眼線都眼巴巴的盯著成妝院呢。第三天,白蘇醒過來的消息便傳遍白府。

    第一個來訪者真是令白蘇意想不到,竟然是絮女。

    「姐姐還以為要孤身嫁入柳家呢。」絮女掩面輕泣,好不傷心,「妹妹此番可要好生養病,日後我二人在柳家也好相互扶持。」

    白蘇心中詫異,難道是兩姐妹同嫁一人?不是說素女已經被退婚了嗎?十三臉色刷白,卻死死咬著牙關不敢說話。

    待到絮女終於結束哭訴,心滿意足的離去後,十三急急衝到榻前,「小姐,您要想想辦法啊!不能成為媵妾,原來您可是正夫人!柳家退親便也罷了,怎麼能讓你做陪嫁的媵妾呢!」

    這絕對是奇恥大辱!白蘇現在也明白了,絮女這一大早跑來又是哭又是心疼的,是向她示威呢!可惜,白蘇一頭霧水,壓根沒明白她什麼意思。

    白蘇一個現代人,連嫁人都沒預備好就讓她去做小妾,除非她腦子壞了才會同意。

    「太不淡定了!」白蘇理清事情原委,渾身便鬆弛下來,躺在塌上懶洋洋的道,「若是我做此事,必然要想盡辦法瞞住消息,等出嫁那天看那不勝打擊的表情才好玩呢。」

    「卑鄙。」剛推門進來的媯芷恰好聽見她這番言論,心中厭惡更甚。

    白蘇也懶得解釋,見著媯芷的冷臉,不知怎的,就是想逗逗她,便轉而對十三道,「放心吧,我不會任人宰割。若是我不知便罷,現如今我知道此事,倒是絮女要憂心一下自己的處境了……」

    「你不想死,最好少勞心費力的耍奸邪之術。」媯芷冷冷道。

    白蘇怒視她,勞心費力?她這是動腦子,哪裡用的著心力,不科學!還有,要打不還手罵不還手才不奸邪嗎?沒原則!

    兩人正僵持,十二端著一盤黑魚湯進來,香氣頓時溢滿整間屋子,絲毫聞不到魚腥味。一向對食物挑剔的媯芷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十二,你做的吃食從前都不曾見過呢!」十三嚥了嚥口水,看著白瓷碗中濃濃白湯中點綴綠色和黃色的東西,和著撲鼻的香氣,引得人食指大動。

    不管是白蘇還是素女,都是典型的十指不沾陽春水,可是奈何白蘇有個記憶力頗佳的腦子,前世又喜歡看食譜,記下的菜譜倒是沒有十本也得有八本。趁著閒來無事,便說與十二聽,讓她試著做做,想不到小丫頭還是挺有天賦的。

    十二笑道,「是小姐想出的方子,我為了找這個叫蔥的東西,快把整個後山翻遍了。」十二誇張的道。

    後山多有野獸,再借她十個膽,她也不敢翻遍後山。對上十三質疑的眼神,十二才小聲道,「其實……是醫女找到的。」

    薑和蒜,大雍都有出產,大蔥是白蘇畫出圖形讓她們去後山找,也不過是想碰碰運氣,誰知道竟然真的被找到了。

    「一起吃!」白蘇從來不拘小節,以前白蘇這麼說的時候,可沒人敢動。現在這幾個婢女雖然不大習慣,卻很是歡喜的應了聲,「是」。

    「慢著,誰說你可以吃魚了!」媯芷毫無預兆的潑了盆冷水,「你須得連喝三天白粥,才可以少量進葷食。」

    十三剛端到白蘇面前的魚湯,立刻停住。幾個婢女現在可是將媯芷奉作神人,神人有諭,哪有不遵從的道理。

    白甦醒來這兩天,吃了媯芷的藥,雖然精神不錯,可是畢竟身體虧虛太多,不是一時半會能補回來的,依舊四肢發軟。於是白蘇只能活生生的看著馬上到嘴的魚湯被端走,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看著那四個人歡歡喜喜的圍著案幾喝魚湯,白蘇吞了吞口水,咬牙切齒:一個個都不能出去喝嗎!哼哼,不是說我卑鄙嗎,你們給我等著!

    「啊!自作孽,不可活啊!」白蘇蒙在被子裡哀嚎,她沒事寫什麼食譜啊!不是作繭自縛是什麼!

    任白蘇在這邊自憐,楞是沒有一個人理她。

    喝完魚湯,十二才端給白蘇一碗米糊糊。這東西除了醒來的第一天,白蘇便沒覺得它好吃過。

    十二見白蘇心情不愉快,便想說些尚京近來的新鮮事給她聽,「小姐,奴婢今天聽前院的侍婢說了一件稀奇事。」

    白蘇體內的八卦細胞頓時活躍起來,看著白粥也順眼多了。

    「聽說連州公子府中有個姬妾逃跑了!」十二瞪著大眼,神情誇張。

    白蘇喝了一口白粥,等著她講下文,卻遲遲沒有音訊。

    倒是十三先激動起來,「真的嗎?能做連州公子的姬妾那可是天大的幸事,怎麼會有女人這樣想不開!」

    十一點頭如小雞啄米,「莫非被歹人綁了?」

    「不是,據說是自己跑了的,已經通報衙門,連衛尉少卿陸大人都再城中搜查呢!」十二道。

    白蘇皺皺眉,「衛尉寺不是負責皇宮守衛嗎,抓捕逃妾管他什麼事!」

    十三道,「這個奴婢知道,陸少卿不僅掌管皇宮衛士,手上還有城北虎賁衛的兵符,他與連州公子私交甚好,必然會幫忙的。」

    「對對,這本來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我聽說本來事情沒有鬧到這麼大,不知有誰給捅了出來,政陽王震怒,陸少卿這才幫忙搜查的。只是事到如今,那個姬妾若是被捉回去,一定沒命。」十二滿是惋惜的道。

    「政陽王?」白蘇有些糊塗,怎麼又扯到政陽王了。

    十三道,「連州公子是政陽王的長子,雖然現在另立了少師府,卻還是王子啊!」

    白蘇瞭然,想想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姬妾都留不住,是多麼丟人的事情啊!這事情被捅出去,不震怒才怪,更何況是堂堂藩王府啊。那姬妾是斷然不能活命了!

    這個時代的姬妾,可以被當做禮物,也可以被人任意求取,甚至是姬妾自己看上哪家公子,若是那公子願意要她,也可以自行求出,但私自逃跑是犯法的。那姬妾怎麼這麼糊塗呢?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9:28 AM

第二十三章、養病中
   
    自從「魚湯事件」之後,院子中的四人輪番的被白蘇折磨。

    先是媯芷和十三被派去摘蜂窩,雖然媯芷焚香引走了不少蜜蜂,可兩人腦袋上還是被叮了好幾個大包。

    接著就是十一和十二凌晨被遣去後山採集花瓣上的露水。

    結果迎來的,是媯芷湯藥上的反擊,本來不甚苦澀的藥,忽然變得難以下嚥,縱然她近來身體越來越好,卻還是忍不住先向媯芷低頭求饒。

    然而媯芷卻面無表情冷冷的道,「換了藥方而已,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般卑鄙。」

    曬曬乾花,采采院子裡的白芽奇蘭,指揮十一炒茶。看著《雍記》學習篆體,偶爾寫下想吃的食譜,讓十二試著做。只是白蘇的字令十二苦惱萬分,她本就不認識幾個字,加上白蘇的狗刨體,每次都要麻煩媯芷辨認。

    這段時間,小日子過得倒也愜意,除了媯芷的藥越來越苦。白蘇很懷疑媯芷的動機,奈何人家一臉正義,段位不知比她高上幾個層次。

    日子飛快的過了一個月,成妝院所有人甚至都忘記了白蘇要做隨嫁的媵妾。

    這天午後,白蘇命人把榻搬到院子裡,曬著五月的暖陽,隨手撫弄素女留下的古琴。手指上隱隱有些感覺,彷彿千萬次做過動作的一種慣性,但是白蘇駕馭生疏,只能隱隱成調。

    弄了一個下午,媯芷終於忍無可忍,甩下正在摘撿的藥草,拂袖離去。

    白蘇轉過頭,想詢問一下她們幾個是不是真的很難以入耳,方才都還在的人,居然不知何時只剩下十三。

    「小姐,十一去給您煎藥了,十二去做晚膳。」十三尷尬的解釋道。

    白蘇歎息一聲,忽見大門處飛快的閃身進來一人。

    十三險些驚叫出聲,卻見來人是香蓉,立刻止住聲音。

    「素女!」香蓉邁著碎步跑過來,氣喘吁吁的道,「奴婢是偷著出來的,成妝院又一直被監視,奴婢費了好大功夫才得以瞞著那些人進來,不可久留,請素女聽我說。」

    白蘇點點頭。

    香蓉壓低聲音道,「想必您已經知道要做大小姐的隨嫁媵妾了,其實白府是商賈家,絮女並不算真正的貴女,有沒有隨嫁姐妹都不打緊,只是絮女說服了老爺。」

    香蓉簡略的將那日的事情說給白蘇聽。說完,歎了口氣道,「若是絮女真心要救您也就罷了,可是您一旦從了,怕是病癒後,絮女也不會讓您脫離柳家媵妾的身份。」

    白蘇一直擰眉聽著,直到她講完,才反問道,「為何告訴我這些?」

    香蓉遲疑了一下,最終卻只是道,「奴婢是好心,素女可信可不信。奴婢不能久留,這就告辭了。」

    十三臉色慘白,「絮女真是歹毒。」

    白蘇相信香蓉說的話都是真的,可是究竟出於什麼原因冒險跑來告訴她這些消息?

    「十三,你覺得我與母親關係如何?」白蘇試探著問。

    十三來伺候素女之前,婆主事便對她說過白府人的關係,十三搖搖頭,「您想求大夫人?那根本行不通,大夫人雖不是絮女生母,可是從小把她撫養長大,便是感情再不好,也斷不會比您和大夫人差。」

    原來絮女不是大夫人親生女兒!白蘇反覆咀嚼這句話。

    十三見白蘇沉默不語,以為她還在想求大夫人之事,「小姐斷了這個念想吧,當年您的生母昔姬,重病垂危,與大夫人臨盆恰好是在同時,老爺一直守在成妝院,大夫人傷心至極導致大出血,孩子沒能保住,大夫人從此不能再生,她恐怕也是將您一併恨了。」

    白蘇心中一凜,怪不得,她病了一個月,卻只有絮女和白老爺來看過她,那些人是看大夫人臉色過活的,大夫人不待見她,自然沒人敢來成妝院。

    「珍女呢?」白蘇這才想到,珍女竟然一個月沒有來了。

    「冷血之極。」媯芷冰冷的聲音忽然冒了出來。

    白蘇被嚇了一跳,轉頭瞪向蹲在廊下揀藥的身影,「你少神出鬼沒可好!我這心脈不全的人早晚被你嚇死!」

    十三「呸呸呸」了幾聲,「小姐莫要亂說話!珍女好著呢,您還沒醒的時候,風華公子便上門求取珍女,還許了夫人之位呢!」

    「許了夫人之位?」白蘇汗顏,她近來只想著盡快解決自己的問題,竟然一直沒有想起珍女。

    「嗯。雖然不是一品二品夫人,可珍女是商賈身份,又不是嫡女,有夫人之位已是天大的恩寵。」十三感歎道,「二小姐真是好命呢!」自己的小姐卻只能做隨嫁媵妾,而且原來應該是正夫人的,這已經不是歹命,而是恥辱啊!

    白蘇思維一時跟不上:帶品級的夫人?對了,《雍記》的最後幾頁有講到,顧汾是雍國史上第一位外姓王,顧汾娶的是政陽公主,本身又是一名曾立大功的將軍,是以被先帝破例冊封為王,並且是世襲。因為公主的封地在政陽,所以並未劃再分新的封地,顧汾便直接冠上「政陽」二字,稱為政陽王。顧連州雖是嫡出長子,可他是未來的帝師,在雍國,太子登基後,帝師所從事的官職大多都是宰相,注定要位極人臣,世子便自然是嫡出次子的顧風華了。

    「那珍女現在是什麼態度?」白蘇問道。

    十三道,「大夫人命二小姐要呆在挽香院安心待嫁,奴婢多日不曾見過她了。不過,想來能成為風華公子的夫人,珍女應當是高興的。」

    白蘇苦笑,高興?要是真的高興,怎麼會被軟禁起來。看來這回不但要自救,還要救人!

    還真得要借大夫人的手一用了,這個白府中,除了大夫人和白老爺,求誰都沒有用。既然白老爺已經被絮女說動,那想令他改變主意,很難。白蘇淡淡笑著,又擺弄起古琴,「十三,去把那幾支蝴蝶蘭干花拿來。」

    吃完晚膳後,白蘇找來一隻精緻的白色小瓷瓶,把干花插在瓶中。紫色的蝴蝶蘭被晾乾水分之後,縮小許多,顏色也更深了幾分,在白色瓷器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嬌俏可愛。

    「把這個送給大夫人,記著,不許透露我病癒的消息,只說我現在精神好了許多。」白蘇將這瓶簡單的插花交給十三,囑咐道。

    「是。」十三怕花碎了似的,走的小心翼翼。

    天色還沒有黑透,白蘇湊近還在揀藥的媯芷,「陪我去後山如何?」

    「……」

    「前幾日十一炒的茶,分你一些。」白芽奇蘭這種茶很有特點,葉子還在樹上的時候僅僅散發若有若無的香氣,一經炒熟,蘭花香氣尤為濃郁。十一炒茶的時候,白蘇就看見媯芷好奇的盯著看了。

    「……」

    「我每天變著花樣寫方子,讓十二給你做菜。」

    「……」

    「都是沒有條件的,我再也不讓你幫我摘蜂巢。」

    「走吧。」

    回答的乾脆利落,白蘇抽了抽嘴角,忙跟在她身後。


   
第二十四章、鳳仙花(1)

   
    這次想借助大夫人,得先同她搞好關係才行,雖然白蘇知道刻骨銘心的恨無法釋懷,但暫時緩和關係,還是大有可為。想要和白夫人之間搭上線,僅僅幾株蝴蝶蘭干花是不夠的。

    上回白蘇在後山看見山腳下有鳳仙花苗株。此花一般是五六月份開花,現在是五月中旬,應當能找到不少。

    「媯芷,大夫人的不孕之症能治否?」白蘇一邊埋頭在草叢中尋找鳳仙花,一邊問道。

    媯芷雙手攏在寬袖中,站在一旁冷冷的看著她,聽聞她忽然問這句話,稍微怔了一下,旋即譏諷道,「你不是腹中陰謀詭計甚多?何必又要幫她治病,討她歡心?」

    「我知道你對我有偏見。」白蘇抬頭看她,「但我沒想到偏見竟然變成怨念,摸著良心說,我可沒有迫害過你,也沒傷害過任何人。」

    當然,小小的捉弄不算。

    「存著狡詐之心,總有一日會禍及性命。」媯芷淡若清風的指出。

    白蘇不予評論,也許吧,但是她知道,如果現在不多想著點,先受傷害的一定是她自己。況且,在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世界裡,從小生存在法治社會的白蘇相對來說算是太善良了。

    「原不屈戰場上殺人如麻,卻被稱英雄好漢,為何我只因心存狡念,便是陰謀卑鄙之人?」白蘇說的是《雍記》一書中十分推崇的人物,原不屈曾七日之內連攻四城,並將其中一城進行屠城,書上還說他是生性爽直、膽略過人。

    媯芷不做聲,白蘇也沒有指望她回答,雍國尚武,推崇爽直磊落的性格,在人命不值錢的社會,多殺幾個人沒什麼,可是若是行事詭詐,縱使你一個人也不曾殺過,也被人不喜。

    「你父親只有一妻嗎?」白蘇問道。

    媯芷渾身陡然一僵,神情戒備,「你如何知道?」

    白蘇笑笑,並不答話,在妻妾爭鬥中長大的孩子,絕不會像媯芷這般嫉惡如仇的性子。白蘇所知道的歷史,有多少陰謀詭計都是婦人之爭?要麼孔子曾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他老人家感歎的大概也就是女子千回百轉的心思吧。

    白蘇知道自己剛才的問題觸到她的傷口了。她本是貴女,淪落至此,已經夠令人欷歔,白蘇不打算繼續揭人傷疤。

    「啊,找到了!」白蘇看著面前開了一片的鳳仙花,心情雀躍。

    在夜幕中,一小片鳳仙花幽幽綻放,淺粉、橘色、大紅,一簇簇,顏色繁多,雖然量不太多,但絕對夠用了。

    「你不好奇我找鳳仙花做什麼?」白蘇用衣服兜著滿兜的花,準備返回成妝院。

    媯芷目不斜視的往前走,「如果你不想摔死,最好專心走路。」

    白蘇撇撇嘴,這個人真是一點也不好相處!

    回到了成妝院,十三早已等在門口,見著她們兩人,忙迎了上來,「小姐,夫人見到干花,發了好大的脾氣呢!不過卻沒有丟掉。」

    「我違逆了她的意思,自然是要發火的。」本是送來刁難白蘇的滇西蝴蝶蘭,卻被白蘇製作成了干花,不氣才怪。

    「小姐你採這麼多野花做甚?要參加後天的大明祭嗎?」十三看見白蘇衣服裡兜的花,興奮道,「小姐要把它們都做成干花嗎?在大明祭上肯定惹眼。」

    大明祭,是雍國最重視的節日之一,大明祭這天,主要是皇帝沐浴齋戒,朝拜太陽神。而普通百姓卻用百花歡慶節日,以求一年的風調雨順。

    其實白蘇早就動了賺私人小金庫的心思,只是她把目標放在六月十六的「花朝節」上,卻忘了竟然有個大明祭。

    若想主宰自己的命運,必須要有權有錢,白老爺趨炎附勢半輩子,都沒有多少成效,可見權不是那麼容易便得來的,可是想賺錢應該稍微容易一些。

    「或許。」白蘇衝她故作神秘的一笑。

    鳳仙花又叫指甲花,顧名思義,與指甲有關的。白蘇發現這個時代的女子都沒有染指甲,顯而易見,她們都把打扮的時間花在了臉上和衣服上,卻沒有把美麗武裝到手指上。

    白蘇的膚色太過蒼白,用過於鮮艷的顏色指揮適得其反,便從採回來的花中挑出淺粉色,指揮十三放在瓷碗中,加鹽搗成糊狀。取出適量敷於指甲蓋,最後用葉子包住,纏好。

    白蘇看著十根粽子似的指頭,「這樣就行了吧。」

    小時候在爺爺的花圃裡常常采鳳仙花染指甲,以前用的是細鹽或者明礬,不知道改用粗的鹽粒會不會有影響。

    「小姐這是做什麼啊?」三個侍女湊到媯芷身邊問道。

    媯芷吃坦然的吃著十二為她留下來的炒菜,淡淡道,「不知道。」

    第二日清晨,白蘇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拆下包在指頭上的葉子,在清水中淨手時,十三盯著白蘇的手挪不開眼。

    明淨的水中,白蘇的皮膚蒼白的幾近透明,食指纖纖,指甲上淡淡的粉色更將那種不堪風吹的感覺點綴到了極致,還未來得及清除乾淨的鳳仙花,在水中隱隱散開淺淺的紅,如輕煙般在水裡留下美好的印跡。

    本來白蘇應是極適合白色的,可是不知為何,她心裡隱隱對白色十分抗拒,便選了一套隱隱泛藍的月牙白寬袖深裙,外罩一件輕紗直領大袖。

    用過早膳後,白蘇便依舊在院中塌上撫琴。

    成妝院的幾個侍女面面相覷,白蘇向來不修邊幅慣了,就連參加考校宴會時,也只是隨便穿了件衣服,今日卻搞的如此正式,實在令幾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媯芷依舊若無其事的蹲在走廊底下揀藥,只是這次儘管白蘇技術仍舊不怎麼樣,她也沒有拂袖離開。

    白蘇本是半瞇著眼,懶懶散散撥弄前世知道的一些調子,試試古琴能不能彈奏出《肖邦夜曲》之類的。院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忽然讓她振奮起來。

    指尖輕弄,幽幽琴聲從手底瀉出,一曲《長門怨》委婉淒楚,令人的心都不由輕輕揪起。這首曲子,白蘇昨晚在心裡反覆練習十多遍,這幾日她又在熟悉身體殘留的本能,是以琴技雖算不得優秀,但勝在意境。

    媯芷訝然抬頭看她,只見白蘇端坐在白芽奇蘭叢中,墨發半掩蒼白嬌小的容顏,被風揚起的輕紗罩衣,籠罩著她的輕盈的體態,如柳絮游絲般柔和纖麗,飄忽無定,映襯著她蒼白透明的肌膚,彷彿隨時都能化風離去。

    就在媯芷剛剛回過神來,便聽白蘇略帶沙啞的聲音緩緩念道:「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

    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笙歌散後酒初醒。

    深院月斜人靜。」

    聲音舒緩沙啞,使聞者惝恍飄忽,便是連媯芷這般冷眼看紅塵的人,都不覺心中酸酸的。

    而真正覺得「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的人,早已站在門口,淚流滿面。

    白夫人不正是如此嗎,不如當時不見,見後反惹相思;還是無情的好,無情即不會為情而痛苦。她一個世家貴女,若不是對白老爺有情,何必在此虛耗青春,又何必在恨怨裡掙扎沉淪?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9:32 AM

第二十五章、鳳仙花(2)
   
    《長門怨》的詩詞有很多,可那種心境只有自己感歎出來才得宜,若是由白蘇念出,恐怕大夫人會以為她故意諷刺,所以白蘇只用了曲子,卻另選了一首更貼切的詩。

    白蘇在心中哀歎,別人整裝引誘的都是年輕英俊的公子,她卻必須使勁渾身解數去引誘一個鉛華散盡的半老徐娘,憑什麼?

    「母親。」白蘇一曲終了,很「意外」的「發現」大夫人站在成妝院門前。

    大夫人身後四名侍婢見白蘇依舊靠在塌上,不起身行禮,不由得怒目相視。白蘇目光略過那幾人,淡淡道,「素如今臥病,不便見禮,還母親見諒。」

    大夫人沒做任何表示,只冷冷盯著她看,睫毛上還沾著未干的淚花。

    「素女不愧是昔姬之女,手段頻出,本夫人怎麼能不賞臉。」白夫人毫不掩飾眼中的嫌惡。

    白蘇笑笑,人就是這樣,越是嫌惡,心中卻越是難以釋懷,非得巴巴的自己跑來找不痛快,「多謝母親讚譽,兒如今纏綿病榻,不能親自去母親那裡請安,若不費盡心機,哪得見母親一面呢?」

    大夫人一怔,她沒想到白蘇就這麼坦率的承認了。

    成妝院眾人給大夫人見禮之後,十三搬來一個凳墩,使之視線能與塌上的白蘇平行。這個時代都習慣跪坐,一般凳墩都是這種情況下使用。

    大夫人身後的侍婢從袖中掏出絲絹,將凳子擦了又擦,彷彿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一樣,擦完後,隨手將絲絹扔在了地上,另外兩個丫鬟這才扶著大夫人坐下。

    咚

    白蘇纖指在琴上撥出一個高昂響亮的音符。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到她手上。只見素手纖纖,指尖宛如雪地裡綻開的粉色梅花,淡淡的,甚至能感覺到它正散發著冷冽的幽香,只看著這一雙秀美的手,都無法想像這手的主人應當是何等的傾國傾城,然而事實上,白蘇不過是個病怏怏的十三歲少女。

    「素昨日做了一個夢。」白蘇沉靜的目光直視大夫人。

    那目光平和沉靜,根本不似一個十三歲的少女,面對這樣的目光,大夫人漸漸忽略的白蘇身體年齡,冷笑著挑眉,等她繼續說下文。

    「阿娘說,這輩子臨了臨了卻欠了個天大的債,素已命不久矣,便令我趁著尚在人世,能還多少便換多少。」白蘇語氣幽幽,滿含憂傷。她口中的「阿娘」,自然是昔姬。

    大夫人仔細瞧著白蘇,見她面色如紙,中氣不足,當真一副將死之人的模樣,看來所言非虛。但她受了十幾年的苦楚,至今沒有一兒半女的恨,豈是區區素女能還的起的!

    「還債?哼!你拿什麼還?」大夫人冷笑,瘦削的臉顯得陰沉無比。

    白蘇將琴交到十三手中,旁若無人的靠在塌上,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形容,看的十三的小心肝顫巍巍。

    「母親昨晚不是看見那株蝴蝶蘭了嗎?男人喜歡美色,以色事人終將『色衰而愛弛』,可是素有法子把美麗永遠停駐在盛放的時刻,直到凋零。」白蘇這話是誇張的,以前看的那些廣告,哪個不是說永駐青春?她現在需要抓住大夫人的注意力,先達到目的,再尋脫身之計。

    白夫人想笑,卻笑不出來,原本同一個十三歲女孩談論男女之事,是何等的荒唐,可是白蘇字字句句都說到她心坎裡去了,無從反駁,無從嘲笑。

    「色衰而愛弛……」大夫人喃喃道。是啊,從前她還是年少貌美時,白老爺還是迷戀過她一段時日的。像白夫人這種在後院妻妾鬥爭裡生活了十幾年的女人,已經不再相信永恆的愛情,卻不影響她對愛情的渴望。

    「同樣,即將衰敗的花,素也有辦法令它再鮮艷起來。」白蘇目光淡淡掃過大夫人面上。

    大夫人並沒有因為這個比喻而發怒,白蘇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婢女,見她並沒有屏退她們的意思,便繼續道,「素知母親傷懷不可慰,但逝者已矣,母親打算抓住父親的心,還是寧願含恨而終?」

    「你以為這麼做,我就會原諒昔姬?她做夢,我就是要她連死都不瞑目!」大夫人恨聲道。她從來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掩飾過恨意,尤其是在白老爺面前。她以為,白老爺把她害到如此地步至少也會內疚。

    可是她忘了,憎恨只會讓一個女人變得醜惡,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所有的內疚也都會隨著時間而消彌。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白蘇輕聲道,「母親明鑒,定能明白素的苦心。」

    都怪這些日子生活的太開心了,白蘇連穿越時的恐慌和思念都消失只剩下零星,想掬一把辛酸淚來應景都沒有。

    白蘇的確是一個不怎麼會演煽情戲的人,唯一的偽裝便是不動聲色,可是做這種高深的戲碼,要聲情並茂才能打動人,若不是全尚京的大巫都說她沒得救了,恐怕大夫人根本不會相信一個字。

    「說罷,你這麼做,有何目的。」大夫人一語戳破。

    白蘇輕輕一笑,脆弱如陽光下即將消融的白雪,可說出來的話語卻讓滿園的人為之驚歎,「若非說素有所求,便是想求個清白之身等死。」

    白蘇見大夫人若有所思,知道事情有商量的餘地,頓了一會,又道,「世間熙熙,皆為利來,世間攘攘,皆為利往。相信這個道理母親比素更加明白,素乃將死之人,所求之利不高,而母親卻有半生光陰呢……」

    這是個怎麼算怎麼合算的生意,白蘇相信大夫人會同意的。若是白蘇不死,大夫人日後也會有辦法對付她,可是女人的美麗是別的東西不可替代的。

    「說來說去,你不過是不願為妾。」大夫人扯起一個嘲諷的輕笑。

    白蘇點點頭,「正是。」

    大夫人猛的起身,盯了白蘇一會,恨恨而去。

    「小姐,大夫人這是什麼意思啊?」十三見大夫人憤怒離去,有些弄不明白情況了。

    白蘇靠在塌上抓抓頭髮,打了個呵欠,道,「和仇人的女兒做交易,還是個很吸引她的交易,必然是件極痛苦的事情,哦,對了,今晚把那些干花都送到屋裡來,我們弄些好東西,明日去參加大明祭。」

    十三歡天喜地的跑去叫上十一十二,干花的種類的數量都太多了,白蘇又交代不許她們弄混,所以挪動起來也是個不小的工程,只是在外出參加大明祭的欣喜之下,這些辛苦都不算什麼。

    白蘇曬著太陽,正思慮是不是該把兩餐改成三餐,忽覺得週身一冷,她立刻條件反射的向廊下看去。果然,媯芷正站在階梯上冷冷的盯著她看。

    今天白蘇所說的話,對媯芷的震動實在太大了,什麼「鳥之將死」,什麼「皆為利往」,這些話都是她從前不曾聽過的。還有那首飄渺虛幻的首詩,令媯芷越來越迷惑。

    之前聽白蘇彈琴彈的亂七八糟,字也是狗刨體,還以為這人只是徒有虛名而已。白蘇身上的一切矛盾之極,她可以說出「世間熙熙,皆為利來」的市儈之語,也可以作出那般美麗脫俗的詩句。

    「幫我個忙,如何?」白蘇忽然道。

    媯芷毫無意外的沒有理她,蹲下身,將揀好的藥分類攤開晾曬。

    「給我些顛茄和鈴蘭。」白蘇也習慣了這種交流方式。

    「沒有。」

    「你每天揀藥,我看見了。」

    媯芷回過頭來,眼中詫異,「你認識草藥?」

    「認識很多,可我會使用的卻不多。」白蘇說的是事實,她學園藝的時候,一定會先記住各種花草的性質,有毒無毒,適不適合園藝栽種,當然,草藥方面也會涉獵一些。

    「你要它們做何用?」媯芷神情戒備。

    白蘇要的這兩種東西,都是有毒的,雖不是劇毒,可是大量使用同樣會使人喪命。

    白蘇無奈,不知道自己在媯芷眼裡怎麼就變得心狠手辣了,「顛茄、鈴蘭、龍球草,適量調配可以……」白蘇摸著喉嚨,戲謔笑著。

    媯芷以為她要毒殺他人,臉色一黑,但隨即又漸漸緩和下來。媯芷深通藥理,這幾樣東西配在一起相生相剋,倒不會鬧出人命,只是會令喉嚨腫大,聲音嘶啞。

    白蘇這時已經起身走到媯芷身邊,湊在她耳邊道,「我要扮男裝逃跑,你不會去告密吧?」

    媯芷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別忘記帶上你的婢女,沒有她們,你死的更快。」

    鄙視,赤果果的鄙視啊!媯芷的意思是——像白蘇這種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若是一個人在外面,不出三天就會把自己餓死。

    「神農嘗百草,中毒而亡,我覺得你比神農厲害多了。」白蘇笑瞇瞇的道。

    媯芷睨了她一眼,沒有回話,心裡卻奇怪她誇獎自己的目的。

    「因為他被毒死了,你卻活著,還長出一張毒嘴!」

    「……」

    終於報仇了,白蘇看了一眼媯芷黑下來的臉,心滿意足的躺回塌上。
   


第二十六章、遭遇不是艷遇

   
    十三幾個按照白蘇寫的配方,把各種干花裝在絲絹縫製成的小包裡。本來白蘇的意思是,用紙包上就好,可是稍微計算成本後發現,稍微能入眼一些的紙張竟然價比錦緞,於是白蘇只能一邊感歎奢侈,一邊看著她們用絲絹裝干花。

    第二天一早,白蘇便帶著成妝院所有人,包括媯芷,浩浩蕩蕩的出門了。

    白蘇名義上還是在重病中,此次出來,白府均以為她不過是想最後看一眼人世,指不定就死在外面了。幸好白老爺與二哥白子渠一同去了大梁城取貨,若是白老爺在,白蘇這趟是決計出不來的。

    白蘇靠在車裡,從簾子縫隙看街上來往人群。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人群不斷,湖邊、道旁,均是擺攤的小販,而其中以賣花和吃食居多。

    雍國風氣開放,一般平民家的女子都不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豪門貴女更是常常呼朋引伴,郊遊、詩會、茶會、狩獵、斗花宴,花樣繁多,更何況今日是大明祭。

    道旁不時傳來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白蘇不由得把車簾稍微拉開了些,只見三五成群、服裝鮮艷的少女在道旁嬉笑追逐,一群姑娘捉住一個紅衣女孩,笑鬧著把一支支粉白的杏花插在她頭上。那女孩散亂的髮髻上被簪滿杏花,卻並不惱怒,反而笑著拿花去追逐,想要簪在別人頭上。

    白蘇視線一直追隨著那個滿頭杏花、笑的如陽光般燦爛的女孩。白蘇從前世便渴望著能有一天像她一樣奔跑歡笑,可即便轉生了,這個願望依舊沒有達成。

    十三見白蘇神色寂寥,忙說道,「小姐,她們這是簪花玩呢,不過是鄉野民俗之舉。貴女們偶爾也會玩,不過現在她們怕是都在準備六月十六花朝節的『斗花宴』了,便沒有心思玩這些,待到斗花宴時,一定會有的。」

    白蘇對那些勾心鬥角的豪門貴女很是排斥,倒是很喜歡這些女孩子,天真活潑,白蘇也不由得被這種歡樂的氣氛感染,迫不及待的想要下車去親自感受雍國的風土人情。

    白蘇雖恨不得立刻下車,卻也不敢忘記自己的處境,若是讓白府知道她病情沒有大礙,確實不用做陪嫁媵妾了,可她這輩子便很難脫離被當做禮物送來送去的命運。

    為防大夫人派人跟蹤,白蘇命車伕把馬車拐進偏僻的巷子中,便讓十一十二把自製的干花包拿到街邊擺攤,白蘇給每個配方都寫了說明,十一十二縱然都不是做生意的料,也能看明白。白蘇也沒有打算用這個賣多少錢,只是想先試試市場。

    十三熟悉尚京,則領著她和媯芷去一家偏僻的成衣店。

    十三認路的功夫一流,繞了很多巷子後,才帶著她們進了一間門面不大的成衣店。

    這間成衣店的老闆是個三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乾瘦如柴,好好的衣裳被他穿的像布匹一樣掛在身上,但幸好五官端正,一雙眼睛總是笑意盈盈,倒不令人討厭。

    白蘇也不與他客套,直接讓他看身材拿來三套合身的袍服,三人一起進了換衣間。

    三人利落的上男裝,服下白蘇配置的「獨家秘藥」。不多時喉嚨處都腫起來了,說話的時候微微有些刺痛,不過尚在忍受範圍之內。白蘇暗想:看來武俠小說上,也不全是騙人的啊,至少她記得的這個藥方就挺有用。

    白蘇的五官小巧玲瓏,十分女性化,她用事先準備好的石黛將眉毛染粗,又抹在手上揉開,在顴骨下稍稍掃了一些,唇部撲上妝粉,使得她看起來猶如久病的少年郎。

    十三個頭高,長相中性,穿上儒袍後,便已是個平凡的儒生,白蘇只將她眉毛畫的稍粗了些。媯芷倒也不用多作修飾,只將用石黛畫劍眉入鬢,扮作男裝之後竟然是個英俊男人,只不過依舊是十步之內結冰,冷的讓人避之不及。

    出門的時候,白蘇沖那目瞪口呆的店老闆笑道,「老闆,我等日後必會常常光顧,不過,你萬萬不要把我兄弟三人喜好扮女裝之事洩露出去,否則,可別怪本公子心狠。」

    「男…男的?」老闆瞄一眼白蘇凸出的喉結,又看了看她平實的胸部,不由得信了十分,立刻點頭保證,「絕不會…絕不會!」

    出了門,十三一陣哈哈大笑,聲音嘶啞如在變聲期的少年,「小……公子,您可真是有辦法!」

    讓那老闆相信她們三個是男人,並且是喜歡穿女裝的男人,還要多虧了她們腫大的喉結。其實白蘇扮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一般不會有喉結,弄出喉結不過是為求安心。

    三人拐出巷口,白蘇剛剛拉著兩人欣喜的湊上一個賣花的攤位,迎面忽然跑過來一個十四五歲的黃衣少女,撥開人群擠到媯芷面前,硬是塞給她一把黃色的迎春花。

    那女孩怯怯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有人送給我一個木瓜,我便回贈他赤紅色的玉珮。這不單單是對贈予的回報,而是為了追求永久的相好。這是問媯芷願不願交換定情信物啊!

    白蘇愕然瞪大眼睛看了看那個大膽的女孩,又看了看媯芷。媯芷的臉色由紅變青,由青變黑,窘態畢現,身上的冷漠之氣少了許多,那女孩更加大膽了,甜甜笑道,「郎君生的好模樣,今日我及笄,郎君可願與我交換信物?」

    女孩長的挺可愛,圓臉上一雙漂亮的大眼,此刻正充滿期待的看著媯芷。

    少女聲音響亮清澈,她此話一出,周圍有許多人停下腳步,含笑圍觀。

    媯芷黑著臉,冷聲道,「在下有要事在身,姑娘且尋他人吧!」

    圍觀人群不由欷歔,有一麻衣漢子大聲道,「你這公子怎的忒是無情,姝子樣貌乃是一等一的美人兒,可是天大的艷福呢!」

    姝子,是對未婚美女的稱呼。

    白蘇覺得麻衣漢子話中頗有誇張的成分。少女雖可愛,卻也算不得美人,更算不得一等一的美人,白蘇穿越後見過的人不多,可絮女、珍女、黃菱萁,甚至媯芷都比這個女孩美上幾倍。

    麻衣漢子湊到女孩身邊,猥瑣的調笑道,「人家不稀罕你,哥哥稀罕,姝子看我怎樣?」

    女孩羞怒的面紅耳赤,水汪汪的大眼楚楚可憐的盯著媯芷,希望她能救自己於水深火熱。

    白蘇這廂正看的熱鬧,陡然覺的自己似被毒蛇盯上般,渾身冷颼颼的,難受的緊。她警覺向環視四周,並沒有發現特別的人。正當她鬆了口氣時,一隻手忽然悄無聲息的搭上她的肩膀。

    白蘇一驚,反射性的要閃開,卻被那隻手牢牢攬住肩膀,油滑的腔調從耳邊傳來,「這位小哥,往日不曾見過,可是新來尚京?」

    白蘇半邊身子冒起一層雞皮疙瘩,轉過頭,卻意外的看見一張俊秀的臉。十七八歲的模樣,膚白墨發,黑亮的眸子笑起來彎彎的如同一輪下玄月,腮邊兩個深深的小梨渦,俊美中透著幾分可愛。

    白蘇一時怔住,面對這樣一張臉,真的很難有惡感,她甚至都忘記剛才那種令人不愉快的感覺。

    「兄台有何指教?」白蘇推開他,行了個叉手禮。

    「在下花榮,不知小兄弟怎麼稱呼?」少年一雙新月般的眼睛緊緊盯著白蘇。

    方才消下去的感覺忽又襲來,白蘇也說不清為什麼,只覺得花榮的目光太有侵略性,令她渾身不自在。

    「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後會有期!」白蘇拉著十三便走,想到之前約好,若是走散便在成衣店會面,便就顧不上還在被那少女糾纏的媯芷。

    十三這次卻是積極的很,拉著白蘇擠進人群,在人群中東竄西竄,一會功夫便將那花榮甩的不見人影。

    「你認識他?」白蘇蹲在一處石階上,氣喘吁吁的問道。

    十三臉不紅氣不喘,只是神色古怪,「奴婢雖不曾見過花榮公子,可卻聽過他的名頭。他是尚京六公子之一,喜好男色,奴婢覺得他好似瞧上公子您了。」

    白蘇使勁滾動幾下乾澀的嗓子,心道:世風日下啊!幸虧跑的快,這年頭竟然連做男人都不安全!

    「公子,先回成衣店等媯芷吧,若是花榮公子再尋來可就麻煩了。」十三擔憂道。

    「他不是喜歡男人嗎?」白蘇從來沒跑的這麼急過,一時累的動不了,心想:實在跑不掉,直接表明女子身份不就好了?

    十三欲語還休,時不時的張望人群,顯然是怕花榮追上來。

    「難道他男女通吃?」白蘇長大嘴巴,見十三沒有反駁,立刻道,「那先回成衣店吧。」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9:37 AM

第二十七章、你站住
   
    花榮不會看上媯芷吧!白蘇轉念一想,自己這種病秧子都逃脫了,對於媯芷來說擺脫花榮更不是難事。

    約好申時一刻(下午三點左右)在成衣店的巷口會和,現在還未至午時,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白蘇覺得實在不應該浪費。

    「十三,你且在這裡等候媯芷,我見方才歇腳那處是個書館,我過去看看,你等到媯芷以後再去那裡找我。」白蘇道。

    十三哪裡放心讓她一個人出去亂逛,「小…公子……」

    「那裡又不遠,出了巷口便是,我去換一套女裝,戴上斗笠,那花榮也定然認不出我來的。」白蘇說著便往成衣店裡去。

    十三見她心意已決,又想那間書店是尚京最大的「松月書館」,相對來還算安全,便千叮嚀萬囑咐,說除了書館哪裡也不可以去。

    白蘇換上一套麻布深絳色曲裾,又在店老闆瞠目結舌目光中,戴上一頂斗笠,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十三扔給店老闆一袋銅幣,板著臉警告道,「我家公子喜歡換裝,來你這裡不過是因這處僻靜。拿了錢財最好閉緊嘴巴。」

    店老闆頻頻擦著額上的汗水,他本就是個膽小之人,又不甚貪財,因怕得罪權貴,才把店開在深巷裡頭,沒想到還是得面對今日局面,唉,尚京城真是不好混吶!

    十三心中卻暗樂,心道:怪不得自家小姐喜歡捉弄人,原來感覺這樣好!

    出了巷口,向右拐的第一家店便是「松月書館」。方才跑的急,白蘇並未仔細看,現在站在書館門口,才驚覺這家書館竟然堪比前世一個小型的圖書館了。

    兩層偌大的角樓,屋角飛揚,十八扇紫檀木雕花門,精緻華貴之餘更是氣勢恢宏。正門偌大的匾額上綠色大篆書曰:松月。

    左右兩側柱子上刻有詩句,右邊是:故山有松月,左邊是:遲爾玩清暉。

    好有意境的句子,白蘇暗讚一句,壓低斗笠走了進去。

    書館內靜悄悄的,一排排的梨花木書架整齊擺放,上面有紙質書籍,也有竹簡、羊皮的所制。許多儒袍學子埋首在書海之中,連進來一人也不曾發現。

    櫃檯後面的老闆見白蘇這身打扮,又是站在門口左右張望,遲遲沒有進來,一雙瞇瞇眼閃爍精光,撫著山羊鬍須,十分猥瑣的湊了過去。

    他抬起寬袖掩住嘴巴,湊到白蘇身邊,「姑娘,可是要找書?」言語間故意將「書」咬字很重。

    白蘇對皺皺眉,打量來人:所謂「賤笑」,用來形容這老闆都有的屈才了,這老闆年紀不大。下頜蓄著山羊鬍,一張臉長得滿是褶,皮膚卻是白皙,一笑起來好像一隻白嫩大包子。

    白蘇想想自己也的確是要買書,便點點頭。

    店老闆一張臉上笑得宛如綻開的花,山羊鬍子顫個不停,「有,有,姑娘是貴賓,請隨我來。」

    白蘇不明白為什麼別人可以隨意站在書架邊挑選,她卻需要去別處,不過想到可能是古代男女有別,便隨著他去了。看著店老闆瘦小而又猥瑣的背影,白蘇深深覺得,一件儒袍穿在他身上,簡直太糟蹋了。

    「在下趙慶,姑娘面生,可是頭一回來小店?」老闆將白蘇引到偏間書房內,請她坐下。

    白蘇有些忐忑,但稍微觀察了一下,從這裡能直接看見外間書架,還有許多學子,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大叫一聲他們絕對能聽得見,便才微微放下心來。

    「姑娘,這是本月新出的畫冊,名家所繪,絕對物超所值!」趙慶笑的很蕩漾,看的白蘇一身雞皮疙瘩。

    接過書冊,白蘇一看封面,頓時傻眼了——右側是「珍藏美人圖」五個字,左側是一個半裸的女人。

    趙慶見白蘇呆住,以為她是被嚇著了,忙道,「姑娘若是第一回看,不如先看一些傳記,如《香紅傳》啊之類的,香紅可是前朝最神秘美貌的歌妓了。」

    《香紅傳》?歌妓?聯繫手上的裸畫,白蘇明白了,這老闆是在向她兜售有顏色的書籍啊!白蘇理清思緒之後第一感覺就是——古代的裸圖畫的真醜!說它像妖精打架真是一點也沒誇張。

    趙慶看白蘇一臉窘相,色迷迷的調侃道,「姑娘,以你裝扮來看,應當很有買書經驗啊,你們家小姐常常買此類書籍吧?」趙慶見她裝扮很與那些代貴女買書的侍婢相像,以為她從前經常在別家買書,頭一次來松月書館而已。

    白蘇更加窘了,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趙慶一見著自己就推薦黃書——敢情穿的低調點帶斗笠進書店,就是為了做這種勾當啊!看來那些貴女們是經常派婢女來買這種書籍,想不到看起來溫柔賢良的古代貴女,竟然如此大膽。

    「老闆,我想您是弄錯了。」白蘇神色淡定的把書還給趙慶,「我只是想買幾本史書。」

    趙慶狐疑的接過書,他也曾經見過許多過來買禁書的姑娘太過害羞,臨時變了主意的,可是怎麼看眼前這姑娘也不像害羞的樣子啊!不過趙慶處事圓滑,立刻笑道,「好勒!鄙人這就領姑娘去大堂的書架上挑選。」

    松月書館的史書可謂齊全了,從盤古開天闢地至今,滿滿當當三大書架,有竹簡、羊皮,更誇張的是,甚至還有龜殼記載的甲骨文!白蘇自問沒有閒情逸致去研究神秘的烏龜殼,她不過為了以後更加適應的生存,想知道更多關於這個世界的一切罷了,而一本《雍記》遠遠不夠。

    白蘇正埋頭於書冊之間,屋內忽然一陣騷動,兩隊穿著銅色鎧甲腰配長劍的官兵站在松月書館門口,大街上方圓兩丈之內無人敢近。

    原本認真看書的學子們紛紛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其中有幾人在隔壁書架,距離白蘇很近,低聲議論的聲音清晰的傳了過來:「快看,是城北禁衛軍!」

    「休要胡言,禁衛軍來此作甚,難道看書不成!」

    「嘿嘿,連這個你也不知?」這人將聲音壓的更低,「聽說前段時間連州公子府上有一名姬妾逃跑……現如今陸少卿調動城北禁衛軍全城搜捕。」

    此人話音才落,屋內忽然一靜。門口走進一名二十歲上下的男子,一身玄色戎裝,絳色披風罩住健碩的身材,身姿挺拔如蒼松,氣勢剛健如驕陽,入鬢的劍眉下一雙眸子暗如夜空,深若幽潭。

    當他站定在屋內時,白蘇忽覺得屋內溫度似乎下降了,每個人都似被凍住一般,連喘氣都小心翼翼,竭盡全力的抹平自己的存在感。

    趙慶點頭哈腰的迎了上去,「陸少卿大駕,有失遠迎,真是罪過啊,真是罪過!」

    白蘇一驚,原來此人就是那個傳說中視女人如敝履的衛尉少卿陸離!

    「趙先生。」戎裝男子完全無事他那一套,聲音如在胸腔震動一般,渾厚無比。他抖開手中的紙張,「請趙先生命人將此畫繪製三百份。」

    陸離即使客氣的用了個「請」字,趙慶依然態度恭謹。這令白蘇很是奇怪,趙慶能在尚京開起這麼大一家書館,怎麼會沒有後台?尚京城權貴雲集,用得著對一個從四品的少卿如此恭謹嗎?

    「您放心,明早便給您送去。」趙慶小心翼翼的接過畫紙,塞進袖子中。

    「有勞!」陸離衝他行了個叉手禮。

    趙慶一驚,慌忙作揖回禮,連連道,「不敢,不敢!」

    「如此甚好,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告辭。」

    白蘇只覺得陸離轉身的姿勢尤其瀟灑,絳色披風無風自舞,猶如戰火燎原。白蘇前世見多了雌雄莫辨的花樣美男,如今乍一見著如此純漢子,不由的看呆了。

    陸離敏銳的察覺到一個肆無忌憚的目光,猛一回頭,正撞上了白蘇的目光。

    白蘇活了這麼些年,頭一遭幹這種偷窺的事,沒什麼經驗,心中一慌,連忙將斗笠拉低,用鴕鳥心態迷惑自己,希望陸離無視她吧!

    可是事與願違,只聽陸離厚重的腳步聲一步步靠近,眼看兩人之間只餘一步距離,白蘇驚的連連向後退了幾步。

    「你站住。」陸離命令道。
   


第二十八章、你給我記住
   
    「取下斗笠!」陸離接著下了第二個命令。

    白蘇遲疑一下,還是遵照他的意思,緩緩的將斗笠取了下來。

    陽光從書架中透過,投射出斑駁的影子,映在蒼白的小臉上,黑白分明,顯得極為刺眼,白蘇目光飄來飄去,時不時從陸離那稜角分明的面上掃過。

    「目光游移,神色倉惶,何故也?」陸離不悅的皺著劍眉,目光緊緊鎖住白蘇的臉,確保不會漏掉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來人!」陸離猛的大喝一聲。

    白蘇被震的顫了幾顫,只覺得自己的耳朵裡全是嗡鳴聲,腦中一片空白。待她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被兩個士兵架著往外去。白蘇蒙了片刻,心道:按照正常的劇本走向,她現在該喊「冤枉啊」,可是,她憑什麼會抓,一沒殺人二未放火!

    白蘇直接放棄掙扎,憑她這病怏怏的小身板想甩開兩名大漢,根本是癡人說夢,但她總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被抓起來啊,「大人!」

    白蘇的喉嚨服藥腫大,聲音嘶啞,使得她高聲喊叫起來十分淒厲。

    「不知我犯了什麼罪,你們為何抓我!」白蘇顧不上喉嚨疼痛,繼續高喊道。

    沒有人理會她,更沒人敢出頭伸張正義,白蘇就這麼被兩腳離地的架著拖出了松月書館。

    「姑娘,你最好安靜些,這樣大家面子上都好過。」架著白蘇士兵示意她看看不遠處正在圍觀的群眾。

    「你們憑什麼隨便抓人!我又沒犯法!」白蘇冷冷道。

    一名身材粗壯的毛胡臉大步走過來,一把拎起白蘇,衝她怒吼道,「他媽的!老子堂堂虎賁衛跑來抓一名逃妾已經很窩火了,給我老實點,惹急老子,一掌拍死你!」

    白蘇看著近在咫尺的毛胡臉,感覺像是一頭咆哮的獅子,雖然被震的血氣上湧,但也明白了,他們把她當做連州公子府中逃跑的姬妾了!

    白蘇縱使再淡定也開始有點焦躁,她要是真被當做逃妾送去政陽王府,絕對是死無全屍的結局,「你們抓錯人了,我姓白名素,是白府的三小姐!」

    若是「白素」二字說給城中的文人雅士聽,他們必然知道她是近來風頭大盛的才女,可是虎賁軍都是舞刀弄槍的大老粗,哪有人去關注這些?至於白府,那就更別提了,尚京城公卿權貴比比皆是,誰會去記得區區一個商賈府邸。

    毛胡臉絲毫不憐香惜玉的將白蘇拋進馬車裡,粗聲粗氣的道,「抓到直接溺斃算了,何必還要送去政陽王府!麻煩!」
    「黃校尉,從今日起你可以回城北軍營。」陸離走至馬車前,對毛胡臉道。

    毛胡臉一聽此話,立刻忍不住大笑幾聲,笑聲猶如震雷。驚得拉車的馬匹嘶鳴一聲,猛的衝了出去。

    「直賊娘!」毛胡臉黃校尉咬牙切齒的正要翻身上馬,卻見一匹黑馬宛如閃電一般已經追了上去。

    那輛馬車是方才從別處買來的,不像經過訓練的戰馬,方才黃校尉的笑聲一出,連虎賁衛胯下的戰馬都騷動不安,更何況只是尋常的馬匹。

    車裡的白蘇此刻苦不堪言,她先是被黃校尉扔包袱一般扔進車裡,渾身都斷了似的疼,還未曾緩過來,馬車猛的一衝,白蘇來不及穩住身子,狠狠的撞到馬車後板,一股猩甜之氣湧上喉頭。

    大病初癒,又添新傷。白蘇用力嚥下湧出來的血,昏昏沉沉的想道:今日出門應該看黃歷的!

    馬車外忽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叫哭喊聲,車子更加顛簸了,方纔還是跑一條直線,馬入了人群之後反而東跑西撞。

    白蘇想到這樣下去可能會撞死不少人,於是咬牙爬向車外,試圖拉到韁繩。

    無論如何搖晃,白蘇眼裡只有那根韁繩,三寸,兩寸,一寸,就在她將韁繩握在手中之時,一隻大手從她纖細的腰間攬過,白蘇整個人被甩了出去,隨即腰上一緊,落入一個寬厚結實的懷抱。

    馬匹在熟練的駕馭下,漸漸穩定下來,以平穩的速度向前跑去。

    白蘇再看清東西時,已然不是在繁華的街市上,青草萋萋,杏花煙林,淺紅醉粉,風中青草和花香的氣息迎面襲來,路上人來人往,買花商販尤其多。

    白蘇低下頭,看向還放在她腰間的大手,「你是不是該放開我了?」

    馬車靠著柳堤停住,那人猛的鬆手,白蘇沒有防備,一個標準「狗吃屎」啃倒在地。

    與大地親密接觸許久才緩住疼痛,白蘇這才慢慢的動起來。她抬起頭,入眼的便是一雙黑靴,再仰頭,一襲玄色戎裝、絳色披風便堪堪映入眼簾。

    陸離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唇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的表情令白蘇很受刺激。

    白蘇一骨碌爬起來,也不管臉上髒亂,氣急敗壞的道,「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陸離那那張俊逸的臉登時放大在白蘇眼前,他仔細的打量白蘇的五官,「是不是自會有人辨認,如此緊張作甚?」

    白蘇噎住,誰知道你們古代人講不講理,萬一一個不高興就把我殺了,豈不是很冤?

    白蘇喉嚨乾澀刺痛,她眼睛一轉,忽然有了辦法,「我其實是男人。」

    片刻,陸離爆出一陣大笑,「男人?你想活命的話,最好編一個好點的理由!」

    白蘇的個頭只到陸離胸口,她仰望著他的笑臉,不知道是被他的笑顏晃了眼,還是被雄渾的笑聲震住,竟半晌沒能接上話。陸離長相並沒有到俊美無匹的地步,但他的一舉一動都帶著一股霸氣,笑起來更是猶如夏日炎陽,令人無法直視。白蘇見過陸揚,他們眉宇間有六七分相似,可是陸離氣質出眾,看起來便比陸揚要俊上十倍。

    周圍的人被笑聲吸引,紛紛看了過來,有許多妙齡少女一見陸離英俊逼人,頓時紅了臉,更有幾個欲要上前示愛,可是看見陸離一身戎裝,卻又都駐足觀望。

    「你是想自己上車,還是想讓本官抱你上車?」陸離道。

    白蘇猛然回過神來,冷笑道,「你不相信?本公子不過是喜好變裝,陸少卿卻當真是雌雄不辨了?」

    白蘇撫著脖子上小小的喉結,目露譏諷,「陸少卿以為女人會此物?還是您老眼昏花到需要在下脫衣驗身?」

    陸離臉色一變,目光上上下下的掃了白蘇幾遍,目露異色。

    「在下白氏白子邵,今年十七歲,陸少卿若是不信自可去查!」白蘇也知道自己表面上看來不過十二三歲,十二三歲的男孩子怎麼會有喉結?所以陸離有所懷疑是必然的。為今之計,她也只好冒充一下自己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大哥,反正她對那個大哥也沒有什麼好感,縱然白子邵今年已經十九了。

    啪!

    一巴掌把白蘇打蒙了。不信就不信唄,幹啥還打人呢!

    「臭小子!好好的男人不做,竟然喜歡扮下賤的女人!」陸離週身殺氣崩裂,周圍立刻人群鳥獸盡散。

    白蘇愕然,這個陸離果然是很看不起女人!他……他不會也喜歡男人吧?

    陸離「唰」的抽出佩劍,白蘇驚懼之下,飛快向後退去。

    手起劍落,白蘇只覺身後週身劍氣包圍。不到片刻,白蘇穿在外面的深裙已經支離破碎,她心下一驚,以為陸離要脫光檢查,雙手慌忙摀住褲子。

    她這個動作一做,陸離果然住手了。一般這種情況下,女人都會下意識的護緊胸口,而男人則會保護胯下。

    「原來你那傢伙還在!你給我記住,下回再讓本官遇上你穿女裝,一定閹了你!」陸離狠狠的剜了她胯下一眼。

    白蘇只覺得襠下冷颼颼的,幸虧自己沒有東西,否則肯定被嚇出問題。

    陸離吹一聲口哨,遠處一條黑影如風般刮了過來,他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朝城門那裡奔馳而去。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9:41 AM

第二十九章、一石二鳥的賺錢大計
   
    白蘇以為,陸離如此輕易的相信她是男人,一是因為白蘇的喉結和下意識的動作,二是因為他實在太自負,太過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看著那飄在視線裡的一抹紅,白蘇抹一把面上的泥沙,恨恨道,「得罪本姑娘,最好小心點!」她從來也沒像現在這樣狼狽過,滿身都是泥土、布條,上半身更有許多白皙的皮膚露了出來,縱然上半身還沒怎麼發育,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白蘇拍了拍馬背,心想這陸離不知道是故意留下馬車,還是不屑帶走,倒是便宜她了。她不會駕馭,可以找人代駕啊!只要入城以後送一匹馬給別人作為酬勞,應該會有很多人搶著幫她的。

    這個時代,拉車一般都用驢、牛,馬匹是很貴重的東西,所以白蘇拉住第一個人,便達成協議了。

    回到城中,白蘇先請那人驅車去了成衣店,巷子千回百折,但萬幸白蘇的記憶力超強,很快便準確無誤的到了成衣店門口。本來依照約定,白蘇應該只給駕車人一匹馬,但她嫌自領著麻煩,便留了一匹馬,將車和另外一馬都送了那人。

    「公子……您這是?」成衣店今日受的刺激太大,此時見著白蘇掛著一身布條,滿身泥污,反而見過不怪了。

    十三已經不在店內,想是去書館找她了。白蘇想盡快換掉破了的以上去找她們,便道,「我要一套儒袍。」

    白蘇指指外面的馬匹,「我身上錢袋丟了,用那匹馬便抵了衣服,可好?」

    店老闆連連答應,就是這小爺不給錢,也得趕快把他給打發了,更何況是穩賺不賠的買賣,於是便拿了一件價格不菲的淺藍錦緞儒袍給白蘇。

    從試衣間出來時,店老闆盯著白蘇楞了半晌。這件淺藍色的儒袍太小,少年貴公子卻有覺得它款式陳舊,所以衣服雖好,也只能被滯留在這店中無人問津。白蘇穿著略微大了些,反而有種隨意慵懶的味道。

    店老闆閱人無數,他第一眼見到白蘇的時候猜她十三四歲,可眼下細看來,竟隱隱散發著成年人才具有的沉穩優雅。

    「公子!」

    十三淚眼婆娑的衝進店中,縱使此時心情激動,卻不曾忘記掩飾白蘇的身份。十三一個箭步衝上前,抱住白蘇嚎啕大哭,「奴婢以為您被陸少卿抓走了!書館的人都說陸少卿抓走了一個女子!」

    白蘇怔住,認識十三這幾個月來,她何曾如此失態過!可見是被嚇的狠了。白蘇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抬眼便看見了站在門口冷眼相視的媯芷,白蘇淡淡的抬起食指扒住下眼袋,衝她做了個鬼臉。

    媯芷滿面錯愕的看著白蘇,她實在難以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一個心機深沉、滿腹詭計的人竟然做了這麼幼稚的事情,還做的如此淡定!

    看見媯芷見了鬼似的表情,白蘇得意洋洋的笑起來,更加賣力的安慰十三。

    白蘇的天真的笑容一下子讓媯芷意識到——素女不過是個才十三歲的孩子!一直以來,她都忘記了,素女所行之事都過於沉穩,令人不自覺的便忽視了年齡。

    媯芷不喜歡從前的素女,她還記得那一年夏天,年僅十二歲的素女半夜帶著婢女到半山上找她要鉤吻草。自從父母死後,媯芷便失去了懸壺濟世的心思,白府人只要開口要藥,她便給,縱使知道他們是做殺人用。素女離開後的第三日,絮女便身中劇毒。鉤吻此草還有個別名,叫斷腸草,有劇毒,可是她會解。

    當日事情緊急,絮女腹痛如絞,臉色瞬間灰敗,來不及等大巫前來,白老爺便讓她給醫治,事後,她為了隱瞞自己的醫術,只說是吃壞肚子。

    若不是事實擺在眼前,媯芷也不會相信,那個看起來怯弱的女孩兒竟然敢下毒謀害長姐。小小年紀便如此歹毒,實在令人齒冷。

    可是,現在的素女似乎變了許多,她從不掩飾自己的詭詐的心思,也不似從前那般膽怯,甚至能那樣鎮定的同大夫人討價還價,所易之事更是匪夷所思。

    「愣著做什麼,走!」白蘇拿手捅了捅她,心裡納悶,不過是做個鬼臉,震懾力沒那麼大吧!

    路過松月書館時,館內儒生扎堆的在議論,趙慶則是皺著一張肉包子臉百無聊賴的坐在櫃檯處撥算盤。

    白蘇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一個賺錢的好方法,這個方法簡直是無本的買賣啊!順便還能報復那個陸離陸大人!絕對是個一石二鳥的好買賣!

    想到此處,白蘇忍不住笑了起來。媯芷一臉莫名的看著她,十三則是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每次她家小姐莫名發笑的時候,肯定是想了什麼古怪的整人法子。

    「小姐,是十一十二!」十三逮住機會立刻打斷白蘇的遐想。

    已近申時,十一、十二照原約定往成衣店的巷口走,正與白蘇三人碰了正面。

    「小姐!」十二立刻獻寶一樣抖著手中的錢袋,「花袋都賣完了!奴婢和十一都在街上逛了許久呢!」

    「這麼快!」那些花茶的功用白蘇都寫明了,可是平民百姓中識字的人不多,十一、十二又非是做生意的料,怎麼會賣的那麼快!

    十一見白蘇疑惑,忙小聲解釋道,「我們擺攤在雲霧茶舍的對面,茶舍老闆看了小姐寫的方子便將所有花袋買下了。」

    「對對對,那老闆還說,若是以後有這種東西一定要賣給他呢!」十二補充道。

    十三急道,「你們沒有透露身份吧?」

    十二扁扁嘴,「十三姐,我們又不傻,那老闆問了,我照著小姐的囑咐說——我家公子出身高貴,不喜別人知道行商之事,公子若是有意,必然會再尋您的。」

    十三撫著心口,「還是小姐想的周到。」

    白蘇想到她們跟著自己出門,忙活半天也沒來得及逛街,心裡挺過意不去,「我們先去找家酒樓吃飯,十三可知道哪家酒樓吃食好些?」

    她們都是奴隸出身,長這麼大連酒樓長什麼樣子都不知,一聽白蘇說帶她們去酒樓,立刻歡呼雀躍起來。

    十三雖然對尚京很熟,卻也不過是個奴隸,哪裡去過酒樓,就更不知道哪個酒樓飯菜好吃了!

    「景春樓。」

    白蘇正打算隨便找個看上去不錯的地方,媯芷忽然說出一個酒樓名字。


   
第三十章、景春樓
   
    景春樓是御史大夫繁時行所設,起初只是為了提供諸子、博士、學子們論學談政的聚會場所,後來繁時行覺得大家坐在一起干聊實在枯燥乏味,便增設了棋館、茶舍、酒樓,近幾年又新增了一項賞花活動。

    景春樓不以盈利為目的,所收的費用比普通酒樓茶社要低許多,而且無論男女均可進入,但是須得答題才行。

    「請問是哪位答題?」景春樓門口的小廝謙恭有禮的問道。

    媯芷三人不約而同的看向白蘇,景春樓的規矩——一行人中,只要有一人答題即可。

    「吃個飯而已,要不要這麼坎坷!」白蘇怎麼想怎麼覺得媯芷在整她,但是自己拍著胸脯說要請她們幾個吃最好的酒樓,總不能亂放炮吧。

    小廝極有眼力的將六個竹筒推到白蘇面前,「這位姑娘,此處有六類題,隨意答上一個即可進去,所答類別的花費免除。」

    「那若是全對了呢?」十二問道。

    小廝白生生的臉上掛著抹溫和的笑,「自然是費用全免,不過,不瞞姑娘,迄今為止答全者只有連州公子一人。」

    白蘇扁扁嘴,這個連州公子還真是無處不在,在白府聽小姐侍女們說到她到耳朵起繭,出門吃頓飯也有人談論。再聰明有什麼用,說到底還不是連自家小老婆都勾不住的倒霉蛋!

    「小姐,不如你全答了吧,我們就不用付錢了!」十三慫恿道。

    那小廝面上依舊掛著笑,卻透出了幾分輕視,心道:這幾個真是沒見過世面的,景春樓的題你當是喝水吃飯那麼容易呢!

    「姑娘,這是詩、棋、茶、酒、花、政議,您是擇一而答呢?還是全答?」小廝若有若無的擠兌白蘇。

    白蘇可不是那麼容易被煽動的人,全裝作不知,也沒有回答小廝的問題,便看似的隨意抽了寫著「花」字竹筒裡的一根竹籤。園藝是她的強項,抽這個保準沒錯。

    小廝接過竹籤,念道,「請寫下一種其他人不曾答過的茶花花名,並配詩一首。」

    小廝指著身後台階上一塊豎起的大木板,板子的左上角標了一個朱紅的「花」字,上面已有許多人答了此題,「姑娘要寫一種上面無人寫過的。」

    「你們這不是耍賴麼,我們後答的豈不是很吃虧,而且我們選的又不是『詩』,為何要賦詩?」十二嗆聲道。

    小廝皺了皺清秀的眉毛,一副不跟你一般見識的模樣,淡淡解釋道,「只是配上一首應景的詩詞,又不曾讓賦詩!」

    這題其實只是考的修養才情,腹中多裝些墨水,倒是不算難。白蘇看了一下,板上已經寫了許多茶花品種,不過茶花品種繁多,這塊板肯定是寫不完的。

    小廝得意的睨了一眼十二,不等十二瞪回來,立刻轉身遞給白蘇一支毛筆,示意她在門口的木板上寫下答案,「姑娘,請寫。」

    白蘇為難的看了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這塊大板可是要一直放在景春樓門口的啊!她那種狗刨體真的要掛在這塊板上一直展示?

    「媯芷,不如你代我寫吧!」白蘇也不等她同意,硬是將筆塞進她手裡,「為了大家早點吃上飯,你還是委屈一下,給我代筆吧!」

    「姑娘,此事不可,須得姑娘親自寫上去才作數。」小廝見媯芷沒有反對,忙阻止道。

    唉!吃個飯也這麼坎坷曲折!寫就寫吧,反正從字上也看不出是誰寫的。可是白蘇豪氣萬丈的執筆走近那塊大板子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想錯了,因為每個答案後面還要綴上答題者的名號。

    但已經到了這一步,斷沒有退回去的道理。白蘇仔細的看遍板子上的字,玉盤金華、麗春八寶、灑金珠寶、花點雪……這些都有人寫了,不過,十八學士算是茶花中最名貴的品種了,為何沒有人寫?或許此時茶花品種被發現的還不多,白蘇想了想,提筆寫下:練雀粉紅。

    小廝驚訝的盯著白蘇的字,他真是沒想到,這姑娘字寫得如此難看,還敢到景春樓來獻醜!這臉皮之後,絕對是世間僅有!

    白蘇不用回頭也知道別人驚詫的表情了,反正丟醜也丟了,索性硬著頭皮寫下一句:美人懶睡起,含笑隔窗紗。

    「姑娘請留下名號!」小廝見白蘇要放下筆,立刻提醒道。

    名號,只要是名字就行了吧,那現取個「馬甲」行不行。白蘇沖小廝訕訕笑了笑,大筆一揮,在板上寫下一個名字:如花。

    這是白蘇小小的惡趣味,不過,在雍國不會有人懂得她的幽默,只有她一人受到個穿著水手服挖鼻又孔鬍子拉碴的大叔洗腦,其實如花二字,在古人看來還是很尋常的。

    「姑娘請進。」小廝笑瞇瞇的接過筆,心裡恨不能立刻進去茶舍宣傳這一奇觀。

    白蘇退下階梯才發覺,她寫字的位置委實選的不妙,尤其是左手邊那個氣勢磅礡的筋骨剛勁字,索性像是在嘲笑一般。白蘇咬牙切齒的看了落款——顧德鈞。

    「一聽名字就知道是個老頭。」白蘇嘀咕道。再看他寫的詩:火色寧妨臘月寒,猩紅高下壓回欄。這句話的大意是,紅色茶花顏色如火能阻止臘月嚴寒的氣勢。柔柔美美的花兒,有必要寫的搞出這麼大的陣仗嗎?

    事實上,這句詩意境甚佳,不過是白蘇心裡找茬讓自己舒服些。

    可偏偏有人看不得她如意。隨著幾人邁進店門,媯芷淡淡道,「據說顧連州,字德鈞。」

    又是顧連州!白蘇狠狠剜了她一眼,本想著待會要怎樣算計媯芷一下才解氣,然而景春樓的設計很快吸引了白蘇的注意力。

    景春樓是回形建築,中間空出一塊偌大的場地,廂房沿著四周而建,從樓上任何一個角度都能清楚的觀察到中間空地上的一切。廂房是半密封型的,用竹簾擋上,若需觀看樓下,便將竹簾捲起即可。

    一樓有一面牆是圍棋棋盤,前面坐上兩名身穿儒袍的學子正在對弈,侍女依照兩人對弈的情況用叉竿把碗口大的棋子放在牆上,以便整座景春樓中的客人隨意觀賞評鑒。

    白蘇深深被這種氣氛震撼了,如此良好的氛圍在她前世是從未見過的。

    「四位姑娘,用膳還是喝茶?」一個青衣小廝滿面笑容的迎了上來。

    白蘇以打量一圈便喜歡上這個地方了,把才纔顧連州之事拋之腦後,對待小廝的態度也和善許多,「用膳,請給我們一間雅間吧。」

    小廝在景春樓呆了兩三年,何曾有人對他說過一個「請」字,一時間受寵若驚,待客更加慇勤周到,「有有,姑娘請隨小的來。現在用飯的人少,小的替姑娘尋一間一等房。」

    我敬人一尺,人敬我一丈,這個道理擱在哪裡都好用。白蘇樂呵呵的看著小廝忙前忙後,等在雅間坐定的時候,還賞了他一金。

    十三直喚心疼、肉疼,「我的小姐,你賞他幾錢罷了,如何擲金呢?」

    白蘇眨巴著漂亮的眼睛,「一金是多少錢?」

    媯芷冷冷道,「一百錢才可換一銖,二十四銖等於一金。十錢便能買一斗白米,你說一金能買多少?」

    白蘇抽了抽嘴角,現在說來,她也開始有點肉疼了。

    在一金的驅使下,飯菜上來的奇快。都是些油膩膩魚肉,十三她們不過是來玩個新鮮,真正吃的卻很少。

    「這些菜還沒有小姐想的方子好!」十三很中肯的評論一句。

    十一十二連連附和,雖然那些菜是十二做的,但主要來源還是白蘇的配方和指導。媯芷竟然也難得的頷首贊同。

    「姑娘如此大的口氣,在下倒是想嘗上一嘗了。」簾外,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2:17 PM

第三十一章、第一筆生意
   
    簾子被小廝捲起,白蘇看清來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長相周正,一襲淺灰色儒袍乾淨利落,舉止帶有幾分書生氣,令人心生好感。

    而同時,書生也面露驚詫之色,他沒想到此女竟然這麼小,而他也算是識人無數了,也從未見過如眼前這個女孩的氣質!她不似一般閨閣小姐,溫婉、賢淑、清冷孤高、嬌蠻,這些詞無一個可以形容她。那一雙漂亮的眸子中若有氤氳霧氣,五官玲瓏,藍衣雪膚,墨發隨意揪起,就這麼懶洋洋的靠在桌邊,抬頭瞅著她,對他的不告而來,沒有厭惡,也沒有歡迎。

    「在下楚辰,見過白姑娘。」楚辰淡淡笑著做了個揖,他注意到白蘇眸子微微一動,便知自己猜對了,這樣才情斐然又面色蒼白的少女,便是令許多文人騷客為之震撼的白氏素女。

    對於楚辰猜出她的身份確實有些震驚,只是不知是敵是友。白蘇也沒有還禮,只道,「楚公子有何指教?」

    楚辰倒也很是客氣,依舊站在門口道,「不知可否請在下進去?」

    白蘇道,「楚公子請進。」

    雅間內是分階的,白蘇幾人所坐的地方高出地方十寸左右,楚辰沒有上去,在下席地而坐,「在下知道很是冒昧,但姑娘才情實令在下佩服,便想與姑娘做一筆生意,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生意?」既然人家已經知道身份,白蘇覺得也沒有必要遮遮掩掩。

    楚辰轉向十一十二,問道,「不知兩位姑娘可記得雲霧茶舍?」

    白蘇眉頭微微一皺,這人竟然跟蹤十一十二?看來不是好糊弄的主,只是不知他是敵是友?

    「姑娘莫要誤會,其實在下也是誤打誤撞,實不相瞞,在下素來喜愛收集奇花異草,方才在門口看見花板上寫的『練雀粉紅』,便有心詢問……另外,在下曾看過兩位姑娘手中的『花草茶使用說明』認得姑娘的筆跡,實在……實在特別……」楚辰見白蘇似有不悅,忙著解釋道。

    提什麼不好,要提字!白蘇臉色一紅,立刻轉移話題,「真真假假我等自會分辨,楚公子且說說要怎樣與我做生意吧?」

    「姑娘真是快人快語,那楚某便就直說了。楚某希望姑娘能與在下合作出售花茶,以姑娘的配方和楚某的財力,必能財源滾滾不斷!」楚辰雙眼放光,市儈氣息掩蓋了不少書生氣。

    白蘇不願用真實的身份做生意,但她現在的在白府自身難保,也抽不出空來親自發展生意,若是能有一個人代售,應是最好不過。她不瞭解楚辰此人,但是那也妨事,總之是無本的買賣。

    「好。」白蘇淡淡答道。

    楚辰卻是怔住了,他準備了一堆的說辭,卻僅僅說出合作,她竟然就答應了!看來素女雖有才名,卻實在不是做生意的料。

    「不過,你我要立下契約文書,文書內容由我來定。」白蘇又道。見他遲疑,白蘇笑道,「楚老闆不會連這點魄力也沒有吧?素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閨閣女子。」

    楚辰也暗笑自己,真是太過緊張了,但他生意上無往不利,與他出謹慎的態度和果決有很大關係,「姑娘見笑了,好,姑娘立下契約,若是在下覺得並無問題便生效。」

    白蘇命小廝送寫紙張進來,由媯芷代筆,事先說明白蘇是甲方,楚辰是乙方。

    「一,由甲方每月免費向乙方提供兩份花茶配方,並向乙方提供樣品,時間為兩年。」

    白蘇說出這句話時,整間屋裡的人都坐不住了。雖然有許多甲方、乙方、樣品這些新詞,但他們都聽懂了,本來不是賣方子嗎?怎麼變成免費提供了。

    「二,甲方不得向第三方出售方子,也不得向第三方提供花茶樣品。」

    「三,甲方不得無故停止向乙方供應配方。」

    ……

    所有人都石化了,楚辰從來沒有見過有人這般做生意,他穩住自己的聲音問道。「那姑娘所求回報呢?」

    「一,乙方在合作期間不得向任何人透露甲方身份,否則甲方有權立即停止契約。」

    楚辰心中對這一條沒有任何異議,這是不涉及利益的約定,而且就算沒有這一條,他也不會將白蘇的身份透露給任何人知道,畢竟這種賺錢的機會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二,乙方要想甲方提供所售花茶的三分之一利潤,如有違約,甲方有權停止契約,乙方將無權干涉甲方對花茶配方的處置。」

    白蘇說完這些,喝了口茶,「楚公子,對這份契約可有不滿意?」

    楚辰愣愣的點了點頭,又忙搖了搖頭。這份合約所有內容都是對他有利,所求的三分之一利潤雖然多了點,卻也不算過分,可是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白蘇瞇著眼睛笑的慵懶閒適,彷彿根本不在意這樁生意是賺是賠。楚辰一想,她一個閨閣女子,本就對此不甚在意的吧!

    「好!在下並無異議!」楚辰笑的十分儒雅,讓人很容易忽略他一絲絲市儈之感。

    合約是一式兩份,雙方按了手印,各自拿了一份後,白蘇知會他每月會派人送花茶配方去雲霧茶舍。楚辰便很識時務的告辭了。

    「小姐,這契約我們根本不曾佔到便宜啊!」十三不解道。商人談生意不都是不遺餘力的為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嗎?怎麼她家小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白蘇笑笑,「聖人有雲——吃虧就是佔便宜!」

    「胡扯!」白蘇冷哼一聲。她博覽群書,自然知道沒哪個聖人說過這句話。

    本來白蘇可以選擇不與楚辰做生意,雖然這個楚辰看起來文質彬彬,不討人厭,可白蘇心中並不喜歡與他打交道。與他做生意,一來他已經知道花草茶是白氏素女所制,與他合作可約束他不透露她的身份,二來,那份合約表面上看來全是對楚辰有利,其實仔細看便可知,所有的主動權全部都握在白蘇手上,而且合約表面上對白蘇約束很多,然而實際上漏洞百出,只要她想,隨時都能反悔。

    白蘇能看得出來,楚辰心思細膩,可能是平時他與雍國商人合作久了,便少了許多彎彎腸子,雍國人性格豪爽真誠,連商人也多是如此,縱使有些陰謀詭計,總也騙不到來自現代智商一百八的白蘇。

    十三她們因是頭一回來景春樓,白蘇便放她們出了雅間,各處玩玩。

    白蘇身體欠佳,今日又被那麼折騰一回,實在累極了,便留在屋裡歇息。

    也許媯芷從前是這裡的常客,倒是和白蘇呆在雅間裡了。

    「你如何又受了傷?」媯芷瞥了一眼白蘇的面色。

    「神醫啊!你居然一眼就看出來了?」白蘇震驚無比,中醫果然博大精深!

    媯芷也不理她,從袖中取出一個黑色的陶土小瓶,「將裡面藥丸合水服下。」

    白蘇接過藥瓶,一邊往茶碗中化藥,一邊疑惑不解她幾眼,媯芷可從來沒這麼好聲好氣的跟她說過話,藥化開後,最終忍不住道,「你,你沒事吧?」

    「要有事,也是你先有事!」媯芷沒好氣的道。

    果然沒事。白蘇放下心來,她生怕自己這個生命保障腦子壞掉,自己現在體弱,還需多多仰仗她的調理呢。

    「你知不知道,進酒樓,奴隸要集中起來關在樓下的棧房裡?」媯芷眸中複雜的神色一閃而過。

    不止是酒樓,別處也是如此。奴隸本就是和牲口一樣的物品,就如同騎馬住店一樣,馬匹要放到馬廄拴起來,同樣,貴人所帶來的奴隸也要被圈在一個屋子裡,等到主人離開之時再帶走。

    白蘇猛的灌下湯藥,並沒有想像中的苦,便也不急著找水,「難道你臉上寫著奴隸二字了,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呢!」

    媯芷垂下眼眸,這不是別人知不知道的問題,而是你是如何看待奴隸的……得到白蘇的回答,媯芷心中不禁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第三十二章、賣書郎
   
    大明祭一日雖然多有波折,卻沒有影響白蘇的好心情,只不過一想到陸離毀她衣裳、連累她受傷,還甩了她一個耳光……此仇不報非女子!

    回來這兩天,成妝院一直在忙活著準備送去雲霧茶舍的花茶包,白蘇也順便讓媯芷加了幾味藥,弄出一種藥用的花草茶,對於感冒、咳嗽有輔助療效。十三幾人對配置花茶包已經很是熟悉,大多時間是不需要白蘇親自監工的,於是她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裡。

    十三幾人對此很好奇,但是旁敲側擊也沒能問出結果來。

    第一次交貨,白蘇親自帶著十三去交貨。十三為人沉穩,待人處事十分妥當,而且頭腦靈活,很具有一個管事的潛質。
    雲霧茶舍和景春樓在一條街上,坐馬車不到一刻便到了。

    茶舍門面不大,看起來也不是供人品茶的地方,從外面看起來有點像藥鋪,只不過它用來盛茶葉的格子都距離一米遠左右,金絲楠木造型樸實,低調至極,若不是行家,絕不會知道店內光是這些櫃子的價值都能買下十幾家茶葉店舖。

    「姑娘要些茶葉?」掌櫃見兩名衣著不凡的女子走進,停下撥算盤的手,忙迎了上來。

    「楚公子可在?」十三向掌櫃的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掌櫃微微一怔,旋即想起什麼,態度立刻又恭敬幾倍,「可是白姑娘?」

    十三道,「正是。」

    掌櫃諂媚的笑著迎了她們進後院,一邊在前面引路一邊納罕,這兩人的關係實在有些奇怪,氣勢上看來,答話的姑娘更像是主子,可是一直不言語的女孩卻也不像僕人。

    掌櫃將二人引至後院的茶室,又喚來一名女婢沏茶,便退了出去,「二位請稍候。」

    白蘇仔細打量這間茶室,約莫只有三十平左右,地板牆壁均是上等木質,小葉紫檀的案幾,四角鏤空雕花,几上擺了一隻圓形青銅鏤花鼎,鼎中正焚著檀香。幾下一張淺褐色的類似於波斯毯似的羊毛織物,上面紋有深褐色的三足烏。

    再看正在煮茶的婢女,相貌清秀,煮茶的手法雖不似宋朝時那般優雅美麗,卻也別有一番風韻,對於火候的把握十分精準,可惜……水量的比例用的不好。

    雲霧茶舍處處彰顯低調的奢華,所用的婢女必然是極為出色的,白蘇能想到的解釋是,這個時代泡茶的方法便是這樣。
    「姑娘久等了!」楚辰依舊一襲淺灰色儒袍,掛著溫和的笑意。

    「楚公子客氣了,素身子不好,請恕失禮。」白蘇實在是懶得爬起來相迎,又要行禮。

    楚辰笑著在衝門的主位上跪坐下來,「姑娘不要見外,在下也不在意那些虛禮的。」

    這時,煮茶婢女已將斟好的茶端到三人面前,楚辰放在鼻尖輕嗅,從他陶醉的表情看來,顯然是極為滿意的。

    「姑娘可知此茶?」楚辰抿了口清亮的茶湯,問白蘇。

    白蘇瞟了杯中茶湯一眼,「瑪玉茶,產於滇南綠春,香高持久,滋味鮮爽濃厚,伴有蜜糖香味,湯色黃綠清澈,葉底嫩黃勻整明亮。」

    楚辰一愣,他也就是隨口一問,這種茶葉是前些日子走商的朋友送了一些,連他自己都不甚瞭解,沒想到白蘇為聞香,亦不曾仔細觀色,便隨口便道出此茶妙處。

    相比於瑪玉茶,白蘇更喜歡白芽奇蘭,她隨意嘗了一口,道,「更有趣的是,常泡瑪玉茶的杯壁不起茶垢。故被稱為不起茶垢的綠春瑪玉茶。」

    說實話,白蘇回答楚辰問題的時候,心想道,日後有兩年的合作時間,不能讓他看輕了,並沒有打算震住他。

    「姑娘竟對茶葉研究甚深!那還請姑娘品評一下,我這婢女泡茶如何?」楚辰一下子來了勁,忙又慇勤的請教。

    「還不錯。」白蘇道,「只是她僅僅注意火候是不夠的,茶與水相合才能稱之為茶水,其實水才是決定茶的香氣高低和滋味濃淡,而不是火候。」

    大雍人喜好喝濃茶,一般他們不會在意水放多或放少,而只是一味的把煮茶時間加長,或者火候加大,白蘇這番理論不過是茶道的基礎,可是在茶道還在雛形階段的雍國,簡直是如醍醐灌頂!

    「在下受教了!」說著,楚辰竟起身恭恭敬敬的給白蘇行了個大禮,「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姑娘成全!」

    「你想讓我煮茶?」白蘇抿唇一笑,她才不會隨隨便便動手煮茶,前世因學茶道,醉茶三天,那種滋味至今難忘,所以從那以後,她只品茶而不喝茶,更是很少動手了。

    楚辰一臉期待的看著白蘇。無奈之下,白蘇只好道,「素久不煮茶,待十三藝成之日必令她常來為楚公子煮茶。」

    十三和十一的茶藝是經過白蘇嚴格考驗的,雖然不如白蘇,可也有模有樣了,否則白蘇怎麼對付白蘇這張叼嘴?但是,白蘇還有事在身,沒時間跟他在這兒耗著,便推脫掉了。

    楚辰有些失望,可白蘇已經說了「久不煮茶」,總不好逼迫人家。不過他心中也是疑惑,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說起話來竟如此老成,只是不知這「久」字,到底是多久。

    「這是送給楚公子的禮物,」白蘇從袖中掏出一小包白芽奇蘭,遞給十三,「將花茶方子和樣品一併交給楚公子。」

    十三應了聲是,便將攜帶來的所有花茶和配方都交給了楚辰,方子上寫的很詳細,包括沖泡方法,沖泡時間,以及干花的製作方法。

    「如今是五六月份,正是採摘鮮花的好時機,楚公子可以將能摘到的鮮花都做成干花儲存起來,備由以後之需,明日我便派一個會製作干花的婢女前來。」

    白蘇快速的交代完所有事情,便起身告辭,她此次是瞞著白府上下出門,想必也瞞不了多久,若是在外逗留,恐怕會招來災禍。況且,那日與大夫人「商量」的事,還沒有得到答覆,大夫人隨時可能找她。

    出了雲霧茶舍,白蘇乘馬車先折道成衣店。在車中服用了使喉結腫大的藥,稍稍裝扮一下,等到達成衣店時,喉結已經微微凸起。白蘇歎氣,這回無論如何也要在成妝院藏幾套男裝,不然每次來從成衣店換裝,次數多了早晚會出問題。

    白蘇在老闆見怪不怪的淡定眼光中,帶著斗笠身著男裝出門,十三則留在巷口的車裡等候。

    趙慶好像每次都很閒,每每著裝奇怪的人進門,他總能第一個發現。

    「男人帶斗笠……」有這麼害羞的男人嗎?趙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蝦米狀猥瑣的湊上去。

    「這位小哥,要書嗎?」趙慶腆著一張皺花的包子臉,沖白蘇及眼睛。

    白蘇算是看出來了,這趙慶根本不差錢,卻樂於做這種傳播淫穢書籍之事。

    白蘇將斗笠微微抬起,唇角勾起一個邪肆的笑容,湊近他耳邊,「老闆,本公子不買書,卻要賣書。」

    趙慶楞了一下,隨即收起他的諂笑,清了清聲音,一本正經的道,「即是如此,請公子隨我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2:21 PM

第三十三章、禁書
   
    進了偏間,趙慶擺出一副正兒八經的儒商的模樣,跪坐在敦實的檀木案幾前,「想向我松月書館賣書者,可是多不勝數,小兒既敢登門售書,必是不凡了?」

    趙慶眼中閃過一絲冷光,言下之意是:你最好不是白浪費我時間,否則可別怪我不客氣。

    白蘇接下斗笠,露出一張蒼白的臉,然五官精巧,一雙眸子淡然若靜水飄渺如霧,氣質高貴清雅,略顯病態的面上平添了幾分文弱氣質。

    趙慶一愣,心中暗讚——好一個翩翩佳公子!縱使白蘇年紀看起來不大,他卻也添了幾分重視。

    白蘇從懷中掏出貼身藏著的一沓紙推到趙慶面前,「此書名為《品花寶鑒》……」

    趙慶聽此書名,目露疑惑,竟然親自起身上前把一沓紙張抄了起來。

    第一頁上的彩色美人圖立刻吸引他的注意,但見那女子面若春桃,雲堆翠髻,如瓣的櫻唇微微張開,齒如含貝。解開羅帶結,衣帶褪放,衣裳滑落至胯部,露出圓潤的肚臍,纖腰楚楚不盈一握,酥胸白如羊脂溫玉,首尖兩點艷若紅櫻……

    行筆的線條柔軟流暢,女人的比例與真人無異,而且用色鮮明,種種畫技都是他從前不曾見過的,這種技法用在水墨山水中尚不算佳品,可是用來畫人,尤其是畫這種禁書,簡直是太妙了!

    趙慶禁不住嚥了嚥口水,連喘氣都粗重了幾分。但他好歹是見多了美人的,強自穩下心神,戀戀不捨的翻到第二頁。
    滿紙扭曲的字體如同一盆冷水,頓時將他的慾望澆熄了一半,「這……這個?」

    白蘇抽了抽嘴角,難道她苦練兩天的字還是這麼難以入眼?好歹她前世也是學過書法的,雖然那些顏體柳體都排不上大用場,但握筆的穩定性應該還在吧!怎會這麼差……

    事實上趙慶現在看見的扭曲體,比前兩天的狗刨體已經進步一大截了,她不過是初寫篆體,不習慣那些彎彎道道,若是再練上個把月,必能工整起來。

    有了第一頁的震撼,趙慶倒也沒有鄙視她的字,認真的看了下去。

    這本書是古代九大禁書之一,乃中國古代同志小說的最高成就。書中描寫的是貴族和戲子之間的愛情故事。京劇中旦角被呼為相公,又稱作「花」。雖為男子,卻被視為妓女般的玩物。白蘇因知道雍國沒有京劇,便將其中戲曲的部分改成唱曲,改完之後,此花就非彼花了,由京劇「旦角」直接轉為身體的某個部位,最後又穿插了許多女性角色。

    若是原作者知道自己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變得如此低俗,恐怕也要穿越時空過來掐死白蘇。

    不過故事的結構還是使用原來的,第一回便吸引著趙慶讀完,直是拍案叫絕。

    自從白蘇遇見花榮那個變態之後,也特別注意過,雍國男風極盛,公卿權貴家少不了要養些男寵,所以選擇這本書完全迎合了時下風氣。

    趙慶雙眼放光的盯著白蘇,「小兄弟如此稚齡,竟能妙筆生花!天才!天才啊!」

    白蘇訕訕的笑了笑,心道,若真有稚齡孩子能寫出這樣的書,那完全是個禍害!白蘇自然不承認自己是禍害,《品花寶鑒》不過是抄襲。
   
    「只是……怎麼只有第一回?」趙慶不無遺憾的道。
   
    白蘇笑道,「趙先生,此書乃時間倉促而為,若是先生願意買下此書,晚生定然不日便將第二回書稿送到。客人買了第一本便會買第二本……」

    「先生」乃是對諸子、博士的尊稱,趙慶聽的歡喜,又得了如此妙的禁書,不禁撫掌大笑,「大善!我出千金買此書書稿!不過……小兄弟要立下契約,不可將此書賣與別家。」

    白蘇自是應承,千金啊!千金能買下好幾處莊院了!

    不過,她此次來還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趙先生,晚生還有一樁賺錢生意,就不知先生敢不敢做了。」

    趙慶賊笑著湊了過來,「只要不是倒賣皇家財物、公卿貴女,在尚京城中倒真是沒有鄙人不敢做的買賣。」

    白蘇知道趙慶不是誇口,前幾日雖然見他對陸離諂顏媚笑,可神態之中並沒有卑微之色,可見他也不是空有財富的商人,再說,又有哪個商人沒有些門道後台?

    「聽說衛尉少卿陸離年輕英俊,眾多女子心慕之……」白蘇雖相信自己的判斷,但還是決定要先探探口風,不能太過魯莽。

    趙慶鄙夷一笑,「他?他可是尚京女子的噩夢,不知憐香惜玉倒也罷了,竟然將幾個花兒般的美姬送給虎賁衛那幫粗俗野人糟蹋!有哪個女子敢愛慕於他?」

    「誒!趙先生也當是遊戲花叢之人,怎麼會不瞭解女人的心思?」白蘇輕輕一笑,聲音如魅,緩緩的勾人心魂,「越是不能接近的毒藥,便越是有致命的吸引,她們固然不會傻到去托付終身,可是……並不代表不會想……」

    白蘇人畜無害的面容上浮起一朵猶如曼陀羅般的邪笑,看的趙慶一呆。是的,越是不能接近的毒藥,越是有致命的吸引!至少,眼前這個小公子邪肆的笑容,便證明這點,只引的他一個不好男風的人,也不由得蠢蠢欲動。

    「你說的生意是?」趙慶開始有點鄙視自己貧乏的想像力了,難道逼陸離去滿足那些貴女?他好歹是個四品官,一身武功,哪裡是那麼容易逼迫的。還是廢了陸離的武功,然後將販賣他販賣給那些貴女做禁臠?

    白蘇看著趙慶蕩漾的表情,便猜到他想些什麼,為免他覺得自己想法可行,立刻從袖中掏出一張紙,在案幾上攤開,展開之後是一張一米長的畫。

    畫中人物便躍入眼簾——是一名男子斜倚在塌,一直手側撐著頭顱,烏黑的長髮從指尖傾瀉,帶幾分疏狂的味道。身材頎長,挺拔如松,肩膀強壯健碩,胸腹之間肌肉分明,但並不誇張,胸口點絳,左手手臂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只蜿蜒到左胸那可櫻桃上方三寸處,猙獰而狂野。筆直修長的雙腿交疊,壯而不肥,另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扯著床單遮住下體,若隱若現的遮掩羞處,引人無限遐想,從肚臍生長的一道毛髮,性感到無以復加。

    極品啊!尤其是那雙幽深如墨的眸子,似乎只要這麼一瞟,便會沉淪。

    趙慶只覺得自己鼻子一熱,什麼熱乎乎的東西流淌下來。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敢篤定的說自己不好男風了,可是如陸離這般的極品,真是不好找……

    白蘇見狀,怔了一下,強忍住笑意道,「趙先生以為如何?」

    如何?這還用問?這兩道鼻血便是最有力的證明,他方才看那女子的畫像可是沒有如此激動啊!趙慶淡定的將畫放好,坦然的掏出絹帕把鼻血擦乾淨。

    那自然的動作,令白蘇不由得心生欽佩。

    「絕色,沒想到陸離那小子長相不算極品,脫了衣服卻這般要人命。」趙慶感歎道。

    白蘇倒沒覺得怎樣,她以前上人體課時,也坦然的面對那些裸體男模特擺的各種姿勢,當做石膏像來畫就成了,沒什麼好激動的。

    「陸離做官之前,不過是庶民,身後沒有家族支撐,想來出售他的畫像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白蘇進一步說服趙慶,她又怕趙慶私自收藏這張畫,便又道,「雖是如此,不過先生萬萬不要留有畫稿,萬一陸離發覺,而追查起來,先生怕會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趙慶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的又瞟了畫上的陸離一眼,心道,畫算什麼,有機會定要看一回真人。

    白蘇見他答應,立刻又從袖袋裡掏出好幾張不同姿勢的畫像交給趙慶。趙慶歡喜的像是得了珍寶一般,立刻要派人送來兩千金。

    後來白蘇覺得拿著金子實在不放便,便叫趙慶幫忙把所有錢都折換成莊院的地契,她也不怕他賴賬,畢竟趙慶是個商人,並且是一個比楚辰更資深的商人,他必然不會因為貪圖兩千金,而做殺雞取卵的蠢事。


   
第三十四章、鴆毒
   
    簽下契約後,白蘇便用「白蓮公子」為號寫禁書、賣禁圖。

    白蓮乃是純美雅潔之物,趙慶說,頂著純潔的名號,做邪惡的勾當,實在令人髮指。不過白蘇倒不以為然,她所出售的書籍在自己那個物慾橫流的時代裡不過算桃色言情,所畫的畫對她來說,也就相當於人體畫之類……應當……或許算不上邪惡吧……

    在馬車上,白蘇換回女裝,去成衣店買了幾套男裝,或華貴,或普通。為免成衣店老闆疑心,又買了許多的女裝,冒充一個有「變裝癖」的男子,若是光買男裝,必然惹人生疑。

    馬車行至城門處,越走越慢,最後乾脆走不動了。車外吵吵嚷嚷,議論紛紛,或欷歔或謾罵。

    十三問道,「啞叔,何事?」

    趕車的老者是十三特地尋的一個啞巴,是良民身份,年輕時做過軍隊的馭手(指駕駛戰車的士兵),駕車技術十分了得,雖然他現在身體尚算硬朗,但畢竟年紀大了,便沒有人僱傭他。

    啞叔在車外「啊啊」了幾聲,十三這才反應過來,老人家是個啞巴,怎麼可能回答她。於是便將車簾子撩開一道縫隙向外張望。

    「啊!」十三臉色慘白,捂著嘴低叫一聲。

    白蘇也好奇的撩開簾子,外面人頭攢動,紛紛翹首張望,白蘇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高大的青石堆砌的城樓前有一個二十幾米高的刑架,上面正吊著一名光裸的女子。凌亂的黑髮,半掩著被打的已然辨不出容貌的小臉,嘴唇裂開的口子還在不斷滲出血水。

    身體白皙的皮膚上血痕斑然,觸目驚心,有些傷口還在流血,鮮血汩汩匯聚,順著已經殘破不堪的皮膚滾下,滴落。尤其是雙腿之間,暗紅的血貼著大腿內側染成一片,流的最為兇猛,幾乎將整個下體都染作紅色。

    從她還沒有發育完全的胸部判斷,這個女孩最多只有十五六歲。

    白蘇忽然一陣噁心,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能有什麼十惡不赦的罪名,會被這樣凌虐!

    「小姐,莫看了,莫看了!」十三方才回過神來,麻利的將白蘇手中支起的簾子扯下來。

    「下去問問發生了什麼事。」白蘇道。

    十三應了一聲,下車去了。

    白蘇在車裡,腦海中閃過的全是那個血腥的畫面,女孩身上展開如嬰兒嘴唇的傷口,還有她雙腿之間匯流成河的血。

    這個時候,白蘇才真正意識到,這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她這些天的平靜和淡然,在這一刻全部被擊的粉碎。也許行差踏錯一步,便會粉身碎骨啊!

    「小姐,你怎麼樣了!可是身子不舒服?」十三一上車,便看見白蘇面色慘白如紙,額頭上甚至滲出細密的汗水。

    白蘇慢慢回過神來,緩緩道,「我沒事,那女孩……是怎麼回事?」

    十三歎了口氣,「她便是少師府逃跑的姬妾,俞姬。」

    白蘇心裡一寒,想到前幾日若是陸離不分青紅皂白的將她給抓了,那麼現在吊在上面的很有可能就是她!說起來,她真得慶幸陸離的自負。

    「可是一般這種事情,不是直接處置逃妾便好了嗎?」白蘇不解道。

    「俞姬是寧國進貢過來的美姬,皇上將她賞給連州公子。這俞姬好似有了相好的,還懷了身孕,在送往少師府的途中私自逃了。」十三也不似方纔那般同情,語氣甚至有些冷漠,「這個寧國女姬,不僅給連州公子抹黑,也令雍國面上無光,現在震怒的不止是政陽王,皇上和公卿們都認為寧國戲弄大雍,恐怕要起兵了。」

    十三這樣的奴隸是沒有多少愛國情結的,奴隸在哪裡都一樣,她只是痛恨打仗,若不是因為打仗,他們一家也不會淪為奴隸!

    白蘇目光看向窗簾,彷彿能穿過簾子再看到那個俞姬,不可否認,這女子是傻的可以,或許她只想到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心想縱然被抓回去,也不過一死,而從未想到自己的逃跑竟然能挑起兩國紛爭吧。

    十三冷冷道,「若是不願,為何不在半路上逃走,何必能千里迢迢來到雍國。」她實在鄙夷這樣的女子,因一己之私連累國家陷入戰火之中。

    千里迢迢?白蘇抓住十三話中的重點,古代交通不便,從寧國來到雍國至少也得好幾個月時間,看俞姬平坦的腹部,估計只有兩三個月的身孕,難道她是在路上與人私通?

    這也說不通,寧國明知道這批美姬的重要性,怎麼會不嚴加看守!

    白蘇甩甩頭,不想了,越想越亂,看來她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瞭解一下現在的局勢,以防以後不知道得罪哪位權貴,死無葬身之地。

    「啞叔,走小道,快些回到白府。」白蘇吩咐道。

    啞叔「啊」了一聲,慢慢倒回馬車,不一會兒又跑了起來。從城樓附近的大道固然快一些,但看情況似乎還要堵上一陣子,要盡快趕回去才是。

    悄悄潛回成妝院,十一還在塌上扮著白蘇,她膽子小,留在外面抖的連話都說不全,便只好讓她埋在被子裡發抖。她見白蘇回來,狼狽的爬出被子,低聲抽泣起來。

    十二無奈的扯過被子,「都被汗水浸濕了,看來要重新換過。」

    白蘇無語的看著兩眼腫的像核桃似的十一,她真是太膽小了,竟然被嚇成這樣。

    因著方才看見的太過血腥,白蘇心裡犯堵,十二換過床衾後,她便躺了上去。不一會便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小姐…小姐……」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之中聽見十三在輕聲喚她。

    白蘇睜開眼,看見十三正一臉焦急的看著她,便問道,「何事?」

    「大夫人有請,奴婢斗膽喚醒小姐。」十三道。

    白蘇由十三扶著起塌,「沒事,你做的很好。」

    得罪大夫人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至少自己現在命運都掌握在她手中,不僅不能得罪,還得好好巴結一下。

    穿戴妥當之後,白蘇又特地在臉上抹了一層白白的米粉,米粉是這個時候所用的妝粉之一,它的附著性沒有鉛粉好,但是勝在沒有毒副作用,白蘇可不想年紀輕輕的就做黃臉婆。

    妝粉一塗,這些天來才有的一些血色立刻被遮掩下去,臉變得慘白,毫無生氣。十三知道自家小姐肯定別有用意,便沒有再問,反而配合的挑了一件淺青色曲裾,顯得白蘇病入膏肓。

    為求安心,白蘇硬是將埋頭研究藥方的媯芷給拽來出來,也不管她殺死人的眼神。

    大夫人的院子距離成妝院甚遠,白蘇便使人抬了轎子過去。在白府,人人都知道幾位小姐是白老爺的心頭肉,什麼好吃的好用的,一擲千金也不心疼,縱使大夫人再不待見素女,也沒人敢不聽吩咐。

    白蘇這是第一次到正房,正房的院落極大,光是前面一片花草芬芳的花園,便比整個成妝院要大上三倍不止。裡面品種名貴的花更是數不勝數,曲徑道窄,轎夫們怕傷了那些花草,說什麼不肯再向前一步。

    白蘇只好自行走過去。

    十三道,「這裡的花草都是絮女所種,他們自是不敢損傷分毫。」

    十三話音方落,便見遠遠的走過來一個藍衣侍婢,年紀十七八歲,身量高挑,長相普通。正是上回在成妝院用絲絹擦凳子的婢女。她見著白蘇,象徵性的欠了欠身子,也不問安,「大夫人在亭中相候,素女請隨奴婢來。」

    白蘇淡淡的應了聲,「有勞。」

    那侍婢見白蘇竟然不曾面露不忿,心中略微有些詫異,卻也沒再為難,直接引著三人去了池塘邊上的小亭子中。

    亭中只有大夫人和一個婢女,案几上擺放幾盤點心和一個套白瓷酒具。

    大夫人懷中抱著一隻黑色陶缽,倚在圍欄邊向水中投著魚食,身邊的侍婢見白蘇站在亭外,便輕聲道,「大夫人,素女到了。」

    「進來坐吧!」大夫人淡淡的瞥了白蘇一眼,聲音毫無起伏的道。

    白蘇恭敬的應了一聲,「謝母親。」

    大夫人諷刺的嗤笑一聲。白蘇有如未聞,在側面的案幾坐下,媯芷和十三則是分別坐在她身後的左右兩側。

    大夫人拿起桌上的白瓷酒壺,往杯中倒酒,鮮紅色的液體令白蘇想到上午在城門口看見的血。而身後的媯芷不安的動了幾下。

    白蘇心中一凜,以自己對媯芷的瞭解,能讓她躁動的東西必然是罕見的藥,而大夫人的此時擺出來迎接她的,絕對不是給她進補的!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2:26 PM

第三十五章、置之死地而後生
   
    「本夫人最近見了一名鴆者,他問:所求何毒?本夫人答:飲者即刻斃命而使人不可查。」大夫人笑著端起手中的瓷杯,令身邊的侍婢給端至白蘇面前。

    鴆者,是與醫者對立的職業,他們均是技術精湛的醫士,然而喜歡陰鷙之事,最擅長配置各種毒藥。

    「你若真想替昔姬還債,便飲下這杯酒,只要昔姬那個賤人的一切從此在本夫人面前消失的乾乾淨淨,便是最大的償還!」大夫人目光猙獰,聲音中帶著徹骨的仇恨。

    十三和媯芷一時連不可直視主人的規矩都忘記了,震驚的看向大夫人。

    「母親真以為白素從這個世上消失,關於阿娘的一切便煙消雲散?」白蘇小臉上掛著淡若清風的笑容,但是陡然一轉,篤定的喝道,「不會!永遠不會!你已然韶華不再,依舊不能生養,一生不得父親寵愛,而這一切不會因為我的消失而改變,你的恨將無休無止!」

    大夫人勃然而起,光啷啷!大袖猛然一拂,掃落案几上擺放的盤子和酒壺,壺中毒酒在地上刺啦啦的冒著白沫,一會功夫,一塊完好的木板上被腐蝕出一塊黑黝黝的空洞。

    她的怒吼聲壓抑的嗓子裡,擦滿鉛粉的面容猙獰扭曲,「我要你死,賤人!骨子便是流著娼妓的血,不能生養又如何,不得寵愛又如何!我乃貴女出身!佔著那賤人永遠仰望不到的高貴!」

    她憤怒的連自稱都忘記了,白蘇看著她歇斯底里的模樣,心中滿是悲哀,不得寵愛,一個不得寵愛的女人,最終竟然會變得如此面目可憎。

    白蘇不說話,靜靜的等著她平復情緒。清風徐徐,夾帶著白花香氣慢慢撫平亭中的劍拔弩張。

    大夫人脫力的跌倒在墊子上,侍婢立刻將滿地的糕點和器皿碎片收拾乾淨。一切都像沒有發生一樣,然而亭中的氣氛依舊如緊繃的弦。

    這一切都是因為擺在白蘇面前那杯鮮紅如櫻的鴆酒。

    「如果這是母親所希望看到的結果。」白蘇伸出纖細蒼白的小手,淺淺笑著,朝大夫人舉起酒杯,「素,多謝母親賜酒。」

    那一刻白蘇的目光清澈如泉,笑靨似雪,平靜的彷彿不是去赴死,而是飲一杯平常的酒水。

    大夫人冷冷的看著她將酒杯湊近毫無血色的嘴唇。

    十三慌忙膝行至大夫人身側,不停的給她磕頭,「求大夫人饒了小姐吧!小姐她年幼不知事,求大夫人開恩,求大夫人開恩……」

    大夫人不為所動,白蘇也沒有停下動作,亭子裡的所有,並沒有因為十三的哀求而停滯分毫。

    媯芷看著杯中的酒水,目光一暗,伸出去阻止的手停在半空,卻是晚了一步。

    白蘇一仰頭,將杯中酒飲盡,鮮紅色的液體在她蒼白的唇上留下兩片嫣紅,宛如雪中綻放的紅梅。

    直到白蘇手中的酒杯「呯」的一聲在地上碎裂,十三磕頭的動作才僵住,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她的小姐那麼惜命,怎麼可能輕生!

    十三從一開始伺候白蘇,就知道她是一個善待生命的人,從不曾肆意侮辱打罵下人,這個世上能把她們這些奴隸當人對待的,只有白蘇,這是十三平生所僅見,相信日後也不會再遇見這樣的人了。

    所以十三僅僅伺候白蘇半月,便認定了這個主人,只要白蘇不棄她,她便會一生忠誠。

    白蘇身子一軟,彷如一片枝頭飄落的枯葉,輕飄飄的倒在媯芷的懷中。

    十三忽然想到媯芷高超的醫術,急急跑過來,「醫女,救救小姐!」

    媯芷一臉鐵青的看著懷中昏過去的人——她竟然喝下那杯毒酒!從上次白蘇的求生欲來看,她絕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為什麼她會毫不猶豫的喝下毒酒!是因為太相信她媯芷的醫術?還是又一次徹底的利用!

    「卑鄙!」媯芷低低罵道。

    大夫人也因白蘇毫不猶豫喝下毒酒而震驚,不過只是瞬間便已經完全恢復理智,從容的起身端起放在圍欄邊上的缽,氣定神閒的餵魚。

    靜了一瞬,大夫人吩咐道,「喚轎夫,將素女送回成妝院,令她明日過來。」

    十三聽了這話微微一愣,轉而極度的歡喜起來,原來素女沒有死!

    時至傍晚,成妝院中一片靜謐,四個人均守在榻前,當然,媯芷是硬被十三扣留在這兒的。對此,媯芷頗有微詞,當初她答應救治白蘇時,十三信誓旦旦的磕頭說要一生奉她為主,現在居然這麼對待恩人!

    而白蘇只覺得自己沉沉的睡了一覺,睜開眼睛,微微側過頭去便看見一臉驚喜的十三,和黑著臉的媯芷。

    「嚇死奴婢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十三激動不已。

    白蘇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背,又看向媯芷,疑惑的道,「誰惹的咱們的大神醫了?」

    十二快言快語,「是十三姐,醫女要去書房,十三姐偏不讓。」

    十三瞪了她一眼,「你何時才能有十一一半規矩就好了!」

    白蘇呵呵笑了幾聲,卻發現媯芷臉色更黑,心中不由得奇怪:陰雲密佈,是不是一會還要打雷……

    剛剛想完,便聽見媯芷冷冷的聲音,「那杯鴆酒有毒,你不是看見了?」

    大夫人打翻酒壺的時候,白蘇確實看見了,於是誠實的點點頭。

    「那你為何還要喝!」媯芷忽然冷聲質問,目光犀利猶如實質的緊逼這白蘇。

    白蘇一個哆嗦,諂媚的笑道,「你不是在我身邊嗎?」

    媯芷霍的站了起來,神情冷然,她果然還是利用自己與大夫人鬥!

    「要是真有毒,你肯定會阻止我的,對吧?」當時白蘇猜測,大夫人對她提出的交換建議明明很是動心,不可能立刻殺了她,很有可能打探到她近來身體恢復不錯,想借此試探一下自己是不真的有決心幫助她,或是另有目。但是為防萬一,白蘇當時故意把鴆酒放在唇邊停留一會。

    雖然媯芷一直不屑自己,但是白蘇敢篤定,危急時刻這個人必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她赴死。

    媯芷對於白蘇的回答不置可否,但想到自己又被利用了,心中實在不忿,她用力的抿著唇,甩袖而去。

    白蘇把酒端到唇邊之時,媯芷確實想要出手阻止了,可是她忽然發現杯子壁上滲出絲絲縷縷幾不可見的乳絮狀物質。

    那是解藥,毒與解藥想沖之時,最多會導致人昏迷幾個時辰,所以媯芷便由著她喝下去了。

    媯芷的父親是前朝士大夫,縱然位高權重、貴不可言,可是父親一生只有母親一人,對於家宅後院的鬥爭,她也聽說不少,卻從來沒有親眼目睹過。然而,就在那杯鴆酒擺在白蘇面前時,她忽然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太執拗了,在這個大染缸裡,沒有人可以保持一顆乾淨的心。

    媯芷站在廊上,盯著滿院子的白芽奇蘭發呆,身後輕輕的腳步緩緩靠近。

    「若是有下回,你想也不用想!」媯芷頭也不回的道。

    白蘇怔了一下,心道這人背後長眼睛不成,但聽到她賭氣似的話,忽然笑了,「我利用了你,可是這種利用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

    媯芷頓了一下,回過身來,靜靜的看著白蘇。

    「我要活,要爭取自由……為此,必須付出代價,我不願被當一個供給男人賞玩的禮物,而奴籍也並非無法改變!」白蘇不否認自己現在很想拉攏媯芷,她醫術超然,有她在身邊,在這個世界裡存活又多了一個籌碼。

    媯芷抿著唇,臉色漸漸緩下來。她從前不喜歡素女的不擇手段,但現在,至少也不討厭她如此坦誠的拉攏。

    「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白蘇沒頭沒尾的冒出一句,她淡淡笑著,又道,「若我不先發制人,終必為人所制,置之死地而後,等死耳,不如速發難。」

    今日的事情對於白蘇來說實在有太大的震撼,那個被處以極刑的俞姬,那杯鮮紅如血的鴆酒……這一切都在告訴白蘇,不能太過於被動,像今天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僥倖又能有幾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心態,必須被拋棄。

    媯芷愕然的看著她,一個還未及笄的女孩,竟有如此見地,這不是陰謀詭計,而是果斷謀略。
   


第三十六章、震怒

   
    白老爺五月底才會從大梁城返回,而這時絮女的婚事已經被提上日程,整個白府喜氣洋洋的氣氛給白蘇一種巨大的壓迫感,彷彿每天都在提醒她,時日無多。

    幸而上一世因由心臟病,白蘇大多時間都用於練習怎樣心如止水。

    縱使成妝院幾個侍婢都如熱鍋上的螞蟻,白蘇依舊保持著良好的生活習慣,早晨起床後打半個時辰的太極,然後接受媯芷針灸治療。

    不同於白府的平靜,整個尚京城卻似炸開了鍋。

    一部《品花寶鑒》在暗地裡洶湧,引得無數男女瘋狂追捧。

    然而尚京城的最大的新聞還並非此事。衛尉少卿陸離的半裸美圖幾乎人手一份,一時間多少喜好的風的公卿開始對陸離展開一波又一波的追求。世家貴女雖懼於他的名聲,不敢實施追求行動,可私下裡無不對著那幾副美男圖想入非非。

    賣出的陸離畫像都是仿品,而有「白蓮公子」落款的真跡,已經被炒到三千金的高價。趙慶一時間賺的盆滿缽滿,笑的一張褶子臉越發扯不開。

    「再來!」

    城北虎賁軍演武場,第十八聲震天怒吼,滿場滾爬的虎賁衛令人心顫。虎賁,乃是指勇士中的勇士,若是皇上親眼看見自己的親衛軍被一個男人打的滿地找牙,不知要作何感想。

    陸離身著一件藏青色勁裝,汗水將衣服浸透,緊密的貼在身上,顯出他精壯的曲線。他站在演武場中央,如蒼松挺拔,殺氣覆蓋全場。

    媽的!陸離暗罵一聲,伸手抹去臉上汗水,他平時在演武場都是光裸上半身與人對打,現在倒好,自從不知哪個殺千刀的繪出一張圖之後,無論男女,看他的眼神都令人十分不舒服!

    一襲月白袍服的軍師王渙剛剛站定在演武場大門口,噗通一聲,一個身高八尺的大漢就摔在他腳前,嚇得他一身冷汗,「伯休(陸離的字),你要找的東西,都找齊了。」

    陸離停拍拍手上的灰塵,他倒要看看,什麼樣的畫,竟然能影響整個尚京。

    演武場上趴在地上的虎賁衛們頓時鬆了口氣,不顧傷痛的爬起來便跑,生怕陸離一個不高興又折回來。

    而大帳中,陸離對著桌上那四幅圖皺眉,修長的手指在案几上有規律的敲擊。話中的男人魅惑至極,在此之前,陸離從來沒有想過他一個堂堂丈夫,有哪一天會露出畫上這種表情。

    王渙目光純潔的看著陸離,心中卻暗暗咋舌,未看過這幾幅畫以前,他還真沒有發現陸離竟然這樣俊。他縱然不喜歡男人,可也不得不承認,陸離很有魅力。

    「這是原稿?」陸離莫測的目掃過畫的落款處,是白蓮公子的朱紅正方形印章,目光游移了一陣子,最終定格在畫上,他胸口的疤痕上。

    巧合的是,他身上的確有一條從臂蜿蜒到胸口的疤痕。

    王渙頷首,「不錯,這四張畫是我花了大價錢購得,聽說還有一張,已經不知落入何人之手。」

    陸離剛毅的俊臉一黑,刺啦幾聲將案几上的畫撕的粉碎。王渙心臟猛的一抽,泫然欲泣,那可是一萬多金啊!

    「可有查到此畫的出處?從何處售出?」陸離問道。

    王渙也甚是奇怪,「我動用各種渠道,竟然未曾查出蛛絲馬跡,仿品的畫甚至連街邊小販也有兜售。這四幅真跡,是我分別從幾名公卿手中購得,還搭進去我不少真跡、孤本。」

    王渙著重點其實是在最後一句,然而陸離全然不為所動。

    「最好不要讓我查到!」陸離從屏風架上扯過寬大的背衣隨意套在身上,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只留下滿面悲慼的軍師。

    白子邵。

    陸離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陸離得罪的人不少,可是從未有人敢暗中使絆,最近除了揍了白子邵(也就是白蘇)之外,一直都沒有同任何人發生衝突。這種巧合實在有理由讓他懷疑此人。

    本來陸離見到白蘇,只覺得她和俞姬頗有相像之處,又神色慌張,便準備帶回去審問。自從其陸揚在白府殺了人,白老爺派人過來通知他時,陸離便調查了白府。對於白子邵這個名字,倒也不算陌生。

    其實,當日若不是趙慶拉著陸離寒暄告別,他又怎麼會聽不見白蘇自報家門!

    白府中,白蘇用完早膳後,按時去大夫人的主院報到。全沒有想到自己當日留下的禍患,一時不用腦子的小心機,恰好被人捉住了漏洞。

    大夫人和白蘇對協議的事情,都不約而同的選擇隱瞞,每次白蘇去時,主院中絕對只剩下大夫人和四個貼身侍婢。

    步入主院,濃郁的花香襲面而來,白蘇每次都是強忍著將院子裡的花掐下來曬乾的衝動,領著十三,垂眸快步走向荷風亭。

    大夫人雖然同意白蘇替她修身美容,可是恨意仍在,所以她從來沒有讓白蘇進過屋,只在荷風亭中見她。

    「母親。」白蘇毫不意外的看見早已等在亭中的大夫人。

    自從她用「排毒養顏茶」幫助大夫人七日之內成功減掉肚子上的肥肉之後,大夫人明顯比從前更積極配合,甚至近幾日也開始做本來不願做的瑜伽。有了這層輔助,效果比之前更加理想。

    白蘇行禮後,便令十三將食盒放到大夫人面前的案几上。

    食盒剛剛打開一條縫隙,清香便隨風飄散開來,引的婢女們都不禁偷偷抬眼張望。十三將白瓷盤端了出來。

    雪白透亮的磁盤上整齊的擺放一堆淡紫色五瓣花形狀的高點,淡雅宜人,無論是色、香,均令人食指大動。

    白蘇見大夫人很感興趣,便解釋道,「這是丁香餅子,用半夏,白茯苓,丁香花,白朮,川白姜等磨成細末,生薑汁煮,薄麵糊為餅。有化痰去積,減肥之功效。素聽聞母親近日所食甚少,便做了這些。」

    十三這時又打開第二層食盒,端出一碗生薑水。

    白蘇本來可以上前去獻慇勤,可大夫人對她仇恨至深,亂獻慇勤只會適得其反,便沒有過去親自服侍她,只帶著溫和的笑容解說,「母親每服一餅,細細嚼,用生薑湯送服。」

    丁香餅子香味濃郁,滋味極佳,又有滋補功效,而且生薑性暖,對於大夫人的虛寒體制也有很好的效用。

    大夫人拈起一隻丁香餅子放在口中細細咀嚼,頓時滿口異香,雖然有些中藥味摻雜,但被丁香花的香氣融合,形成了獨特的香味,甜而不膩,口感酥軟可口。大夫人心中雖然很好奇這種餅子的做法,但矜持和理智卻阻止她開口。

    而白蘇卻趁著這個時機仔細的端詳大夫人,幸而白老爺不在府中,她這些日才願意遵照白蘇的意思,不曾使用妝粉,每日只使用清水潔面,再用白蘇自製的鮮花汁液覆面,七日下來,臉色的斑點少了許多。

    白蘇適時的奉上誇讚,「母親近來膚白不少,體態也纖細了呢!」

    大夫人淡淡的勾起唇角,自己的變化自己最清楚不過,沒想到素女竟然真有如此本事!

    「這是丁香餅子的做法,母親若是腹饑,不妨令大廚房試著做些。」白蘇哪裡猜不到大夫人的心思,很是識時務的將方子送了上去,「另外,素見母親花園裡有兩株盛放的玉蘭,便想了個零嘴的方子,是用新鮮的玉蘭花瓣炸成玉蘭片,口味極佳,亦有美容之功效,不過不宜多食,否則容易生肥。」

    大夫人微微一怔,「玉蘭花可食用?」

    「自然,玉蘭花白玉無瑕,多食可使肌膚如玉蘭花瓣。」白蘇面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意。

    「你竟要毀我玉蘭花!」絮女的聲音從亭外冷冷傳來。

    白蘇的笑僵了僵,沒想到才起意禍害幾朵花,便被她撞個正著。白蘇偷偷瞥了大夫人一眼,見她眼中閃過一絲不快,心中瞭然,想必大夫人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正在修身養顏的事,便刻意支開了絮女,可絮女竟私自跑了過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2:30 PM

第三十七章、找上門了
   
    絮女一襲淺粉色曲裾,上身月籠紗罩衣,其上銀絲繡著繁複的芙蕖花紋,寬袖直垂到膝,雲鬢墨發,墮馬髻垂在肩上,沒有多餘髮飾,五官精緻絕倫,整個人顯得柔順絕艷。

    「哼!明明知道六月斗花宴即將開始,卻在母親面前讒言,處心積慮的毀壞我好不容易存活的玉蘭花!」絮女不屑的掃了她一眼,逕自走到大夫人身側坐下。

    一句話,頓時將白蘇放才的驚艷之感驅除殆盡。她心中暗笑,絮女恐怕只聽見了最後一句話,以為抓住什麼把柄了吧。不過她找斗花宴的借口簡直是自掘墳墓,這樣更好,順便挑撥離間什麼的,白蘇特別樂意干。

    白蘇一臉委屈的看向絮女,「大姐,素絕不曾有私心,大姐與母親向來親厚,我只是想著若是大姐知道此花對母親身體有益,必然不會吝惜兩株玉蘭……畢竟……畢竟……」

    畢竟花再珍貴,也沒有你母親珍貴。白蘇不說,大家也都聽的明白這層含義。

    絮女精緻的臉上顏色瞬間變了幾遍,急急向大夫人解釋道,「母親,你莫要聽她挑撥,若是母親需要,絮兒便是捨了魁首之名也心甘情願,但恐怕只是她居心不良吧!」

    大夫人睨了絮女一眼,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心。

    白蘇瞧見這個小動作,垂著頭,微微勾起一抹笑,聲音中卻是已經微帶哽咽,「六月十六花朝節,亦是大姐出嫁之日,斗花宴必然不能參加了,素不知大姐……大姐何故還惦記。」

    大夫人本來就因為她不願割捨玉蘭花而心生不快,雖然不會隨隨便便就被白蘇挑撥煽動,可是她對絮女處處找借口推諉,必然生出不滿。

    「你!」絮女被噎住。

    白蘇暗笑,絮女有些手段不假,可是比起那些爭鬥成性的姬妾來說,段位真是低了不止一個層次,不是白蘇小看她,從曼陀羅花粉到現在,絮女所用的伎倆,沒一個能讓白蘇看的上眼。素女竟然就被這樣一個女子給逼死,簡直窩囊!

    縱使這樣,白蘇也沒有忽視絮女的智商,她絕對不會給任何反撲的機會,不等絮女反應過來,立刻接口道,「素失言了,大姐莫怪。素幾日未見大姐,還以為大姐忙著婚嫁呢,今日竟遇見了,在此恭賀大姐了!」

    絮女心頭一跳,忽然找回些許理智。她聽說本來命懸一線的素女竟然醒了,心中便十分不快,不料這幾日又得知素女天天來給大夫人請安,生怕媵妾之事生變。現在父親還不知素女醒來,若是等他回府後,必然會反悔!每每思及此事,心焦不已,不由得有些亂了陣腳。

    而白蘇的話硬是把她逼到眼前的窘境,大夫人曾吩咐過白日不許任何人近主院,她卻公然違逆……

    「絮兒還有半月出閣,就不要到處亂跑了,這半個月便跟著齊主事好好學習規矩吧!」大夫人面色平淡,看不出一絲怒氣。

    絮女心中猛的一緊,她七歲喪母,於繼室的大夫人雖然關係不算親厚,可是明面上大夫人從來沒有苛責過她,更沒有被禁足的先例!

    「母親……」絮女心中一陣委屈,淚盈盈的看著大夫人。

    大夫人面色依舊平靜,沒有因為絮女拂逆命令而動怒,同樣也沒有因為她的委屈而心軟。只淡淡的道,「你去吧。」

    絮女知道再呆下去也沒有任何用處,便起身行禮告退,經過白蘇身邊時,冷冷刮了她一眼。

    白蘇則是還以無辜純真的笑。

    大夫人看著絮女離去的背影,冷冷對白蘇道,「收起你那拙劣的演技!莫要噁心本夫人。」

    白蘇縮瑟一下,諾諾道,「素知道,大姐勸父親將素隨嫁柳家是一片好心,可是素不知好歹,心中怨她,母親不要生氣,素……只是心中鬱結,並無傷害大姐之心……」

    大夫人探究的看了白蘇幾眼,這個十三歲的女娃,那日與她談條件之事的穩重果敢是真,今日演技拙劣亦不似作偽……她真得有些看不透了。

    今日的事已經做的差不多了,白蘇正起身行禮告辭,卻見大夫人身邊的齊主事邁著飛快的碎步,從花徑中穿梭過來。

    齊主事是大夫人閨閣時的老師,甚得大夫人倚重,平素內院之事大夫人決定的少,基本上都是齊主事在做主。她的舉止也是典範,匆匆而來,必然是大事了。

    亭外,齊主事人未站定,聲便先道,「大夫人,陸少卿來訪。」

    白蘇一驚,暗道不妙。腳下沒有任何停留,迅速領著十三回了成妝院。

    她那日把陸離的畫稿交給趙慶之後,心中便有些後悔,對陸離這種人,要麼一擊斃命,要麼就打碎牙往肚子裡吞,如此激怒一個心腸毒辣的公卿,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可是她也明白商人的性子,賺錢的好機會攥在手中,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他撒手。更何況,趙慶似乎是一個特別偏好傳播那種書畫之人。

    現在白蘇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壓倒性的打敗陸離,要麼全身而退,毫無疑問,前者的幾率幾乎為零。

    大夫人得了消息,立刻整裝去了前廳。

    這是白府通常用來舉辦大宴的地方,八根粗大的石柱子頂起屋頂,樑上雕刻著貔貅花紋。主座後面是一副巨大的屏風,上面繪有一副《春雨杏花圖》,筆調柔潤,色彩淡然,一視便知是出自於女子的手筆。上面題字「紅花初綻雪花繁,重疊高低滿小園」,落款是白氏素女。

    詩是好詩,只不過可惜了,只有這一句。

    大夫人進屋時變看見背手而立的陸離,見他對屏風上的字畫極有興趣,心中一動,便道,「此是素女十歲拙作,真恐污了貴人眼呢!」

    陸離頓了一下,十歲,便有此成就,倒也算是個奇女子了。他轉身朝大夫人行了個叉手禮,「在下冒昧前來,請夫人見諒。」

    大夫人掩唇輕笑,「哪裡,陸少卿大駕,寒舍蓬蓽生輝,怎麼會冒昧呢。」她邊說著,邊不時的打量這位年輕有為的四品少卿。

    陸離五官刀刻似地深邃立體,劍眉高鼻,連豐潤的嘴唇都帶著一股子剛勁之感。裡面是藏藍色的勁裝,原本濕了的衣服如今已經乾透,外面罩了一件黑色帶藍邊的直領大袖。大袖一般都是罩在深衣或者儒袍的外面,還從未有人這般穿法,不過陸離裡外顏色呼應,行動起來,大袖飄揚,瀟灑之極,倒也甚有美感。

    連大夫人這種見慣了美男子的人,也不由得讚歎,「大丈夫」這樣的詞,大概便是形容陸離這一類的男人吧!

    「陸少卿請坐。」大夫人很快收回的心神,面帶優雅的笑容做了個「請」的手勢。

    陸離坐定之後,便不再與她寒暄,直接了當的道,「在下此次前來,一是多謝白老爺對愚弟的照顧,二是,聽說白府大子已學成出師,伯休(陸離的字)特來一見。」

    大夫人眼神微微一顫,心中疑惑更甚,看陸離的模樣,應該不是專程前來,那麼他找了這些借口究竟是所為何事?大夫人雖心中疑慮,不過面上依舊笑道,「陸少卿客氣了。我家老爺數日前去了大梁城,至今未歸,婦人便代老爺待客,怠慢之處,還請陸少卿海涵。」

    陸離淡淡回了一聲,「不敢。」

    大夫人轉向齊主事,問道,「子邵呢?」

    齊主事道,「大公子今日有詩會,人在景春樓呢!」

    陸離不待大夫人答話,便道,「既得知去處,在下邊親自去一趟,正好切磋一番。」

    大夫人忙起身相送,心中的疑惑更勝。

    「夫人,是不是大少爺得罪了貴人?」齊主事擔憂道。

    直到策馬的背影消失在轉彎處,大夫人才道,「不知,快派人去景福樓,有事回來通報。」

    陸離本就是雷厲風行、風風火火的性子,行徑更是不會如權謀者那般遮遮掩掩,若是確實是子邵得罪了陸離,他便不是客氣的拜訪,而是直接殺上門了。白老爺對尚京權貴調查的很是清楚,所以大夫人對於陸離的性格也略略知道一些,便沒有太過焦急。
   


第三十八章、困局
   
    景春樓。

    陸離坐在雅間裡,遠遠的看著一群士子飲酒作詩。目光掃了一圈,卻不曾發現熟悉的面孔。

    對面雅間歡笑不斷,忽然暴出一陣叫好聲,而其中有個聲音尤其突出,「好詩!子邵兄果然不負才名!來來來,這杯酒可一定要喝!」

    白子邵還有半年才到弱冠之齡,所以暫時還沒有字。

    陸離目光緊緊鎖住那個背對著他、被人圍在中央勸酒的白衣男子,目測看來,那人身長七尺有餘,體魄雖不算健壯,卻著實不弱。陸離緊皺著眉頭,心知此人不是那個嬌嬌小小的變態!

    那天還留下了馬車,能不能從馬車著手調查呢?那天事出突然,馬車不過是從街上購得,並沒有什麼特殊記號,從這裡下手也沒有多大可能。不過陸離並沒有馬上否定,迫不得已時,也可以從此處入手。

    陸離擱下茶杯,煩躁的揉了揉皺成了川字的眉心。他這廂兀自思考著,卻不知道自己這種隨性的姿態引得多少人垂涎。
    說實話,陸離的樣貌比不上「尚京六公子」中的任何一人,他屬於典型的內秀型男人,在白蘇沒有散播裸圖之前,大家都懼怕他的名聲,也從未有人敢仔細觀察他,現如今的陸離彷彿像是一隻被迫張開殼的蚌,雖然極具險性,可是大家都看得見他的光華。

    當然,總有一兩個敢於蚌中取珠的人。

    「陸少卿別來無恙?」

    眾人雖然談笑風生,可是餘光都盯著這裡呢,忽見有一個華服俊雅的年輕公子上前去搭話,樓中的聲音忽然間小了許多。

    所有人都等著看好戲,陸離暴躁殘虐的性格是有名的,不知道這位公子又是何等下場。

    陸離煩躁的抬頭看一眼來人,對上那人盈滿笑的目光,微微怔了一下,旋即起身行了個叉手禮,「見過七公子。」

    看熱鬧的群眾傻了眼,陸離何曾有這般好性子?

    眼見著雅間的竹簾被小廝放下,眾人的好奇心便更重了。

    「怪哉!」有人歎道。

    「那位莫不是太子殿下?」否則,怎麼可能不被陸離痛揍一頓。但多數人只看見那公子的後腦勺,自然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景福樓內的士子們頓時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大家奔走相告——陸少卿和某公子相好了。

    有人認為名草有主,再無希望,還有人以為,既然陸離能接受那公子,也就能接受別人,一時間,多少人掩面而泣,又有多少人內心冉冉升起希望的小火苗。

    白府成妝院中,白蘇正靠在塌上,反反覆覆思慮自己留下了多大的漏洞,陸離逮到她的幾率有多大。眼看著月底就要到了,第二章的《品花寶鑒》是立刻送去松月書館,還是緩一緩,等風頭過了再說?

    十三從外面進來,出聲打斷了白蘇的思緒,「小姐,奴婢聽前院消息,老爺和二公子明日便可抵達尚京了。」

    白蘇皺起眉頭,她要周旋的事情可真多啊!陸離一時半會應是找不見自己,還是先顧著眼前吧!

    「小姐,奴婢去了珍女的院子,果如您猜測那般,門口的婆子不讓奴婢進去。」十三道。

    白蘇敲著手指,忽然道,「我若現在逃出白府怎樣?」

    十三一驚,忙跪坐在榻前,低聲道,「小姐,此事不可再說,老爺是不可能放過您的,況且,我輩弱質女流,若沒有武藝精湛的劍客保護,必然寸步難行!」

    白蘇在心裡歎了口氣,她也知道這條路行不通,光有錢根本沒有用,劍客其實和文士是一樣的,想讓他們效命,必須要有名望才行。

    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時代,幾個女子獨立門戶,絕對是死路一條。

    「小姐,不如奴婢去通知陸揚,他哥哥好歹是衛尉少卿,又與連州公子交好,他出面的話,說不定還有迴旋的餘地。」十三建議道。

    白蘇一怔,「你如何知道珍女之事?」

    十三這才驚覺自己竟說漏嘴了,慌忙匍匐在地,「奴婢與十四在婆主事手下共事,十四死後,奴婢妄自揣測……求小姐饒恕!」

    白蘇眼中暗了暗,不禁看了匍匐在地的十三幾眼,她確實夠聰明,「你與十四關係甚好吧……你怨過我嗎?」身為十四的主子,卻沒有替她做主,反而救了殺她的人,是否讓人覺得心寒呢!

    十三腦袋貼在地上,「小姐沒有錯,奴婢知道小姐是逼不得已。」

    白蘇扯了扯嘴角,她能聽出十三的話不是敷衍,可白蘇也知道自己並不算什麼良善之輩,也許她在那個世界受的教育,以及對生命的尊重,使得十三覺得她是個善人,但若不是十三提起此事,她不會想起來為十四處理後事,「十四可還有親人?」

    「無,據說她還有個弟弟,但幼時被人買走,早已經失去聯繫了。」十三心有慼慼焉,幸好,她的妹妹一同被買進白府,否則如今也是骨肉分離,生死難見了!

    「十三可還有親人?」白蘇見她的神色淒然,遂問道。

    十三心下一喜,恭恭敬敬的答道,「奴婢還有一幼妹,在府中廚房做粗使婢女。」

    「時常領她來成妝院轉轉,廚房管事若問話,便說是我吩咐的。」白蘇眼下很需要人手,但她不是慈善家,自身難保的情況下絕對不收拖後腿的人。

    「謝小姐!」十三心中一半歡喜一半憂,她妹妹今年十二歲,做事勤快,也能吃苦,雖不至愚笨,但也不機靈,不知道素女能不能看得上眼。若是能頂了成妝院的空缺,那便是神靈庇佑了。

    「珍女之事……去通知陸揚吧。」白蘇哀歎一聲,她眼下正在躲避陸離,明知道和他弟弟聯繫實不是明智之舉,可又能有什麼辦法?珍女是素女貼心的親姐妹,自己佔了人家的軀殼,總不能太不仗義吧!

    「小姐,珞姬來訪。」門外十一的聲音傳來。

    白蘇在記憶中翻來覆去的搜索好幾遍,終於想起,這個自己曾在白府唯一一次家宴上與她有過一面之緣,那個長相嬌美笑容溫和的黃衫女子。

    「請她進來。」白蘇從塌上起身。

    十三正幫她整理褶皺的衣裙,珞姬蔥綠色漸變留仙裙,娉娉裊裊輕移蓮步,宛如一潭被春風吹皺的碧波,柔和清澈,令人舒心。珞姬看上去三十幾歲的模樣,五官玲瓏精緻,嬌美的面容雖已經漸顯老態,但她氣質溫柔,便也令人忽略了歲月帶來的瑕疵。

    「素兒。」珞姬笑著過來拉住白蘇的手,上下打量她,美麗的眸子中盈滿霧氣,「多日不見,氣色像是好些了。我起初聽聞你吐血昏迷,甚為掛心,可是任我怎麼求老爺,他也不容任何人來探你。」其實珞姬中間偷偷來過兩次,白老爺得知後便將她禁足了。

    白蘇一時為難了,因為這個時代的美姬像貨物一般,隨時可能被送人,地位不穩固,所以她從未仔細留意過後院的幾個美姬,而且這珞姬與素女關係親密,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

    珞姬見白蘇不語,急急道,「素兒,你可是心中怨怪珞姨?」

    「不,素只是一時感慨頗多。」白蘇垂眸道。

    珞姬心中黯然,「素女竟開始跟珞姨敷衍了。這也怨不得你,別人都說你是情傷心脈,我卻是不信的。如今在白府尚是步步艱辛,如履薄冰,多些防備日後到了別府也好過些。」

    白蘇心中一暖,反握住她柔軟的手,安慰道,「是素兒近日來思慮過甚,珞姨莫要傷心。」

    珞姬展顏一笑,頓時如春暖花開,她拉著白蘇的手坐上塌,說了許多貼心話。話裡行間,白蘇得知珞姬竟是素女母親昔姬的陪嫁媵妾,是她的親姨。

    因著珞姬與昔姬長相有五六分相似,昔姬死後,白老爺待她不薄。大夫人本來堅持要將珞姬逐出府,白老爺卻執意不肯,因此產生分歧,最終導致感情慢慢破裂。

    白蘇從小到大,哪有人對她這般絮叨過,於是便不由得對珞姬更多了幾分好感。

    聊了好一會,珞姬見白蘇有了倦意,便讓她好生休息,告辭的時候幾番語言又止。

    白蘇奇怪道,「珞姨,你有何事,不妨說來,素兒或許能幫上一幫?」

    珞姬頓住腳步,轉過身來,緩緩道,「我也知道你身子尚未大好,不應該拿這些事令你煩心……」

    十三見珞姬看了她幾眼,便識趣的行禮告退,「奴婢去看看小姐的藥可有熬好。」

    「老爺明日回府後便要準備宴請風華公子,那時珍兒便會成為他的夫人之一。」昔姬面色為難,無奈的道,「在我看來,這便是老天厚待了。可是珍兒是我腹中掉下的一塊骨肉,她心中想些什麼,我比誰都清楚……唉!我知道你也拿不出什麼主意,說出來,珞姨這心裡就好受多了。」

    白蘇繃直身子——珍女和素女還有這層關係!那白蘇更加不能置身事外了……縱然她自己的事情不解決也要幫珍女,反正即使到了柳家,她白蘇的智商不會低一分,總不會被絮女吃死了。

    「放心吧,珞姨,我會想辦法的。」白蘇再珞姬驚詫的目光中,篤定的道。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2:35 PM

第三十九章、助珍女私奔
   
    用過晚膳後,天色已經擦黑。十三打著買點心的幌子出門聯繫陸揚,也早已經回來。

    陸揚……他說晚間會在西城門等候珍女。白蘇想到那張稚氣未脫的臉,越想便越覺得心中難安,他才十七歲,還未到弱冠之齡,而素女也才十五,他們逃出尚京究竟能走多遠?

    十三見白蘇還沒有進屋的意思,便將廊上的燈籠點亮,覆月白絹紗的花燈比燈籠明亮許多,可作讀書照明之用。

    白蘇坐在廊邊的圍欄上,手中捧著一本《寧國志》,目光緊盯著書看了半晌,卻沒有讀進一個字。

    時間實在太緊迫了,白蘇無法做出更詳細的計劃,若是再多三五日,也能多幾分把握。現在她只能幫助珍女逃離尚京,再接下來的事便無能無力了。

    「十三,喚媯芷出來,再帶上二十金。」白蘇放下書冊。

    白蘇這次只帶了媯芷一人前往珍女的挽香院,本來再帶上十三會省去不少事,可是院中只留下十一十二,總讓白蘇覺得「後方防線空虛」,十一膽小怕事,十二粗心大意,只有十三還算令白蘇放心。

    挽香院離成妝院不遠,都是在白府最偏僻的角落裡。白府沒有人知道珞姬和昔姬是親姐妹,就連白老爺也認為珞姬只是普通的陪嫁侍妾,當年珞姬來到白府時只有十三歲,乾瘦如柴,又一向深入簡出,才僥倖活到現在。可是珞姬漸漸長開,容貌越發的像昔姬,想來這也是她被大夫人嫉恨的原因之一。

    昔姬不只是姬妾嗎?怎麼會有陪嫁媵妾?白蘇想不明白,也不敢張口問誰。

    白蘇記憶力驚人,即便曾經只路過一次挽香院,她也十分輕易的便能找著。夜幕降臨,不用刻意躲避,也遇不上什麼人。

    挽香院大門緊閉,白蘇抬手敲了敲,門內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誰呀?」

    「是素女!」白蘇壓著嗓子道。

    門內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一個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婦人,頭髮凌亂挽起,身上的深裙不大整齊,明顯也是急忙套上去的。

    「素女可有什麼吩咐?」婦人垂首恭謹的問道。

    白蘇淡淡道,「我來看望二姐。」

    被吵醒的婦人不管是語氣和態度都恭敬無比,但是擋門口的身子卻是絲毫不讓步,「三小姐請回,天色已晚……」

    那婦人話未說完,忽然一聲悶哼,身體順著門板滑到在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白蘇一時還未反應過來,媯芷收起手,便拽著婦人的衣襟往院內拖。看媯芷一系列行雲流水的動作,白蘇不禁咋舌,她竟然用手砍暈一個健壯婦人!身手利落,下手精準,一看便知道她身懷武功。

    「用毒固然省力氣,可是也容易惹人懷疑。」媯芷淡淡道。

    白蘇額上青筋跳的歡快,她果然沒猜錯,媯芷平時一臉正氣,做起壞事來絕對是臉不紅氣不喘的腹黑女。

    將將把暈倒的婦人拖進院子,偏房中又走出一名年齡相仿的藍衣婦人。

    白蘇見她要驚叫的架勢,立刻道,「我是素女,快過來,她怎麼說著話就暈倒了?」

    這話一出,藍衣婦人的聲音卡在嗓子裡,她噎了一下,旋即跑了過來,彎腰去看倒在地上婦人,「菱花!菱花!」

    白蘇嘴角扯起一抹邪惡的笑容,看了媯芷一眼,媯芷二話不說,揚起手便劈了下去,手法之快,直令白蘇眼花。

    這兩個均是身懷武功的婆子,白蘇用了小半個月來摸清兩人性格。名叫菱花的婦人恪盡職守,卻十分多疑,而身穿藍衣的婦人名叫曲措,懶惰成性,比起菱花更好騙。

    半個月內,白蘇讓十三反覆試了八次,等她們入睡後來敲門,每次必定都是菱花開門,而曲措有時出來看一下,有時根本不會出來。即便菱花身子不適,也絕無例外。

    媯芷三天前開始給菱花下「凝血散」,導致她血液凝滯,有時渾身酸痛,看起來面色蒼白,像是生病的形容。是以,方才白蘇說菱花暈了過去,曲措立刻便相信了。

    原本白蘇是打算對這二人用毒,,沒想到媯芷竟藏著不為人知的一手。

    放到這兩人,媯芷守在院中,白蘇則迅速的進屋去找珍女。

    白蘇事先並未和珍女通信,但珍女已經獨自鬱鬱多日,此時見白蘇忽然出現在自己的屋裡,頓時眼睛一亮,宛如抓住一根救命草,喜極而泣,「三妹!三妹!你可是來救我?」

    「是。陸揚在西城門候你,你若願意與他私奔,便跟我走!」時間不多,白蘇直接挑明來意。

    珍女頓了一下,麻利的從床底拖出一個包袱來,歡喜道,「我就知道,他一定會帶我走!」

    白蘇抽了抽嘴角,敢情她早就準備妥了!

    「你的婢女呢?」白蘇看這屋裡空空的,不禁奇怪。

    珍女道,「她們晚間都被婆主事叫過去了,可有什麼不妥?」

    白蘇抓著珍女的手一緊,她以為自己行事已經十分周密了,婆主事竟然還是得知此事,幸好,幸好她有心幫助她們!

    兩人進了院子之後,恰好看見媯芷正用銀針插入一隻黑色小陶瓶,沾取藥汁後緩緩刺進菱花和曲措的百會穴附近,停留幾秒後,用一塊普通的麻布按壓住穴道,迅速撥出,兩人被刺中的地方竟然不曾滲出一滴血來!隨後又將那塊用過的麻布塞回自己袖袋中。

    白蘇的小心肝顫巍巍,立刻回憶自己有沒有將她得罪狠了。媯芷簡直是個犯罪高手啊!以後要好生巴結著,否則絕對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死不了。」媯芷瞥了白蘇一眼,便知道她肯定在想寫亂七八糟的事,「我只是延遲她們醒來的時間,並且忘記一些事情。」

    白蘇絲毫不懷疑的猛點頭。

    處理完一切,三人順貼著牆根往西街的偏門摸去。白蘇原打算走後門,但方纔得知婆主事有心相幫,便臨時改了道。

    走後門固然隱蔽,可是路程比較遠,小徑被埋在繁茂草木之中,若是一不留心便可能走錯。

    婆主事站在成妝院的繡閣上,黑暗中透過窗縫盯著沿院牆走的三個黑影。

    十三站在一旁,偷眼瞧著她毫無表情的臉,身子緊繃,心吊在嗓子眼,被汗水浸透的中衣干了又濕。她實在摸不透婆主事的想法,素女和媯芷前腳剛離開成妝院,婆主事後腳便至。十三縱是機靈,也使盡渾身解數周旋,卻哪裡是婆主事的對手,更何況,十三曾是婆主事親手調教出來了,對她的敬畏更勝於旁人。

    而婆主事自從上了繡樓後,便一言不發的盯著西牆。起先十三鬆了口氣,她知道白蘇是打算從後門逃走,並不會經過那裡。可是現在不知出了什麼變故,她們竟然改走西側門。

    「婆七。」婆主事忽然喚道。

    十三驚異的回頭看向原本漆黑空蕩的身後,不知何時一個八尺大漢無聲無息的垂首恭立。

    「去助她們。」婆主事優雅緩慢的聲調方落,婆七應了一聲,如影子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十三跟了婆主事很久,不是沒見過婆七,而這卻是第一次見他顯露身手。

    有婆七的暗中相助,白蘇這次計劃出奇的順利,三人一路奔跑,直到坐上候在街口的馬車,才稍微鬆了口氣。

    「啞叔,去城西。」白蘇道。

    啞叔「啊」了一聲,揮鞭而起。按照白蘇的囑咐,拉車的馬蹄包上了厚布,車輪上也釘了一層牛皮,跑起來發出的聲音降至最低。

    白府在尚京南邊,乘馬車到城西約要大半個時辰。

    剛坐上車的珍女顯得格外興奮,但隨著馬車跑起來,那種興奮也漸漸被濃濃的憂傷掩蓋,「走的太急,都未曾向阿娘辭行。」

    白蘇握著她的手,安慰道,「你們先到北魏安定下來,那裡幾年之內應該不會有戰火,等到事過境遷,你何時回來看她都行。或者到時候你可以把她接走呢!」

    白蘇現在盡量的給她希望,但願這些希望能夠支撐她走過一路的艱辛吧!

    珍女點點頭,握住白蘇的手,懇求道,「妹妹,我不在她身邊,求你多去陪陪我阿娘,讓她不要憂傷。」

    「一定會的。」白蘇道。

    媯芷看向白蘇,對她的性格實在捉摸不透,有時候顯得那麼自私無情,有時候又至情至性。

    白蘇察覺到媯芷探究的目光,衝她咧嘴笑道,「神醫,能不能商量個事?」

    媯芷別過臉去,「說。」

    「你能不能把不同的藥裝在不同的瓶子裡?全弄一樣的,不會混淆嗎?」白蘇十分憂心,她可清楚的記得,媯芷無論何時拿藥出來,都是黑乎乎的小土陶瓶子,連大小都沒有分別。

    媯芷淡淡的瞧了她一眼,「你可以選擇不吃。」


   
第四十章、夢想與現實之間
   
    白蘇扁扁嘴,一臉委屈的看向珍女,「姐姐,你走了,便留我一個人在這水深火熱之中。」說話間,還意有所指的瞟了媯芷幾眼。

    珍女被她逗笑了,方才複雜的心情暫時緩解一些,考慮事情也冷靜許多,「三妹,這些都是你安排的嗎?」

    白蘇心裡苦笑,她短短時間哪裡能安排的這麼妥當,若不是有婆主事相助,還不知今晚要遇到多少麻煩。但她不能跟珍女說實話,「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時間太過倉促,若是能緩上十天半月,也許會有更好的出路。聽珞姨說,父親是打定主意要請風華公子,任何事情也無法阻止。」

    白蘇倒是想過讓風華公子出點狀況,可人家是政陽王世子,身邊明衛暗衛都是頂尖高手,她怎麼能夠得手。

    「阿娘說的?她……她知道我……」珍女心中一痛,娘親在白府沒有過過一天舒心日子,自己卻這樣不孝。

    白蘇搖搖頭,「她不知道今日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張。」

    珍女驚詫的看著白蘇,在她印象裡,素女是一個柔弱且沒有主見的女子,竟然能為她做到這等地步,珍女鼻子一酸,低低抽泣起來。白蘇只好柔聲安慰,好在珍女也不是哭起來沒完沒了,一會兒只是抽噎。

    馬車一路平穩的到了城西,珍女透過車窗,看見正獨自等在城門前的陸揚,一襲墨綠色的儒袍被夜色浸染,令他略有些稚嫩的面容,顯得成熟了幾分。

    珍女欣喜的跳下馬車,飛奔過去,「揚哥!」

    陸揚激動的抱住她,「珍兒,沒想到你來的這麼快!城西的守衛是黃校尉的人,我偷了大哥的令牌,他們不會阻攔。」
    他頓了一下,放開珍女,朝白蘇行了個大禮,「多謝素女相助,我陸揚來生結草啣環以報大恩!」

    白蘇目光沉靜如水,在月色下顯出一份清冷,「你只需要照顧好我姐姐。」

    白蘇實在不怎麼看好陸揚,他被陸離一手拉扯長大,被護在羽翼之下,什麼都有他大哥擔著,不知道離開陸離的庇護,他能否像他大哥一樣,保護好珍女。

    「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白蘇催促道。

    珍女灑淚揮別,登上陸揚的馬車。馬車在城門口停滯一下,城門的守衛士兵看見陸揚手中的令牌,毫無遲疑的把城門打開。

    「陸揚保護不了珍女。」媯芷看著正在通過城門的馬車道。

    白蘇不可否置的笑笑,「是啊。」即使是武功卓絕者遇上緊急之事,也會換上利落的勁裝,光看他私奔還穿著儒袍,便知道他生存能力幾何。

    「啞叔,我交代的事情,可都辦妥了?」白蘇問道。

    啞叔一臉鄭重的點了點頭,同時比劃了幾下,白蘇笑笑,「車上有二十金,注意安全。」

    啞叔頓時滿臉喜色,連連朝白蘇鞠躬行禮。

    「回白府。」白蘇招呼媯芷登上車。

    陸揚和珍女的馬車出城後,直接轉了道,北上而去。他們要去北魏,那個是唯一一個與雍國實力相當的國家。

    珍女心中的疑惑和驚怕,隨著漸漸遠離尚京而消失。她此刻靠在陸揚溫暖的懷中,既幸福又不安。

    陸揚察覺到她的異樣,低頭吻上她如墨的發,「何事惶惶?」

    珍女埋頭在他懷裡,摟緊他的腰,悶聲道,「揚哥,從今後你便是我唯一的依靠,你…你萬萬不可拋下我。」

    若是陸揚撇下她一人,她必然會淪落為倡優。倡優,是以音樂歌舞或雜技來娛樂他人的藝妓,珍女在白府雖然只是庶出,但是不管白老爺抱有什麼樣的目的,白府的女兒都是被當做貴女教養,那樣的結果,是珍女無法接受的。

    陸揚摸著她的頭髮,柔聲道,「我們是對著蒼天盟過誓約的,我怎麼會拋棄你。」

    珍女安下心來,乖順的點點頭。陸揚見她貓兒一樣的神態,心中一熱,低下頭輕輕觸上她柔潤的櫻唇。淡淡的女兒香似有若無盈滿呼吸,陸揚呼吸越來越濁,而珍女含羞帶粉的面頰,更讓他不可自拔,本來只是一個蜻蜓點水似的親吻,頃刻間如烈火猛的燃燒起來。

    珍女從小練舞的身子柔韌無比,初嘗動情滋味,令她宛如一潭春水,柔媚的驚人。

    他們兩人從前相約見面,都是偷偷摸摸,怕被人撞見,牽牽手便已經是奢侈了,何曾有過如此放肆而坦然的相擁親吻。

    珍女的青澀猶如催情劑,使得陸揚想索求更多。手掌胡亂扯著衣帶,卻明顯沒有什麼經驗,急不可耐,只好隔著衣裳覆上珍女隆起的胸部。

    「吁——」
    馬車在這時猛的停住,車中這對沉浸在激情之中的男女被猛然一震,雙雙跌倒在車板上,這才忽然驚醒。珍女嬌美的臉頰紅的如兩團火燒雲,將頭埋在自己胸口,也不敢抬頭看陸揚一眼。

    陸揚輕輕一笑,握住她的手,問車伕道,「何事?」

    車外卻沒有人回答。安靜了一會,陸揚打算下車查看,珍女緊張的握緊他的手。

    「莫怕,莫怕。」陸揚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

    珍女也稍微鎮定一些,心知陸揚武功不弱,一般劫匪之類的並不是他的對手,便放手讓他下車,「小心。」

    陸揚點點頭,正要探身出去,車簾子猛然被一隻大手扯開。

    珍女躲在陸揚身後,從縫隙中看見,那是一個滿面虯髯的大漢,見到陸揚,先是一怔,隨即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大黃牙,對身後之人喝笑道,「大哥!快來看,這裡頭竟是兩個嬌嫩的美人兒!」

    陸揚一下子漲紅了臉,他堂堂七尺男兒,卻被別人叫美人兒,怎能不惱怒!

    「兀那漢子!你等因何攔路!」陸揚知道虯髯大漢口中的「大哥」才是頭兒,便沖車外隱隱約約的十幾條人影喊道。
    虯髯大漢大笑道,「你這小娃兒,忒有意思,你當老子大半夜吃飽撐的出來遛食嗎!把金銀財物交出來,饒你們性命!」

    漢子身後那人聲音沙啞,在黑暗中冷冷傳來,「果真是個美人,聽說尚京花氏尤其喜好男風,不可放人!」

    虯髯大漢嘿笑著,不容分說的便一把抓向陸揚的衣領,他身形雖如熊,行動卻似豹。

    陸揚功夫本不弱,可是車內空間狹小,珍女又在他身後,一時施展不開,只堪堪躲過他這一抓。但如此一來,珍女的面容立刻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月光斜斜灑進車內,虯髯漢子只見到一個冰肌玉骨的桃衣美人無助的伏在車板上,雲鬢微亂,面頰帶粉,一雙清靈的眼眸帶著五分清純。

    「哈哈哈!好個美姬!好個美姬!」虯髯漢子激動的重複了好幾句,也不管陸揚,伸手便要去拉珍女。

    「滾開!」陸揚從腰中抽出一柄軟劍,劍風如電的刺入漢子粗壯的手臂。

    珍女看著噴湧而出的鮮血,臉色陡然間煞白。

    「咄!竟敢傷你爺爺!」虯髯漢子雙眼如血,也不顧傷勢,發了瘋般雙掌劈向陸揚。

    車內空間狹小,陸揚退無可退,只能咬牙硬接。

    彭!那一掌竟隔著陸揚馬車車壁震碎。失去支撐,陸揚與散落的木板一起滾落在地上。

    珍女驚叫一聲,伸出手去,卻沒能拉住他。

    官道上的黃土嗆了他滿鼻滿眼,身上的劇痛令他蜷縮起來。

    珍女慌忙跳下車,背後卻猛地被虯髯漢子拎住,「咄!都五年無人敢向老子揮劍了,今日竟陰溝裡翻船!」

    其餘那幾人哄笑,有一人到,「盧,一劍換一姝,我視這姝子八成還是處子,划算呢!你可要分我們一杯羹啊?」

    叫盧的虯髯漢子哼道,「行,等老子玩膩了,你們隨便睡!」

    珍女嚇的面色蒼白,若是被這等卑賤之人玩弄,還不如倡優!

    一名黑衣蒙面人踱步到陸揚面前,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軟劍,沉吟道,「這小子來頭不小。」

    這時候的人,用的還都是青銅劍,或者大刀,像這種軟劍雖比上後世那般精良,卻也是稀世罕見之物了。

    盧怔了一下,「大哥,滅口嗎?」

    一般劫匪打劫到權貴,膽小的都將財物歸還,而大匪都是直接將其滅口,唯恐他們回頭報復。

    「小兒,我你走吧。」黑衣人將軟劍丟在陸揚面前,不知怎的竟改變主意了。

    陸揚吐出口中的黃土和血水,「你……你放了她,你們無非是想要財物,只要以我為質,我兄必會將財物給你們。」

    黑衣人嘶啞的狂笑起來,翻著血光的青銅劍插在他面前,陸揚順著劍尖看過去——正是那塊虎賁衛的令牌。

    「這美姬我等留下,她家可比你兄長有錢!」黑衣人冷聲道。

    陸揚站起身,「你們不許傷她,我會將錢財送來,否則,虎賁衛定會追殺到底!」

    「好!」黑衣人爽快的答應。

    陸揚看了珍女蒼白的小臉一眼,心中一痛,咬牙卸下馬匹。

    珍女不敢置信的看著陸揚上馬,前一刻還溫柔纏綿,後一刻他竟轉身離去!誰能保證這幫窮凶極惡的劫匪不動她!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2:40 PM

第四十一章、專諸盟
   
    「有意思。」黑衣人淡淡道,「這女姬你們自行處置吧!」

    珍女驚呼一聲,被盧大笑著扛起,她從倒著的搖晃視線中看見陸揚策馬離去的背影微微一僵,卻沒有停留,一句「救我」卡在喉嚨裡,刺的她生疼。

    陸揚策馬疾馳,此處離尚京城本就沒有多遠,只要他立刻趕回城門口,用大哥的令牌聚集侍衛,也許能趕得及。

    也許……這兩字猶如利刃,狠狠戳進他的心口,珍女那一顰一笑猶在眼前,他卻只能作出這種抉擇。他們有十幾個人,而且個個武功不弱,便是他留在那裡不過是多一具死屍,離開尋人幫忙,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西城門近在眼前,陸揚收起紛亂的心思,沖城樓上的人吼道,「快開門!」

    士兵舉著火把向下張望,「來者何人!」

    「衛尉少卿陸離!」陸揚別無他法,只好冒用大哥之名,倘若告訴他們自己是走夜路遇上劫匪的良民,決計不會有人理會他。

    「弓箭!」城樓上的兵頭兒忽然揮手示意,城樓上的弓箭手立刻挽弓上箭,齊刷刷的對準陸揚。

    那兵頭兒喝道,「陸少卿今夜皇宮輪值,你是何人,竟敢冒充陸少卿?!」

    陸揚一陣煩躁,他今日都在似夢非夢中渾渾噩噩中,竟然忘記今日是大哥輪值的日子。陸揚摸出懷裡的虎賁衛符,高高舉起,「此乃虎賁令,你們大可讓黃校尉來辨認!」

    黃校尉常常去陸府吃酒,陸揚跟他很熟,只要見到他,事情便有轉機了。

    城樓上的兵頭兒只是個百夫長,他沉吟片刻,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出了大事他一個小小的百夫長可擔不起,便道,「你且候一候!」

    旋即吩咐士兵,「速速去找黃校尉,若是黃校尉不在,便找我城西衛軍都尉。」黃校尉是虎賁軍的校尉,他雖掌管西城門的守衛,卻經常在城北軍營留宿。

    「是!」士兵領命下去,城樓上的弓箭手一刻不曾怠慢的瞄準陸揚,只要一聲令下,陸揚便會箭矢穿心。

    陸揚焦急的坐在馬上等候,馬匹不停的轉著圈,令樓上的弓箭手堅持的十分吃力。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再多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為防敵人偷襲,尚京城周圍的樹林都被砍伐,城樓前空曠的能一眼看見天與地的連接線,安靜的夜色裡,只有城下時不時發出的馬蹄聲。

    蒼穹如墨,點綴稀稀朗朗的星,一輪下峨眉月猶如美人淡顰黛。

    白蘇依舊坐在廊上,仰頭看那彎淡的幾乎要化去的月亮,手裡還是那本《寧國志》,六角燈籠隨風搖擺,一切都如傍晚沒有任何區別,彷彿除了月影偏移,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

    媯芷端著一碗湯藥放在她面前,「這是晚膳時的藥。」

    白蘇端起碗,像白開水般的咕嘟嘟灌了下去,她這些日子喝的中藥多,也就麻木了。

    放下碗,白蘇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指抹去唇上殘留的藥汁,歎道,「但願她以後不會恨我。」

    媯芷側頭看她,「若是陸揚捨身相護,他們可以走的很遠,珍女沒有理由恨你。」

    白蘇嗤笑一聲,靠在廊柱上,抬眼瞧著媯芷,「真不知道說你腹黑,還是說你單純。」今日見媯芷對人下手可謂乾淨利落,可是對於人性方面卻單純的厲害。

    這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是不願意活的太現實,因為現實往往都是殘酷的,故而鄭板橋才說:難得糊塗。

    「何謂腹黑?」媯芷也不糾結到底,轉而問道。

    白蘇眉梢一抖,露出一個諂笑道,「這個問題甚是複雜,改日我專門寫本書向你說明。」

    媯芷冷冷睨了她一眼,端起空碗轉身離去,「腹黑」這兩個字光看字面便知道不是什麼好詞。

    白蘇歎了口氣,手下奴隸了一個大神,還真不是普通的累。成天拽的萬兒八千的,還得好生哄著,到最後還不知道究竟是誰奴隸誰。

    白蘇這廂兀自抱怨,全然忽略是自己先挑釁人家的。

    而另一邊,盧扛走了珍女,卻並未真的對她做些什麼,只是將她送扔進一個馬車裡。

    珍女驚魂未定的縮瑟在馬車一角,偷偷打量這個空間。這馬車相當華麗,上好的梨花木車壁,車簾有兩層,一層是淺藍色的綢緞,上面覆著雪白透明的薄綃,珍女此刻縮在一方塌前,塌上藍色錦緞薄被,前面有一個低矮的案幾,上面擺著一隻巴掌大的雕花籠,花紋繁複,明亮的光線從籠中透出,照亮整個車廂。

    珍女驚訝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疑惑,這等華麗的馬車怎麼可能是單純的劫匪!

    她偷偷掀開車簾一角向外看,雖然夜色漆黑,卻也能隱約分辨,這是在官道上,馬車前前後後七八名騎馬劍客隨行。

    不是劫匪!這一行人中除了那個叫「盧」的虯髯大漢,沒有一個像是劫匪!

    珍女正欲看的仔細一些,外面卻忽然有了動靜,珍女慌忙放下簾子,馬車只頓了片刻,又開始繼續前行。

    車輪在地面上發出咕嚕的聲音,馬蹄聲清脆,顯然是行在石板鋪就的地面上。

    珍女暗驚,難道又返回城中了?這些人似乎並不打算傷害她,那又究竟為何要劫她?珍女無助的縮緊自己的身體,整個人似一個球狀蜷縮在塌幾之間。

    「姝子下車吧。」馬車停了下來,盧撩起車簾,探頭進來。

    珍女渾身一抖,越發蜷的緊了。

    盧見她不配合,一把揪起她的衣領,絲毫不憐香惜玉的丟在地上,全沒有之前那種被美色所迷的摸樣。

    「把她給我。」忽然,一個低沉粗獷的聲音猶如悶雷般響起。

    盧伸手握緊腰間的青銅大刀,皺眉看向聲音來處,院牆前正一個八尺高的大漢無聲無息的立在陰影中。

    「何人?」盧沉聲問道。

    院中十幾人聽見動靜,如影子般迅速圍攏過來。

    陰影中的大漢動了動,舉步向這邊走來。盧一手箍住珍女,一手緊握刀柄,渾身緊繃,肌肉一塊塊隆起,渾身充滿一觸即發的力量。

    藉著淡淡的月光,那大漢的形容漸漸出現在眾人眼前——身軀凜凜,相貌堂堂,兩道臥蠶眉,一雙眼光射寒星。胸膛橫闊,粗布麻衣裹身,腳踏木屐,腰間的青銅劍隱隱泛著暗紅色。

    為首的黑衣人見來人氣度不凡,衝他行了個叉手禮,「我等乃是專諸盟劍客,閣下是何人?為何要救此女?」

    專諸盟劍客眾多,專行刺客營生。

    珍女偷偷瞧了那大漢一眼,心中一喜,掙扎著要掙開盧的手,「救我!救我!婆七救我!」

    來人正是遵婆主事之令助珍女逃走的婆七。

    「婆氏?」黑衣人問道。

    婆七道,「正是,珍女乃我主。」

    珍女乃我主,珍女乃我主……這句話的份量,令黑衣劍客不得不好好掂量一番,婆七承認珍女是他的主子,便宣告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死不休的保護。除非婆七死在他們手下,否則,絕不會棄珍女於不顧。

    珍女兩行清淚刷的一下湧出,什麼海誓山盟,什麼溫柔纏綿,最終竟然抵不上這一句「珍女乃我主」,一個不相干的劍客都可以誓死保護她,而陸揚卻棄他而去!

    黑衣劍客頭也不回的做了個手勢,盧立刻鬆開珍女。

    珍女踉蹌著奔向婆七。

    婆七伸手扶住她,一把將她拽到身後,沖那黑衣劍客道,「所求者何?」

    他們這個輕易的便放了珍女,總要有個理由吧。

    黑衣劍客笑聲沙啞,「我專諸盟從來不做無意義的戰鬥,有人雇我們劫住姝子,將她送到此院,我等收了金銀,自然要按約行事,現在我等已經履行約定,錢財到手,你願意帶走她便帶走,與我專諸盟再無干係。」

    婆七哼了一聲,「專諸盟何時不行刺客之事,轉而開始保護女姬了?」

    話語中的諷刺,令整所有刺客微微一動,氣氛一時繃緊如弦。

    婆七青銅劍猛的脫手,劃破這僵持的對峙,插在他自己面前十寸處,劍身發出「嗡嗡」的聲響。

    盧掄起大刀,橫在胸前,只要頭兒一聲令下,便欲生死相搏。

    「退!」黑衣劍客冷聲令道。
    所有劍客毫不遲疑的收起兵器,迅速退了出去,一個個如魅影般融入夜色。

    「不愧是專諸盟!」婆七讚道。大雍風氣野蠻,男人的名聲比起生命更加重要,一般有血性的漢子被他如此一激,必然搏命,方纔那些劍客明顯都已經蠢蠢欲動,可是只要一聲令下,全部都是無條件的服從。專諸盟的可怕也正是在此處。

    是誰,竟然動用了專諸盟來劫持珍女……

    

第四十二章、恨意

   
    刺客退去,珍女抓著婆七的衣袖,「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婆七在跟著婆主事之前,向來都是獨來獨往,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一個八尺大漢頓時手忙腳亂,他實在不會安慰人,只反覆道,「無事,無事,莫哭,莫哭,莫哭……」

    珍女被他這形容逗的破涕為笑。婆七很是莫名其妙,心道這女人真是變化莫測。

    「我奉了婆主事之命,助你出逃。你今日逃走之事,還有誰知道?」婆七見她不哭了,便放下心來。

    珍女嬌俏的面上還掛著淚花,看起來梨花帶雨,楚楚動人,她抽噎著道,「三妹和醫女,是否還有別人,我就不知了。」

    她想婆主事都知道了,也難保別人不會知道。

    婆七點點頭,「素女行事周密,若不是婆主事一直守著成妝院,也不會得知此事。想來不會有旁人知道了。」

    婆七頓了一下,又問道,「你說的醫女,媯氏的那個?」

    婆七印象中,媯芷是個獨來獨往的冷情之人,雖然被白老爺派到成妝院守著素女,應當也不至於跟她一起去助珍女逃跑。

    珍女點點頭,「是媯芷,你的意思是,媯芷派人劫我?」

    婆七拔起面前的青銅劍別在腰間,淡淡道,「她不過是你白府的奴隸,有什麼本事使得動專諸盟!」

    專諸盟那群人向來是人錢不認人,就算你是一個奴隸,只要拿得出足夠他們動心的錢財,也照樣為你辦事。可是婆主事曾經查過媯芷,媯氏被抄家,她從媯府被賣出來時,身無分文,也毫無勢力可言。

    珍女也不笨,話說到這份上,她怎能不明白婆七的意思,「你說是三妹?不可能,是她將我救出來呢!而且,我們姐妹每月只有十銖的月俸,如何使得動專諸盟?」

    這也正是婆七不明白的地方,專諸盟出手,至少要百金以上,況且素女和珍女向來交好,應當沒有理由害她。

    「你可要回去?」婆七問道。

    回到白府,珍女神色黯然,如今她若不回白府,又能去哪裡?再去找陸揚?

    「回去,我要親自問三妹。」珍女不知道何去何從,唯一想做的便是弄清楚此事。她知道自己也許不應該懷疑三妹,但是今晚的事情處處透著蹊蹺,不弄清楚她心中實是難安。

    夜漏更深,成妝院中依舊燈火通明,白蘇在書房中寫寫畫畫。另一張案几上擺滿瓶瓶罐罐,其中以黑色的小陶瓶居多,媯芷神情專注的將不同的藥丸碾碎糅合,然後再融進水中,觀察其色。

    十三抱著一件藍色大氅輕手輕腳的推門進來,走到白蘇身側,輕聲道,「小姐,快到三更了,歇了吧?」

    白蘇看了一眼跪坐在席上全神貫注觀察草藥的媯芷,做了個「出去再說」的手勢,便隨十三出門。

    站在廊下,十三將大氅披在白蘇身上,「小姐,也許珍女已經遠走,你身子不好,不要再候了。」

    白蘇扯出一抹輕笑,陸揚能帶走珍女?她不信。

    白蘇對陸揚的認識,是從他與珍女偷情被抓包時開始的,看他的處事方式,實在是十分幼稚。為了隱瞞和珍女的私情便將她拉下水,再看他事後的反應,明知自己的哥哥不喜女色,他只是惱怒的斥責了她,而非想辦法解決,甚至連解決的意願都沒有。

    陸揚固然是善良的,白蘇也相信他是愛極了珍女,可是那樣一個沒擔當沒血性的男子,實在配不上為愛不顧一切的珍女。

    「小姐,十二做了宵夜,可要用一些?」十三是個有分寸的人,白蘇不主動講的事情,她從來也不會多問一句。

    「好。也喚上媯芷和十一。」

    夜風寒涼,白蘇攏了攏大氅,朝主廳走去。

    十三應了聲是。媯芷最恨人打擾,方才看她的樣子,似乎還要等上一會,十三便先轉去院後喚十一了。

    白蘇剛抬腳跨上石階,身後風聲忽急,兩道人影如燕般輕盈的落在院中。

    珍女從婆七的背上滑下來,喚了聲,「三妹!」

    白蘇轉身,朝她微笑,「你回來啦。」

    珍女一愣,看白蘇的模樣,彷彿是早就在等待自己回來一般,她顫聲道,「三妹……你,你早就知道我逃不掉?」

    白蘇斂去笑容,靜靜看著珍女哀戚的模樣,抿唇不語。早料到她會如此傷心,可是親眼看見的時候,依舊隱隱內疚心疼。

    「這麼說,那些人果然是你驅使的?」珍女清脆的聲音忽然破了音,微微哽咽,沙啞。

    白蘇看著珍女一步步走上前來,輕輕的點了點頭。

    啪!
    珍女猛然一巴掌摑在白蘇臉上,這一巴掌使盡了她全身力氣。白蘇沒有防備,一個站立不穩,跌倒在地,臉部重重磕上石階,口腔中的腮肉被石階和牙齒撞擊的出血,嘴唇微鬆,一口鮮血便順著嘴角流出。白蘇趴在地上,半晌不能動彈。

    光啷!十二端著的清粥撒了一地,慌忙跑過來查看白蘇傷勢。隨後而來的十一和十三,也急急跑了過來。

    只是片刻功夫,白蘇整個右臉高高腫起,青一塊紅一塊,映在蒼白她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你不願救我便不救,奈何花費這許多功夫令我傷心,令我絕望,你究竟憑什麼!」珍女淒厲的聲音質問道。

    十三見珍女怒氣不減,生怕再作糾纏,連忙拉住她,「珍女,你冷靜些,小姐不會害你的!」

    白蘇在十一和十二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吐出一口嘴裡湧出的血液,冷冷看著珍女,嘴唇微動,吐出兩個字,「出去!」

    白蘇何曾被人如此對待過,更何況,珍女是她費盡心機想要保護的人。縱然如此,白蘇也不是一個善良到沒有原則的
人,她也怨珍女竟不分青紅皂白的如此對她。

    珍女被她冷漠的氣勢鎮住,心中萬般委屈一時間湧上來,她咬牙道,「好,我走!白素!我這輩子不會原諒你!」

    珍女跑出成妝院,十三見婆七追了上去,便也顧不得她,打算去書房叫媯芷,卻看見媯芷正站在廊上,雙手攏在袖中,靜靜看著這一切。

    白蘇被扶進寢房,媯芷不言不語的用帕子拭去她面上的血跡,再取出一個黑色陶瓶,細細的將其中藥泥在她臉上塗勻。

    十一接住媯芷扔過來的沾滿血的帕子,嚇的她幾乎癱軟。

    「十二,用瓶子中的藥放溶於水中煮成藥汁。」媯芷將手中的瓶子遞過去。

    十二拉著十一一起退了出去,十三在這裡也幫不上忙,便道,「奴婢去燒水。」

    房間裡只剩下媯芷和白蘇兩人。

    「你可以瞞著她的,你能瞞得住。」媯芷道。

    清涼的草藥敷在臉上,白蘇的疼痛減去不少,只是嘴裡破的地方還一陣陣發疼,「我若是想瞞住她,就絕不會露出如此多的破綻。但紙是包不住火的,我不想以後面對她的時候心虛。」

    「為什麼?」媯芷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為什麼要費這麼大的心機來演這場戲?陸揚縱然不是好的托付,可是珍女愛她。

    可白蘇就是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我只是想保護她,然而,我總不能一輩子看著他們。其他的事,我可不管。」

    陸揚離開他哥哥的庇護,保護不了珍女。她只是想讓珍女沒有危險,不會因為一時衝動而一生悔恨,這也算她還給真正素女的。當然,這些她不會對任何人說。

    媯芷淡淡道,「你管了,可是人家不領情。」

    「嘴真毒!」這麼無情的事實,非得要說出來刺一刺她。白蘇想笑,可是臉上的傷扯得生疼。

    白蘇找趙慶幫忙尋人做這件事情,為此把手上一半的財產都花了出去,甚至還為珍女準備了一處僻靜隱秘的院子,只要珍女冷靜下來後,依舊決定和陸揚走,她會將一切打點好,送他們離開。

    可誰知婆主事也派人跟了過去,並且將珍女給帶了回來。

    「我已仁至義盡了。」從此後,各不相欠。白蘇懶洋洋的歎了一句,她以為自己這麼做只是為了替素女盡了心意,可是為何心裡如此難受?

    一定是素女殘留的意識在起作用,白蘇如此安慰自己。

    後半夜,成妝院仍舊沒有平靜。四更天的時候,白蘇便開始發燒,高燒持續不退。她身子本就孱弱,嚇的一干人不敢合眼,徹夜看護。白蘇夢裡一直看見俞姬被掛在刑架上那具血淋淋的屍體,那張臉漸漸變成珍女。奔者為妾,不!珍女,陸揚不值得你這樣犧牲!

    直到天邊透出片片魚鱗似地曙光,白蘇的體溫才漸漸恢復正常。

    昨晚成妝院中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不可能不引人注意,可是第二日恰好白老爺和二公子白子渠回府,白府上上下下忙著收拾打掃,便將這件事情壓了下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4 02:45 PM

第四十三章、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用完早膳後,白蘇稍稍整理一番,便準備去大夫人處。

    臉上的紅腫已經消的差不多了,只是淤青還在,一張小臉青一塊白一塊。

    十三心疼的道,「小姐,不如今日別去了吧。」

    白蘇笑道,「勝敗在此一舉。」今日若是不去,前面在大夫人身上下的那些功夫,恐怕都白費了。

    大夫人雖然變瘦了,皮膚也好了許多,可是比起那幾名嬌艷的美姬還是差很遠,畢竟年齡擺在那裡了,但是俗話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人只需三分長相,剩下的氣氛全靠打扮了。

    「媯芷,昨日做的東西可弄好了?」白蘇問道。

    媯芷從袖中掏出一隻黑色小陶瓶放在桌上。

    白蘇嘴角一抽,「那東西你放在這種小瓶子裡,我怎麼弄出來?」

    「那是你的事。」媯芷拽的萬兒八千的拎起藥箱,冷聲問道,「據說白老爺午時回府。」

    白蘇一噎,也顧不上和她拌嘴,立刻取來早就準備妥的一包東西,帶上十三急急忙忙往主院趕去。

    這一次,大夫人沒有等在荷風亭中,院內的婢女驚訝的盯了白蘇的臉半晌,才急急忙忙的跑進去通報。

    「請進吧。」那侍婢又反覆看了白蘇幾眼。

    這是白蘇第一次進大夫人的寢房,不由得多打量幾眼。屋內有一整面紫檀木雕刻的鏤花隔斷,中央出入的地方用紫綃隔開,紫綃太輕飄,兩邊又加以珍珠簾壓著,既實用又華貴。

    屋內一張兩米多寬的楠木軟榻,塌上紫綃紗帳,月白錦被。塌旁是一張紅木妝台,上面半身高的橢圓銅鏡古樸大方。

    大夫人正坐在銅鏡前端詳自己的臉,半晌,猛然間狠狠的將朱釵摔到鏡子上。

    白蘇輕輕叫了一聲,「母親。」

    大夫人聞聲回頭,看見白蘇的臉時,怔了一下,連火都忘記發了,「你臉怎麼了?」

    「回母親,昨日同二姐鬧了脾氣,爭執間不當心摔倒了。」白蘇據實答道,她知道內宅的事情少有能瞞過大夫人的,更何況那麼明面上的事。

    大夫人確實聽過下人稟報此事,見白蘇沒有撒謊,便就沒有多問。

    白蘇知道大夫人沒有疑心,忙討巧道,「素今日定能令母親光艷照人。」

    大夫人心喜道,「果真?」

    如果今日能讓老爺今日大吃一驚,即使挽回不了他的心,也必然能緩和彼此的關係吧。

    「快給夫人潔面。」白蘇吩咐屋裡的婢女。

    婢女們都是看主子臉色過日子的,近些日子,見大夫人對白蘇寵信有加,甚至能讓她進屋了,便立刻變了態度,白蘇一聲令下,立刻去打水的打水,拿花瓣的拿花瓣。

    這放花瓣洗臉的方法也是白蘇教她的,一般使用的都是桃花和月季花,雖然起不到什麼作用,但用來愉悅心情還是不錯的。大夫人本就是終年鬱結,理應放開心懷。

    潔面後,白蘇讓十三將攜帶的包袱攤開在桌上,裡面瓶瓶罐罐的一堆,更有許多黑色小陶瓶。那些顯然都是媯芷的傑作,白蘇可沒有她那種用嗅覺分辨東西的才能,無奈只好在每個小瓶子上拴上不同顏色的線。

    白蘇拿起一隻白色淨水瓶,這是她寫了方子讓十一做的,自己也用這個,很不錯。

    「這是雙花白面液,近日剛剛做好的,用桃花和杏花浸泡濾汁,有養顏白膚之功效。」白蘇一邊說著一邊把瓶中液體倒在手上,輕輕拍打在大夫人臉上。

    大夫人只覺得鼻間縈繞著淡淡的花香,頓時令身心放鬆下來。

    「母親以後每次晚間使用,一個月後,定能膚白無暇。」白蘇聲音輕輕柔柔,和著花香,令大夫人不知不覺便深信不疑。

    接著,白蘇拿起一隻繫著紅線的黑色小陶瓶,「啵」的一聲拔開瓶塞,裡面柔潤的香氣頓時瀰散開來,那種香味清淡柔和,久久不散,宛如一雙柔嫩的手拉著你的靈魂,越聞越要深陷,卻忍不住想要沉淪。

    「這是什麼?」大夫人忍不住問道。

    「這是曼陀羅乳液。」白蘇也很是得意,她壓著媯芷倒騰了很久才弄出這麼一小瓶,用油脂提取出一種類似與雪花膏的東西,然後再適量的調配曼陀羅花粉。

    曼陀羅花粉有毒,解毒便是靠媯芷了,她要在其中加入解毒的中藥,卻不能掩蓋其香氣。

    白蘇把乳液攤開在手上,仍舊以輕輕拍打的方式擦在大夫人面上。

    用過乳液後,大夫人只覺得自己緊繃的皮膚都舒展開來,用手摸上去時,柔潤滑膩,彷彿能掐出水來似的。

    之後,白蘇拎出一隻拴著白線的陶瓶,用小木勺從中挖取一塊指甲大小的白色膏狀物體。這是用雪花膏加上茉莉花籽磨成粉製作而成的粉底液。

    這些東西雖不如以前用過的那些,卻比這個時代的鉛粉、米粉,好的多。

    茉莉花籽有鎮定、養顏之功效,加上油脂調和,附著力和遮蓋力驚人。

    擦完這一層,屋裡所有人都驚訝的張大眼睛,她們日日見大夫人,她臉上的細細的皺紋多不勝數,可是擦完這東西以後,竟然變得光滑如玉,宛如風華正茂的女子,說是「膚如凝脂,螓首蛾眉」也不為過。

    大夫人奇怪的看了她們一眼,轉頭看向銅鏡,頓時怔楞在那裡。她伸出手緩緩摸上自己的臉龐,鏡中美人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多少年了,她多少沒有再看見自己原本的樣子,歲月令她蒼老,仇恨令她醜惡,曾經的美人,已經遲暮,可是她竟然時隔這麼多年,又看見自己十年前的模樣!

    淚水瞬間如決堤般,奔湧而出,忽然間卻又想到什麼,慌忙擦拭淚水。但是擦了一半,才發覺臉上的妝竟然未曾有絲毫改變,彷彿那本就是自己的肌膚。

    「母親,這妝,是素特地為母親做的,最不易脫落。」白蘇知道她原來是怕把妝哭花了。

    這個時代的女人喜歡用厚厚的鉛粉把臉塗的煞白,如此一來,只要落淚,便會沖刷出一道道痕跡,醜陋無比。什麼美人清淚,或許只存在少女時期。

    大夫人看向白蘇的目光柔和許多,她現在是真的相信白蘇是夢見了俞姬,借了鬼神之力來彌補她的,否則怎麼會做出這樣令人歎為觀止的東西!

    「這裡還是茉莉花籽做成的散粉,它輕薄猶如無物,即使流淚,淚水也不會變成白色。」白蘇取過一隻小木盒,用棉布做成的粉撲沾取盒內的東西,輕輕撲在大夫人面上。

    這一層撲上之後,臉上立刻就乾淨透亮,不是那種如白紙的白。

    白蘇令十三用小刀把大夫人眉毛修了一下,上上下下的雜毛刮乾淨,這樣一來,整張臉顯得精緻乾淨,五官分明。本來應該潔面之後便修眉,可是在臉上動刀子,在古人看來畢竟是大事,若沒有一定的信服,大夫人是不會同意的。

    大夫人淡淡的看了十三一眼,心中驚奇,這個奴隸在她面上動刀,卻舉止沉穩淡然,不曾有一絲慌亂,是塊好材料。

    石黛磨成了粉末,白蘇用毛筆沾取一點,暈染眉毛。塗的不多,看起來自然清爽。

    然後再用干的桃花瓣磨成的粉末充當胭脂,拍打少許在兩頰。

    做完這一切,一名出水芙蓉般的美人兒便出現在幾人面前,只看得大夫人身邊那幾名侍婢移不開眼睛,她們伺候大夫人這麼久了,竟不知她如此美麗。

    白蘇仔細看了大夫人,其實大夫人長的還真的很漂亮,比珞姬更加出色,只是她原本滿臉的細紋和斑點,令人第一眼便忽略了五官。

    大夫人已經心滿意足,可是白蘇還是沒有完工,兜起一堆瓶瓶罐罐,給大夫人摸唇,有了萬能雪花膏,什麼都不是難事,粉粉嫩嫩的唇色散發梨花清香。改良版的鳳仙花汁液,連指甲都做成了淺淺的桃粉色。

    趁著指甲未干的時候,又替大夫挑了一套藕荷色褶裙,外罩一件繡淡彩百花白紗衣,清新淡雅,卻不失溫柔。

    大夫人身邊的侍婢替她梳了一個緩鬢傾髻,其中點綴幾根鑲著祖母綠的白玉簪子,耳垂墜明珠,端莊華麗,而乍一看上去偏偏清雅無比。

    整整忙了一個早上,才整裝完畢。

    大夫人心情極好,對著銅鏡彷彿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

    「母親,還缺了一樣東西呢。」白蘇淡淡笑道。

    大夫人對著鏡子看了又看,覺得一切盡善盡美,並無什麼不妥。白蘇從袖袋中取出一隻白瓷瓶,瓶塞取出,香氣頓時瀰漫滿屋,這香氣不同於曼陀羅花,它濃郁甜美,持久不散,卻始終不會令人覺得膩。如果要用詞語形容,那麼它就是「誘惑」。

    白蘇倒出少許,灑在大夫人的手腕處,「母親雙腕將其揉開,再擦於耳後。」

    大夫依言擦過後,香氣便總是若有若無的圍繞在身邊。混合著曼陀羅的香氣,像是在水一方的美人,時有時無的撩動人心。

    白蘇這才滿意的點點頭——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第四十四章、再遇陸離
   
    白蘇深知道怎樣的情形能給人造成巨大的震撼,這需要現場人的氣氛配合,所以一定要:突然,反差。

    「夫人,老爺的車馬剛剛停在門口。」小廝飛快的跑來通報。

    大夫人擯去所有不安,緩緩站起身來,邁著端莊優雅的步子不緊不慢穿過花叢朝門口走去。她身後的四名婢女也都經過刻意裝扮,清一色白色綢衣,輕紗薄綃,同是墮馬髻,畫了時下最時興的妝,鉛粉塗面,嘴唇殷紅。

    彼時白老爺將將下車,看見門口一群鶯鶯燕燕,或歡喜或流淚,頓時心情大好,一時竟忘記了問大夫人何在。

    然而,大夫人平時嚴厲過甚,總有那麼一兩個大膽的,想吹吹耳邊風。

    桃姬抱著白老爺的胳膊,高聳的酥胸緊緊貼上來,嬌聲嬌氣的道,「老爺,姐姐不知忙些什麼呢,今日桃兒去等姐姐一同來迎接您,她都不見桃兒。」

    白老爺面色一寒,冷哼了一聲,卻未說什麼。

    「老爺。」

    台階上,傳來一個女子聲音,那聲音不大不小,溫柔卻端莊,不似桃姬的風塵氣。

    眾人順著聲音來處看去,只見一名約莫二十幾歲的女子盈盈而立,一襲藕色褶裙,纖腰楚楚,面上脂粉未施,粉面桃腮,清爽宜人,比起身後的那四名濃妝侍婢簡直有如仙女臨塵。

    緩鬢傾髻,發上不知在何處沾了幾片淡粉花瓣。她便那麼遠遠站著,如玉的面上帶著起發自內心的溫柔笑意,頰上漾起兩個淺淺的梨渦,淚水卻如露珠一般從花瓣似的面上滾落。

    這般的含淚帶笑,所有人都怔立在原地,她們從來不知白府竟有這樣一名美人。

    只有珞姬和白老爺,剎那間彷彿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喜怒都寫在面上的齊氏,便這麼俏生生的站在眼前,彷彿她只是離開了幾天,現在又回來了。

    「老爺。」大夫人緩緩走過來,密密的睫毛上還沾著晶瑩的淚花。

    白老爺一時間竟忘記了還在大門口,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撫上近在眼前的容顏,聲音竟然有些哽咽,「苣兒。」

    大夫人身子一顫,不可置信的看向白老爺,他竟然喚了她的閨名,十年之間,白老爺從來只稱她「夫人」,若不是她背後還有齊氏一族的勢力,也許現在她連白夫人都不是。

    「大夫人。」珞姬喃喃道。

    她聲音不大,可是所有人都聽見了,尤其那幾名姬妾不敢置信的看著大夫人。不過是半個月而已,半個月以來都是齊主事打理府內之事,原本看來蒼老醜陋的大夫人竟然變的美艷不可方物!

    白蘇站在院內廊下,從大門內遠遠看著這一幕,心知自己已經功成身退,剩下的,就要看大夫人怎樣留住白老爺了。相信大夫人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也必能好好利用這次機會。

    齊主事已經禁不住淚流滿面,她是親眼看著一個活潑開朗的齊氏因愛生恨,變的面目可憎,又親眼看見拂去時間留下鴻溝,讓那個美麗的人兒又回到從前。

    「請受老身一拜!」齊主事擦乾淚水,向白蘇跪下來,行了個匍匐大禮。

    「您請起吧。」白蘇閃過半身,親自扶起她,「母親心中恨意仍在,日後還要靠主事多多開導,疏散心結,如此,眼前這一刻才會持續下去。」

    齊主事不由得深深看了白蘇一眼,除了婆主事外,她算是比較瞭解素女的,素女自從幾個月前大病了一場,這個十三歲的女孩兒,竟然變得如此沉靜,實在太怪了。

    白老爺在一群人的簇擁下進了院子,看見廊下的白蘇時,怔了一下,隨即歡喜道,「素兒!」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來,一把拉住白蘇,「你,你竟醒了?你這臉怎麼回事?」

    白蘇扯了扯嘴角,每個人見她必然是要問這件事的,便只好耐著性子,把早上說給大夫人聽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甚好!甚好!你都有精力和珍女打架,看來身體恢復不錯!」白老爺摸摸白蘇的頭髮,心中歡喜,看來是天助他白氏一門飛黃騰達!

    想來白老爺心情好到了極點,竟也打趣白蘇一兩句。

    白蘇在心裡扁扁嘴,她哪是和人家打架啊,是被打好吧!

    出去一趟大梁城,回來之後,黃臉婆變嬌妻,最大的心病也除了,白老爺絲毫沒有風塵僕僕的勞累之感,反而清神氣爽。

    白老爺吩咐眾人晚上參加家宴,便先去了前院洗浴休息。

    白蘇心知這個時候白府正是忙亂,沒有人會關注一個婢女究竟去了哪裡,便令十三先行回去,立刻將這個月的《品花寶鑒》和十張美男圖送去給趙慶。為了讓趙慶幫忙,她甚至不惜暴露的危險,按著他的要求又畫了三張陸離裸圖,卻換來這種結果……

    白蘇抬手撫上自己還隱隱作痛的臉頰,心中一陣黯然,她真得做錯了嗎?

    通往成妝院的小徑十分僻靜,白蘇正兀自想著心事,卻忽略了道路兩側樹叢中的異動。

    驀地,一把青銅劍指在白蘇脖頸。白蘇腳步一頓,緩緩回過頭。

    「不許回頭!」那人低聲命令道。

    白蘇渾身一震,這個聲音……她自打穿越後,聽過的男人聲音寥寥可數,其中以陸離的聲音最為特別,雄厚猶如在胸腔中震動,不會錯的……

    不遠處有人聲,身後的人猛地將她攬住,閃入道旁的樹林中。

    這次離的近了,白蘇飛快抬眼瞥了他一眼:一襲色勁裝,五官俊朗,蜜色的皮膚,劍眉入鬢……果然是陸離!

    白蘇慌忙垂下頭,連聲道,「是,是。」

    她這種慌亂在陸離看來是再正常不過,他壓低聲音問道,「素女住處在何處?」

    白蘇把頭埋在胸口,生怕被陸離認出來。

    陸離那日見過白子邵之後,發先他不是那個喜歡變裝的變態,便懷疑他根本就是個女人。那小子一臉病容,據說白府素女身體孱弱,便懷疑到了她頭上。但他沒有切實證據,畢竟那喉結,還有他下意識的保護動作,又分明是個男人。

    他一個大男人,總不好光明正大的跑到白府來,說要見人家待字閨中的女子吧!

    「他……奴婢不知。」白蘇心道,說出來之後,你殺人滅口怎麼辦。

    陸離打量白蘇一身妝扮,不算華麗,卻也絕不可能是低等的奴隸,他冷聲道,「老實點,說!」

    「大俠,您饒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什麼也不知道!」白蘇忽然哭出聲來。

    陸離一驚,猛然將她抵在樹幹上,狠狠摀住她的嘴巴,低聲咆哮道,「你!你活的不耐煩了!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白蘇瞪著淚汪汪的眼,使勁點點頭。

    「不許出聲!」陸離將擱在她脖子上的劍緊了緊,威脅道。

    白蘇立刻又點了點頭。

    他也懶得湊近她,看那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委實讓人心裡犯堵。陸離慢慢鬆開手,見她還算老實,這才抽身,「說!」

    白蘇怯生生的抬起眼盯著他,動了動嘴,卻沒有出聲。餘光瞥見陸離已經十分不耐煩,生怕把他給惹急了,忙小聲道,「您許我出聲嗎?」

    陸離冷冷瞪了她一眼。白蘇嚥了口唾沫,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指顫抖著指了一個方向,「穿過那片小樹林,那個梧桐居便是了。」

    白蘇見陸離動了,立刻抱頭小聲哭道,「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沒喊兩聲,竟然雙眼一翻,暈倒在地上。

    陸離踢了她幾腳,見地上的人絲毫沒有反應,這才放心竄出了樹林。

    林子裡,白蘇揉了揉被陸離踢過的腰,立刻疼得她呲牙咧嘴,這個死男人,下手可真重,若是再加半分力道,白蘇恐怕要吐血了。

    白蘇艱難的爬出樹林,還能隱約看見那抹黑影,咬咬牙,用盡吃奶的勁兒高喊,「來人哪!抓刺客!抓刺客!」

    此處雖然偏僻,但白府各處有不少暗衛,相信這點陸離也是清楚的。

    白蘇看見陸離轉身,瞪著她的目光怒氣衝天,幾乎恨不得折回來再補上一劍。

    在陸離看來,白府那幾個暗衛的水平實在差的可以,他完全可以來去自如,實在不必浪費時間去解決他們。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剛剛潛入白府,竟然栽在一個小丫頭手裡,簡直是濤天的恥辱!

    方才踢那丫頭的幾腳,便是練武之人也不可能隱忍不發,如果她醒著,不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陸離心中生疑,卻聞四周有細微的動靜,便不再停留,迅速閃身離開。

    白蘇躺在地上,得意的哼哼幾聲,等人來抬她。陸離那幾腳已經讓她站不起來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2:24 AM

第四十五章、又臥病在床
   
    傷病一遭接著一遭,上次大明祭受的傷還未好全,竟然又舊傷添新傷。

    白蘇被人抬回來時,身邊沒有一個侍婢。幸虧當時只有一個前院管事趕來,否則成妝院幾個侍婢免不了一頓罰。

    回了成妝院,白蘇便派十二去給那管事送了六金,只說是報答他救命之恩。那管事是個通事的,只說是本分,收了兩金,倒也沒有把當時的情況亂說。

    白蘇受傷驚動了整個白府,白老爺親自過來探望,還想將家宴取消,白蘇好勸歹勸,才令他打消了這個念頭。若真是因為她而把家宴取消了,首先得罪的就是那群妻妾,多少人卯足勁兒打扮,就等著今天呢,白蘇可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媯芷用藥酒給白蘇揉腰,白蘇身上瘦的肋骨清晰看見,都快十四歲了,胸部還是平平的,連發育的跡象都沒有。雙掌順著白蘇的脊背向腰部揉搓,兩隻手便幾乎可將她纖細的腰掐住。

    媯芷心中忽然一酸,覺得白蘇也實在不容易,小小年紀便要學會用手段保護自己,身體又孱弱彷彿隨時都能斷氣。

    「你為我治病還發呆?」白蘇感覺媯芷停了下來,回頭睨著她。

    媯芷見她那一臉欠扁的樣子,頓時覺得自己今天是中邪了,才會覺得她可憐,順手狠狠按了幾把。白蘇卻只是悶哼一聲。

    「不是很痛?」媯芷知道自己的手勁,在這種傷上莫說使勁按,就是輕輕碰觸也會痛的令人發顫。

    白蘇咬牙道,「你說呢?」

    媯芷不再問,放輕了手腳。

    白蘇悶悶的趴在被褥上,上一世她是個早慧的孩子,從小特別懂事,每次去醫院做各種檢查、手術時,只要她一哭,媽媽會哄著她,淚水卻比她流的還要洶湧,為了不讓媽媽傷心,她很小的時候便學會了隱忍,無論是扎針,還是手術過後,絕對不會叫疼。

    心臟病人不能做過激運動,別的小朋友在玩的時候,她便老老實實的坐在一旁看,從來不曾因為這些事情令父母擔心。

    而做完心臟移植手術的半年後,開始出現排斥反應。那個時候,她就知道爸爸媽媽已經放棄她了,她甚至看見了抽屜裡,即將向某孤兒院寄出的領養申請書。

    白蘇曾經怨恨過,可是也知道父母並不是不愛她,因為心臟病,他們把疼愛她的方式都轉變成努力賺錢,給她用更好的藥,做更好的手術。

    少了普通家庭的關愛,那是上天注定的,她的父母不比別的父母付出少,甚至要承受更多。

    白蘇把頭埋在被子裡,掩飾自己停不下的淚水。她的父母會再領一個健康的孩子,等他們老了,那個孩子會好好孝順他們,而不像她,只能在異世做一些無用功的祈福。

    爸爸媽媽,失去養育了二十六年的親生骨肉,你們必定傷心欲絕吧?請原諒我曾那樣的自私的恨過你們……

    第二天,白蘇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十三跪坐在榻前,見白甦醒了,便立刻端了一碗水來,「醫女說,等您醒了,便先喝點水。」

    白蘇點點頭,她確實渴了。

    「什麼時辰了?」白蘇喝完水,瞇著眼看窗外金紅的陽光。

    「酉時(下午五點左右)了。」十三接過碗,答道。

    白蘇道,「今天府裡都發生什麼事兒了,說來聽聽。」

    十三一邊給白蘇掖被子,一邊道,「昨日晚上,老爺請了大巫來給您療傷,之後便去了主院。今天一早老爺和大夫人一同來看過您了,看大夫人的樣子,似乎和老爺冰釋前嫌了。」

    白蘇笑道,「哪有那麼容易,時間拉出來的裂痕,還得時間才能補回去。」

    十三不做評論,繼續道,「老爺今晚宴請了風華公子……」說到這裡,偷眼看了看白蘇,見她只是垂眸認真聆聽的樣子,才又繼續道,「珍女今晚便會隨風華公子回政陽王府,現在還未到宴席時間。」

    「嗯,說說其他事吧。」白蘇平靜的道。

    「那日奴婢扮作男裝去松月書館,趙先生收了東西十分高興,所付的一千金,他早已經給換做地契,是在城西的莊院,四家莊子連在一起,還奉送了兩座山頭。」十三說起這個很是開心,「奴婢怕趙先生欺我,便私自跑去看過了。那兩座山頭雖小,卻樹木蔥蘢,遍山鮮花,多是禽類,似乎並無毒蛇猛獸。」

    一般貴族買山頭,都只是為了蓄養肉食,像這樣的小山頭,他們大多不會看上,但是對於白蘇來說卻是很實用,尤其花的種類繁多,難怪十三要高興了。

    「之後,奴婢換了女裝才去的雲霧茶舍交方子。據說那些花茶銷路特別好呢,其中治療風寒的茶包賣的最多。如今連景福樓的茶舍都從雲霧茶舍購買花茶。」十三下意識的便想將這些喜事說與白蘇聽,她能感覺到白蘇雖然平靜,可是並不開心。

    頓了頓,十三又道,「茶舍總共賺了三千五百金,除去成本,還有三千四百多金。楚公子備了兩本賬冊,一本奴婢給拿回來了。楚公子問,那些錢怎樣交給您,奴婢不敢擅作主張,便說等下次一併再取。」

    「這件事做的好,楚公子知道我的身份,讓他幫忙換成莊院不可取。」白蘇道。

    其實白蘇沒想到那些茶包第一次推出便能賺得這麼多錢,看來楚辰確實是個賺錢好手。

    勞工費幾乎不必計算,楚辰手中必然有不少奴隸可供免費使用,而採摘收購新鮮的花草應當也用不了多少錢,所以說楚辰總共投入了不到一百金,便淨賺回三千四百多金。這麼高的利潤,實在令人咋舌。

    不過,對比白蘇那幾幅畫,楚辰這個便不算什麼了。怪不得趙慶那麼愛推廣有色書籍,這其中的純利潤簡直能令人瘋狂吧。白蘇歎了一聲,果然是做不正當的生意最賺錢。

    「楚辰手中的錢,下次我與你一同去取出來,在尚京城繁華之處買下一處鋪子,我要做其他用處。」白蘇心中早就計劃,一千金,在繁華的街道能買下一個不小的鋪面了。

    十三點點頭,遲疑了一下,才道,「還有一件事……幸好奴婢是昨日去送的書,據說今天城中戒嚴,到處都是搜捕兜售、攜帶那些書籍之人的官兵。虎賁衛亦在搜查一輛藍頂馬車的線索,據說尋得馬車者,一經查實,賞金五十,城中鬧的很呢!」

    白蘇扁扁嘴,那陸離果然懷疑到她了,現在是尋找證據呢!看來他很有可能再探白府。

    「從現在開始,你們幾個不許叫我小姐,也不許叫素女。你去告訴十一十二,把自己的臉全用粉底塗白了,不要擦胭脂。」白蘇想了想,又補充道,「尤其要把媯芷的臉給塗白。」

    這幾個人中,就數媯芷最有派頭,她曾經是貨真價實的貴女,比素女還要貨真價實,只不過她年齡跟自己差距稍微大了些,但不是還有十一、十二、十三麼!

    白蘇擱在被子中的手不停的敲打著床榻板,屋子中陷入沉默,只有她手指敲打的悶悶響聲。

    「小姐,你若是實在放心不下珍女……」十三見白蘇皺眉,便知她在想些什麼,她家小姐即使被陸離重傷成那樣,也不曾露出半點不適,可是一旦提到珍女,才會皺眉,她心裡,真是被珍女傷的狠了。

    半晌,白蘇停下敲打的手,淡淡道,「你且去問一問她罷!她若是想走,我便是豁出性命也會幫她。」

    平靜的聲調,說著誓言一般的話。

    十三知道,素女心中實在是非常在乎珍女。

    十三離開以後,白蘇心中不禁開始忐忑起來,她每天都會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不應該將赤裸裸的現實揭開給珍女看。其實陸揚是怎樣的人,有沒有擔當,又關她何事,關愛情何事?可是陸揚保護不了珍女,她也不能保證一輩子護住他們倆。

    若是不聞不問……白蘇想到掛在城樓上,血淋淋俞姬,不禁打了個寒顫。珍女若跟了風華公子卻還惦記陸揚,以她的性格,很有可能做出俞姬那樣的傻事。

    白蘇閉上隱忍的雙眼,她承認自己後悔了,是她,親手打碎了一個少女最純真的夢。

    窗外的天漸漸擦黑,白蘇一直閉著眼靠在塌上,心中的不安一點點攀升。

    直到屋裡響起腳步聲,白蘇驀然睜開雙眼,正對上十三清晰印著五個手指印的臉。

    「小姐……」十三憂心的看了白蘇一眼。

    「去吧,我明白了。」白蘇無力的吐出一句話。

    珍女就像是一個剛剛從仙境被丟進地獄裡的人,是恐懼的,渾身帶刺的防備。白蘇能說什麼呢?她早就知道結果,只不過還抱著一丁半點的希望罷了。

    接下來幾日,白蘇哪兒也沒去,一直留在成妝院養病。

    近幾日白老爺似是想起了從前的溫情,一直歇在大夫人院子中。大夫人便趁著這個機會吹吹枕邊風,說素女可堪大用,如今病情有了好轉,不如留在家中養病,那柳公出爾反爾,不必與他講求信譽。

    此話正中白老爺下懷,便順水推舟的改了主意。

    白蘇卻在這時真正的大病了一場,連日的高燒不退,請了六七位大巫,也沒有能令她退燒,一時間急壞了白老爺,剛剛做出的決定也開始動搖。

    絮女剛剛被解除禁足,便聽聞這個「好消息」。出了院子,她立刻摒退左右,轉去了大夫人院子後的一間小木屋。
   


第四十六章、鴆者須風PK醫女媯芷

   
    小木屋是新建不久的,而就在它的主人入住的第二天,絮女便向他求了曼陀羅花粉。

    他是大夫人半年前收留的一名異士,絮女也是無意中得知他是一名鴆者,名叫須風,然這人自從來到白府便從未出過木屋,沒有人見過他長什麼樣。

    絮女環望四周,確定沒有人之後才走近。

    「須風。」絮女輕叩門板。

    半晌,無人應聲,絮女又敲了幾下,將耳朵貼近門板。

    「所求何藥?」屋內傳來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

    絮女心中一喜,壓低聲音,急急道,「可使人昏迷半月不醒。」

    須風嘎嘎笑了兩聲,乾澀的聲音猶如鋸木,「小小白府竟是熱鬧,短短兩日,有四人向我求藥。規矩你是知道的。」

    絮女暗暗吃驚,四人求藥,須風出手的藥無不是是藥力驚人,那麼,為何到現在不曾有事發生呢?

    或許,會不會有人已經提前給素女下了藥?

    須風冷聲道,「怎麼,不同意?不同意便滾!」

    事事都無絕對,就像上次,誰知道素女竟然能醒過來,得以防萬一才行,「不,不,您這次想要什麼?」

    上回只是曼陀羅花粉,須風便要了她生母繡的香囊。

    「我這個人向來公道,你若想求令人昏迷半月的藥,便把你的處子之血交予我。」須風的聲音略帶上了一層渴望,不是情欲,而是對處女血的渴望。

    絮女臉色煞白,「怎可?你怎可如此……其他東西可否?」

    雍國風氣開放,許多女子出嫁以前便不是處子了,然而這並不代表她們不重視這樣東西,恰恰相反,她們正因為極為重視,才會在出嫁前把第一次交給自己喜歡的男子。尤其是貴族女子,她們的婚姻大都是帶有利益性的聯姻,訂婚前破處已經是稀鬆平常之事。更有行為放蕩者,暫且不提。

    「不成。」須風拒絕,他冷哼一聲道,「我對你沒興趣,只是取你處子血一用。」

    須風取處子血配藥,他挑人甚是講究:身子常年髒污者不用,面貌醜陋者不用,奴籍者不用。這白府上上下下,只有白家五名小姐符合他的要求。

    「我可否見你一面。」絮女雙手緊握,指甲幾乎嵌進肉中。

    小屋內沉默片刻,答道,「你回去想好再來。世人都道鴆者陰狠,我今次便做一回好人,提醒你一句,白府不是你一人對素女起了殺心,可為何長久以來她都活的好好的?不是她深知藥理,便是她身邊有醫術高超的醫者。」

    絮女咬唇,是媯芷!絮女敢篤定。一年前她曾腹痛如腸斷,等不及大巫,便令媯芷救治,後來媯芷只說是吃壞了肚子,當時她便有所懷疑了。

    「多謝您。」絮女朝屋子行了一禮。

    屋內傳來一陣乾澀的笑聲,這個絮女心腸狠,又多疑,她想來想去也必然會同意的。

    這不過是一場遊戲,而絮女只是犧牲品。

    木屋中光線暗淡,須風一襲黑袍,披散著一頭銀白色的發,背對木門,倒弄手中繫著紅線的黑色小陶瓶,空瓶中還散發著曼陀羅魅惑人心的香。

    曼陀羅加玫瑰……不著痕跡的催情劑。須風嘶啞的聲音喃喃自語,「媯芷啊,那個醫女是叫媯芷吧,素女的性命和絮女的處子之身可全都掌握在你手裡了,如果你能在絮女來找我之前救醒素女,那麼,我便不管什麼狗屁命令……我們可以再比幾個回合……哈哈哈……」

    空蕩的小屋中,迴盪著低沉嘶啞的笑聲,那笑聲中隱隱含著一絲興奮。

    然而,事實上,曼陀羅和玫瑰花結合的催情劑並非媯芷所為,而是白蘇的傑作。只不過,白蘇只是動嘴,媯芷動手罷了。

    成妝院裡,媯芷擰眉跪坐在榻前,盯著自己手裡泛黑的銀針,心中已經怒不可遏——竟然有人能在她眼皮底下給素女下了毒!這簡直是在挑戰她的自尊心!

    「十三,你守著寢房,不許任何人靠近!若是老爺和夫人來了,便說大巫吩咐十二個時辰內不可近人!」媯芷怒氣沖沖起身去了書房。

    十三莫名其妙的看著媯芷,那一張冷臉明顯已結成萬年寒冰。

    書房中有一個專門清空的書架,給媯芷用來放這些瓶瓶罐罐,她站在書架前,思慮片刻,挑出幾支黑色陶瓶,仔細嗅了嗅,確定並無異常,這才放心的把它們塞進袖袋中。

    取過藥之後,又走到書房的牆角,蹲下身,扒開一塊地磚,底下空洞之處赫然擺著一黑一白兩個巴掌大的缽,乍一看像是裝圍棋棋子所用。

    彭彭彭!

    門外,十三急聲道,「醫女,快請過來看看,小姐開始說胡話了!」

    媯芷握著兩隻小缽的手一緊,立刻拿起東西,隨十三返回寢房。塌上的白蘇臉色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中不斷的喃喃自語。

    「你出去吧。」媯芷沉聲道。

    十三不敢遲疑,立刻出去,並關了寢房的門。

    白蘇的夢裡,桃花絢爛,視線搖晃中依舊能看見遠遠站立著的那一襲白衣,他有傾城之姿容,笑起來艷過十里桃花,一雙溫潤清亮的眸子充滿愛憐的凝望著她,聲音魅惑,「素兒,我是真心愛你的,你睜開眼,睜開眼……看見你面前那個女人了嗎……」

    白蘇緩緩睜開雙眼,朦朦朧朧的看見案幾前背對著她的一襲麻布白衣。

    「殺了她,就是她,就是她阻止我們在一起,只要殺了她,我就能回到你身邊……」

    「殺了她……?」白蘇反反覆覆的重複這句話,腦海中一片餛飩,殺人?為什麼要殺人?

    媯芷聽見動靜,回過頭,發現原本應該昏迷不醒的白蘇竟然一臉迷惑的站在她身後,執拗的追問某人,「為什麼要殺她?」

    媯芷慢慢靠近她,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隨著她的走近,媯芷驚訝的發現,白蘇的放大的瞳孔漸漸收縮,視線逐漸開始有了焦點,直到目光定在她臉上。

    「媯芷,你搶了誰男人啦?」白蘇一臉驚訝的問。

    話音方落,臉上潮紅瞬間消失,噗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媯芷兩隻手拽起白蘇的衣領,想把人拖到床上去,卻錯估了白蘇的體重,用力過猛,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她默默的看了白蘇一眼,改做攙扶。

    白蘇安靜的躺在塌上,臉色灰敗。

    媯芷捲起白蘇的袖子,只見蒼白纖細的胳膊上隱隱現出一道黑線,她飛快的取出三根銀針,在她拇指、食指、中指上各刺了一針。三根手指剎那間腫大,黑血像是終於找到出口一般順著媯芷刺破傷口噴湧而出,直到血色逐漸轉變成鮮紅,才慢慢弱了下來,到最後,只是在指尖上凝結成紅色的血珠。

    「十三?」媯芷鬆了口氣,喚道。

    「在呢。」十三一直候在門口,方才雖聽見屋裡有發出大的聲響,卻不敢出聲詢問,這時聽聞媯芷喚她,立刻衝了進去。

    屋裡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味,地板上一灘黑色的血水彷彿有生命一般,還在地上蠕動,嚇的是十三低呼一聲。

    媯芷用竹夾慢條斯理的從黑缽中取出一隻蠶蛹,丟進血水裡。黑色的血液立刻瘋狂的向蛹中擠去,對,不是被吸收,而是有生命的流進蠶蛹裡。

    十三震驚的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只聽媯芷道,「你去向老爺稟報,就說素女退燒了,現在已經醒了。」

    十三看了一眼還在沉睡的白蘇,卻沒有問什麼,應道,「是。」

    媯芷若有所思的看著白蘇,她中了巫術中的「攝魂術」,卻自行衝破了!攝魂術是巫術中極強的操縱術,中術之人都會沉迷在幻境之中,從沒有人例外。

    難道素女的精神力已經強悍到如此地步?連巫術都奈何不了她?

    媯芷想起白蘇對疼痛的忍耐力,那絕不是常人能夠做到的,要麼天生對疼痛感知力弱,要麼就是長期的隱忍鍛煉了她的精神強度。

    其實媯芷只猜對了一半,巫術的介入辦法之一是用人的生辰八字,而攝魂術針對的是魂魄,現在在的素女身體裡的,是白蘇。

    白老爺得知素女無礙的消息,面上的愁容一掃而空,於是整個白府上空籠罩的愁雲慘霧也隨即散盡,死寂了幾日的白府一下子雀躍起來。

    時是六月初了,絮女聽到這個消息後,立刻坐不住了,當晚便偷偷跑去小木屋。

    須風虛脫一般的躺在地上,銀白的頭髮披散,遮住他的面容,一雙茶褐色的眸子盯著案几上的小瓶,心中哭笑不得。

    攝魂術是極消耗精神和體力的,他居然被受害人纏著問「為什麼要殺人」這種白癡問題!?若不是媯芷的靠近喚醒了素女,須風有理由相信,那個女的一定會纏著他問到他虛脫而死!

    「須風。」門外絮女的聲音傳來。

    他此刻絲毫沒有和她玩的心思,冷喝一聲,「滾!」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2:34 AM

第四十七章、瑣事

    絮女從小嬌養,哪曾受過這等氣,她不明白須風為何忽然改了主意,但是「鴆者」行蹤詭秘,不是想找便能找到的,眼前除了須風可用,別無他法。

    隔天,絮女便又去找了須風一回,可是這次直接無人應答。

    然而,眼見著白蘇康復,眼見著她的計劃化作泡影……她真的甘心!

    而這段時間,媯芷像是著了魔似的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用那只血蠶蛹布術反噬攝魂者,這也是須風為何無暇顧及絮女的原因。

    白蘇體弱不能下塌,便躺在塌上變著法子寫食補方子,讓十二試著給她做。十二在廚藝方面倒真的有天賦,有時候即使配料不全,她也能做的八九不離十。這讓白蘇起了開個酒樓的念頭,不過,尚京城勢力盤根錯綜,其中的暗湧不是她一個小老百姓能經受得起的,於是便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白蘇有心要把十三培養成一個能獨當一面的主事,便開始教她識字。只不過,白蘇那顫抖的字體令十三望而卻步,媯芷又把自己關在房裡不出來,這事情只好暫時擱下了。

    十一雖膽小怯弱,炒茶製作干花之類,學得倒是很快,白蘇便遣她去雲霧茶舍幫忙,看模樣,小妮子忙的不亦樂乎。

    白蘇在院子中的床榻上曬太陽,十三喜滋滋的道,「小姐,您最近豐腴了不少。」

    「那可不,小姐成日變著法兒的吃,豈能不胖?」十二撅著嘴,在一旁挑揀剛從後山採摘來的雞毛菜。

    十三斥道,「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十二扁扁嘴,她就是個直腸子,「小姐性子好,不會怪我的,我曉得事兒,出了成妝院的門,必然規規矩矩。」

    白蘇見她倆鬥嘴有趣,也不插嘴,只在一旁笑。

    院內歡聲笑語,大門口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怯怯的伸頭朝裡面瞅了瞅,對上白蘇的目光,又飛快的縮了回去。不一會兒,又伸頭張望,白蘇見她倉皇的可愛,便衝她微微一笑。

    小丫頭怔住,竟也忘記縮起來。

    十三看見門口的人,忽然止住笑,向她招手,「二丫,快來。」

    小丫頭低著頭飛快的跑到十三跟前站好,偷偷看了白蘇一眼,瘦巴巴的臉上綻開一朵笑。

    「小姐,這便是奴婢的妹妹,二丫。」十三將小丫頭領到白蘇面前。

    二丫驚訝的抬頭看著白蘇,她在廚房裡做活,李主事動輒打罵,何曾見過對人笑的主子!

    「二丫,怎可無禮!」十三低斥道,生怕白蘇嫌妹妹印象不佳。

    白蘇坐起來,將身邊的書冊往一旁放了放,懶洋洋的笑道,「你別總是禮數啊禮數的,我又不在意那些,成天聽,我都累得慌。」

    白蘇轉而問二丫,「你在廚房都做些什麼?」

    「回小姐話,奴婢在廚房燒火,洗盤子,劈柴……」二丫規規矩矩的答道。

    「識字嗎?」

    「奴婢不識字。」

    「還會些什麼?」

    「……奴婢會縫衣服。」

    ……

    幾句問下來,白蘇有點詞窮了,她十分不擅長和孩子溝通,雖然她現在的形象也只是一個比二丫大幾歲的孩子。

    十三有點著急,這樣下去,自家小姐肯定是看不上二丫了。

    「十三,你拿上幾銖錢,去跟廚房的李主事要下二丫,我改日同母親稟報。」白蘇道。

    十三一喜,立刻拉著二丫給白蘇磕頭。

    白蘇也懶得爬起來,一副作威作福的地主婆姿態靠在塌上,「以後不要動不動就磕頭,你要是真感激我,就好好學識字。」

    十三連連道是,白蘇現在可是白老爺的掌上明珠,只要她點頭,別說二丫一個身份卑賤的奴隸,就是大夫人房裡的侍婢,也準能要來。

    白蘇看著二丫還算順眼,最主要的是,白蘇不想十三還有什麼後顧之憂,十三現在可是她的左膀右臂,萬一誰想綁架二丫威脅她怎麼辦?

    電視裡都是這麼演的……

    白蘇正在胡思亂想,書房的門「彭」的一聲打開,媯芷走了出來,依舊一襲麻布深衣,雙手攏在袖中,向來面癱的臉上居然出現一絲笑意。

    白蘇忽然打了個冷顫,這情形實在太詭異了!連整個院子裡最不明所以的二丫都禁不住哆嗦著往十三身後縮。

    「醫女……我有留飯……要不要先吃點?」十二聲音顫顫巍巍的問。

    媯芷點了點頭,才看向白蘇,「我找到那人了。」

    白蘇神色一正,「進去說吧,十三,你替二丫安排吧。」

    十二上前扶白蘇進屋。

    寢房中,媯芷一臉凝重,「你此次中的並非真正的攝魂術,一般大巫使用攝魂術的時候不會下毒,而這個人,卻是先用毒藥迷惑心智,再對你進行操控。我想,他並非大巫,而是鴆者。」

    「是大夫人曾見過的鴆者?」白蘇問道。

    媯芷一怔,沒想到白蘇反應這麼快,「很有可能。你覺得有可能是大夫人指使嗎?」

    白蘇搖頭。

    靜默了一會,白蘇道,「此事暫且不提,我想花朝節時出府一趟,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可否支撐?」

    媯芷伸手搭在白蘇的手腕處把了一會脈,「調養半月,應是可以的。另外,不要總吃人參鹿茸,積火了。」

    白蘇淡定的道,「嗯,明白了。十二說父親送來的人參鹿茸吃不完,最近才總是煮。」

    估摸著十二聽到這話非得喊冤,若不是白蘇急功求進,自己寫的那些藥膳方子,她哪裡會頓頓煮那麼貴重的補藥。

    媯芷懷疑的看了她一眼,「你身子虧空的厲害,調養之事,切不可心急。」

    白蘇不滿的嘟囔道,「你知道便行了,非要戳穿!」

    話音方落,十二在門外道,「小姐,婆主事來了。」

    「快請進!」白蘇真得好好謝謝婆主事,雖然不知道婆主事抱著什麼樣的目的,但總算是白蘇穿越之後,對她最為照顧的長輩。

    寢房的門打開,婆主事一襲暗紅華服,直領大袖,頭梳高髻,面上妝容精緻,一舉一動間依舊從容優雅。

    「主事,您是要參加宴會?」白蘇有些驚訝的打量她這一身行頭。

    婆主事在案幾前跪坐下來,「我欲收你為徒,你可願意?」

    媯芷一怔,婆主事書法冠絕雍國,平素輕易不會指點別人,今日竟然會主動提出要收白蘇為徒!

    「奴婢先告退。」媯芷向婆主事恭敬的行了一禮。

    婆主事輕輕頷首,目送媯芷退出去。

    「多謝主事抬愛。」拜婆主事為師是白益無一害啊,白蘇歡喜的起身,請婆主事入了主位,鄭重的給她磕頭行禮。

    婆主事垂眼看著認真給她行禮的女孩,眼中霧氣漸漸湧了上來,珍女是何等的幸運,遇見了能在人生路上力挽狂瀾的人,縱然此時傷痛難當,心中怨恨,也總好過日後墜入深淵,無法重見天日……

    為何當日我不曾遇見一個素女……婆主事在心中歎道。

    「師父?」白蘇見婆主事走神,輕聲喚道。

    「我也只能教授你書法,其它事情或許你比我看的還清楚,不要懷疑自己。」婆主事微笑著看她,轉而道,「也許珍女因此一生過的平順,便不會體會到另一條路的苦,也會永遠不會原諒於你,然而,你能做到問心無愧便好。」

    柳暗花明,便是形容白蘇現在的心情,她鬱結多日,終於豁然開朗。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白蘇笑道。

    婆主事也不似往日那般約束自己,開懷笑道,「你總是能一鳴驚人吶!」

    許多事情,不用言語便彼此心知,白蘇覺得自己委實太過幸運,婆主事如此,媯芷如此,而十三幾人雖然不能常常明白她的心意,卻永遠不會干涉,並毫無懷疑的相信她。

    接下來時日,白蘇靜心調養身體,每天早上起床後照舊打半個時辰太極,然後吃早餐。

    早餐後婆主事便會親自過來教授書法,十三在旁看著,也學到不少。

    每日必然少不了的便是媯芷熬的湯藥和針灸,白蘇空前的配合,不管藥有多苦,絕不皺一皺眉。


   
第四十八章、花朝節(1)
   
    日子在這般平靜中過的飛快,白蘇的身體比起生病以前好了許多,至少不是看上去隨時要斷氣的模樣。

    成妝院在歡慶中迎來了大雍一年一度的花朝節。花朝節是慶祝花神誕生的日子,大雍有土壤的地方便有鮮花生長,所以,縱然它是個熱衷於武力的國家,卻對鮮花有這非同一般的喜愛,於是「花神」便稱為雍國最受尊崇的神祇之一。

    六月十六花朝節,也是絮女出嫁的日子。白府熱鬧非凡,整個前院人滿為患。白蘇病癒的消息傳遍尚京的文人界,許多文人學士便趁此機會來拜訪,最好順便能夠虜獲佳人芳心。

    最令白老爺欣慰的是,拜訪者之中,竟然有風華公子和陸離。

    這兩位算是尚京青年才俊中的翹楚了,他們的到來無疑又為白府增了幾分臉面。

    白老爺派人來成妝院傳話,晚上大宴之時,要她出面見一見眾位才俊。

    這一消息無異於晴天霹靂,那陸離為啥要來?還不是為了確認她的身份!上次僥倖逃過,是因為她臉上恰好受傷,又被當做侍婢,所以即便一直低著頭,陸離也沒有生疑,可這回不同,她總不能把臉弄花,也不能一直低著頭不見人吶?

    「小姐,可還要出去?」十三瞧著白蘇垂眸半晌沒有動靜,便小聲問道。

    「出,一定要出去,否則日後交稿更加困難了。」白蘇覺得陸離此人雖然不善耍手段,卻是個鍥而不捨之人,此次惹起他怒火,恐怕不讓他將火氣發出來,絕不會罷休。

    還是趁著花朝節,城中人多,趕緊把這以下三四個月的稿全部都交了,將財產安頓好之後,便安心呆在府中養身子,若是以後準備逃走,也好支撐的住。

    白蘇換上男裝,將書稿貼身藏好,隨十三一起登上馬車。

    城中人潮擁擠,這一路雖然走走停停,卻也卻也並未真正遇上盤查的官兵,白蘇心中疑惑,難不成陸離今日去了白府,搜查便暫停了?不然怎麼到現在為止竟然如此平靜?

    馬車慢慢在松月書館門口停下,白蘇忽然想到什麼,心中一跳,吩咐道,「啞叔,我下車之後不要停,即刻載十三去雲霧茶舍。」

    白蘇下車後,若無其事的往巷子裡走。

    啞叔問得此言,未曾稍作停頓,驅起馬車便混入街市。退出去的馬車恰好擋住白蘇的身影,從街道上看,就像馬車只在空處停頓了一下。

    馬車經過松月書館正門之時,不知從何處忽然冒出來一隊官兵,擋在車前,為首的百夫長大聲問道,「車內何人?」

    不等啞叔有所反應,十三掀開簾子一角,問道,「何人阻我去路?」

    她這一反問,便為白蘇爭取片刻時間。

    百夫長是個個頭不高卻很壯實的漢子,年紀約莫二十四五,一身普通城衛軍隊的裝束,並不是虎賁衛。

    十三攥緊微微顫抖的手,穩住聲音道,「奴婢出門替小姐買些女兒家常用之物,不知公攔我馬車,阻我去路,所為何事?」

    白蘇本就不曾打算讓十三陪她一起去松月書館,便沒讓她換男裝,因此,此時還是個普通婢子的模樣,垂著眼睛,保持說話時不可直視貴人的規矩。

    「近日城中戒嚴,姑娘且讓我等一查。」那百夫長咧嘴笑道,露出一口黃牙。

    十三起身要下車,那百夫長笑道,「姝子不必下車,我親自上去查一查即可。」

    說著,他一把扯下啞叔,翻身上車。

    白蘇曾經交代啞叔不可在人前暴露自己,他便不敢動武,也不敢出聲(啞叔只是聲帶受損,還是能發出啊啊聲)。

    百夫長見馬車中確實只有十三一人,又裝模作樣的翻了翻案幾左右,和墊子下,然後看向十三。

    忽然一把扯開十三的衣帶,三兩下便只餘一件中衣。百夫長湊了過來,一臉陶醉的嗅著十三的發,「恐姝子身上藏匿禁書……姝子體香甚是雅潔。」

    那百夫長的喘氣聲粗重,眼中忽然爆發的裡慾望,讓十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危險,她下意識掙扎著。

    百夫長目光一沉,猛的剝開十三身上僅剩的中衣,露出右肩,白皙的肩上一個「媯」字烙印被圈了起來,又有一「婆」字被圈起,旁邊印了一個「白」字。

    有主的奴隸身上都有記號,圈住的姓氏代表此奴隸原本的主人,不曾圈住的字是現在主人的姓氏,女奴的記號在右肩,而男奴的印跡在左肩。

    十三別過頭去,避開他渾濁的氣息。

    百夫長想了半晌也沒想出尚京哪個權貴姓白,心中一喜,心知這侍婢怕是普通商賈家的,便大著膽子伸手在十三胸口上揉搓起來。

    「不可,不可如此!」十三用力推拒,呼喊的聲音被他親上來的嘴吞噬掉。

    可她哪裡是一個漢子的對手,百夫長一隻手將她雙手錮住,按在馬車車壁上,另一隻手鑽進她散亂的衣服裡,尋到胸口那兩點紅櫻便是狠狠一掐,十三的痛呼在百夫長兇猛的吻下只發出陣陣嗚咽聲。

    「你若是敢叫喚,老子立刻殺了你,你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奴隸,最多老子賠些錢,你可是沒了命!」百夫長猥褻的用舌尖舔舐十三的耳廓。

    十三驚呼的聲音在嘴邊變成重重的哽咽。

    百夫長對十三的反應十分滿意,低下頭,尋到被玩弄紅腫的紅櫻,吮吸起來。手上感覺到十三放棄掙扎,便開禁錮她的手,迫不及待的撕扯十三僅僅半遮半掩的裡衣。

    衣服中淡淡的皂角味,讓他更加瘋狂,一隻手剛剛探進十三的雙腿之間,車簾被人猛的掀開,車外傳來一個少年冰冷的聲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敢調戲良家女子!還有沒有王法了!」

    十三驚詫的看向車外,正是去而復返的白蘇。

    白蘇下了車之後,走入巷子,過了一會,覺得盤查應該已經過去了,便折了回來,打算看看能不能偷偷溜進松月書館,若是實在不行,便再尋個僻靜的地方把書稿毀了。

    誰知竟發現馬車還停留在巷口,十幾名官兵在一旁壓著啞叔,便心知不妙,當下想也未想,立刻衝了過來。那十幾名官兵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敢衝過來,一時間沒有作出反應。

    她真的沒想到,這些官兵竟敢如此,光天化日,街上人來人往,他竟敢在馬車裡強姦別人家的侍女!

    白蘇怒紅的雙眼,狠狠盯著百夫長。

    那百夫長一時間被她的狠厲所震懾,但見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男孩,身上所著也只是普通儒袍,好事被人打斷的怒火蹭蹭竄了上來,大喝一聲,「咄!哪裡來的黃毛小兒!」

    百夫長上下打量白蘇幾眼,哼道,「毛都沒長齊,竟來管這等閒事!」

    「頭兒,這小子八成是看著眼饞,要不然您也讓這小子試試?」旁邊幾個看熱鬧的官兵哄笑起來。

    路上行人紛紛偷眼瞧過來。

    那幾名官兵喝道,「看什看!」

    「你給本公子下來!」白蘇冷聲道。

    十三見白蘇怒氣衝天,心中感動,下定決心更不能讓她出事,「多謝這位公子,奴婢卑賤,不值當公子這般,還請您離開吧。」
    白蘇仿若未聞,冷冷盯著百夫長。

    「咦?頭兒,我看這小子怎的這般眼熟?」其中一個官兵忽然道。

    白蘇一驚,頓時覺得自己今日行事太過衝動了,但她並不後悔,十三對她忠心耿耿,怎能夠眼睜睜看著十三被人侮辱!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2:40 AM

第四十九章、花朝節(2)
   
    白蘇探頭向車內,裝作仔細看清百夫長的模樣,忽的乍然一笑,令人如沐春風,「原是認錯人了!小子以為車內是我大哥,故而玩鬧,不想卻衝撞了各位,見笑,見笑!」

    白蘇一臉尷尬的作揖賠笑。

    官兵們轟然大笑,對白蘇的說辭竟都不曾懷疑,那百夫長卻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他疑惑道,「令兄是哪位?」

    白蘇故作驚訝道,「難道軍爺不知?我兄乃是衛尉少卿陸離。」

    這些都是低等的守衛,肯定難得見到陸少卿一面,更不會認識陸少卿的弟弟是哪位了。

    「陸少卿?渾說!傳聞陸少卿不好女色,怎會……」百夫長疑心更重。

    白蘇神神秘秘的湊近百夫長,小聲道,「我兄堂堂丈夫怎會不喜女色,只是他不喜歡放在家裡那些曲媚逢迎的女人,呵呵……」

    百夫長一愣,隨即哈哈哈大笑起來,兩人之間相視的神色要有多蕩漾就有多蕩漾。白蘇暗想,反正這事兒都是因陸離而起,什麼屎盆子儘管往他頭上扣便是。

    「今日小弟衝撞了大哥好事,心中難安,我看這姑娘姿色也不怎麼樣,不如小弟請眾位大哥去芙蓉樓一聚?那裡面的美姬都是個頂個的絕色呢!」白蘇說著,從袖袋中掏出十金。

    百夫長一見如此多的金子,兩眼發直。他一個月才一銖錢,有了這十金,別說去芙蓉樓了,便是納三五個姬妾也使得。當下抓過金子,笑道,「小兄弟客氣了,不敢勞煩小兄弟,我等自行去了便是。」

    「這是請幾位的酒錢,還請笑納!」白蘇又拿出一串錢幣分散給圍觀的十幾名官兵。

    百夫長在車內理好衣服,那群人也領了錢財,歡天喜地的尋歡作樂去了。

    「小姐。」十三隱忍的眼淚忽然掉落。

    白蘇飛快的爬上馬車,「啞叔,快走!」

    十三這才想起來自己衣衫不整,慌忙從馬車夾板下取出一套男裝換上。

    「小姐,您怎可如此魯莽,若是拿些人認出您,可如何是好!」十三垂眸,又道,「奴婢十三歲時已不是處子了,便是讓他得逞,又能如何?」

    奴隸就如牲口一般,往往在人販子手中的少女,除非長相十分出色,人販子覺得日後能賣大錢,其他絕大多數都會被人販、商販肆意凌辱,極少有人能夠倖免。而十三便是被賣出媯府時,失了身子的。

    白蘇心裡一酸,握住十三的手,「我不管你以前過的什麼日子,反正日後跟著我,我絕不會讓你被人隨意凌辱。」

    十三大著膽子反握住白蘇的手,心中有一道暖流淌過,這是她這些年從未感受過的溫暖。

    「對了,方纔我撒的謊話漏洞百出,他們只是暫時被金錢沖昏了頭腦,只要冷靜下來一想,便會起疑心,我們暫時分開走。」白蘇道。

    十三急道,「小姐,太危險了,您不可獨自一個人。」

    白蘇安慰她道,「他們知道你是白府的侍婢了吧?如果讓他們知道我們認識,即便今日逃了,早晚也會被抓住的。」

    十三頓住,她不能和小姐呆在一起,那啞叔也同樣不能,可是她實在不放心。十三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小姐,即便我們今日不呆在一起,他們也難保不會懷疑,不如……殺人滅口。」

    十三從馬車一角的小洞中扣出一個紙包,展開泛黃的紙張,裡面是一隻黑色小陶瓶,「這是醫女配製的迷藥,只需一點便可迷倒十幾人。」

    「殺人滅口?」白蘇愣了一下,這的確是最簡便有效的辦法,可是她潛意識裡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條路。

    「啞叔,我和十三在此下車,你立刻將這輛馬車處理掉,然後回家即可。」白蘇道。

    啞叔將車子停了,白蘇和十三下車之後,從車上卸下一匹馬,兩人共乘一騎。白蘇不會騎馬,十三也沒有騎過,但她曾趕過驢,想來道理是差不多的吧。

    「人在那裡!攔住他們!」忽然,一名官兵在不遠處喊道。他距離白蘇和十三很近,但是由於人潮擁擠,一時無法衝過來。

    而這時,白蘇和十三已經爬上馬背,白蘇轉頭看了身後一眼,有幾名官兵圍堵過來,正是方纔那十幾人中的七個。

    「反應倒是不慢!」白蘇以為那群笨蛋還要再等一會才回反應過來,沒想到居然這麼快!

    啞叔也是極有保命的眼力,見馬車一時半會弄不走,便飛快的沒入人群裡。

    「往人少的地方去。」白蘇道。

    十三也不知白蘇有沒有打算殺人滅口,揮起馬鞭,駕馭馬匹往巷子裡沖,「我們去城西吧,那裡人煙稀少。」

    白蘇點頭贊同。

    馬兒奔馳在民居巷子中,偶爾遇上幾個人,也都被十三險險的躲了過去。

    「小姐,他們沒有追來!」十三抽空轉頭看了看身後。

    白蘇第一次騎馬,正被顛地氣血翻湧,馬又是臨時解下來的,沒有馬鞍,白蘇兩條大腿內側被磨的火辣辣的疼。

    「小姐,你怎麼樣?」十三見白蘇臉色蒼白的嚇人,便要急急拉住韁繩。

    「繼續跑,他們必是從近路包抄,不能讓他們堵在我們前面。」白蘇深吸一口氣,忍住想吐的衝動。

    十三分的出輕重緩急,立刻揚鞭疾馳,這第一次馭馬顯然十分成功。

    白蘇可就不怎麼好了,疼,她能忍,可是那種五臟六腑都要被顛出來的感覺,實在不妙,她本就體弱,加上長時間的眩暈,頓時天旋地轉,若不是十三在身後拽著她,恐怕立刻就會落馬。

    白蘇在自己一陣陣耳鳴中還能分辨出,身後有其他馬蹄聲音,只好極力保持清醒。

    「小姐,再忍耐一會,前面就是萬緣寺了,我們可以暫時到寺中藏身。」十三是第一次騎馬,而且馬上又載著兩個人,眼看身後追捕的官兵越來越近,十三著急的猛揮馬鞭,馬兒吃痛的厲害了,發瘋般的向前衝。

    十三和白蘇猛的一晃,立刻趴下身抱住馬脖子,十三手中的馬鞭也被甩了出去。

    身後的人一下子被撂下老遠,可是,眼看著馬上就要衝到萬緣寺門口了,速度卻絲毫沒有減慢的意思。

    萬緣寺建在一個山麓腳下,寺廟後面的山是斷層山,衝到頂之後便是筆直的山體,猶如懸崖。白蘇看見山側露出的斷層,心中大驚,那裡雖然最多也就三四十米,但足夠她們摔死了!

    以前聽說過,夾馬肚子是向左拐還是向右拐?

    白蘇索性閉眼使勁夾住馬肚子,反正不管向左還是向右,總比衝下懸崖的好!

    瘋跑中的馬得到指令,忽然向右便一片藍花楹樹林。正值藍花楹盛開的季節,一大片紫色雲霞如夢如幻,看上去煞是壯觀,美的驚心動魄,可是白蘇和十三連感歎的時間都沒有,在馬背上直直衝進林子。

    進入林子不久,馬匹似乎被藍花楹清新的香氣安撫,奔跑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等到它完全停下,白蘇迫不及待的下了馬背,扶著一棵碗口粗的藍花楹樹,吐的天翻地覆。

    許久,追兵也不曾進入林子,白蘇稍微舒服一些後,心中不由有些奇怪,按道理說,那些人應該很快便會追上來才對啊!

    還有這藍花楹,明明是生長在熱帶的樹,怎麼會出現在大雍?而且是這麼一大片。中國兩廣和滇南後來有引進這種花樹,可那些地方無不是氣候濕熱。

    不過,大雍是崇尚大巫的國家,再奇怪的事都可能發生,但如果只是普通的移植技術,白蘇倒是很有興趣。

    在林子裡又等了良久,十三道,「小姐,你先在此處歇息,奴婢去看看外面。」

    白蘇趴在一根低矮的樹杈上,實在懶得動彈,只囑咐道,「你別想著一個人把他們引開,也別想著憑一己之力弄暈十名大漢,只看看他們的動靜便可。」

    十三應了一聲,白蘇拉住她,「不管什麼時候,我們萬一走散了,你便立刻想辦法回白府,不許私自在外,這是命令。」

    十三看不見白蘇的表情,卻知道她是真心為自己好,應了一聲,便飛快的摸進小徑。

    藍花楹樹林裡,清風習習,花香清冽,白蘇迷迷糊糊的掛在樹杈上不知過了多久,身前隱隱傳來腳步聲。

    白蘇動了動,凝神細聽,那腳步聲從她正前方傳來,緩慢、凌亂,不是十三,更不是那群官兵,這不是任何一個追蹤者該有的腳步聲。

    那人越來越近,白蘇抬頭,藍花楹的香氣和著酒氣撲面而來,有一種說不出的妖冶味道。

    白蘇半瞇著眼睛,看著一襲淺藍錦袍踉蹌而來,走幾步便停下來,將手中的酒壺舉起,喝上幾口。

    噗通!

    白蘇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的抖了一下,花瓣如雨。那人居然在白蘇不遠處的樹下跌倒,身子撞上樹幹,束髮的白綸被樹枝掛住,黑髮散落肩膀。錦袍貼在身上既不覺得緊繃,又能顯出他精壯而修長的身材。

    藍花楹瓣簌簌墜落,霎時間將他埋在花瓣堆裡大半。

    白蘇屏息凝神。美男子她見過不少,令她移不開眼的迄今為止卻只有眼前這一個。那張臉,鬼斧神工一般,每一個細節都那樣完美,直教萬里雲霞黯然。

    他神色迷茫的從花瓣堆裡爬出來,頂著滿頭的花瓣,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壺,失望的翻了個身,一對黑如墨玉的眸子正對上白蘇打量的目光。

    白蘇不禁一怔,是他!


   
第五十章、初吻之失
   
    那雙墨玉似的黑眸,沒有絲毫雜質,看似幽深,實則純淨清淺。

    是他,白蘇一眼便認出了這雙眼睛,他便是那日在集市策馬的男子。

    那人皺起好看的眉,白蘇尷尬的從樹杈上滑下來,縱然她臉皮厚的無法丈量,在美男面前卻依舊忍不住注意了一下自己的形象。

    卻沒想,滑下來的姿勢確實無可挑剔的優美,好死不死,衣帶卻被樹枝勾住。白蘇不著痕跡的用力一拽,「刺啦」一聲,霎時間,衣襟散開,胸口藏著的一沓書稿夾雜在花瓣中灑了一地。

    白蘇一驚,心想反正身上還有中衣,也沒顧得上系衣帶,便慌忙蹲下身去撿地上紙張。

    飛快的撿起地上的紙,心中慶幸還好沒有起風,不然可就禁書滿天飛了。正要扯開中衣塞把書稿塞回胸口,瞬間想起來還有男人在,便將一沓書稿踩在腳底下,開始飛快的繫起衣帶。

    時間過去了半盞茶,林子裡的畫面忽然變得十分可笑:一個在滿頭大汗的繫腰帶,繫了半晌卻始終衣襟散亂,另一個皺著眉,頂著滿頭花瓣,神情甚是迷茫的看她忙亂。

    怎麼辦……白蘇在成妝院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古代的衣服她從來沒有親自動手穿過。可是在一名陌生男子面前,總不能這副德行吧,何況那還是個極品美男子……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一個富有磁性的嗓音緩緩響起,宛如清風拂面。

    白蘇僵住片刻,抬頭看向那人。他依舊坐在花堆裡,修長好看的手中拈著一張微微發黃的紙,醉酒的面上酡紅,一臉認真的思考方才讀過的詩。不知為何,白蘇想用「可愛」兩字來形容這個二十多歲的俊美男子。

    白蘇也顧不上衣帶,立刻拾起腳下一沓書稿,風一般的衝上去搶過他手裡的紙張。

    「才情高,所頌低俗。」他做出一個總結。

    「你……我……」白蘇覺得自己腦子停止運作了,竟連一個妥當的應對都想不出。

    那人站起身,白蘇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從俯視變成仰望,白蘇這才發現他原來個頭很高,約莫有一米八幾。他伸手從白蘇懷中掏出書稿,手指的溫度擦過白蘇胸口的皮膚,令她渾身一顫,呆滯的盯著自己的胸口,雖然平平的,但卻是從心理上到身體上第一次被男人觸碰。

    這一瞬間,白蘇想了很多,是否應該羞憤交加的煽他一耳光,然後大罵一聲「色狼」?那然後呢?然後掩面而泣的跑開?電視上演的是跑了還是沒跑?

    白蘇這廂正兀自糾結,是跑還是不跑的時候,只聽那清貴的聲音道,「你是白蓮公子?」

    「呃……」白蘇一抬眼,恰看見一張放大再眼前的俊美無鑄的臉,頓時想好的說辭一下子變成了空白。

    這就是傳說中的犯花癡……當是時,白蘇滿腦子迴盪的都是這句話。

    他又將書稿塞回白蘇懷中,末了,拍了拍她的胸口,讚道,「敢拿陸離開涮者,你是尚京第一人!」

    「你與陸離有仇?」提到那個煞神,白蘇又找回一點清醒,暗罵自己太沒有出息。

    「無。我與他私交甚好。」美男衝她壞壞一笑。

    私交甚好……白蘇嚥了嚥口水,問道,「敢問兄台如何稱呼?」

    「在下顧連州。」美男舉起手中的空酒壺,無不遺憾的道,「可惜無酒,我亦曾拜讀過小兄弟的詩作,甚慕小兄弟才情。」

    白蘇自動過濾了後半句,只是被那「顧連州」三個字震兩耳嗡嗡作響,訥訥道,「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啊……」

    真真是如雷貫耳,大街小巷男男女女,無一不把連州公子掛在嘴邊,關於他的一切,白蘇簡直是耳熟能詳。

    「我臉上寫了白蓮公子四個字?」白蘇忽然戒備起來,她從來也沒有承認自己是白蓮公子,他憑什麼這麼確定。

    「這不是原稿嗎?」顧連州目光瞄了瞄她的胸口,「還有,不知『如花』又是哪位?」

    原稿不能證明什麼,也有可能只是送書的人,可是,如花,是白蘇那日在景福樓答題是隨便寫上的名字,這個他居然也知道!難道趙慶沒有把她的原稿銷毀?

    白蘇也不再狡辯了,人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爭辯下去也沒有意思。白蘇看著他白玉一般的臉頰上浮著兩朵紅雲,「你沒醉?」

    哪有人醉了還這麼精明!

    顧連州方欲答話,只聽林中有個女人聲音喚道,「德鈞!德鈞!」

    白蘇皺著眉,忙拽起自己的衣服帶子,胡亂扯上衣服。

    正當她打算隨便繫上,等著十三回來時,一雙修長的大手從她手中接過腰帶,雙手環過她纖細的腰肢。

    白蘇心臟猛的縮緊,噗通噗通噗通!耳膜中充斥的全部都是自己加快的心跳,與前世犯心臟病的前兆一模一樣,她禁不住摀住心口。

    顧連州麻利的幫她繫好腰帶,又低頭仔細嗅了嗅她髮鬢,「什麼香味?」

    林中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顧連州朝那個方向看了看,墨玉似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不耐。

    白蘇呆呆站著,也沒有像她自己想的那般,心臟病發。

    「陸大人,那二人確實是騎馬進了林子,斗花宴正在這林子裡舉辦,小的不敢驚動各位貴人。」

    是那個百夫長的聲音,白蘇一驚,飛快的跑過去用力拍馬屁股。可是她力道太弱,馬兒只當是愛撫了。顧連州幾步上前,一巴掌拍上馬臀,馬兒打了個響鼻,如箭般竄了出去。

    眼見兩邊的腳步聲逐漸靠近,白蘇環顧四周,林子裡多是草坪,附近也只有一叢小灌木,根本藏不嚴實。

    「江湖救急!」白蘇一把拉過顧連州,跑到灌木叢後,「幫幫忙,快蹲下來。」

    顧連州冷著臉瞟了一眼自己和白蘇握在一起的手,雖然心裡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非要和他一起藏起來,行動上竟然真的乖乖蹲下身來。

    白蘇心中一喜,人在向下蹲到一半的時候重心不穩,所以,白蘇這個小身板才有可能推到他,事不宜遲,白蘇猛的拽了他一把。

    顧連州重心不穩,整個身子向前撲過來,白蘇順著他倒過來的方向躺倒。

    「唔!」雖然做好充分被砸的準備,白蘇還是被壓的逼出一聲悶哼。

    顧連州動了動,白蘇感覺他要要推開自己,忙一把摟住他的脖子。「不要動!拜託拜託!不要動……」

    白蘇的呼吸噴灑在他脖子裡,顧連州渾身一僵。

    便是在他遲疑這一瞬間,幾個雜亂的腳步聲跑了過來。

    「明明聽見馬蹄聲在這個方向。」百夫長疑惑道。

    陸離拈起地上被踩爛的花瓣,又仔細查看周圍,忽然發現灌木叢後的人影,正欲過去查看。

    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喚道,「陸少卿?」

    陸離轉眼看過去,只見那女子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膚色白皙,一襲黃色華服,站在紫色的藍花楹樹下,明媚而又雍容。

    「康樂郡主。」陸離衝她點了點頭。

    康樂郡主是胥王之女,胥王英年早逝,他膝下無子,封地便被皇室收回,康樂郡主被養在叔父家中,至今未封品級,空領了一個郡主之名而已,所以陸離無需向她行大禮。

    康樂郡主回以端莊的一笑,目光卻忍不住四處亂飄。

    陸離正尋思怎麼讓她離開,卻見康樂郡主臉色一白,定定的看著那處灌木叢,樹叢後隱隱約約露出兩個在地上糾纏的身影。
    陸離便也不再多想,高喝一聲,「何人?」

    白蘇手心直冒汗,呼吸的頻率可以偽裝,可是因為緊張,她呼出的氣體逐漸炙熱起來,噴灑在顧連州的脖頸間,令他身體更加僵硬,隱隱的覺著一股熱流衝向小腹。

    腳步聲漸近,白蘇不用看便知道是陸離過來了,她猛然掰過顧連州的腦袋,不由分說的親上他淡如櫻瓣的唇。

    「你不……要太…得寸進尺!」兩人唇齒相依,顧連州含糊不清的低聲道。

    白蘇怔了一下,他原本以為這美男太木頭,沒想到終於知道反抗了,白蘇亦低低道,「時不由我,請君多多包涵。」

    說話間緊緊摟著他的脖子,生怕他怒極起身。

    互相吞吐氣息,說話間不經意的觸碰,令兩人不由得有些燥熱,白蘇蒼白的臉上浮起淡淡的桃花色。她的初吻……竟是在這種狀況下送了出去……不過,感覺沒那麼糟。

    白蘇開始懷疑自己採用這麼狗血的橋段,完全是因為有個俊美無鑄的男人在此。

    顧連州本是生怒了,他怒的是今日竟然被一個男孩強吻了,可是他卻沒有起身,而且心裡並不討厭這種接觸,他不可思議的盯著近在咫尺的眸子,一雙剪水秋瞳中水色氤氳,卻絲毫看不進她心裡。

    「咳咳!」陸離的聲音響在兩人上方。

    顧連州想要起身,白蘇卻緊緊的的扒著他不放手。他大手攬過她的頭,輕輕的拍了兩下,以示安心。

    白蘇一咬牙,緩緩鬆開摟著他脖子的手。自從穿越後,白蘇猶如驚弓之鳥,處處提防小心,生怕行差踏錯一步便丟了小命,可是,她這次竟然相信了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輕易的便將自己最寶貴的生命交到他手上。

    時候覺得愚蠢也罷,宿命也罷,這是白蘇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2:47 AM

第五十一章、斗花宴
   
    顧連州起身,順手敞開大袍將白蘇攬入懷中。一系列動作,流暢而自然。

    「德鈞!」

    「德鈞!」

    顧連州那張俊美無鑄的容顏完全面向幾人時,陸離和康樂公主不禁瞪大雙眼。顧連州在雍國可是相當於聖人的存在,而眼前在光天化日之下狎孌童之人,竟然是這位聖人顧連州!

    「德鈞,你……」陸離太瞭解他了,所以更加震驚。

    顧連州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胸口的腦袋,淡淡道,「只是個孌童。」

    「你不是個會撒謊的人。」陸離幽深的目光,彷彿能穿透人心。

    「或許……」顧連州睨著陸離,面色木然,「現在你可以選擇走,或者留下來觀賞。」

    白蘇狠狠抓了一把他的胸口,顧連州淡淡的皺起眉頭,看似無意的摟緊懷中的人,這一下所用力氣幾乎把白蘇勒斷氣。

    陸離剛剛緩過神來,目光犀利的掃過白蘇露在袍外的衣角,冷冷直視顧連州。顧連州不鹹不淡的回視,彷彿不甚在意,可是以陸離對他的瞭解,他今日恐怕是護定了那個人。

    「僅此一次。」陸離冷冷拋下這句話,拂袖離去。

    百夫長一時還未消化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見陸離滿身殺氣,也不敢多話,灰溜溜的尾隨而去。他好不容易才見到一回陸少卿,自然不想惹怒他。

    陸離這話是對白蘇說的,他顯然已經懷疑到她,這次放過她,不過是賣給顧連州一個面子。

    「謝謝。」白蘇悶聲道。

    「他是誰?」一直被忽略的康樂郡主終於忍不住問道,她實在無法相信自己心目中的完人,竟然開始好男風。她狠狠瞪著白蘇,「一定是這個下賤貨勾引你,是不是!」

    顧連州鬆開白蘇,俊眉微微蹙起,對康樂郡主道,「在下有事,恕不奉陪。」又轉向白蘇,「斗花宴,可要去?」

    白蘇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一些理智,叉手道,「多謝顧兄好意,在下還有事在身。」

    顧連州目光淡淡掃過她胸口。

    「此事不急,陸少卿怒火大著呢,我可不想被他逮住。」白蘇知他誤會了,以為她還要去送書。

    顧連州微微點頭,背手順著來時的路折回。

    怎麼會,怎麼會對一個男子有意……顧連州快步走向斗花宴人流聚集之處,邊走邊給自己想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一定是惜才,才會這麼幫他,一定是。

    理由很完美。他頓住腳,伸手觸上自己的唇,可是為何唇上殘留的餘香,令他這般心煩意亂。

    越來越接近宴場,人聲亦愈發清晰,顧連州壓下心頭的煩躁,繞過一片屏風般的修竹,舉步走入宴中。

    「今日尚京兩大盛事,一是這斗花宴,二是白府絮女出嫁。可是我瞧今日這斗花宴沒了絮女,魁首之位恐怕無人可得了。」

    「唉,絮女如今也名花有主了……」

    「可不是,卻好在,如今又出了一個素女,據說白氏五姐妹各個容貌傾城,才藝高絕。」

    「素女那兩首詩詞,真真是絕了!」

    顧連州在位置上坐下,便聽一群人侃侃而談,素女,一名女子能作出那般曠世之作,也實在是驚才絕艷了。

    顧連州一襲淺藍袍服,風姿翩翩,宛如太陽般,無論在何處都是目光的焦點。他方才剛步入宴場,便吸引了在場所有女人的目光,奈何他平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名聲在外,眾女也只是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不停的偷瞄,只盼他能稍稍看過來。

    顧連州兀自倒上一杯酒,含入一口酒水,唇上氣息被酒香沖淡,然而柔軟的觸感卻一遍遍在腦海中迴盪。

    這般擰眉獨飲的姿態落入眾女眼中,自然又是一番美不勝收的情境。顧連州平時表情木然,何曾有過這種明顯的憂鬱。

    一時間多少女子的芳心沉淪,更有飛蛾撲火,「公子怎的自斟自飲?不若閣姬相陪?」

    顧連州睨了她一眼,覺得這女子長相不算討厭,便點了點頭。

    他這一動作,令眾女驚掉了下巴,連閣姬自己都怔楞半晌才反應過來,歡喜的帖了上去。

    「姐姐,連州公子他……」一名粉衣少女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早知,早知,我便過去了!」

    被粉衣少女喚作姐姐的女孩霍的站起身,拉起自己粉衣少女,便也走了過去,「我姐們二人慕你久矣,可否容我姐妹相陪?」

    顧連州抬頭對上少女明亮的眸子,怔楞一下,這少女一襲紅衣,膚白似雪,尤其是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令他想起了那雙秋水盈盈,卻不見底的眼睛。

    「可。」顧連州飲下一杯酒,淡淡道。

    兩名少女喜不自禁,旁的女子一見,連州公子今日竟連允了三人相陪,便不再瞻前顧後,一窩蜂的跑過來,哪怕到最後只能坐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卻也心甘如飴。

    顧連州被眾女圍在中央,更有大膽的女子,已經獻上香吻,他卻始終巋然不動,穩穩的倒酒,喝酒。

    「公子,平日可有消遣?」閣姬緊緊貼著顧連州,生怕有人搶了她位置。

    紅衣女子不甘示弱的拿過顧連州手中的酒壺,給他斟酒。

    「讀佛經。」顧連州道。

    「那不是歪門邪道嗎?」有紅衣少女不解道。這時的佛教剛剛傳入中土,在一向信奉大巫的國度裡是不被大眾接受的,故而紅衣女稱之為邪門歪道,也是順應大流。

    「……」

    「除了讀佛經呢?」

    「看書。」

    「據說公子對花草極有研究,公子最喜歡什麼花?」

    另一女鄙夷道,「這還用問?這片藍霧樹是公子栽種的,公子必然是很喜歡了!是嗎,公子……」

    前半句尖酸,後半句卻溫柔的宛如能掬出水來,這種極致的轉換,令人歎為觀止。

    一群女人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很快便引起全場人的關注。康樂郡主方踏入宴場便目睹這一盛況,她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不是看花了眼,厲聲喝道,「你們都是名門貴女,舉止卻猶如倡優一般,成何體統!」

    吵鬧生戛然而止,宴會所有的目光全部都集中過來。顧連州仰頭飲盡杯中酒水,從容的站起身,「散了吧。」

    眾女乖乖回到各自位置,心中卻對康樂郡主不忿起來,說什麼猶如倡優,她自己不還是一樣,像個狗皮膏藥一樣,整天粘著連州公子!

    閣姬緩緩站起身來,摟住顧連州的胳膊,嬌笑道,「閣姬是倡優,便行倡優之事,郡主矜貴,萬萬不要如閣姬這般不要臉皮子啊!」

    「你!不要臉!」康樂郡主面色發青,可是卻再也罵不出別的話來。

    顧連州抽回手臂,他今日不過是想試試自己是否對女人動心,便引了這事端,看來陸離說女人是禍水,果然不假。

    康樂郡主看見顧連州這個動作,面色稍霽,朝閣姬嗤笑一聲。

    閣姬卻不以為意,沖那一群看熱鬧的士子拋媚眼,「好歹也是近了身。縱然丟臉,卻又哪裡及的上整日裡追逐影子,連半片衣角都摸。」

    閣姬是芙蓉樓的花魁,面若桃花,妖冶魅人,有不少公卿權貴都是她的裙下之客,也有許多人願意為她贖身,甚至許了夫人之位,她也不曾答應。所以她對一個無勢力無品級的郡主,更不會卑躬屈膝。

    「連州公子以為,此屆魁首人選……」士大夫許諸見顧連州轉身要走,忙問道。

    「美人懶睡起,含笑隔窗紗。」顧連州脫口而出。說完,自己也微微怔住。

    他閉上眼,平靜一下心情,向眾人叉手告辭。

    許諸愣愣的看著顧連州落拓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往年問顧連州意見的時候,他總是說「可」,這卻是頭一回給出明確的答案。

    這句詩正是白蘇再景福樓答題時寫在板子上的。

    所有進過景福樓之人都知道,曾有一個叫「如花」的女子寫下了一種名叫「練雀粉紅」的茶花,沒有人見過「練雀粉紅」真容,然而光憑那一句詩,便可想像,此花必然美不勝收。

    顧連州每年受邀參加斗花宴,他不是魁首的決定者,但他的意見卻是不可忽視的。

    康樂郡主剛剛才被閣姬擠兌過,只好眼睜睜的看著顧連州走開,卻強壓下自己追過去的衝動。


   
第五十二章、蛻變
   
    白蘇自然不知道自己便這麼莫名其妙的成了斗花宴的魁首,她此刻正痛心疾首的銷毀自己的書稿。撕了兩張,覺得太過心疼,便決定把它埋起來,就算就此毀了,也總比自己親手撕毀要好受些。

    白蘇憤憤的從袖袋中掏出一塊絹布,心裡把陸離反反覆覆罵了幾十遍。陸離既然設了圈套讓她鑽,便肯定有後招,她才不相信那個脾氣火爆的男人,會這麼容易就放過她。

    她把書稿包裹在絹布中,用樹枝挖出一個坑,將書稿放進去,再用幾塊石頭掩住。白蘇做好這一切之後,剛一抬頭,恰看見十三衣衫凌亂、一臉慘白的從小道上飛奔過來。

    白蘇心中一沉,問道,「怎麼了?」

    十三撲通一聲跪下,臉色蒼白,抿唇不語。

    「你何故這般倉皇?」白蘇又問。

    「奴婢殺了兩人。」十三顫聲道,「奴婢殺了守在林外的兩名官兵。」

    白蘇沉默半晌,一把拉起十三,努力穩住聲音,嗓子裡卻乾澀無比,說出的聲音有些嘶啞,「他們……他們把你怎麼了?」

    十三別過頭,哽咽道,「他們欲辱我,我便用藥迷了他們,拿醫女給奴婢的針刺了他們百會穴。」

    白蘇稍稍鬆了口氣,「你沒事便好。」白蘇知自己並非善類,一時不能接受殺人,只不過是因為自己生長在一個法制社會,但是逼到頭上,誰的命都沒有自己的命重要,她自然也不會責怪十三。況且十三出事,都是因為她太過鬆懈,若是十三真的被辱,她估計能轉回去分屍!

    「你可知那幾人是哪個軍營?」白蘇問道。

    「奴婢不知,但看他們軍服,應是七王麾下。」十三道。

    「七王怎麼會摻和這件事。」白蘇心中疑竇叢生。看今日這情形,明明就是七王的人在圍捕她,城中根本沒有一個虎賁衛。

    七王劉昭,統領雍國二十萬大軍,驍勇善戰,官拜大司馬驃騎將軍,常年駐守在北疆,其名望可與太子比肩。半年前,與北魏一戰大勝,局勢穩定了三月有餘,兩個月前才從與北魏的戰場上返京。

    這樣一個權臣,一個名聲威望極高的皇子,竟會摻和禁書事件?

    白蘇癱坐在地上,心中亂做一團,這其中的彎彎道道,是她不想費腦子去想的,更是不想觸及,誰知道還是沒有逃脫。

    「懇請小姐日後能照應奴婢妹妹一二。」十三見白蘇臉色不好,一咬牙,重重磕了幾個頭,起身便要去七王府自首。

    白蘇一骨碌爬起來,一把拉住十三,喝道,「你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顧,不要總想著托付給別人!」

    「若是覺得自己不夠強大,那就把自己變的強大!強大到能保護自己重要的人!」白蘇抓著十三衣角的手無比用力,才能穩住不再顫抖,「不就是殺了兩個豬狗不如的人嗎?他們當街行兇的時候,就應該想到自己會有那麼一天!」

    身為官兵,不能保家衛國便罷了,卻公然當街奸淫女子,這種人死有餘辜!

    十三看著白蘇色厲內荏的模樣,忽然變得有些無措。她從未想過違背白蘇的命令,可當時情況危急……

    「不怪你。我明知道他們設下圈套,卻還讓你去涉險……」白蘇歎了口氣,幫她理好衣襟,「不要怕,日後我不會再怠慢此事,我會盡快強大,直到能夠保護你們。」

    白蘇抿緊嘴唇,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堅定。獨善其身的念頭,便是在這一刻全部擯棄,有人願意為她而死,有人不求回報的助她,她又怎麼能拋棄這些人。

    「走吧,馬跑了,我們得走回去了。」白蘇故作輕鬆的笑笑。

    從城西步行到城中,白蘇兩輩子加起來也沒走過那麼長的路,加之因為今日的事情,兩人心情沉重,走到城中之時,已經是日落西山。

    因是花朝節,城中到處點起了花燈,街道上燈火通明,隨處都是怒放的鮮花,女子們衣著鮮艷,三三兩兩的在街上嬉笑玩鬧,喜氣洋洋的氣氛將白蘇心中的陰影沖淡不少,只是白府晚間的大宴在即,不可流連在外。

    白蘇隨意挑了一家成衣店,和十三一起換了女裝,帶上面紗。因著是花朝節,許多貴女喜愛女扮男裝出門遊玩,那掌櫃的卻也不覺得奇怪。

    在街上雇了一輛馬車,到了白府西門,婆七和媯芷二人早已站在西門等候。

    媯芷淡淡的瞟了一眼白蘇,一言不發的轉身進院子。婆七站在那裡,跟著進去也不是,和白蘇打招呼也不是,只好胡亂的行了個叉手禮,一個閃身躍上屋頂,八尺大漢猶如靈巧的貓一般,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月色裡。

    白蘇好奇心一下子鑽了出來,一身疲倦頓時消失了大半,小跑著的跟上媯芷,「神醫,婆七他……」

    「老爺已經派人過來催了五遍。」媯芷毫不猶豫的,將白蘇萌生的八卦細胞掐死在搖籃裡。

    白蘇張了張嘴,半晌蹦出來幾個字,「算你狠。」

    說罷拉著十三一溜煙跑回寢房,不出意料,十一已經哭成個淚人兒,十二焦躁的在屋裡一圈圈的打轉。兩人一見白蘇回來,立刻奔了過來。

    十二忙不迭的把白蘇的衣帶扯開,「我的小姐哎,時間緊迫,快些沐浴吧。」

    邊說著,三下五除二的將白蘇一身行頭剝了乾淨,正伸手要脫中衣,白蘇慌忙兩手摀住,「我自己來,自己來!」

    十三繃緊的心弦,也因著兩人的笑鬧,稍稍鬆弛下來。因白蘇不習慣別人伺候洗澡,她們便忙著取出白蘇所有的衣服首飾,一一搭配,最終根據白蘇的喜好配出五套。

    十二見白蘇遲遲不出來,風風火火的衝進屏風後,一見白蘇正坐在浴桶中發呆,便忍不住道,「小姐您怎麼洗著澡也能發起呆,奴婢幫您洗。」

    見說了半晌,白蘇依舊發著呆,沒有任何反應,十二便急了,「小姐,你不洗,奴婢就幫你咯?」

    十二向來是個膽大活潑的,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也知道白蘇不會因這些小事責罰她,便擼起袖子,一把扯過澡巾便幫她擦拭起來。

    白蘇這才驚覺十二的動作,「啊」的叫了一聲,十二也不停手,手腳麻利不輕不重。

    十三和十一呆在外面只聽裡面嘩啦啦的水聲,和白蘇的尖叫聲。

    「十二,不許摸那裡!」

    「啊!不許亂摸!」

    「快給我,我自己來!」

    一聲聲慘叫中,十二終於圓滿的完成任務,滿意的擦拭手上的水珠,拿過乾淨的澡巾遞給白蘇,「小姐,老爺可是派人來催了兩遍,您可得快點。」

    「不是五遍嗎?」白蘇頓時明白媯芷是信口瞎說。白蘇狠狠揉了揉頭髮,今天這是怎麼了,她深深懷疑自己智商降到了六十,連這種鬼話也能騙到她!

    十三從白蘇手中接過干布,幫她擦拭濕漉漉的頭髮。十二伸手在白蘇大而沒有焦距的眼前揮了揮,忍不住又嘮叨起來,「小姐,您再這麼發呆下去,宴會可就趕不上了,快些醒醒吧……十三姐,小姐今日怎麼了?」

    十三擦頭髮的手一頓,垂眼道,「不知。」

    「素女可準備好了?」門外,遲蓉的聲音響起。

    「快好了,小姐正在換裝呢,姐姐稍候!」十二揚聲答道。

    十一出去給接待遲蓉。

    白蘇看了一眼攤平在塌上的五套衣服,隨手指了一件月白繡淺金色待宵草的儒裙。白蘇平時更喜好著深衣,不過儒裙靈動輕巧,行動方便,不像深衣,只要舉止不規範,立刻便會現行。

    換上衣服,靜待頭髮晾乾後,白蘇對十三道,「梳個垂髻吧。」

    白蘇一般只梳墮馬髻,或者隨便將頭髮綁在身後。

    垂髻活潑,梳上之後原本就只有十三歲的外表,顯得更小,乍一看,還以為不過十一二歲。

    「小姐,您還有三個月便十四了,這般打扮,會不會不大妥當?」十二問道。

    看來看去,覺得還是不甚滿意,便令十三給她剪了一個齊劉海,長長的幾乎遮住眼睛。又擦了厚厚的自製粉底,臉色慘白一片,竟是看不出原本的樣貌了。

    白蘇故作嬌弱狀,由著十二十三攙扶出去,外面的十一和遲蓉一見白蘇這等形容,嚇了一跳。

    「小姐怎麼了?方才……」十一正要問,卻被十三一個冷冷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遲蓉一時被白蘇病入膏肓的模樣嚇到,沒有在意兩人之間的小動作,急道,「素女不是痊癒了嗎?怎麼會這般形容?」

    「大巫和醫者都說小姐身子虧空太久,須得小心調養。」十三道。

    遲蓉欷歔一陣,面上滿是憐惜,手上卻是迫不及待的將十二擠下去,親自扶著白蘇往院外走,邊走邊道,「老爺知道您身子不好,便沒忍心催,那些貴客齊聚一堂,可都慕您的才名而來。」

    白蘇扁扁嘴,沒忍心還催了三遍,要是狠心,還不得立刻把她給人打包回府。

    絮女如今已經身在柳府,恐怕馬上便會洞房花燭了吧,白蘇坐在轎子中,握緊雙手,自由,一定要爭取自由,她絕不會認命。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08:38 AM

第五十三章、那一朵倍受矚目的桃花
   
    轎子落在台階下的石板上,遲蓉和氣的音響起,「到了,請素女下轎吧。」

    十三和十二連忙探身進轎子,把白蘇扶出來。

    便是這麼半架著,登上了台階。遲蓉在大廳門口躬身而立,柔和的聲音卻極具穿透力,「老爺,素女到了。」

    大廳中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紛紛朝門口張望,隨著遲蓉的身子靠邊站過去,一個病弱的少女在兩名婢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進來。少女面色蒼白,體型嬌小玲瓏,長長的劉海兒遮掩住大半面孔,月光從她身後灑進來,一襲月白繡淺金色待宵草的儒裙,隨風輕輕飄拂,襯得她宛如月色下的幽靈。

    大廳中鴉雀無聲,所有目光全部聚集在白蘇身上,十三還算鎮定,十二攙著白蘇的手已經開始微微發抖,白蘇握著她的手腕,不著痕跡的拍了拍。

    十二本就是個膽大的,不過是頭一回見這麼大場面,白蘇的動作使她意識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瞬間便安心了不少,雖然還有些抖,卻不像方纔那般驚疑不定了。

    直到白蘇在白老爺右手邊的席上跪坐下來,廳中才稍稍有些動靜。

    「沒想到素女這般年幼!」忽有人歎道。

    「是啊!是啊!」

    立刻就有不少人附和道。

    白蘇迅速的瞟了整個宴廳一眼,陸離不在,白蘇心中一喜,面上卻極其無力的掩唇咳嗽,聲音虛弱,「素來遲了,請眾位見諒。」

    廳中寒暄聲此起彼伏,側坐上的風華公子,抖開白色孔雀毛折扇,笑的一臉人畜無害,「久仰素女大名,那日親眼目睹素女嘔血賦詩,『人生若只如初見』真真是千古絕唱啊!」

    素女和寧溫公子之事在尚京文士圈中傳的沸沸揚揚,幾乎成所有人心中的絕戀,催人淚下不知幾何。白蘇苦笑,素女這朵桃花可真真是倍受矚目啊!

    微微瞟了風華公子一眼,白蘇頓時有些發怔,顧風華面上帶著雍容的笑,一襲寶藍華服,墨發如緞,他鼻唇之間與顧連州長得十分相像,只是一雙桃花眼顯得比顧連州風流許多。

    顧連州,顧風華,是了,他們本就是親兄弟。

    白色孔雀毛輕輕掃過下顎,顧風華俊眉微微一挑,「不知此詩何名?」

    眾人屏息等待回答,白蘇也不想隨便扯個名字玷污了這首好詩,便據實回答,「木蘭詞‧決絕詞柬友。」

    這本是一首模仿古代的《決絕詞》,這首詩原名是《木蘭詞‧擬古決絕詞柬友》,擬古,也就是模仿古代的意思,白蘇只將這兩字給去掉了。

    「絕詞啊!」風華公子扇著扇子,意味深長的道。

    沒有人知道木蘭詞是什麼意思,這詩裡頭也沒有提到「木蘭」,但是眾人的疑惑一下子便被風華公子一句「絕詞啊」給吸引過去。

    白蘇雲淡風輕的瞥了顧風華一眼,心中卻恨的牙癢癢,這個人分明是專門來跟她作對的,哪壺不熱,他偏提哪壺!

    「可惜了,拂風不在,他必也是欣慰素女痊癒。」顧風華「彭」的一聲合上折扇,他一直很奇怪,素女怎麼就會愛上寧溫,這般的深情,難道只是單相思?

    白蘇知道「拂風」是寧溫的字,掩唇咳了幾聲,弱聲道,「風華公子說笑了,素何德何能,令寧溫公子這般出色的人惦記。」

    反正有詩為證,這段戀情是坐實了,它雖然只是屬於素女,可白蘇接手了她的軀體,也必須要連她的過去一起接手,便就沒有推諉的意思。

    不過,既然有人敢將它扯出來供人圍觀,可就別怪她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了。

    白蘇頓了頓,又道,「不過,寧溫公子俊雅無雙,惦記他的人可不少。如素這般,只敢遠遠觀望,卻是不如風華公子了。」

    言下之意是,顧風華也喜歡寧溫公子,不過是打著朋友的借口,接近他而已。

    廳內很是安靜,白蘇聲音不大,卻足夠所有人都聽清。

    聽著廳中漸漸響起的竊竊私語聲,白蘇嘴角勾起一個似有若無的笑意。

    顧風華若有所思的看著白蘇,這個女子跟他想像的很不一樣,那首詩雖然決絕,可是他之前看的的少女目光氤氳,給人一種溫吞之感,卻不似現在這般尖銳。

    「素兒!」一直微笑觀望的白老爺聽見白蘇這句話,忽然變了臉色,冷聲道,「還不快向風華公子致歉!」

    白老爺向顧風華行了一禮,「素兒年幼無知,口不擇言,還請公子見諒!」

    顧風華揮了揮羽毛扇,笑道,「本公子倒是很喜歡這種心直口快的性子,不如請素女近前來,好好聊聊。」

    顧風華向後一倚,斜斜倒在身後的美姬懷中,俊逸的面上笑的很是曖昧,那架勢似把白蘇當成一名以色事人的美姬。

    已經送他一個珍女,現在又想來勾搭素女,白老爺心中自然不大樂意,可是面子卻是不能不給,「素兒,你且近前去。」

    白蘇被十二十三扶著起身,沖顧風華欠了欠身,「素常年臥病,無美姬那等芙蓉面、溫柔鄉,萬望公子不要嫌棄。」

    說罷,緩緩走到他身邊坐下。

    顧風華直起身子,將臉湊近白蘇,輕聲道,「大庭廣眾之下,得罪本世子,是否不太明智?」

    「大巫斷言,素命不久矣,只不過想活的隨興,得罪公子,實在抱歉。」白蘇以一個隱蔽的角度,向他勾了勾嘴角。

    那笑容中的挑釁太明顯,看的顧風華不由一愣,他很少自稱「本世子」,這次故意威脅她,他乃是政陽王世子,要她一條小命易如反掌。不想,居然沒奏效?

    怔了一會,顧風華哈哈一笑,羽毛扇「彭」的一聲合起,輕輕佻起她尖尖的下巴,桃花眼中流光閃爍,「你若是想引起本公子的興趣,那麼你成功了。」

    白蘇身子微微向前一傾,「那素便安心了。七王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希望素沒有站錯隊。」

    雍國的各股勢力錯雜,白蘇養病那段時間,常常讓婆主事講給她聽,如今她早已瞭然於心。七王劉昭與政陽王素來不合,明裡暗裡沒少使絆子,從前,他駐守邊關,鬥爭還尚且如此厲害,而劉昭已於兩個月前回京,這樣一來矛盾頓時顯得更加尖銳了。

    白蘇知道顧風華雖看似不務正業,用人卻毫不含糊,而且不拘一格,這才有了拉攏他做靠山的心思。

    而且,尚京除了他以外,不會有人會輕易動用一個女子。

    顧風華此人不同於旁人,越是刺激他,他便會越上心,若她白蘇只是一個才情斐然的閨閣女子,顧風華是不會在意的。

    「看來公子還不知,七王如今正賣力的拉攏陸少卿呢!」這也是白蘇方才在沐浴時忽然想通的,七王屯兵大部分都在北疆,回尚京之後自然要拉攏幾股勢力,助坐穩他在京中的地位,所以他才會那麼不遺餘力的幫陸離追捕寫禁書之人。

    「當真?!」顧風華黑眸一冷。他自然知道,陸少卿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拉攏的,可是劉昭居然這麼快就開始有動作了。

    白蘇笑道,「公子以為,素會拿這種事信口雌黃?」

    顧風華深深看著白蘇,想從她遮掩在劉海後的眸中看出什麼來,可是陰影下的眸子卻分不出深淺。

    「你欲為我姬妾?」顧風華忽然笑道。

    白蘇面不改色的譏諷道,「五六月正是賞花時節,公子看慣名花的人,以素這般蒲柳之姿,可不敢獻醜。若是公子以為我是來自薦枕席,那素還真是高看公子了!」

    顧風華慵懶的躺回身後美姬的懷中,用扇子上的孔雀毛緩緩撫弄左手食指上的鴿子血,「你也無需激怒我,世人皆知我顧風華是個浪蕩子,便是憑你著看人的眼神,便不怎麼樣!」

    顧風華一張俊顏笑的明朗之極,他明明放浪形骸,卻有著一股子難以名狀的雍容,令誰也不敢輕看了他。

    白蘇知道他已經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自然也沒有抱著讓他立刻相信的心思。

    他們倆說話都是壓低聲音,要麼就是打啞謎,白老爺離得遠,看見兩人舉止親近,便有些不悅,卻也不好立刻把白蘇給叫回來。

    正這時,一名四十歲出頭的中年儒士站起身,朗聲道,「素女兩首詩驚艷詩壇,今日老夫也是慕名而來,便是想親自領教一番,不如姝子便以……風華公子為題,賦詩一首,如何?」

    那人或許原本不是要以風華公子為題,只是臨時起意。但是此話一出,立刻得到廳中大多數人的贊同,有人道,「劉博士所言甚是,能再聞素女詩詞,不枉我等巴巴的趕過來。」

    白蘇知道不可推脫,便也不扭捏作態,起身朝劉博士行禮,道,「敢不從命。」

    顧風華饒有興趣的看著她,以往也有不少人以他作詩,大多都是些誇讚之詞,什麼媲美芝蘭的君子之類。他倒想聽聽這個才情斐然的少女,能把他形容成什麼樣。



第五十四章、福緣和尚
   
    白蘇含著胸,低著頭,劉海又遮掩了大半了臉,幾乎辨不清面容,或許她這模樣放在大街上,不會有人多看一眼,可是此時此刻,她站在人群中央,渾身卻散發著耀眼的光芒,緊緊吸引住每個人的眼球。

    「有時江海有時山,世外道人名利間。」白蘇淡淡看了顧風華一眼,微微一笑,繼續道,「夜夜鴛鴦禪榻被,風流私語一身閒。」

    她話音一落,眾人紛紛在心中叫好,好一個自由逍遙的境界!可畢竟,這詩表面上還是寫了顧風華留戀花叢,所以沒人敢真的把一個「好」字喊出口。

    半晌,宴廳內落針可聞。

    白老爺的臉都綠了,若是得罪了貴人,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這素女怎麼今兒個淨是和風華公子過不去?

    「哈哈哈!」顧風華忽然爆出一陣笑聲,他用扇柄擊掌,「好!如此瀟灑的行徑,確確是我顧風華追求的境界,你竟然一語道破,好詩!好境界!」

    大袖一揮,攬過身邊的美姬,輕佻道,「姬,可欲陪我鴛鴦被中風流私語去?」

    那美姬俏臉一紅,直往顧風華懷裡鑽。

    「告辭!」說罷,竟是真的半摟半抱著美姬離去。

    白老爺盯著顧風華的背影愣了一會,才想起來招呼賓客,他早就聽說顧風華行徑狂放不羈,只是沒想到這般不羈罷了。

    這次的宴會除了顧風華之外,沒有多少人攜帶美姬,有些人是為了討素女歡心,另外一些人則是文人學士,純粹過來拜會素女,宴會儼然成了詩文交友會。在這樣一個氛圍的宴會上,顧風華如此行為,怕是尚京獨一份了。

    不過幾日,白蘇這首詩在文人界中再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如此弱質女流,竟作出這般狂放的詩詞,委實令人驚訝了。

    隔日,白蘇便接到了景福樓詩會的請帖。

    對於詩會,白蘇實在沒有任何興趣,便是去了難免又是一番抄襲剽竊,便推掉了。

    因著這首詩,更有許多人研究起了禪道,瞭解佛門清修之後,便更覺得此詩狂放不羈,越發的與顧風華的性格貼切了。

    隨著這首詩傳遍尚京,城中唯一一座寺廟,萬緣寺的福緣和尚竟向白蘇發了邀貼。

    那日便是在城西化險為夷,白蘇猶還記得寺廟旁邊的藍花楹樹林宛如仙境,還有……那個如謫仙一般的顧連州。

    成妝院中,白芽奇蘭散發著淡淡的蘭花香氣,白蘇身著已經青衣儒裙靠在塌上,手中握著一本《德鈞集》,目光呆滯,顯然神思已不知飛去何處。

    而十三正垂眼躬身站在她身側,稟報這幾日的事情。

    「十三姐……」十二打斷十三,一臉擔憂的看著在院中塌上靜坐發呆的白蘇,「小姐近些日來發呆的情況越發嚴重了。」

    十三頓了下,看向媯芷,「醫女,小姐身體可還好?」畢竟白蘇前兩天勞累的接近虛脫了。

    「死不了。」媯芷正埋頭揀藥。白蘇現在的身體只是比平常人弱了幾分,已經不會動不動便暈厥。

    「小姐,小姐!」十二湊近白蘇大聲喚道。

    白蘇嚇了一跳,捂著心口,斥道,「對待病人要溫柔!」

    十二不以為然的掏掏耳朵,嘟嚷道,「十三姐可溫柔多了,她跟您稟報了半晌,您可聽進去半個字了?」

    「呃……」白蘇噎住,厚著臉皮問十三道,「剛剛說了什麼?」

    「小姐,您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奴婢從雲霧茶舍取出二十金,定下一間要出售的鋪子,那鋪子得有小半畝地那麼大了,後頭還有個小院,幾間房舍,奴婢親自看過了,正合您要求。只是那地方在景福樓附近,地價高,須一千金。」十三沒有絲毫不耐,又重頭娓娓說來。

    白蘇點點頭,一千金可是筆不小的數目,城西那四座相連院落加起來才不過價值一千金而已。

    十三頓了一下,見白蘇沒有接話的意思,便繼續道,「近幾日有七張帖子遞來成妝院,遲蓉姑娘說,這些是老爺篩選過的,請小姐在其中擇幾個去赴宴。」

    十三從袖袋中掏出一沓請帖遞給白蘇。

    「福緣大師的帖子是哪張?」白蘇將花花綠綠的請帖在塌上一字擺開。

    十三拿起一張白色請柬,白蘇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素白的信封上只有一個大篆的「禪」字,隨意舒展,不似一般篆體那般中規中矩。

    白蘇拆開請柬,略略掃了一眼,奇怪道,「大家不是說佛法禪道是偏門左道嗎?為何父親還留下它。」

    十三道,「奴婢妄自揣測,老爺是因連州公子與福緣和尚關係匪淺,故而才留下他的請帖。」

    白蘇盯著那個「禪」字許久,才道,「今日便去拜會福緣大師吧。」

    稍微收拾一下,白蘇換上一件青色儒裙,帶上媯芷和十三,乘馬車到萬緣寺便恰好是剛過午時。

    寺門口的小沙彌問明身份,竟也忘記招呼,飛奔進了院內。

    白蘇定定看著寺廟旁已然落盡的藍花楹,心中生出一陣恍惚,譬如夢境,美的太飄渺,而今看著空蕩蕩的枝丫,不禁有些惶惶然。

    那顧連州,是否也是一場荒唐的夢呢?

    「阿彌陀佛。」

    有人唱了一聲佛號,白蘇抬頭看過去,只見松木的拱門前站著一名青衣和尚,約莫三十歲上下,五官端正,身材瘦削頎長,兩腮深陷,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可是那一雙眼長的極好,狹長平和,帶著悲天憫人的顏色。

    「大師。」白蘇雙手合十,向他行了個佛禮。

    福緣和尚有些發怔,深深的看了白蘇一眼,又唱了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請進。」

    聽著熟悉的佛號,白蘇心中微微泛起一絲暖意,無論古今,這句佛號始終不曾改變。

    禪房中十分簡陋,遠遠不如白蘇後世見到的那般精緻,一個不大的房間裡,僅有一張木幾,幾張草蓆,茶具也是用竹節充當。

    白蘇抿了口茶水,清雅的竹香溢滿唇齒之間,別有一番風味。

    「大師,初次拜會,素略備了一點薄禮,還望大師不要推辭。」白蘇道。

    十三不用示意,便將一包白芽奇蘭,和幾包可輔治風寒的花茶送到福緣和尚面前。

    福緣和尚淡淡的看上一眼,向白蘇微微點頭謝禮。

    「素知道大師乃是出家人,必不喜凡俗之物,只特地托人弄來這些好茶。」白蘇面上掛著淺淺的笑,令人覺得無比溫和。

    媯芷看了白蘇一眼,她見過各種神態的白蘇,慵懶的,堅定的,黯然的,無情的,卻從未見過這般祥和的模樣。

    福緣倒也不曾客套,「施主灑脫隨性,貧僧便也不拘泥世俗了。」

    白蘇知道她說的是那首禪詩,詩中所寫之人,身為和尚卻夜宿鴛鴦塌、醉在美人懷,對於禪之一字,是悟在心中。白蘇本是拿這個風流和尚暗喻風華公子,可是卻忘記了這般放浪形骸的作風,對於還在苦行修禪的佛門弟子來說,是多大的衝擊。

    白蘇道,「素本不是佛門弟子,如此卻是妄作了,但素以為,『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只要心中有佛,敞開胸襟,俗世間的虛妄,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福緣和尚微微垂眸凝思,「阿彌陀佛,施主所言有理。」

    白蘇鬆了口氣,佛教大乘小乘從來爭論不休,幸好福緣和尚倒是個廣納言論之人,並沒有什麼明確的分派。

    如果歷史還是按照白蘇那個時空的發展,佛教總有一天會發揚光大,信徒遍佈天下。白蘇在它幼弱之時,只要微微使一把力,不管這力氣有沒有起到實質性的作用,日後它一旦發展起來,便會成為她最強大的後盾。

    只是它發展的時間可長可短,這也不是白蘇能夠掐算的,只是占一步先機。雍國人只認為佛教是旁門左道,卻不曾說它是妖魔邪道,所以不管有沒有用,總之沒有害處。

    與福緣和尚論禪,不知不覺一個下午便過去,只見天色已晚,便不曾留她們用齋。

    十三奇道,「這些僧人不知禮數的嗎?卻連留飯也不曾。」

    白蘇笑道,「他們是清修,不近女色,不食葷腥,不飲酒,福緣大師能請我過來,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十三不解的搖搖頭,不知如此清苦是為了哪般。

    從寺中出來,見門口多了一輛馬車。一名灰衣小廝正候在馬車前,看見白蘇她們出來,躬身而立,十分有禮。這是雍國的規矩,凡是下人見到貴人,必須恭謹。

    白蘇只看了一眼,正欲登上自家馬車,卻見遠遠的林子中走出一人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08:46 AM

第五十五章、再遇顧連州
   
    那人一襲淺青錦袍,瀟灑落拓,臂彎中斜斜夾著一架古琴,風姿翩然。

    白蘇頓了一下,麻利的爬上車。

    待十三個和媯芷都登上車時,只聽那個清貴的聲音道,「客人都走了?」

    小廝接過古琴,答道,「回公子,那幾位客人方才出來,福緣大師應是空了。」

    原來顧連州是來找福緣和尚的,只是福緣和尚正在待客,他便去了林中相候。

    「走吧!」白蘇安撫住又失控的心跳,催促道。

    馬車動了起來。顧連州聽見車中白蘇的聲音,不禁多看了幾眼馬車,微風將車簾拂起一角,透過半遮半半掩的薄綃,嬌小蒼白的面容若隱若現。

    白蘇察覺到他的目光,轉眼看他,隔著薄綃只能隱約辨出面容,然他一襲淺藍袍服,站在那裡的樣子宛若挺拔的孤松獨立,豐姿雋爽,湛然若神。

    顧連州隱約覺得她有點眼熟,卻也不曾在意,轉身領著那小廝進了寺院。

    馬車上的白蘇緊緊捂著心口,垂眉不語。

    天色擦黑,成妝院中,十二已經著急的開始打轉了,一會兒去院門口看看,一會兒又去熱飯菜。

    倒是十一安定了不少,她看著站在廳門口張望的十二,輕笑道,「十二,你看你,都望穿秋水了,小姐只是回來晚點罷了,說不準回來的路上便在景福樓用餐了。」

    十二頭也不回的道,「小姐不愛在外頭吃。」

    沉默了一會,十一道,「十二,你不覺得……小姐待十三姐和醫女很是不同麼?」

    十二聽出她聲音裡有些鬱鬱,這才回頭道,安慰道,「十三姐精明能幹,醫女醫術高超,小姐自然看重她們的,小姐待我們不也很好嗎?」

    「小姐每次有什麼事情都瞞著我們,帶著十三姐和醫女出去,留我們在院子裡擔驚受怕,十二,我真的很怕這種日子。」十一幽幽道,雙眸中噙著盈盈淚水。

    十二驚訝的瞪著雙眼,「你這是在怨小姐?!就算小姐有事瞞著我們,那又如何?她是我們的主,從來都沒有必要向我們交代什麼,莫不是小姐待我們太好,你已忘記自己身份!」

    十二雖然常常在小事情上和白蘇鬧騰,可是她心裡從未忘記過自己只是一個奴隸,能遇到這樣好的主子,便須得心懷感恩。

    「十一,我在人伢手中被輾轉買賣的時候,便只是夢想著能穿一次沒有破洞布衣,吃一回飽飯,從來沒奢望過會有一天,像現在這樣……」十二說著,也有些哽咽,她實在不明白十一怎麼還會抱怨,她每天也害怕,怕一覺醒來自己依舊衣不蔽體,被關在滿是餿味的草房裡,等待有人來買她。

    十一的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來,打濕身上那件粉色繡蝶深衣。

    「十二,我也感激小姐……」十一抽泣,從袖中掏出帕子拭淚,「我只是,忘不了我娘死前跟我說過的話,她說,一定要脫離奴籍,就算死,也一定要死的清白,決不能,決不能像她一樣,如畜一般被扔在亂崗裡。」

    十二上前摟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沒有一個奴隸不想脫離奴籍,可是……十二抬起手摸上自己的右肩,便是脫離奴籍又能怎樣,那裡的烙印,永遠記在著洗不掉的過去。

    「怎麼了?」白蘇剛進屋,便看見十一抱著十二哭的像個淚人兒。

    十一慌亂的抹了幾把眼淚,「奴婢,奴婢只是害怕。」

    白蘇揶揄道,「哪天真的好好鍛煉一下十一的膽子了!」說罷拉著十二乾嚎,「十二,你家小姐要餓死了!」

    十二笑道,「奴婢知道小姐不愛在外頭吃,早就備好了,還熱乎的呢!」

    白蘇懶懶的趴在几上,招呼媯芷和十三準備吃飯。十二飛快的拎著食盒跑了進來,將裡頭的飯菜一一擺了出來,「都是小姐愛吃的,有蓮子羹,涼拌三絲,蝦仁炒青菜,酸辣青筍,還有清蒸鯽魚。」

    「快快,十一十二,趕快坐坐下,咦,怎麼不見二丫?」白蘇已經迫不及待的動筷子了,她最近一段時間調養身子,飲食作息習慣都很有規律,還是頭一回餓了這麼久。

    十二道,「奴婢去叫她。」

    幾人說笑著,坐下一同吃了起來。十二領著二丫過來坐下,二丫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和白蘇同坐吃飯了,卻依舊拘謹的厲害。

    「二丫,不要拘束,小姐很平易近人的!」十二說著給二丫夾了幾塊魚肉。

    白蘇扁扁嘴,「你莫要說人家,想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在飯桌上光吃米飯。」

    從前,白蘇叫她們一起過來吃飯時,她們只當是主子的命令,大氣也不敢喘的,只顧著扒拉自己碗中的飯。

    十二嚥下一口飯,辯解道,「那還不是小姐太嚇人,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像是要活剝了咱們似的。」

    白蘇瞪眼,用筷子的另一頭敲十二腦袋,「我有這麼嚇人嗎!」當時她剛剛穿越過來,不過是想和她們套套近乎,多瞭解些情況而已。

    二丫來成妝院這些天臉漸漸圓了起來,笑起來小眼瞇成一條線,十分有喜感。

    「十三,二丫真是你親妹妹?」白蘇看了看十三,又看了看二丫。

    十三篤定道,「一個爹一個娘的。」

    白蘇盤膝往前坐了坐,盯著二丫可愛的小臉道,「那為什麼二丫比你好看那麼多?」

    十三抽了抽嘴角,繼續扒拉飯碗。

    「絮女生的絕代傾城,你還不是長的一般般。」媯芷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白蘇哼哼道,「我年紀小,我娘那當年可是有名的美人兒,過段時間,我必然也是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的禍水!」
    噗!

    十二很不給面子的噴出一口水,十三一口米噎在嗓子裡,狠狠嚥了一下才下去,十一長大嘴巴看著拍著小胸脯自信滿滿的白蘇,訥訥道,「小姐……為何想成禍水?」

    白蘇擺擺手,「比喻,比喻。」跟古人說這種笑話,果然又冷場了。

    媯芷淡然的仔細打量白蘇幾眼,最後目光在她面色盤旋幾圈,淡淡道,「委實看不出來。」

    白蘇頹然癱倒在席上,捂著心口哀歎,「既生瑜,何生亮!」

    「瑜是誰,亮是誰?」十二問道。

    白蘇哀怨的看了十二一眼,爬起來,「我吃飽了,唉……沒有一個人懂我……」

    二丫看著步履蹣跚往寢房去的白蘇,滿臉迷茫道,「小姐好像不舒服。」

    十三給二丫碗裡夾了菜,淡淡道,「吃飯。」

    飯罷,十二十三用木桶往寢房中抬熱水。房中點著十幾盞青銅油燈,光線明亮,白蘇靠在塌上,手裡捧著那本《德鈞集》。

    十二瞟了一眼,悄聲問,「十三姐,小姐有些不大對勁啊!」

    十三投來詢問的眼神,十二壓低聲音繼續道,「小姐記性好,以往看哪本書都不會再看第二遍,可是這本書她已經看了第三遍了!」

    「大概是睹物思人。」十三八卦道。

    十三向來沉穩,可就是經不起八卦的引誘,立刻和十二說起了小姐今天看見連州公子的那眼神。

    「我看,小姐八成動春心了……」十二總結道。

    白蘇窩在塌上,手裡書一頁也不曾翻過,這篇《雍刑疏議》,她看了三遍,嚴謹公正,字裡行間穩重老成,全然不像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男子。而另一篇《論戰》,卻意氣飛揚,大有「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氣魄。

    靜則厚重如大地,寧靜致遠,動則山崩玉碎,風雲失色。

    「完全看不出性格嘛!」白蘇嘟嚷道,盯著書中的文字,眼前浮現一襲淺青袍服從藍花楹堆中翻身起來的俊美男子,那雙如墨玉似的眸子,明亮清澈,又如毫無心機的單純孩子,他歪頭瞅著她滿頭大汗的系衣帶……

    白蘇捂著心口,他指尖擦過的溫度,依舊清晰……

    「小姐!」十二喚了十幾聲,終於氣急敗壞的大吼。

    白蘇緩緩抬頭,滿眼迷茫的看了十二一眼,衝她笑了笑。

    門外十一的聲音道,「小姐,香蓉姐姐來了。」

    「香蓉?」白蘇稍微回過點神,清了清聲音,道,「請她進來吧。」
   


第五十六章 為他姬妾?
   
    「見過素女。」香蓉欠身行禮。

    白蘇微笑道,「快坐吧,香蓉這麼晚來,所為何事?」

    香蓉面上綻開一朵淺笑,宛如靜靜綻放的蓮花,她和十一同是溫柔嬌弱型的,可是香蓉明顯要沉靜許多,「香蓉是來傳老爺話,明日柳公子攜柳夫人來做客,老爺說讓您明日一早便去前院。」

    柳夫人,便是絮女了吧。

    「父親不知我近日身子不好嗎?連母親那裡都去的少了呢。」白蘇問道。

    香蓉遲疑一下,聲音溫柔恬靜,「老爺是知道的,明日風華公子亦會攜珍夫人來訪,所以……」

    「是風華公子指明要見我?」白蘇道。

    「風華公子說,要見白府三位小姐,好為連州公子擇一美姬。」香蓉道。

    十一泡好的茶水端到香蓉面前,香蓉微微頷首,「謝謝。」

    白蘇沉吟著接過茶水,白府剩下的三姐妹,只有自己快要及笄,那兩位都還是孩子,一個十歲,一個八歲,哪裡有別的合適人選?顧風華此舉,應該是針對她的。是想看看她投奔他的誠意嗎?

    「美姬……」白蘇捏緊手中的杯子,指尖發白。

    香蓉目光若有若無的掃過白蘇的手,柔聲道,「連州公子府中姬妾雖多,傳言他卻不曾近過一人,素女去了,倒也大有可為。」

    白蘇抿了抿唇,嘴角浮起一抹無可奈何的笑,「我一商人庶女,能為他姬妾,可不是莫大的榮幸麼!」

    一生一世一雙人,誰人不想?可即便是在她那個時代,又有誰敢承諾一生一世,在這個女人如貨物的世界,她白蘇一不是傾國傾城,二並非才能冠絕天下,三又無權無勢,憑什麼站在與別人平等的位置,要求人家一生一世?

    在沒有實力之前,為人姬妾,也是莫可奈何的。更何況,她幸運的,有個她並不討厭的人可以選擇。

    「那樣的男子,應當沒有人能拒絕吧!」白蘇右手五指攏在袖中,煩躁的敲擊床榻。

    「奴婢話傳完了,請素女好生休息,奴婢告退。」香蓉起身行禮。

    白蘇命十三去送她,香蓉倒也沒有推辭,一同走向院子。

    點著燈籠的院子中,傳出彭彭的擊打聲,香蓉循聲看過去,卻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手中掄著比她小胳膊還粗的木槌在賣力的捶衣。

    「她是……?」香蓉不記得成妝院竟還有一個這麼小的婢子。

    「哦,小姐看她老實,便將她要來使喚。」十三道。

    香蓉點點頭,又看了那二丫幾眼,問十三,「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做活?」

    十三一邊送她出門,一邊道,「她也知自己愚笨,怕小姐不留她,幹起活來便賣力幾分。」

    「你回去吧,那邊路你還沒有我熟呢。」香蓉笑道。

    十三見香蓉不似客套,便說了幾句囑咐的話,關上大門回去了。

    香蓉走出不遠,便聽院裡頭十二嚷嚷道,「二丫,別捶了,你這沒長几兩肉的小胳膊小腿,回頭給累壞了,小姐又要叨叨我,去去去,給小姐捶腿去。」

    香蓉腳底不由自主的又折了回來,偷偷從門縫朝院子中張望。

    十二正接手木槌,媯芷端著藥從廚房中出來,交在十三手裡,轉身朝書房去,經過十二身邊,冷聲道,「大晚上的槌什麼槌,她又不是沒衣服穿!」

    屋裡傳來白蘇地主婆似的哼哼唧唧的聲音,「十二,咱不槌了,甭叫那心懷眾生的大神醫瞧著你家小姐是個虐人的主。」

    媯芷沒聽見似的,推門進了書房。

    十三道,「十二,明個再槌吧。」

    門外的香蓉愣愣的盯著門內,眸中暗淡下來。直到院內的人都進屋,香蓉聽著屋內隱隱的歡笑聲,眼睛依舊一動不動的盯著。

    「夜漏更深,因何久立在別人院前。」一個低沉粗獷的聲音宛如一聲悶雷乍響在頭頂。

    香蓉驚叫一聲,嚇得連退數步。她臉色慘白的抬頭看著蹲坐在屋頂的大漢,他一襲麻木衣,本來應該厚厚的木屐底被磨的幾乎不足一寸,兩道臥蠶眉,一雙眼在月色下寒星閃爍,宛如捕食的狼。

    「我……我。」香蓉手足無措的看著蹲在門樓上的男人,她知道他叫婆七,是婆主事身邊的劍客。正因為他是婆七,而不是府中任何一個劍客,她才覺得害怕,因為從他目光中,香蓉感覺到的切實的殺意。

    婆七拎起青銅劍,如豹子般掠過夜色,劍鋒在月光下反射處幽冷的光,剎那間便逼近香蓉。生死頃刻間,香蓉連呼救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劍尖已然逼到她脖頸。

    就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驀地,面前響起「叮」的一聲,香蓉睜大眼睛,她面前橫了另外一把青銅劍,恰好截住那近在咫尺的利刃,兩劍相擊濺出幾點火花。

    香蓉看向那把劍的主人,竟是那個冷漠的醫女——媯芷!

    「走。」媯芷冷聲道。

    遲蓉微微怔了一下,立刻拔腿奔走,婆七收劍便要追上去,媯芷卻步步相阻。

    婆七狠狠瞪著她,剎那間青鋒如電,毫無預兆的襲去,媯芷橫劍相拒,力氣一時不敵婆七,被逼退兩步,但轉眼間,手中劍身一翻,忽然撤了力道。

    婆七的攻擊一頓,媯芷的劍已刺過來,軟綿似毫無力道,但一沾上婆七的劍,便如無底的深淵,令他無法放手施為。

    「咄!」婆七低喝一聲,這種渾身力氣卻無法釋放的感覺,實在難受的緊。

    相交的劍劃出一道火花,兩人均飛快的退了兩步,正準備再拼,卻聽白蘇喝道,「住手!」

    方才香蓉那一聲驚叫,已經驚動了院中的幾人,白蘇趕出來時,卻發現媯芷和婆七打的不可開交,媯芷瞥了婆七一眼,長劍收進袖中,絲毫看不出她竟隨身攜帶武器!

    婆七冷哼一聲,向白蘇叉手道,「方纔有一女子站在院門口窺望,我正要殺她,卻不知這醫女為何阻我!」

    媯芷冷哼一聲,「莽夫!」

    「你!」婆七面色青筋暴起,即便是在朦朧的夜色中也能看的一清二楚,暴露在空氣中的粗壯手臂上粗大的血管都一條條凸起,肌肉一塊塊隆起,顯而易見,若是爆發出來,力量是怎樣驚人。

    「婆七,你晚間前來,可是有要事,且進院再說吧!」白蘇忙打算兩人的對峙。

    靜默了一會,婆七深吸了兩口氣,緩緩垂下劍,面色慚愧,「在下失禮了,險些誤了大事。」

    白蘇訕訕笑了兩聲,心道:這可不怨你,就連我練了十幾年的平心靜氣,遇見她的毒嘴,不也被氣得半死。

    「請進。」白蘇道。

    廳中,瀰漫著若有似無的殺氣,婆七道,「婆氏族中派人來請主事回去,主事已經答應了,這是主事留給您的信。」

    白蘇接過信件,驚詫道,「**中去?」

    白蘇知道婆主事是被逐出婆氏一族的,她與族人的恩怨甚深,不知為何忽然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婆七明白白蘇的驚詫,遂道,「其實,主事名動雍國之初,族裡便來人請回了,只是主事一直不能放下心結,這次回去,便是決定面對了。」

    白蘇點點頭,打開信,用的是上好的宣紙,字跡靈秀,風骨俱佳,還散發著淡淡的墨香。有兩張紙,內容卻不多,其中有一張是地契。

    白蘇飛快的看完內容,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師父把所有財產都留給我了?為何?她**中所為何事?」

    「此事……不便透露,孑然一身的回到族中,對主事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她還能回來,必然會來找您。」婆七道。

    頓一會,又道,「主事說,從今後,我便是您的暗衛。」

    「師父不是便無人保護了嗎?」白蘇心中更加不安,她自然歡迎婆七這樣的高手,可是看婆主事的作為,大有交代後事的架勢。

    婆七道,「婆氏一門多出劍客,而且,主事武功足夠自保,小姐不必多慮。」

    婆七一直跟著婆主事,對於白蘇的為人也瞭解一些,自然不會把她看做一個嬌柔的小姐。所以當婆主事讓他留下保護白蘇時,他雖然心中不大樂意,到底也還是同意了。

    既然是婆主事自己的選擇,白蘇略略寬心一些,貼身收起那張地契。

    「小姐,如何安排婆公住處?」十三問道。

    整個成妝院都是女人,如何安排婆七卻是個大問題了,白蘇尷尬的笑笑,「先委屈一下,住書房隔壁的那間廂房吧,明日過後,我再做安排。」

    婆七道,「無妨,住哪裡都一樣。」

    「婆七,不如明日你陪十三和媯芷一起去茶舍取金,將那間鋪子的地契拿回來。」白蘇心想,多一個劍客,行事會更加安全些,也不容易被人跟蹤。

    婆七是婆主事信任的人,應當不會有問題。了結這一心事,白蘇好專心應對明日之事。

    「諾!」婆七叉手道。

    白蘇滿意的點點頭,兀自思索自己的事,卻沒看見,婆七和媯芷之間已經暗潮洶湧,一觸即發。

    十三心驚肉跳的看著那兩人離去時殺氣沖天的背影,緊張的嚥了咽,暗暗祈禱明日一切順利。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08:52 AM

第五十七章、我兄慕她久矣
   
    「小姐,香蓉……」十三問道。

    白蘇往塌上躺了下,擺擺手道,「她應並無惡意,否則媯芷不會攔著婆七的,她可不是什麼菩薩心腸。」

    「菩薩?」十二不解道。

    白蘇嗯了一聲,卻是在塌上睡去了。十三給她蓋上被子,和十一十二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翌日清晨,白蘇依舊是弄出一副病歪歪的模樣,一切如往常並無任何改變。

    十二一直叨叨,說應該打扮美一些,這樣才能被風華公子選上,白蘇笑而不語。

    等十三和婆七、媯芷一同出門之後,白蘇才帶上十一十二乘著轎子慢悠悠的往前院去。

    「素女到了!」遲蓉笑盈盈的迎了出來,上下打量白蘇之後,「素女看起來比前些日氣色好些了呢!」

    白蘇現在面色擦的妝粉比往日更多,怎麼會氣色好!她也不願虛偽的應付,只淡淡回以一笑,心中卻奇怪,這遲蓉不是白老爺的侍婢嗎,怎麼會呆在大夫人這裡伺候。

    「進來吧。」大夫人在屋內道。

    遲蓉笑道,「素女快請進!奴婢可真是該死,竟讓您站了這麼久。」

    白蘇淡淡的看了遲蓉一眼,她從前也是嘴上抹了蜜似的,見誰都是笑意盈盈的,偏就今日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了。

    「母親。」白蘇給大夫人行禮,略略打量她幾眼,白蘇雖然多日不曾到大夫人的院子,送的養顏花茶之類的東西卻從未斷過,現在的大夫人即便脂粉不施也年輕美貌許多。

    「母親最近氣色很好呢。」白蘇道。

    「最近喜事連連,想不歡喜也難。」大夫人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揚,現在白老爺放在她身上的心思明顯比從前多了,每個月總有幾天會在她院中留宿。

    大夫人現在對白蘇的太對雖然不算和藹,卻也不似從前那般不加以顏色,這便是最大的進步。白蘇尋思找個合適的時機,跟大夫人稟報一下二丫的事情……

    「遲蓉今日看起來氣色也很好呢。」白蘇看了一眼站立在一旁的遲蓉。

    大夫人笑容一僵,冷哼一聲,遲蓉神色訕訕,「大夫人氣色好了,奴婢自然也開心。」

    「你去老爺那裡聽用吧。」大夫人冷著一張臉道。

    見遲蓉退了出去,白蘇道,「遲蓉惹母親生氣了?」

    「賤蹄子!伺候老爺三年,時時刻刻謹守規矩,我還道是個明事的,哼……」大夫人冷笑道,「賤奴就是賤奴,總算爬上了老爺的塌!」

    聽大夫人意思,遲蓉竟是勾引了白老爺。白蘇安慰道,「母親莫要在意,遲蓉美貌尚不如桃姬,想來父親不過是嘗個新鮮罷了。」

    大夫人臉色漸漸緩和下來,是呢,遲蓉長相最多只算清秀,白府的七名美姬個個都是花兒般嬌艷,不是遲蓉能比。

    白蘇見她臉色漸漸好看了,便抓住時機道,「母親,成妝院裡缺一個侍婢,素看中了廚房一個粗使奴隸,是個十多歲的小丫頭……」

    「不過是個女奴罷了,不必問我。」大夫人打斷她的話。

    白蘇放下心,道,「多謝母親。」

    這時,白子渠從外進來,「母親,風華公子已到了,父親請您過去。」

    白蘇起身隨著大夫人一同往前院去,正對上白子渠的目光,他衝她傻呵呵的笑了笑。

    白蘇愣了一下,她跟哥哥弟弟都沒有接觸,對他們的印象還都停留在上次家宴時,對白子渠倒是沒什麼惡感,便也回以一笑。

    前院宴客廳,白蘇還是第一次認真打量這裡,廳中空曠,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放在主座後面的碩大屏風,上面繪著春雨杏花,美麗溫婉。白老爺正陪著顧風華欣賞屏風上的圖,珍女一襲桃粉色深衣,長髮挽成墮馬髻,垂在身後,安靜的跪坐在側邊的席上。

    顧風華一襲翠綠色寬袖背衣,薄紗罩衣,墨發隨意披散,被在身後的手中一把白色孔雀毛扇半開半合。這麼蔥嫩的顏色,穿在他身上竟沒有絲毫突兀,反倒也沾染上幾分貴氣。

    只聽白老爺道,「此畫是素女十歲拙作,風華公子見笑了。」

    白蘇無語的邁進廳裡,她這個便宜爹可真是賣力,時時刻刻不忘宣傳自家閨女。

    「愚婦見過風華公子,見過珍夫人。」大夫人襝衽為禮。

    白蘇與隨後而來的兄弟姐妹一同給兩人見禮。白蘇低著頭,也能感覺到頭頂上灼灼的目光。

    白蘇抬頭,看見端坐在幾前的珍女,那張清麗的面上少了幾分稚氣,原本肉嘟嘟得小臉已經消瘦到能看見尖尖的下巴,一雙杏核眼中是化不開的冷,看向白蘇的目光滿是恨意。

    「無需多禮,請坐吧。」顧風華坐到珍女身邊,一把摟過她的纖腰。兩人依偎在一起,淺綠粉紅,俊男美人,煞是好看。

    白蘇看見珍女明顯僵住,直直的繃著身子,看向白蘇的目光越發怨恨。

    眾人落座,白蘇垂眸,攥著的手緩緩鬆開,攏在袖中,指頭不規則的敲擊著大腿。

    「素女越發楚楚動人了呢。」顧風華輕笑著道。

    白蘇淡淡道,「公子過譽。」

    門外,香蓉通報道,「老爺,小姐和姑爺來了。」

    白蘇多少對素女的前未婚夫有些好奇,便抬眼看過去,廳門口一對璧人攜手而入,絮女長髮挽了一個端莊的高髻,一身艷紅,襯得她雪白的膚色晶瑩剔透,面容絕艷,面色雖一如往日的清高孤傲,卻掩不住眉梢眼角顯露的媚色。

    而那男子,一襲暗紅色背衣,領口紋著繁密的金色花紋,面如如羊脂玉,唇若塗丹,鳳眼微微上挑,的確是個少見的美男子,然而,卻是白蘇最為不喜的一種長相。

    「在下柳逸見過政陽王世子!見過珍夫人。」柳逸作揖。

    「民婦見過世子,見過珍夫人。」絮女襝衽為禮,心中卻如針扎,她如今竟已淪落到給一個庶女行禮了!

    「都坐吧。」顧風華漫不經心的撫著扇面。

    「岳父,婿代父親向您問好。」柳逸俊美陰柔的面上浮起淺淺的笑意,禮儀周全。

    白老爺心中對柳公實在不忿,卻也不想交惡,到時候白搭了一個絮女,吃虧的還是他自己,便客氣的笑道,「賢婿多禮了,柳公近日身體康健否?」

    「托您的福,家父向來健康。」柳逸沉吟一下,從袖袋中掏出一張紅紙,道,「這是家父備下的禮單,還請泰山大人過目。」

    白老爺笑道,「柳公真是太客氣了。」說著接過禮單,掃了一眼,便放進袖中。

    「只是……」柳逸丹鳳眼中光華流轉,似有若無的瞥了白蘇方向一眼,又道,「家父問,不知泰山大人何時將陪嫁媵妾送過府。」

    白公笑瞇瞇的臉上頓時換做驚詫,一副不明其言的模樣,「媵妾不都已經送過去了麼?有十名之多呢!莫不是你都看不上?」

    柳逸卻也是個奸猾的主,頗有乃父之風,「家父說的素女。岳父與家父通禮之時,禮單上是有素女之名的,聽聞素女大病痊癒……」

    陪嫁的媵妾也算做嫁妝,陪過去之後便算作絮女的個人財產,可賣可送,都有絮女做主。當時白蘇昏迷不醒,白老爺受了絮女的攛掇,便將素女的名字寫到了禮單上。

    白老爺一噎,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抵賴也沒有用。

    「我可以看看禮單嗎?」白蘇忽然道。

    柳逸看向白蘇,鳳眸含笑,「那種東西,我怎會帶在身上……」

    「那就拿了禮單來領人!」白蘇懶得跟他囉嗦,若是沒有拉攏顧風華的意思,她無論去哪兒,做誰的姬妾,都沒所謂,她有的是辦法讓男人對她反胃,可是事到如今已由不得她。

    「不必了。」顧風華慢悠悠的道,他看著柳逸,「柳公子十分中意素女?」

    柳逸怔了一下,一時弄不明白他是何意思,便據實答道,「在下仰慕素女才情,然,瞿奉(柳逸的字)已有嬌妻,對素女著實算不算中意,不過禮單分明,瞿奉必是要問個明白的。」

    顧風華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孔雀毛扇,笑容掩映在翠綠和潔白之間,愈發乾淨雍容。他轉而一臉無奈道,「我兄甚慕素女呢!」

    白蘇心中一跳,她心中有些氣惱,明知道顧風華所說是假,卻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廳中人聽見他這句話,立刻將目光都投在他臉上,彷彿想從那俊美雍容的臉上辨出此話的可信度,然而他們失望了,除了能看見一張俊臉,別的什麼也辨不出。

    「唉!看來,我這一趟卻是白來了,那麼本世子這就回去告訴我那兄長,素女已經名花有主了,令他快快斷了妄念。」顧風華一臉惋惜,作勢便要起身。

    白老爺樂開了花,連州公子想要的人,恐怕就是皇上會割愛,否則便是那些文士聲討也令人吃不消,尤其是在乎名聲的權貴,更不會去得罪顧連州。

    「世子,或許,是家父看錯了,瞿奉回府之後會好好確認一下。」柳逸忙道。

    顧風華拿折扇柄輕輕拍擊額頭,朝白蘇一挑眉,「那麼,我兄寫的書信,也可交給你了。」他轉向白老爺道,「白公請允我私下將書信交給素女。」

    白老爺真是求之不得,連連道,「請便,請便。」

    顧連州的書信……白蘇的心提到嗓子眼,真的有他的書信嗎?大腦還未反應過來,雙腳卻不由自主的跟著顧風華出去了。
   


第五十八章、宿敵

   
    「連州公子的魅力果然無人可擋!」走至主院花園,顧風華轉過身來調笑道。

    白蘇心中莫名的有些失望,她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竟忍不住抱了一絲希望,實在可笑極了!

    顧風華細細打量她,忽然嗤笑道,「不說已斷紅塵了嗎,竟連這點誘惑都抵不住?卻膽敢向我自薦?」

    面對顧風華的嘲笑,白蘇無言以對,她確實受了誘惑,並且從未這般不由自主過。但是若要她這就放棄拉攏顧風華做靠山的念頭,絕不可能!

    白蘇抬眼對上他玩世不恭的神態,目光堅毅,「若我每年資助黑甲騎一萬金,如何?」

    顧風華扇扇子的手猛地一頓,一萬金,一萬金可買一座小城了!如果政陽黑甲騎每年有一萬金的話,不出兩年,便會與虎賁衛並駕齊驅,成為雍國最強悍的騎兵,騎兵在戰場上的戰鬥力,比單一的步兵強上不知幾何。

    「靠你父親?」顧風華笑道。

    白蘇衝他淡淡笑道,「他要用最小的代價攀附權貴,我與他不同。」

    「所為何也?」顧風華不問她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多金,卻轉而問起白蘇是因為什麼,要支持黑甲騎。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白蘇漫聲吟道。

    見顧風華的態度稍微認真了些,白蘇撲哧一聲大笑出聲,看向他道,「很灑脫的境界吧!可我白素不是那種人。在我這兒,應改做『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生命故,兩者皆可拋』。素就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

    「何謂自由?」顧風華饒有興趣的問。

    白蘇道,「自由者,或仗劍走天涯,寄情山水;或手握重權,俯瞰天下。」

    顧風華眉心一跳,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這個還未及笄的女孩兒,她弱小蒼白,卻有丈夫之志,看她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的眸子,他相信,她絕對能夠說到做到。

    白蘇見他目瞪口呆的樣子,不禁笑道,「哈!你定是以為白素志高吧?也許,但是素卻只是為了一個最沒有出息的理想,那便是活命,不受別人操控的活著。」

    「每年一萬金。素,絕不食言。」白蘇的目光漸漸沉靜下來。每個人都有偶爾猖狂的時候,白蘇可以豪言壯語,卻絕不會沖昏頭腦。

    顧風華盯著她,彷彿從她堅定的目光中看見了某個人的影子,不同的是,白蘇敢在朗朗乾坤之下說出這番話,而他,卻只能在黑暗的雨夜之中,目眥欲裂的盟誓。

    「一言為定。」顧風華揚起手,與白蘇擊掌盟誓。

    白蘇有些詫異,他竟然被自己三言兩語便說動了?然而她也不想多做深究,只要暫時,暫時便好。便是現在被陸離逮到了,也好有了個保命符。

    回到宴廳,眾人的看向白蘇的目光各有意味,而珍女那仇視的眼神最是令白蘇如坐針氈,她從來也沒有被人恨過,尤其是自己在意的人。

    之後的宴席,白蘇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先返回了成妝院。

    陽光正好,躺在塌上,白蘇泛起一絲苦笑,自己居然就這麼沒出息的當了逃兵。而且,她有錯嗎?自認為沒有錯的人,居然還會心虛!

    「白蘇啊白蘇,你可真是個懦弱的人。」白蘇瞇著眼睛喃喃自語,說著,嘴角扯起一抹自我嘲諷的笑意。什麼心如止水,她終究是一個被保護起來,沒有經歷過生活打磨的人。

    「十三姐回來啦!」十二歡喜的丟下手中菜葉,飛奔出去。

    白蘇轉頭看向門口,果然是十三,她又張望了幾眼,問道,「媯芷和婆七呢?」

    十三頓時臉色發黑,「小姐,下次您派他們任意一個隨奴婢出去便好。他們,他們……」

    回憶起那無處不在的激盪殺氣,十三還心有餘悸,饒是她處事沉穩,也是嚇得滿身大汗,「他們在暗中保護,奴婢去雲霧茶舍取了金買下鋪子,回來之時,他二人殺氣重重的便攜劍走了,大約去後山……去後山……」

    「去後山打架!?」白蘇道。

    十三點點頭。

    白蘇一骨碌從塌上爬起來,穿上木屐,急道,「快走!」

    媯芷那個怪脾氣,能在成妝院能安然相處,是因十三她們幾個把她當半個主子,白蘇又不與她計較,若是一旦遇上個暴脾氣,必然是個你死我活的結果。

    成妝院一群人繞了小道,飛快的去了後山,白蘇也顧不上裝病了,什麼後果她都能承擔,可是她不能讓任何一人死傷。

    待看到後山的情形,白蘇實在慶幸自己來的快,否則他們真的可能生死相拼。

    媯芷向來整潔的白色麻布深衣破亂不堪,大片雪白的肌膚裸露在外,右臂上有一道半尺長的血口,鮮紅的血染在白色衣襟上,觸目驚心。血口中還在不斷的向外冒血,顯然是傷及大動脈,若是不及時止血,很快便會有生命危險。

    婆七也未好到哪裡去,本來就破舊的麻布衣,全然被劍鋒絞碎,赤裸著健壯的上半身,心口和腹部都被劃了幾道傷口,外傷不重,可是臉色發青,似乎是中了毒。

    而他們腳下,躺了七八個黑衣人,白蘇知道,那是白府的暗衛——竟然全被打暈過去,捆做一堆!

    「住手!」白蘇急急叫停。

    可這不是比賽,那兩人彷彿有深仇大恨似的,咬牙又拼了起來。

    「住手!」白蘇完全近不了戰圈,只能在外乾著急。

    眼下的狀況,完全不像是不對盤,而是仇恨!白蘇從兩人身上的殺氣,能感知,他們是動了真格的。

    怎麼辦?怎麼辦?

    「十三,他們為什麼打起來?」白蘇問道。

    十三迷茫道,「奴婢不知,一路上,兩人並未說過一句話啊!更未起過衝突。」

    驀地,白蘇想起自己最先看的一本書——《雍記》,上面曾記載,婆氏原本是雍國第一大族,族中以多出善戰的武士、劍客而聞名,而雍國的名將多出自婆氏。百年前與寧國一次大戰,身為一直盤踞在寧國的媯氏選擇了進駐大雍,媯氏卻是以多出大巫而出名,這樣兩個同樣強悍的望族,自此,明爭暗鬥便沒有斷過。

    因此,兩族之中為官的人便成了鬥爭的犧牲品,而媯芷的父親是士大夫,又是被抄家!這其中的原委,一想可知啊!

    事到如今,恐怕勸是勸不住了,白蘇一咬牙,直衝進兩人的之間,婆七長劍猛的一頓,堪堪停在白蘇心口,鋒利的劍尖在白蘇的衣襟上劃出一道口子。

    而媯芷卻未來得及收手,劍尖沒入白蘇背心兩寸有餘,那一刻,白蘇想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認真的悔過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忽略週遭的事情,導致錯失先機,這一次也一樣,她居然只顧著想一些有的沒的,而忽略的婆氏和媯氏之間的宿仇,很有可能,媯芷和婆七還不止是宿仇!

    白蘇固然是聰明的,可是也缺乏處事的經驗,大多時候都不能面面俱到。運籌帷幄,她真是我還差很遠……

    「素女!」媯芷驚呼一聲,立刻伸手按住白蘇背後的幾處穴道,猛的將劍給拔了出來。

    媯芷也顧不得繼續同婆七糾纏,背上白蘇,便往成妝院去。十二她們呼啦啦的跟著跑了回去,十三上前扶起婆七,「您傷勢如何?」

    婆七狠狠瞪著媯芷的背影,「無礙。」

    話雖如此,十三還是扶著他,慢慢往回走。

    剛剛轉了彎,遠遠的便看見絮女和柳逸在成妝院門口正要回去的樣子。

    絮女一眼便看見了這一群急急忙忙人,轉身迎了上來,關心道,「三妹怎麼了?」

    白蘇淡淡伏在媯芷背上,淡淡道,「原本想出去透透氣,可是身子弱的很,沒走多遠就不行了。」

    「三妹身子不好,可要當心啊。」絮女上前一步,想仔細看看白蘇。

    媯芷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絮女心中生疑,面上卻是萬般委屈,「你們竟這般提防我嗎?素女可是我親妹妹。」

    「放我下來吧。」白蘇道。

    媯芷遲疑一下,還是慢慢將她放下來,白蘇容顏蒼白,面帶淺笑,「大姐多慮了,素身子一向不好,大姐豈能不知?大姐新婚燕爾,過了病氣給你,豈非不美?」

    柳逸也已經走了過來,絮女是下定決心要看看這一夥人匆匆忙忙的,究竟有何貓膩,於是泣聲道,「三妹竟然這般看我!要是旁人便罷了,可你是我親妹妹,姐姐怎會怕這個。」

    白蘇看著她一步步上前,卻定定的站在原地未動。

    十二幾人站在白蘇身後,餘光瞥見鮮血在月白的深衣上綻開一朵血花,心中暗暗焦急。原本只如雛菊大小的血跡,只站了這麼一會兒,便大如蓮花,周圍的衣服都被浸透,鮮血開始慢慢往下擺滲透。

    「大姐。如今你可不能這般任性。」白蘇忽然開口道,「據聞柳家是一脈單傳,姐姐要好好保重身子,早日為姐夫誕下大子才是。姐姐關懷的心意,素心領了。」

    白蘇早先是打聽過的,柳逸如今二十又四,膝下卻無一子,別家男子像這麼大年紀,兒子都可識字讀書了,族中老人逼的緊,他自然也著急。

    這話是抓住了要害,柳逸果然道,「絮兒,你看素女臉色蒼白,怕是真的不舒服,便讓她好好休息吧,不如我們改日再來看望。」

    絮女卻也知其中利害,便道,「那姐姐就不打擾三妹休息了。」

    白蘇淡淡笑道,「素身子不適,恕不能遠送。」

    絮女卻當真很依依不捨的模樣,一步三回頭的同柳逸一同離開了。

    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白蘇眼前一黑,媯芷一把扶住她,幾人也不敢聲張,悄悄的把她抬進院子裡。

    十三扶著婆七,走的不快,之前看見絮女阻住白蘇,便隱在林中沒有出來,婆七便就地用破爛的麻衣草草包上了傷口。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08:5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2 01:28 AM 編輯

第五十九章、瑣事
   
      白蘇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十二正端著一碗豬肝湯巴巴的盯著她看,一見白蘇睜眼,喜道,「小姐,快快,來喝點豬肝湯補補血。」

      白蘇無奈的搖搖頭,接過湯,問道,「婆七和媯芷傷勢如何?」

      「醫女醫術高超,她的傷自然無礙,不過婆七可就慘了,今日看見十三姐端了一盆血水從他房間裡走出來呢。」十二道。

      白蘇送到嘴邊的湯頓了一下,道,「給他們都送碗豬肝湯。」

      十二應了一聲,跑出去盛湯,卻聽十三在院子中發脾氣,「你眼中還有主嗎!莫不是主子給了三分顏色,你便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了!」

      十二好奇,相處許久,十三從來不曾發過這麼大的火氣呢,她探頭看過去,卻見十一縮著脖子哭的像個淚人似的,梨花帶雨,好不淒慘。

      「十三姐,怎麼了?」十二看著不忍心,便出聲問道。

      十三冷哼一聲,轉身便走,「你問問她吧!」

      「十一,你做了何事,惹得十三姐這麼大火氣?」十二拽了拽十一的袖子,柔聲問道。

      十一「哇」的一聲蹲在地上大哭起來,哭聲嘶啞,傷心委屈至極。

      十二安慰了好一會兒,十一才抬起淚盈盈的眼,抽噎道,「十二,十二,十三姐仗著小姐另眼相待,已然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想呵斥便呵斥!」

      十二皺著眉,「你說十三姐無緣無故便呵斥你?」她們都是奴隸,並無等級之分,若是十三真仗著小姐偏愛,就肆意呵斥十一,那也太令人寒心了。

      十一淚水止不住的流,一邊用帕子擦拭一邊道,「小姐吩咐我去雲霧茶舍幫忙炒制干花,昨日去時,楚公子曾說要我明日幫忙。今早我見小姐還未醒,抽空去了一趟茶舍,急急的便就趕回來了,誰知,誰知十三姐竟劈頭蓋臉的便罵。」

      「原來是誤會,小姐受傷未醒你便出去,十三姐不明情況才會生氣。」十二放下心來,拉起她的手,「既是誤會,去說清楚便好了啊,走!」

      十一甩下她的手,恨聲道,「為何要我去認錯,她呵斥我,卻為何要我去認錯?」

      十二想想也是,點點頭道,「也不是認錯……罷了,我去跟十三姐說說。」

      屋內,白蘇隱隱聽見外面有哭聲,見十三進來,便問道,「是十一在哭?何事?」

      十三在塌側垂眸恭立,道,「十一近日常常逗留在外,是奴婢訓斥了她。」

      白蘇點點頭,轉而道,「婆七傷勢如何?」

      「外傷不重,但被醫女下了毒,醫女又拒絕給解藥,便只好放血療毒。」十三答道。

      白蘇扯扯嘴角,她這皮肉之苦倒也划算,至少兩人已經不會再隨便掐架了,「扶我去婆七那裡。」

      十三應了一聲,便扶起白蘇。

      婆七住的廂房中,任何擺設都不曾改變,甚至,桌椅上還落了薄薄的灰塵,說此處久無人居也不為過。

      婆七見白蘇親自前來,正欲起身行禮,被白蘇制止,「躺著吧,不必多禮。」

      十三見十二在門口張望,便道,「小姐,奴婢在門外守著。」

      白蘇想到自己要跟婆七商量的事情,便點點頭。

      十三掩門出去後,白蘇看向婆七,「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我不會過問,但媯芷是我的臂膀,你同樣也是師傅留給我的助力,我自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們自相殘殺。」

      婆七歎了一聲道,「只要媯氏醫女不再苦苦相逼,我也不會尋她麻煩。」

      白蘇信他,便不在這個問題是糾纏,「良禽擇木而棲,我知君子是胸有大志的丈夫,素無德無才,也自知不是能承載君子的良木。」白蘇說的無比誠懇,她雖沒有親眼見識過婆七的實力,卻知道他是個萬中無一的高手,若不是婆主事的交代,憑她現在的狀況,婆七這樣的劍客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婆七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

      白蘇直直的盯著他,直言道,「但是,素會努力成為天下君子想要投奔的良主,還請君助我!」

      婆七垂眼,久久沉默不語。

      白蘇心中忐忑,她這樣空口白話的說,人家說不定會以為她在做白日夢吧!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雍國人素來看中一個人的胸襟和志向,尤其向婆七這樣的劍客,更是在意這些品質。白蘇一個還未及笄的女子,有這樣的氣魄,著實讓他另眼相看。

      半晌,婆七問道,「你想讓我如何幫你?」

      白蘇心中一喜,知道事情有希望,便將自己的計劃詳細的說與他聽。

      婆七由起初試探性的詢問,漸漸開始嚴肅起來,直到白蘇說完,婆七行了個叉手禮道,「必不負所望!」

      屋內相談甚歡,屋外的氣氛卻有些不快。

      十二原本是來解釋十一之事,卻被十三堵了回去,「我從不曾無緣無故尋人撒火氣,她是成妝院的侍婢,何事能比小姐重要!」

      十二聽她這話,覺得也有道理,小姐尚在昏迷之中,十一竟跑出去給別人幫忙,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通,十三訓斥幾句卻也沒錯,可是十一畢竟已經應承人家,而且出去又是急急返回,她覺得十一也沒什麼大錯……

      「哎呀呀,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反正我跟你解釋清楚了,其他的事情我想不通,不想了!」十二乾脆撂挑子,又不是什麼大事,用得她費腦子嗎!

      「我給醫女和婆七盛湯。」十二煩惱的甩甩腦袋,往廚房去了,邊走邊咕噥,「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嗎……好像也沒什麼事兒,怎麼就鬧僵了……」

      正這時,有人輕叩院門。

      十三開了門,卻見是香蓉。香蓉面色有些蒼白,驚疑不定的朝院子裡張望幾眼,悄聲問道,「婆七不在吧?」

      十三明白她原來是昨晚被婆七嚇著了,便道,「他不會為難你的,進來吧。」

      「不,不,不進了。」香蓉忙推辭道,她看了看左右無人,才道,「我只是來告訴素女,老爺決定等素女滿十四歲那日宴請連州公子。」

      這話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白老爺顯然相信了風華公子的話,打定主意要把白蘇獻給顧連州。

      「此事當真?」十三心中欣喜,她怎會不知自家小姐中意連州公子,若真是如此,那可是大喜事。

      「自然是真。」香蓉低聲道,「原本老爺打算過幾日便寫帖子,想是覺得素女年紀還小,便索性等大一歲再說。」

      十三還想再問些細節,香蓉卻道,「我如今處境艱難,只是偷偷跑出來,久了怕會令人生疑,我先走了!」

      說著,也不等十三應聲,轉身便跑了。

      十三關上門,卻見白蘇不知何時站在院中,「小姐都聽見了?」

      白蘇道,「不曾,可我猜到是父親要將我獻給顧連州了吧?」她那個便宜爹,早就想巴結巴結連州公子,有如此良機,他怎麼可能放過。

      十三見白蘇神色沒有一絲歡喜,卻也不再多問,轉而道,「香蓉最近常常來成妝院呢。」

      白蘇自然明白她為什麼常常來通風報信。

      原本前院所有侍婢中,數香蓉和遲蓉最受白老爺信任,前幾天遲蓉爬上白老爺床榻,一躍成為眾姬妾之一,這樣一來,香蓉在前院的處境就尷尬了,她本身樣貌就比遲蓉要出色,眼下除了其他侍婢的排擠,恐怕現在連大夫人也防著她,千方百計的不讓她接近白老爺。如此,過不了幾個月,香蓉便會徹底失去靠山,她這會兒自然要想想自己的出路。

      「你覺得香蓉此人如何?」白蘇問十三道。

      「性子溫柔,卻不怯弱,處事沉穩有度。」十三據實答道。

      白蘇笑道,「你對她的評價這麼高?不過……若是她有忠心,倒確實是個好幫手。」

      兩人邊說,邊往媯芷屋裡去。

      廂房的牆角處,十一淚眼婆娑的看著十三的背影,喃喃道,「我自問不曾得罪過你……你卻容不下我到這等地步!」

      十一以為,方才十三在小姐面前句句誇香蓉,定然是想讓香蓉來成妝院服侍。白府除了大夫人院子裡有九個侍婢外,其餘每個院子只有四個侍婢,十三定是想讓香蓉將她替掉啊!

      香蓉傳遞來的消息,白蘇根本不曾放在心上,那只是白老爺誤信了風華公子的話,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白蘇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自己的鋪子上,她要開一家花店,這是她的強項,雍國人極愛鮮花,示愛的時候也會從田野裡採來花束送給對方,白蘇覺得賣包裝好的捧花應當也很有市場。當然,她主要經營的項目還是園藝,可是在她沒有名氣的時候,想要去人家府邸指手畫腳恐怕不可能,所以她要先從盆景做起。

      她要盡快賺錢,先給顧風華一萬金,才能使他們之間的盟約起到實質性的作用。
   


第二卷 強強相遇

      當天才遭遇天才,當傲慢遇上偏見,當權謀對上腹黑......究竟誰才是那千萬分之一的概率,誰是她命定的良人。

第六十章、魚洛
   
      白蘇買的鋪子因地段好,原主人在上面也花了很大功夫,便省去了許多裝修的時間。白蘇只找匠者,訂製了木質鏤空的架子,花盆可以恰好坐於其上。

      店中的盆景、鮮花,主要來自於白府後山,和白蘇城西府邸的山上,所以除去木架子花銷,其餘倒是也沒花多少。

      等待花店開張的這段時間,白蘇特地打聽了雍國的碼頭所在。

      距離尚京往西不遠處有個鎮子,叫魚洛。

      那個鎮子在益江邊,是雍國第二大碼頭。第一大碼頭也是在益江,它在雍國、寧國、北魏交界處,也是三國之中最大內陸碼頭。那個固然很好,可是往返需要半月時間,白蘇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魚洛碼頭。

      魚洛,傳說是益江的水神,這個小鎮子中央有一個滿月形的湖泊,宛如一顆珍珠落在益江沿岸,所以大雍人稱它為「遺落的神珠」,小鎮亦用水神的名字命名。

      魚洛鎮方圓不過七里,卻有著不亞於都城尚京的繁華,各處的商販聚集在碼頭,有的甚至在此處買了宅子,等待商船一到,能夠第一時間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白蘇這次出來,只帶了媯芷一人,打聽之下,才知道商船下午才會到,兩人便尋了一處茶寮坐下等候。

      這個茶寮是露天的,四周種著修長而細的湘妃竹,將一塊空曠平整的草坪圍攏起來,其中置案幾蓆子,環境清幽怡人,十分有意思。

      白蘇坐進來的時候,裡面已經有不商販和文士,茶寮裡卻很安靜,他們都時不時的朝一個方向看,白蘇起先也未曾在意,只先找了個位置坐下。

      剛剛落座,便聽見身旁兩個人壓低聲音道。

      「邵公,你過去吧,不然他可就要走了。」

      「這……」

      白蘇偷偷轉頭,看見兩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人在互相推讓,其中那名被稱作邵公的男人,一雙死魚眼死死的盯著前方,一眨不眨,間或還猛吞幾次口水。

      而另外一個粗壯黝黑的男人,一邊品茶,看似目不斜視,白蘇卻能感覺,他餘光一直和邵公關注著同一方向,眸子裡閃動的淫邪光芒,更是令人作嘔。

      白蘇心下好奇,順著兩人的目光向茶寮的角落看過去:修竹蕭蕭,那案幾前坐了一名白衣男子,一張臉溫玉般溫雅清雋,墨發挽了一半在腦後,由一隻白玉簪固定,眉目如畫,細緻雪白的肌膚在陽光下散發著瑩白溫潤的光澤,身後修竹清新,襯著一襲白衣瀟灑,宛如畫中的仙。

      白蘇眼眶一熱,毫無防備的滑下兩滴淚水,她忙亂的用衣袖擦拭,心中奇怪,不過是個俊美脫俗的男子,怎麼會莫名其妙的流眼淚……白蘇擦拭的手忽然一頓,白衣……白衣寧溫!

      她會流淚,還是素女的身體反應吧!

      寧溫跪坐在案幾前,一舉一動優雅韻致,令人挪不開眼。

      那個邵公,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在下邵僑,不知閣下可是寧溫公子?」

      寧溫抬眼看他,微微揚起嘴角,若杏花瓣的唇彎起一個極佳的弧度,說話間微微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正是。」

      「在下三生有幸…那位是我摯友崔域,我二人仰慕公子久矣……今日竟能偶遇公子,不知,不知可否同席飲茶?」邵公欣喜的有點語無倫次。

      白蘇納罕,你一個大老爺們,見到個美男子,至於這麼把持不住麼!

      「抱歉,在下在此等候傳家書的信使,不便相聚。」寧溫衝他微微點頭致歉。

      邵公面上掩不住的失望,卻沒有惱怒,又攀談了幾句才悻悻的回了座位。

      「寧國早就新立了太子,他不過是個被捨棄的落魄皇子,照我說不如直接派人擄了他,便是睡上一晚,寧國又能如何?」崔域飲一口茶水,低低道。

      「我豈是貪圖他一晚,若是能日日廝守才美呢。」邵公低歎道。

      便是睡上一晚又能如何……日日廝守才美……白蘇稍稍蒙了一會,才明白,原來這兩位不僅好男風,還妄圖染指寧國皇子!寧溫雖是質子,卻也是堂堂皇子,豈能這般肆意侮辱!

      不過,他們既敢明目張膽的議論此事,想來寧溫在雍國的處境十分糟糕吧。

      白蘇心中歎息,寧溫與素女之間的糾葛縱然有些影響她的心情,但也僅此而已,關於寧溫此人,實在不想再有半點瓜葛。

      可是往往事不由人,她越是想撇清關係,越是牽扯不清。

      「素女。」兩步之外,一個清雅的聲音喚道。

      白蘇心中莫名的一跳,轉頭看向他。寧溫一些白綢紋銀鶴袍服,俊顏含笑,一雙宛若琉璃的眸子在陽光下盛著盈盈笑意,溫潤若四月的清風。

      這樣一個俊美如仙的男子,在陽光下笑的如此溫柔的男子,白蘇很難想像,他會那般狠毒。

      「見過寧溫公子。」白蘇起身施禮,神情疏離客氣。

      寧溫清亮眸子微微閃了閃,正想再說些什麼,一個麻衣劍客從茶寮的入口處大步走進,直奔寧溫而來。

      「公子!」劍客行了個叉手禮,恭敬的將手中信函呈給寧溫。

      寧溫拆開信函,第一頁他只草草掃了一眼,便將信紙揉成一團握在手中,看見下面幾張寫的密密麻麻的內容時,嘴角不由得微微翹起,小心翼翼的將它們折起,放在懷中。

      白蘇能看得出,他這笑容是發自真心的,而不像他平素掛在面上那些溫潤客氣卻沒有絲毫情緒的笑。

      白蘇忽然想到,寧溫的信件必然是隨船過來,既然信已到了,船隻大約也到了。

      「素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白蘇淡然起身行禮。

      也不管寧溫有沒有應聲,和媯芷出了茶寮,便急急奔向碼頭。

      茶寮本就是建在碼頭附近,供人等候船隻所用,可等白蘇趕到碼頭的時候,卻還是有些遲了。江上六艘大船已經靠岸,碼頭上人頭攢動。

      船上不斷有工人向下卸貨,被串聯綁在一根鐵鏈子上的奴隸也被趕下船,標價出售,年輕體壯的售價一銖,其餘老弱病殘像是打折貨物一樣推做一堆,二十錢一個。

      白蘇路過那堆老弱奴隸的時候,人販子一臉諂笑的道,「小姐,這些都是世代奴隸,好管教,可要買上幾個?」

      說著,他一把扯過個老人,扒開他的左肩,白蘇看見這老人瘦骨嶙峋的背部印著觸目驚心的兩排烙印,那些姓氏都被圈起來,只留下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李」字。

      「李老闆?」白蘇看著那個人販子,試探的喚道。

      那人販子道,「正是。」

      白蘇第一次來碼頭,不認識行船的商戶,便想著多認識幾人,日後好打交道,這才仔細打量起李老闆,他是個年約四十的粗壯漢子,因著行船風吹日曬,皮膚很黑,笑起來顯得一口牙齒白晃晃的,不像那些莽夫滿口黃牙。李老闆面上雖帶著諂笑,卻沒有多少市儈氣。

      白蘇看了那群奴隸一眼,心中犯堵,卻忍住掉頭走開的衝動,道,「他們都年老體弱,買回去卻是無用。」

      李老闆斂起笑容,面上也頗有些苦惱,「唉!我這次從寧國過來時,恰趕上一夥盜匪作亂,他們賤價出售這些奴隸,我想著反正底艙還有一些空,便將他們買了。」

      白蘇也需幾個人放在城西的宅邸伺候,她看了一圈,指著其中兩個婦人和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就他們三個吧!」

      李老闆喜形於色,忙道,「可,可,您貴姓?稍候我幫您打上烙,轉好文書。」

      白蘇沉吟一下,道,「複姓,納蘭。」

      「小姐!」那十二三歲的男孩子忽然撲到在白蘇腳下,因他們是栓在同一根鐵鏈上的,旁邊幾個人被他拽的站立不穩,也撲倒在地。

      「小姐,求求您,也買了我父親吧,我父親是匠人,他會築屋,會雕花!」男孩身子有些孱弱,哭了一會漸漸有些氣力不濟。

      那李老闆見狀,以為這生意做不成了,狠狠抽打男孩,後面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撲在男孩身上,一堆人被他扯倒,跌倒一地,李老闆的幾鞭全都抽打在男人身上,血立刻湧了出來。

      很顯然,這個男人體格健壯,白蘇仔細瞧了幾眼,才發現,他一條腿受傷了,上面沒有衣服遮蓋,傷口已經化膿,幾隻蒼蠅嗡嗡的繞在傷口邊上。

      白蘇心中一動,問道,「你們還有誰是匠人?」

      「奴是!」

      「老奴也是!」

      一時間,有七八個奴隸答話。

      這一群人,包括兩個婦人,統共也就十八人,似乎是某個權貴家族的專用奴隸匠人。

      在雍國,匠人的身份不低,匠人中出類拔萃的被稱作匠者,他們身份很高,一般很難請到,所以些權貴就會專門抓一些手藝出色的匠人,把他們變成自家的奴隸。

      「老闆,你這十八人,我全部買下了,一金可夠?」白蘇道。

      一金,夠買二十幾個身強力壯的奴隸了,李老闆倒是個實誠人,愣了一下,立刻答道,「實不相瞞,我買了這些人統共花了不到五銖,除去路上死了六個,他們每人也只值幾十錢罷了。」

      雖然這時候大多數的商人還是很淳樸實誠,可是為商久了,總是有些彎彎道道,像這個李老闆這般真實誠的人卻少,白蘇對他印象不錯。

      「李老闆是頭回做生意?」白蘇與他攀談。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09:07 AM

第六十一章、他來了
   
    李老闆笑道,「姑娘真是好眼力,我是跑船的。」他指指江中倒數第二艘大船,「那是我的船,我們跑一趟船才賺得三十銖,我見那些用船的商戶來回便能賺上幾十金,甚至幾百金,便也想運些東西來賣,恰趕上這幾個賤賣的匠人,唉!虧得遇到小姐了,否則,我怕是要折本了!」

    白蘇再次暗暗咋舌趙慶賣有色書籍的暴利。她本來對金錢沒什麼概念,又加之沒費什麼力氣便賺得幾千金,縱然媯芷曾稍微解釋一下,她也沒有切實體會,還道雍國的金子不值錢,原來購買力卻這般驚人。

    白蘇從袖中掏出一金,「我既然說過要出一金,必然不會反悔。」

    李老闆遲疑了一下,接下一金,連連道謝。

    白蘇又道,「李老闆想不想賺更多?」

    「自然想!」李老闆毫不遲疑的道,只頓了一下,他有些懷疑的看著白蘇,「不過,我可不做什麼犯法的勾當。」

    白蘇笑道,「自然不會,其實很簡單。」白蘇說著掏出幾張紙,上面是前幾天繪的植物圖,「你只需幫我收集上面的花草,當然你自己也可以帶些形狀好看的花草來賣給我,只是,我需要你帶到這裡的時候,這些花草都還是活的。」

    李老闆看了幾張圖,狐疑的道,「這幾種花在寧國很平常。能賺多少?」

    「我知道。這些平常好找的花,每棵存活的我給你三錢。而這些,」白蘇又拿出幾張繪圖,「每株存活是二十錢。」

    李老闆看了一下,裡面所繪的花,大半在寧國都有出售,售價也都在三四錢左右,如果除去在路上死的,應該也能賺錢。

    「好!」李老闆收起那些花卉圖,叉手道,「在下李虎,下個月十五號會再來魚洛,不知怎樣聯絡姑娘?」

    白蘇又掏出兩銖錢給李虎,「這是定金,我家主名叫納蘭修,下月會想辦法在魚洛購下一處宅邸,你若是不放心,下月可只運那些漫山遍野即可挖到的花草,反正即便我不來,你也不會有任何損失,不是嗎?」

    李虎一想也是,反正他船大,那些商戶們又不願用底艙,空著也是空著,倒不如與她合作,「行!納蘭姑娘,下月十五,李虎便在碼頭候著。」

    白蘇暗想今天運氣還不錯,上來就遇見一個合適的人選,與這李虎打交道,卻比與真正商人打交道容易多了。

    李虎本以為賠本了,剛開始拉住白蘇也只見她年紀小,想碰碰運氣,卻沒想到讓他淨賺了這麼多錢,又平白得了個賺錢的機會,心中自然歡喜,高高興興的將十幾個奴隸領到一旁去改烙印,轉換文書。

    白蘇在一旁等候時,順便看了看周圍的貨物,買了一些玩的用的,打算帶回去給成妝院的幾個丫頭。

    「揮金如土。」媯芷抱著成摞的東西,不滿道。

    白蘇白了她一眼,「沒見識,聖人曰:會花錢的人才會賺錢。」

    媯芷也不理她,兀自將手中的物什丟在背後的藥筐裡。

    「小姐!」

    白蘇正低頭看寧國的刺繡,忽然聽見人群中有熟悉的聲音。

    白蘇抬頭問媯芷道,「是不是在叫我?」

    「是十三。」媯芷坦然道。

    白蘇騰地一下站起來,「那你還這般淡定。」十三大老遠的過來尋人,必然是有急事。

    碼頭是呈坡形的,白蘇站在上面能看見人頭攢動中,十三急急忙忙的向上跑,邊跑邊四處尋找什麼,她旁邊兩個麻衣大漢,一路尾隨。

    「快快,大神醫,你看看,那兩人一直跟著十三,快去救她。」白蘇急道。

    媯芷淡淡向下瞥了一眼,「他們明明是在保護她。」

    「呃。」白蘇怔了一下,再細細一看,果不然,那兩名大漢尾隨在十三身後,時不時的還上前幫她撥開人群。

    十三本就已經距離她們不遠了,聽見白蘇的叫喚聲,循聲找到兩人所在,便跑了過來。

    「小姐!」十三火急火燎的奔至白蘇面前。

    白蘇道,「有急事?他們是?」

    十三急急解釋道,「這兩位是婆七遣來護送我的劍客。」

    白蘇唇角一勾,沒想到才短短兩個月,婆七便真的招攬到了劍客。那兩名劍客只知道自己的主上是納蘭修,卻不知眼前的姑娘是誰,只聽十三喚她小姐,便以為是納蘭修的妹妹,於是行了叉手禮,齊聲道,「見過小姐!」

    白蘇道,「免禮。」

    「小姐,快快回去吧!出大事了。」十三小聲道。

    白蘇心中一凜,十三向來穩重,很少會這麼火燒屁股的模樣,「何事?」

    十三湊近白蘇,壓低聲道,「香蓉偷偷來傳話,老爺宴請連州公子。」

    白蘇怔住,「難道……他真的去了?」

    見十三點頭,白蘇心裡陡然亂了。腦海裡之剩下一個聲音,他來了,他竟真的來了!

    「納蘭小姐。」李虎換好文書,走了過來。

    白蘇強拉回心神,接過文書,「多謝,尋花草之事,還請您費心了。」

    李虎看了那兩個麻衣劍客一眼,心中更加相信白蘇了,因為能用得起劍客之人非富即貴。

    「媯芷,奴隸中有人受傷生病,你先過去看看吧。」白蘇道。

    媯芷應了聲便走向那群奴隸,他們肩上剛剛烙上「納蘭」二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這種味道讓她的心中如絞利刃,右肩印著「白」字的地方隱隱發疼。

    媯芷皺起了眉頭,先查看那個傷勢比較重的中年人。

    飛快的檢查完十八個人的身體,媯芷從身後藥筐中扒出幾個黑色的小陶瓶,丟給他們,「你們暫且忍一忍,等到了宅邸之後用清水洗淨傷口,把藥上上。」

    眾人連連到是,媯芷又對那個中年人道,「你傷勢比較重,要將腐肉刮去才行,我去稟明小姐後,再安排時間給你療傷。」

    男孩怯怯問道,「您是醫者嗎?」

    「正是。」媯芷道。

    一群奴隸驚訝的看著她,他們這些奴隸何曾受過這般好的待遇啊!

    一般奴隸受傷後都是等著自行癒合,傷重者,便直接丟到亂崗上等死,即便不死,也會被野獸吃掉,只有極受主人看中的奴隸,才有可能得到醫治。而他們一被買下,竟立刻有醫者親自來給他們療傷送藥,頓時心中欣喜無比,覺得天上掉餡餅了。

    媯芷向白蘇稟報了檢查的情況,他們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有些舊疾,須得慢慢調養,只有那個中年漢子的情況比較糟糕,需要盡快醫治。

    「嗯。」白蘇對十三道,「你留下,和他們倆負責將這些人送回城西府邸,雇幾輛大些的馬車將他們載回去。」

    白蘇話一出口,那兩名劍客神色古怪的看了她幾眼,心想到,這姑娘是不是腦子燒壞了,不過是幾個奴隸而已,趕著回去便是了,怎的還花錢僱馬車!

    他們還未想明白,又聽白蘇道,「他們旅途勞累,先買些食物,讓他用過之後再回去,告訴婆七,不可隨意打罵。」

    兩名劍客直接目瞪口呆了,這是養奴隸嗎?怎麼好像是接待貴客啊!

    不等那兩人反應過來,白蘇便和媯芷急急下了碼頭,往茶寮那邊去。

    啞叔遠遠的看見兩人疾奔過來,立刻趕車迎了上去。

    兩人爬上馬車,對啞叔道,「立刻回城,越快越好!」

    一路上,白蘇一直在糾結一個問題,為什麼顧連州就應邀了呢?據說他可是從來不會接受私人邀請,白蘇這才放心忙自己的事情,可是他現在居然應邀了!

    難道是顧風華的意思?

    白蘇又否定了這個想法,顧連州是什麼人,怎麼會受顧風華的煽動。

    「你今天故意在劍客面前施仁?」媯芷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她認為,白蘇無緣無故的對一群奴隸這麼好,定是想讓那兩名劍客知道自家主上仁慈,從而令他們更加歸順。

    白蘇抽了抽嘴角,難道真是她平時心機太重了?偶爾聖人一下,也要被懷疑?

    「待他們好是因為值得,我不是為了拉攏那兩人,卻也不會平白無故的當散財童子。」白蘇哼哼道。

    媯芷雖然不知道「散財童子」是個什麼童子,卻也聽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但是她不明白,那一群老弱病殘,究竟有什麼用處,縱然他們是匠人,可是白蘇又不建房築屋,要這麼多匠人作甚!

    白蘇沒有注意到媯芷若有所思的目光,兀自像打了雞血一樣,精神亢奮,腦袋裡濛濛的,既是歡喜,又是惶恐,更是憂心。
   


第六十二章 你,近前來

   
    回到城中時,已華燈初上。

    大雍人喜歡晚宴,應是還趕得及。

    白蘇回到成妝院中,連忙擦上厚厚的脂粉,又將劉海梳下來,可是三個月不曾剪過,劉海都遮蓋到鼻子了。

    十二忙忙給剪短,還是那種蓋住眉毛,長至眼睛。

    「素女可收拾妥了?」門外等候的前院婢女,聲音中已經有點焦急。

    「小姐,您不是心儀連州公子麼?這般打扮怎能引起他注意?」十二對她這打扮著實不滿意。

    白蘇心中很是矛盾,她既想好好打扮,給他留下個好印象,又怕被他認出來。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衝動,依舊低調行事。

    「素女,可收拾妥了?」那婢女又問了一遍。

    白蘇換上一件月白儒裙,便出門了。白蘇看了那侍婢一眼,眼生的很,長相不算難看,卻也實在算不上好看,估計大夫人把前院幾個姿色出眾的侍婢都給換掉了。

    白蘇暗暗想:難道愛上一個人,真的會令人變得善妒?

    下了轎子,白蘇抬頭看那上面燈火通明的大廳,心臟又開怦怦亂跳。以前幾次過來的時候,白蘇總覺得自己像是一件沒有生命的展覽品,於是,可以淡然以對。

    同樣的宴席,同樣的過程,何以這次便慌亂起來?

    「素女,請快行。」那侍婢再次催促道。

    白蘇深吸了一口氣,按住心口,舉步登上階梯,每走一步,心臟便加速跳動一些,待到她站在廳門口之時,心已然提到嗓子眼兒,彷彿再往前走一步,便會蹦出來似的。

    進去?不,心中太慌張了,白蘇剛剛邁出的腳又飛快的縮了回來。

    侍女們也不再催促她,只偷眼奇怪的瞧著她在門口一會伸出腳一會兒又縮回來。

    「三姐。」

    正在徘徊之時,身後兩個略帶稚嫩的聲音喚她。

    白蘇回過身去,卻見兩個儒裙少女走了上來,兩人生的相像,瓜子臉,水汪汪的杏仁眼與珍女有幾分相似,一個嫩黃,一個湖綠,襯著白皙的臉蛋俏生生的,隱約便能窺出,她們幾年後必然出落的花容月貌。

    兩個少女,齊齊給她行了一禮,「三姐。」

    黃裙的少女名叫白梨,在姐妹中排行老四,湖綠儒裙的女孩叫白惜,今年才八歲,肉呼呼的小臉,明汪汪的大眼睛最似珍女。

    「梨兒,惜兒。」白蘇很少與她們接觸,也不知從前的素女同她們關係如何,只聽過珍女曾這般喚她們。

    白梨伸頭朝廳中偷偷張望,白皙的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暈,看起來煞是青澀美麗,「三姐,聽說連州公子是雍國最俊美的男子,你見過他嗎?」

    算起來,寧溫的長相也不輸顧連州,只是氣質不同罷了。

    白蘇搖搖頭,心道,顧連州的魅力可真大啊,連這麼個連面也沒見過的小丫頭片子都被他迷的神魂顛倒!

    「我若是能為他姬妾多好!」白梨繼續感歎。

    去迎白蘇的那個婢女,恭立在門口,通傳道,「三位小姐到。」

    白蘇心中突的一跳,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啊!

    可是沒人等她,白梨早就迫不及待的邁著細碎的步子往廳中去,白蘇為了使自己不顯得特別突兀,只好弓著身子與她們一起進去。

    廳中絲竹聲聲,古琴悠然,一派和樂的氣氛,白蘇與白梨、白惜一同止步在廳中央。

    赴宴之人多半自行攜帶姬妾,宴席主人也會備上一些,以供客人消遣。廳中鶯鶯燕燕,脂粉香氣甚濃,和著酒氣,熏得白蘇不得不屏住呼吸。

    白蘇只聽一個嬌滴滴的女聲有些醋意的道,「白氏女兒果然個個都是美人胚子,夫主都看得移不開眼了。」

    白蘇餘光偷偷瞥著身側,那女子面容嬌艷,嘟著嘴,抱住一個斯文儒雅的士子的手臂撒嬌。那文士捕捉到白蘇的目光,衝她微微一笑。

    那人見白蘇愣住,像是惡作劇得逞一般,得意的笑了起來。

    幼稚,白蘇心道。行動上卻立刻回了一個鬼臉,皺著鼻子,朝他呲牙。

    那文士的笑容頓時噎住,白蘇見他那便秘似的形容,心中樂不可支。

    主座邊上的白老爺道,「快快上前來。」

    白蘇習慣用些小小的惡趣味放鬆心情,可是以往百試不爽的方法居然失效了!隨著白老爺的話音響起,剛剛放鬆的情緒又立刻繃緊起來,但現在絕沒有退後的餘地,於是只好躬身、低頭,邁著小碎步子一步兩步的往前挪。

    而白梨卻想近前去仔細看看連州公子,白惜只管隨著她走,直到距離主座兩步遠的地方,才堪堪停住腳。

    白蘇一邊暗罵這小妮子,一邊飛快的看了主座的人一眼。

    依舊是一襲淺青袍服,頎長的身材,黑髮一絲不苟的在頭頂用白綸挽起一個髻,俊美無鑄的面容,在明亮的燈火下盈盈生輝,那氣度,蕭蕭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白梨和白惜已然看呆了,兩雙水汪汪的大眼一瞬不眨的盯著座上的人。

    白老爺見自己閨女這麼沒出息,尷尬的咳嗽幾聲,卻依舊沒能打斷這兩名少女的花癡。白老爺看一眼白蘇,只見她低頭躬身,姿態恭敬而不卑微,甚至連頭都不曾抬一下,顯得愈發有氣度。

    白老爺雖然對白蘇今天的打扮很不滿,卻對她這番表現十分讚賞。他本意就要將白蘇獻給連州公子,至於白梨她們,不過是來湊個數,要是能給連州公子看上,那就更好了。

    「這是老夫女兒,公子獨身而來,不如擇一作陪吧?」白老爺一臉慈祥和藹的笑。

    白蘇原本緊張的脊背都快濕透了,忽然聽白老爺這番類似於拉皮條的話,忽然想笑——她還真是沒見過這麼像老鴇的爹!

    主座上的人嗯了一聲,久久沒有下一步反應,而廳中的所有人似乎也都屏息凝神的等著他的結果。

    在宴會上選擇人家女兒作陪,可不是選擇倡優,一旦選了,就要對那名女子負責,不管是姬妾還是夫人,總要給個名分的。

    「公子?」白老爺提醒一聲。

    白蘇打心裡希望他拒絕,她不願看見顧連州是個隨便的人。

    「不必了。」顧連州淡淡。

    白蘇心中歡喜,動了動身子,準備要退下。

    白老爺失望之極,正當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忽聽一人道,「德鈞,白公也是一番好意,我聞素女驚艷才絕,擅長賦詩撫琴,又有過目不忘能,怎麼看,都是樣樣想與你比肩,也算是天作之合,不如便讓素女作陪?」

    頓了下,那人又道,「連州素來愛才,素女可要比齊姬有才多了!」

    白蘇一怔,齊姬?是顧連州的寵姬嗎?她緊張激動的心情,瞬間如潮水般退去,隨之而來的是無比的清醒與理智。

    顧連州不愛美色,卻不代表他沒有生理需求,他沒有中意的女子,也不代表少師府後院的姬妾就少。

    白蘇苦澀的扯起嘴角,自己還如此激動作甚,如此緊張作甚!

    主座上的顧連州垂下眼簾,心中卻是有些煩躁,這些天來,他也去了幾回後院,那些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氣依舊令他作嘔,沒有絲毫心動的感覺,睡夢中卻一遍一遍的重複藍花楹樹林裡,那個泛著淡淡香氣的柔軟唇瓣。

    他懷疑自己開始喜歡男人,甚至有過想找個男人親近親近,試試看自己是否更偏好男風,可他素來自律,容不得自己如此放縱。

    上個月,他托顧風華尋找「白蓮公子」的下落,顧風華的門客最擅長此道,查了一兩個月,卻告訴他線索在白府。

    白府……顧連州猛飲了一大口酒,唇上殘留的水漬泛著盈盈水光,一張俊臉表情木然,卻令屋內所有美姬移不開眼。

    「就是她吧。」顧連州隨手一指。

    廳中頓時有了些動靜,白蘇一指沒有抬頭,自是不知道他選的究竟是不是自己。

    「素女,還不快快上前來?」白老爺的聲音裡簡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若不是還顧及形象,恐怕要仰天大笑了。

    白蘇起身,低頭邁著碎步子靠近,到顧連州左手邊的案幾跪坐下來。

    白老爺暗暗著急,這素女平時挺能招惹男人的,怎麼這會兒如此不開竅,讓她作陪,她居然規規矩矩的去了姬妾的位置上端坐。

    顧連州也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從他十四歲起,便沒有一個女人不想往他身上貼,今兒倒是頭一回見著個例外。

    顧連州盯著那張嬌小蒼白的臉,長劉海遮蓋大半張臉,尖尖的下顎,淡如杏花的櫻唇……顧連州緩緩坐直身子,目光緊緊盯著她,一雙清澈如墨玉的眸子微微一顫,「你,近前來。」

    白蘇身子僵了一瞬,依言起身,慢慢走近,在距離他不到一尺的地方跪坐下來。

    白老爺澎湃的心情比那兩人不逞多讓,面上卻還要苦苦裝作矜持的招呼其他客人飲酒作樂。

    絲竹聲再度響起,顧連州伸手輕輕觸上白蘇臉頰,想要將她的劉海拂起。白蘇腦袋一偏,躲過他的動作,顧連州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便頓在半空。

    廳中不少人一邊說笑,一邊把注意力放到這邊,他們眼睜睜的看著顧連州放下手,身子慢慢朝素女那邊挪了挪。

    便是這細微的動作,令他們全忘記了說笑,屏息凝神的看著眼前這一幕,顧連州何曾主動近過女人,哪怕是這麼微小的動作也不曾有過啊!

    而主座的上的顧連州見白蘇這一次沒有躲,又微微朝她移動小半寸,他現在全身心都放在辨認這張面容上,哪裡顧得別人怎麼想。

    白蘇想逃開,可是眾目睽睽,她要怎麼逃?再看著他有些幼稚的行為,心中某塊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其實他可以強硬的將她拉過去,可是他沒有。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09:14 AM

第六十三章、為他婦人
   
    白蘇為了防止他進一步的動作,立刻伸手倒了一杯酒,端到他面前。

    「公子請飲。」白蘇道。

    白府幾女聲音均是清脆猶若鳳啼,偏就白蘇的聲音並不那般乾淨,也許是因為上吊時聲帶受傷,使得她聲音帶點沙啞,聲調不尖銳,淡淡如水般,令人聽著十分舒適。

    不是「白蓮公子」的聲音,卻不讓他討厭,顧連州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接過酒樽。指尖擦過白蘇蒼白纖細的手,白蘇只覺有根羽毛拂過心底,輕柔的,癢癢的。

    氣氛無限好,白老爺卻十分煞風景的插話道,「這是百年陳釀,不知公子覺得如何?」

    「很好。」顧連州應道。

    顧連州愛酒、愛茶、愛書勝過愛美人,這是尚京城無人不知的事,白老爺也是下了血本,將一罈子百年陳釀拎了出來。

    這時候的酒水都還是粗製,光是用糧食精釀的好酒便十分難得。而這一壇百年陳釀,幾乎可算作是一壇黃金了。故而,顧連州說好,絕不是敷衍客套而已。

    白蘇可不知道這酒的價值,只是不停的倒,顧連州放下酒樽,她便倒滿,間或還濺出許多,看的一屋子人欷歔不已,心道還真不能小看這區區白府,竟把這與黃金等價的美酒當白開水用。

    他們哪裡知道,白老爺看的心都在淌血。但看顧連州喝的起勁,還不得不道,「連州公子是懂酒之人,老夫只是俗人一個,倒也喝不出什麼不同來,酒窖裡還有幾壇,稍後給您送到府上去。」

    白老爺心想,顧連州堂堂太子少師,雍國的大聖人,怎麼著也得矜持一下,但他顯然錯估了顧連州對美酒的喜愛,只聽那清貴的聲音,淡淡道,「多謝。」

    眼看著一壺酒倒盡,白蘇喜道,「素去取些酒來。」

    白老爺忙制止,「素兒坐著吧,為父令侍婢去取。」

    白蘇極力忍住想罵髒話的衝動,溫順乖巧的應了一聲「是」。

    那取酒的侍婢剛剛出去,白老爺「啪啪」擊了兩掌,門外歌姬魚貫而入,樂聲奏起,薄綃輕紗如煙似霧,若隱若現的籠罩著冰肌玉骨,纖腰輕擺,如扶風弱柳,美不勝收。廳中男人頓時兩眼放光,從她們中間尋找自己感興趣的,思襯著回頭私下裡找白老爺討要一個。

    這一批歌姬是珍女在府時,用來伴舞的,她們個個生的美貌妖嬈,無不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兒。

    白蘇偷偷瞧了顧連州一眼。他也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那群美姬,只是清亮的眸子中全無其他,只是看而已。

    果真是不好美色麼?白蘇兀自想著,忽然一陣香風吹過,她微微抬眼,只見一條火紅的輕紗拂過,這條輕紗的主人膚色如雪,妖嬈狐媚,美艷不可方物。

    「是閣姬。」左下手的男人低低驚呼。閣姬之媚,世間少有,男人無不垂涎。

     顧連州眸子微轉,看向說話那人:一身肥膘,短而粗的十根指頭上,有八根帶著大寶石戒指。面容白皙,下顎上一撮稀拉拉的鬍子。

    那人是白老爺請的巨賈,以出售圈養馬匹發家,向各國出售戰馬,是以他的地位比普通的商賈要高許多。

    白蘇見顧連州久久不曾移動視線,便也好奇的順著目光看過去,那個牧馬商賈竟大庭廣眾的將身邊美姬拉入懷中,一雙渾濁的眼中滿是情欲的盯著正在跳舞的閣姬,粗胖的手伸進她衣服內,將那美姬挑逗的一陣嬌吟。

    自從閣姬出現後,廳中的氣氛一下子便放蕩許多,連白老爺也摟過桃姬玩樂,霎時間,白蘇和顧連州兩人便顯得十分突兀。

    這二人卻不自知,呆呆傻傻的看著那牧馬商賈肥厚的嘴唇從美姬的脖頸游移到胸部。

    太開放了!別說白蘇沒有看過這種現場表演,就是顧連州,也有些驚訝,他平時從不參加私人宴會,只去一些詩會、政論的宴席,那些場合無不是嚴肅高雅。

    白蘇嚥了嚥口水,偷偷看了一眼顧連州,而他似乎也察覺她的目光,放下酒樽,轉向白蘇。

    白蘇緊張的向後縮了縮,臉幾乎埋在胸口,「我……你不能……」

    顧連州只是放下酒樽,淡淡的掃了她一眼,目光純淨的不能再純淨了。

    白蘇有點患得患失,既鬆了口氣,又洩氣。她看看牧馬商賈懷中的美姬那高聳的酥胸,又兀自低頭看向自己的胸部,都十四了,怎麼還沒有發育的跡象?前世雖然也不大,但聊勝於無啊!

    「連州公子。」閣姬一曲舞畢,蓮步輕移,攜香帶風走近顧連州。纖指握起桌上的酒壺,本想給他倒酒,卻發現無酒,便轉身從白老爺幾上拿起酒壺,輕笑道,「白公,連州公子無酒了呢!」

    聲音蠱惑的人骨頭都酥,白老爺一邊色授魂予,一邊暗道失策。請閣姬前來本是為了調節氣氛,氣氛是調節了,可有這麼個狐媚子在,素女這個還未及笄的少女可就顯得單薄多了。

    閣姬直接將酒倒在顧連州的酒樽中,「公子,閣姬敬您一杯。」說罷先一飲而盡,又給顧連州倒了一杯,遞到他面前。

    顧連州皺起好看的眉,盯著閣姬留在酒樽上的紅唇印,那眉宇之間的結擰的愈發深了。

    僵持了半晌,直到閣姬舉杯子的手都酸了,放電的媚眼都有些抽筋,顧連州才緩緩站起身,「多謝姑娘抬愛,我從不用別人用過的東西,女人也一樣。」

    閣姬嬌艷的臉剎那間灰敗。

    閣姬善媚,床第功夫也少有人能比,因此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兒不知凡幾。她自然也不再是什麼純情的處女,但那些男人不還是一樣把她捧在手心裡!

    她閣姬,從未被人如此無情的拒絕過啊!

    那日斗花宴,顧連州沒有拒絕閣姬近身,她還以為這男人對自己有些意思,今日才大膽近前,沒想到,竟是自取其辱,縱使她再風塵,一時間還是羞憤難當,美眸中淚光盈盈,看的廳中其他男人毫不心疼。

    白蘇忽然覺得顧連州似乎也不是個體貼溫柔的男人,至少他這句話就說的夠毒。

    「多謝白公款待,德鈞不勝酒力,先行告辭。」顧連州朝白老爺行了個叉手禮。

    白老爺見目的已經達到,自然不會在做挽留,立刻起身還禮道,「老夫送送公子。」說罷,又朝眾位賓客道,「各位請隨意!」

    顧連州亦朝眾人行禮作別,白老爺對白蘇道,「還不快跟上?」

    白蘇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是要跟顧連州走了,就向珍女被顧風華帶走一樣。可珍女是還有個夫人之位,後來已補了個嫁娶之禮,而她,雖家中富庶,名動尚京,卻沒有十里紅妝,甚至沒有一個簡單的儀式,便就成了他人婦。

    一時間,什麼都亂了。他的出,現把的她心,她的計劃都擾亂。媯芷十三她們怎麼辦,她的白芽奇蘭怎麼辦?她便像個禮物一般,這樣孑然一身的去了一個陌生地方?

    到大門口,白蘇止住腳步,「父親,女兒想要幾個婢女。」

    白芽奇蘭可以以後再來挖,可是一定要把十三她們幾個要過來。

    白老爺一副慈父模樣,「不就是幾個奴隸麼,你不說,為父也要給你派幾個過去服侍的。」

    「除了成妝院的侍婢,女兒還要醫女媯芷。您知道,女兒身子一向不佳,少師府雖有大巫,可是留個醫女在身邊,總是方便些。」白蘇道。

    白老爺覺得此話在理,便道,「可,明日為父便派人將她們送過府去。」

    「謝謝父親!」白蘇襝衽行了一個大禮。

    白老爺忽然濕了眼眶,揮揮手道,「你且去吧,自此以後便為他人婦。我兒,日後要守禮,好好侍候夫主。」

    白蘇看著白老爺,心中一酸,將將覺得有些家的感覺,白老爺卻湊近來,壓低聲音道,「必要好好抓住連州公子的心,日後我白氏門楣便靠你光耀了。」

    白蘇嘴角一抽,她真是太天真太好騙了嗎!居然以為白老爺還顧念親情。

    「是。」白蘇淡淡應道。

    少師府的馬車已行至門前,顧連州早已登上馬車,給他們留了話別的時間。

    白老爺話已至此,白蘇也沒什麼好說的,轉身之際,卻見院內廊下,大夫人領著齊主事靜靜而立,她見白蘇看過來,微微點頭,便領著齊主事返回內院。

    居然是這個曾經最恨她的女人真心相送,這算不算命運弄人?

    白蘇對白老爺道,「請父親帶女兒向父親告別。」

    白老爺一邊作勢抹淚,一邊催促她,不要讓連州公子久候。

    少師府的馬車不甚華麗,卻古樸大方。那小廝見白蘇走過來,將蹬車的踏腳放在地上。

    白蘇在車門前頓了一下,一咬牙便登了上去。

    車內空間很大,案幾軟榻地板,都乾淨整潔,散發著淡淡茶香。顧連州正斜倚在塌上,車內微弱的燈光晃晃映照著俊美無可挑剔的俊顏,隱隱能看見他兩頰泛著淡淡的紅,似是微醺,長眉入鬢,鼻樑英挺,被美酒浸潤過的唇瓣泛著柔潤的光澤。

    白蘇縮在離塌最遠的一角,目光落在他唇上,那日唇瓣相觸的悸動,即刻湧了上來。白蘇不敢再看,捂著心口縮作一團。

    顧連州微微張開眼,打量著不遠處的嬌小身影,看她蝦球狀的一團,便起身走近。

    「不舒服?」顧連州問道。


   
第六十四章、看上你,是你的不幸

   
    白蘇兀自胡思亂想,沒有察覺顧連州的靠近,驀地聽見聲音近在咫尺,嚇了一跳,反射性的抬眼看他。

    兩兩相望,白蘇那雙蒙如霧氣的眼眸,顯露無疑。

    「呵呵……」顧連州露出潔白的牙齒,笑的歡快,臉頰上居然漾起淺淺的酒窩,「白素,還是白蓮?」

    車外的小廝詫異的從簾縫中張望,他家公子從來不苟言笑、表情木然的啊!跟隨公子八年,見過公子的表情卻寥寥可數,偶有微笑,卻從不曾這般放肆的笑過。

    小廝心中暗道,看來這個素女果然很得公子歡心,回去要好生侍奉才是。

    如果小廝看見那日藍花楹樹林裡爽朗大笑的顧連州,恐怕連眼珠子都能掉出來了。

    顧連州在宴會上仔細打量她那一刻,便已然懷疑,只是當時一直低著頭,而那白蓮公子明明又是個男人,素女卻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他一時不敢確定。

    然而,就是這雙眼,這雙如隔花籠霧的眸子,他絕不會認錯!

    白蘇知他已確定自己的身份,便也不再掩飾,「隨君喜好。」

    顧連州顯得很高興,坐到白蘇對面,看見她還捂著心口,眉間微蹙,又問了一遍,「你不舒服?」

    白氏素女體弱多病,全尚京都知道,顧連州自然也是聽說過一些的。

    「無,無。」白蘇慌忙將手攏在袖中,目光卻找不到落點,四處亂飄。

    顧連州點點頭,靜了一會,他忽然伸手撫上她顏色淡淡的唇,手心裡微熱的柔軟觸感傳來,麻麻酥酥的感覺,與頭一次接觸的觸電不同,這種微妙的感覺卻更令人沉迷。

    白蘇瞬間繃緊身體,心臟快速的跳動已經超出負荷,渾身像是被抽乾力氣一般,卻無法將他推開。白蘇太過緊張,沒有發覺放在她唇上的手,也有細微的顫抖。

    兩人便是保持這個動作,半晌,顧連州才收回手,問道,「你身上是什麼香?」

    他對氣味很敏感,稍微有些不舒服的便頭暈腦脹,可是白蘇鬢髮間的香氣卻令他渾身舒暢。

    白蘇忙從懷中掏出一隻荷包丟給他,「就是這個。」丟下香囊,白蘇立刻又縮成團。

    和顧連州在一起這種莫名心悸的感覺,讓她有些慌亂,這種感就是前世心臟病發的前兆。

    顧連州拿起那只荷包,小心翼翼的放在鼻前嗅了嗅。

    「阿嚏!」

    「阿嚏!」

    冷不防的,顧連州打起噴嚏,他拋開那只干花袋,噴嚏卻還是沒有停,而且有越來越凶的跡象。

    白蘇一驚,馬車陡然停了,小廝在簾子外急道,「公子,藥在幾下!可要小的進去?」

    「不必!阿嚏!」顧連州東倒西歪的在案幾下翻找,噴嚏一直打個不停。

    白蘇反應過來,他可能是對某種花粉過敏了,連忙俯下身幫他一起找藥。

    案幾下面有個小屜,打開之後,裡面瓶瓶罐罐的備了不少藥瓶,看來他應當是經常過敏,白蘇道,「是哪個?」

    顧連州拿起一直圓墩墩的小瓶子,倒出一粒綠豆大的藥丸吞入口中,閉眸調息。白蘇急急的湊近查看他的胳膊上、面上有沒有起疹子,有些花粉過敏嚴重的會要人性命。

    見他皮膚依舊如玉,沒有任何不良反應,心知不過是輕微的排斥,並未大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顧連州張開眼睛,看著白蘇鬆了口氣的模樣,卻也沒有責怪她,啞聲道,「無事,我時常會對香味起反應。」

    顧連州靠在塌邊,微微仰著頭,睫毛上還掛著方才噴嚏時被逼出的淚水,濃密的睫毛粘連在一起,兩頰泛著淡淡的紅暈。

    明明長相那麼成熟俊美,卻露出這麼一臉無害可愛的模樣,白蘇看他,心跳漏了一拍之後,開始狂跳起來。隨即觸了電似的,急急向後退了幾步,縮到原來的地方。看見掉在地板上的荷包,伸手撿起來丟到了窗外,悶聲道,「對不起,我不知你……」

    「可要到榻上來?」顧連州看她蹲的姿勢似乎很不舒服,便打斷她的話。

    「不要不要,你,你早些休息吧。」白蘇把頭埋起來,做鴕鳥狀,可是顧連州的氣息彷彿無處不在,讓她渾身每個細胞都逃不掉。

    顧連州沒有答話。

    靜默了一會,白蘇偷眼看他,卻見他雙眼微合,靠在塌邊,不知是休息還是已經睡著了,俊顏上的粉紅漸漸退去,在昏黃的燈光籠罩下,美的令人不忍驚動。

    白蘇呆了呆,攏在袖子中的手不由自主的敲打腿側。她撩開窗簾,看著外面月色下屋影重重,微微咬唇,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回頭輕喚,「連州公子?」

    回答他的是顧連州均勻的呼吸聲,白蘇悄悄靠近,細細看他,目光最終停留在他菱形的唇上。白蘇吞了吞口水,一咬牙,親了上去。

    觸感溫潤柔軟,帶著有些苦澀的茶香,令她口乾舌燥。白蘇正要起身,陡覺腰上一緊,嘴唇被人含住。

    抬眼便看見一雙墨玉似的眸子中含著戲謔的笑意。

    偷親竟被人捉了個正著!白蘇臉騰的紅到耳朵根,她敢肯定,這是自己兩輩子加起來最丟人的一次。

    顧連州一個翻身,將她反壓在身下,大掌一撈,毫不費吹灰之力的便把她放到了塌上,白蘇咬牙切齒,哪個殺千刀的說這男人不好女色!只是眨眼之間,還未來得及反抗,口中便被人佔領了。

    顧連州這一連串的動作雖做的行雲流水,真正佔領以後,便顯得笨拙起來。白蘇以前沒接過吻,可看了不少小說,多詳盡的描寫都有,顧連州這種明顯應該被歸類為青澀型。

    白蘇心底莫名的歡喜起來,只是這情形怎的如此眼熟,白蘇被吻的昏昏沉沉的想道……

    「你一個閨閣女子,如何寫出《品花寶鑒》?」顧連州氣息不穩的噴撒在白蘇耳廓,令她渾身軟做一灘春水。

    白蘇瞠目結舌,原來如此!她忘了,他是看過《品花寶鑒》的,而他親吻的方式正式那書中描寫的一段!白蘇想推開他,可是身子無力不說,還被他健碩的身軀壓的緊緊的。

    什麼叫自作孽!白蘇心中哀號。

    「嗯?」顧連州輕輕親吻她的耳垂,哼聲問道,聲音帶著些沙啞,性感魅惑。

    白蘇縮起脖子,用盡全部的理智在控制自己不被誘惑,她義正言辭的道,「你不是大聖人嗎?怎麼可以看那種書!」

    顧連州的吻游移到白蘇鬢髮間,含糊不清的道,「是風華放在我房中的。」

    回答的倒是老實!敢情是拿她來做實驗,他府中那些美姬應當是個個貌美如花,身材曼妙,為何要找她這個還未及笄的平板丫頭!

    姬妾!這兩個宛如一盆冷水,令白蘇陡然清醒,她這是在作什麼?白府到少師府的距離不到五里路,再這樣下去,便失去時機了。

    頓了片刻,顧連州只是抱著她,將頭靠在她髮鬢邊,沒有要再進一步的意思。

    白蘇一狠心,雙手摟住顧連州結實的腰,從自己袖袋中掏出一直黑褐色的小陶瓶,塗抹在手上,手游移著撫上他臉頰,鼻樑,嘴唇……

    對於白蘇撫摸,顧連州身子一僵,旋即又鬆弛下來,很是受用似是靠了下來。片刻,白蘇只覺肩上一沉,隨即顧連州全身重量全壓了下來。白蘇這才知道,方才顧連州並未用上全部力道。

    白蘇用力吃奶的勁兒才從他身下鑽出來,把他放平,蓋上褥子,擦乾手上的迷藥後,又用帕子把顧連州臉上的藥粉也清理乾淨。

    絲帕拂過英挺的鼻樑,白蘇抿抿唇,她從前以為一見鍾情太過離奇,然而自從遇見顧連州後,一次兩次的心跳加速,起先還以為是心臟出了問題,可是事到如今若是再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就枉費她的智商了。

    但是,顧連州,被白蘇看上是你的不幸,你只能是我一人的,等到有一天我能站在和你同樣的高度,讓你知道,我白蘇,是值得你一心一意的人!

    白蘇下定決心後,便不再停留,靠近車門,小聲道。「請停車。」

    那小廝回問道,「姬,何事?」

    「我……我內急,可否停車讓我方便一下?」白蘇道。

    「公子呢?」小廝問道。

    「公子睡下了,我去去便回。」白蘇道。

    小廝心道這素女是公子看重的,不可怠慢,便令車伕停了馬車。

    白蘇欣喜,鑽出馬車。

    小廝很是熱心的道,「姬,天黑不安全,小的陪您去吧?」

    「不必了,公子酒喝多了,你且去照顧他,我就到那邊,有事會叫你。」白蘇指指那邊,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有一處草叢。

    小廝遲疑了一下,似是覺得還是照顧自家公子重要些,而且周圍有少師府的暗衛,應當不會出什麼問題,便道,「好。」

    白蘇見小廝進了馬車,立刻轉身跑想草叢。車伕只當她是太急了,只笑了笑,也沒有多在意。

    白蘇閃身進了草叢之後,壓低聲音叫,「媯芷,媯芷。」

    沒有人答話,身後卻一陣微風,手臂一緊,耳邊傳來媯芷的聲音,「走。」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09:21 AM

第六十五章、發現顧連州
   
    馬車裡,顧連州緩緩睜開眼睛,黑眸中暗如斬不開的夜色。他握著手中的黑色小瓶,指關節微微發白。

    難道她方纔的動情,她方纔的偷吻,都只是為了引他上鉤,好迷暈他,然後逃跑?

    虧他還暗自欣喜!顧連州坐起身,攏了攏身上微微散亂的衣裳,垂眸看著手中的藥瓶。

    他對香味十分敏感,這迷藥中有曼陀羅花香的味道,白蘇剛剛拔開瓶塞之時,他便已經聞到了,也許是對自己太過自信?或許也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麼,他順著她的意思。

    為什麼,所有女人都想往他身上貼,獨獨他中意的這個要棄他而去!

    顧連州不是一個隨便的人,可以說,他極為自律,像方纔那樣的情不自禁,是他長這麼大二十幾年唯一的一回。

    「公子……」小廝從未見過這樣情緒外露的顧連州,不禁有些心慌。

    「走吧。」顧連州把陶瓶揣進懷裡,淡淡道。

    小廝怔了怔,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素女可還沒有回來呢,「素姬她……」

    「走!」顧連州聲音已經有些發冷。

    小廝忙應了一聲,去了車外。

    白蘇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傷了顧連州的心。白蘇只是不願為妾,也並非是在意他後院那些美姬,可是如果她不盡快成為夠資格做他正室的人,顧連州身為政陽王的嫡子,早晚都要娶妻的,到時候她一個姬妾算的上什麼?便是真的相愛,中間夾著一個人的膈應,她也十分不喜歡。

    顧連州已經二十三歲,別的男子這個年紀已經有孩子了,這讓白蘇很有緊迫感。

    走出不遠,白蘇看了馬車一眼,問媯芷,「如果我看上了那個顧連州,你說我是先去抓住他的心呢?還是先想辦法夠資格成為他的正夫人?」

    媯芷頓了一下,冷聲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毒又是劍的才將暗中的幾名護衛放倒。」

    「那我逃了,他會不會很生氣?」白蘇知道問媯芷無用,其實她心裡早有答案,他肯定會非常生氣,哪個男人跑了小老婆都會覺得恥辱,更何況,顧連州之前已經跑了一個。

    「你究竟走不走!」媯芷鬆開她的胳膊。

    白蘇也覺得自己很不果斷,她從魚洛回來的路上,便與媯芷計劃這件事情,那時候她並未想過這麼多,計劃的甚是周密,連所有的說辭都一一想好。

    若是顧連州不選上她便罷,若是選上她,在路上逃跑的計劃不說萬無一失,至少也有七成把握。她甚至向白老爺求成妝院的侍婢,就是為了萬一失敗作保。

    「那馬車走了。」媯芷道。

    白蘇心臟倏地一緊,為什麼會走?小廝不該等著她的嗎?為何都未曾來尋她,便就走了?

    「走吧。」現在也不需糾結了,但白蘇心裡的惶然並未因此減少。

    「很好。」身後忽有個清貴的聲音在風中散開來。

    媯芷和白蘇同時回頭,只見一個頎長的身影背著光,看不清神色,月光將他的輪廓渡出銀白色的光暈,淺藍色的錦袍隨風而舞,原本整齊的髮髻,因方才在馬車中耳鬢廝磨弄的有些凌亂,細碎的髮絲鍍上銀白的月光,尤為顯眼,這般灑脫不羈的形容中卻帶著說不清的落寞,使白蘇的心酸澀的有些發疼。

    墨色濃重的眸子,轉向媯芷,「你一個人竟放倒了我七名暗衛,著實不簡單。」

    媯芷面色緊繃,她沒想到這個連州公子竟然也是個隱藏的高手,他什麼時候來到她們身後,她都沒有任何察覺!若不是修為極高,怎麼可瞞過她的耳目。

    「瞞了整個雍國,公子更不簡單。」媯芷道。頓了頓,又道,「那麼,先告辭了,要跑的是她,連州公子明辨是非,當管好自己的姬妾為要!」

    說罷,幾個起落,消失在草叢之中。媯芷便知道,白蘇雖在其他事情上理智的過分,惟獨對待感情,因為太過珍視,而總顯得小心翼翼。既然她還在徘徊,那麼便替她選擇一回吧。

    白蘇看著媯芷迅速消失的身影,張了張嘴,太不仗義了吧!

    「你走了,白氏一門該如何自處?」顧連州便就那麼站著,目光清冷如月光。

    這一點,白蘇早就有所準備。她準備給黑甲騎的金子不是送給顧風華,而是直接運送到了政陽黑甲騎軍營,並且和顧風華之間的約定也修書一封,送進了正陽王府。就算到時顧風華反悔,政陽王和黑甲騎也不會放棄她這個資助。

    運去政陽的五千金是白蘇暫時能拿出來的所有家當,城西的宅子不能賣,花店又無法快速的賺到錢,為了盡快湊足數,白蘇又找了趙慶,上次出了一半的《品花寶鑒》令他扼腕不已,未免差錯,於是他要求這次要寫一本完稿的有色書籍,內容情節要比上一部更加露骨。

    就在今晚,十三會通知婆七,把從趙慶那裡得來的五千金連夜運去顧風華在尚京的府邸。

    便是白府抄家,也不見得能搜刮出幾萬金來,她這個大錢袋,黑甲騎很難捨棄。

    有來自政陽的壓力,顧風華自是要重新掂量一下白蘇的重要性,不會不管白氏一門。

    然而這些,她不能說與顧連州。

    「為何要逃走?」顧連州走近,黑眸沉沉,是令人陷足的沼澤。

    「你能娶我做正妻嗎?」白蘇決定快刀斬亂麻,有誤會便要解決,放任不管不是她的風格。

    顧連州頓住腳步,他第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興趣,卻著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不能吧?」白蘇見他停住腳步,主動走近,「就算是你願意,政陽王願意嗎?顧氏的族人能允許你娶一個商人庶女?尚京城人能接受你一個大聖人娶一個身份卑賤的女子為妻?退一步講,你自己願不願意還難說呢!為姬妾,素,不願,所以就逃咯。」

    「你喜歡我,還是喜歡地位?」顧連州垂眼,緊盯著她的眼眸。

    白蘇愣了一下,思襯著這步驟是不是發展的太快了,他們不過見過幾面而已,要說喜歡,是有的吧……白蘇嗤嗤一笑,「你太小看素了,不是所有女人獲得地位的方式都靠出賣姿色!我離開,正是想令自己成為一個有地位的女人……」

    顧連州一把攔住她的腰,咧開一個笑容,露出細白的牙齒,「世間從不缺少品貌皆佳的女子,還是先看看你究竟能令我瘋狂到哪個地步!」

    他說,無需去爭取那些名利,只要她能令他深深愛上,那麼他便會為她不顧一切。

    一個躍起,耳邊的風呼呼作響,他這句話,算是承諾嗎?

    白蘇抬眼看他如玉的下顎、頸項、喉結,還有他菱形的彎起的邪魅弧度,驀然想起頭一回見他,街市上,回眸微微一笑的灑脫魅惑,白蘇猛然驚覺,或許全天下的人都被他騙了!顧連州本就並非是表面那般道德禮儀規範的謙謙君子。

    回到馬車之時,外面的小廝還不曾察覺自家公子已經出去一趟又回來了。

    「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折回去?」白蘇心中有那麼點希冀,是不是顧連州對她也有點意思呢?

    顧連州斜斜倚在榻上,神情淡然,「捉你回來,只因我從不喜歡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或許在白蘇逃跑以前,顧連州對她只能算是動心,可是選擇逃跑之後,他的動心居然深了一步,當然,怒火比喜歡更盛。

    白蘇扁扁嘴,也是,顧連州從小便是個天才,如今又是聖人一般的地位,自然是忍受不了她這般作為。

    「我也不喜歡。」白蘇極力的捧著他,眼巴巴的看著他躺的愜意,不禁懷念起成妝院的日子,以前都是她萬兒八千的躺那兒等人伺候的啊!

    顧連州瞥見她可憐兮兮的神情,心裡不由一軟,轉而想到她方才可惡的行為,便裝作沒看見一般,翻身裝睡。

    「夫主……」白蘇湊近他,聲音怯怯。

    一聲夫主,聲音並不嬌膩,卻柔柔軟軟的,令人渾身舒坦。顧連州立刻繳械投降了,面上卻還是故作不情願的朝塌裡挪了挪。

    雖然莫名其妙的跟陌生男子同塌顯得很隨便,雖然他挪出的一小塊不夠舒展身子,雖然孤男寡女乾柴烈火,雖然……去它的雖然,白蘇十分沒骨氣的歡歡喜喜的躺了上去,摸都摸了,親都親了還裝什麼矜持……

    白蘇作息時間規律,沾到床榻便沉沉睡了過去。至於什麼時候到了少師府,她一點也沒有察覺,更是不知道她一來便在府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因為,顧連州叫不醒她,便只好親自把她抱回府。

    府中無人不知顧連州愛酒,每每赴宴回來時都有些微醺,也只有此時,她們才得以近他的身前,故而當一群打扮花枝招展的美人兒久候在門口,卻看見了這令人驚掉下巴的一幕時,一腔怒火自然全部都算到了白蘇頭上。

    「姐姐,公子似是有了新歡呢!」一名藕荷色深衣的美姬掩唇咯咯嬌笑。

    所有姬妾的目光都投向那個被她稱作姐姐的美姬身上。

    那女子美艷絕倫的面上無絲毫波動,唇角一勾,鳳眼微挑,道,「是呢,很有趣。」

    藕荷色深衣的美姬笑容微微一僵,忙道,「慧兒說笑的,姐姐莫往心裡去。」慧姬暗道自己失言,無論誰得寵了,齊姬還是齊姬,那精明狠辣的手腕是不會削弱半分的。


   
第六十六章、眾姬妾的問候
   
    第二日清晨,白府便來人了,送來侍婢五名,醫女一名,和財物若干。

    白蘇等於是把成妝院挪到了少師府,少師府的後院一向是由齊姬打理,然而顧連州卻親自給白蘇指了一處院子,名叫「清園」。

    一入府不到二十個時辰,顧連州的兩次舉動,立刻惹起了眾怒。

    一大早,白蘇還賴在塌上不肯起來,一群姬妾便浩浩蕩蕩的來問候這個「新來的」。

    「你家主子呢?」清園廳內,齊姬招過十三。

    十三垂首恭立,從姿態到應答無一能挑出毛病,「回姬,素姬尚未起身。」

    「還未起身?」不等齊姬接話,慧姬立刻尖聲質問,「已辰時了,為何還不起塌!」

    齊姬卻多看了十三幾眼,眼前的侍婢長相一般,膽子卻不小,如此淡然的氣度哪裡像是一般侍婢,遂問道,「你在伺候白氏以前,主家是誰?」

    十三恭敬道,「回姬,奴婢前主家是婆氏。」

    「婆氏?哪個婆氏?」齊姬心中秀眉微顫,尚京城但凡婆姓者無不是位高權重。

    婆主事在白府任主事,是秘密的,尚京並無多少人知道此事,因此齊姬自然而然的便想到其他婆氏權貴。

    「回姬,是婆氏侑姬。」侑,是婆主事的名諱。

    十三回答的句句屬實,前家主的身份也無法隱瞞,若是齊姬想查,只需看她右肩烙印,然後再去查看文書根底,自然能查的明白。

    齊姬放下心來,侑姬雖然在雍國頗有才名,卻是被婆氏一族之人逐出的,沒有什麼勢力可言,幸好素女不是有婆氏一族撐腰,否則對付起來,可就難了。

    「姬,請稍坐,容奴婢去叫素姬起塌。」十三恭敬的行了一禮,轉身出了主廳。

    廳中地方很大,除了主座外,約麼有二十幾個座位,這些姬妾一入座,立刻滿滿當當,整間屋子陡然明亮起來,宛如百花爭艷,有端莊,有活潑,有溫婉,有賢淑,真是各個類型應有盡有。

    不一會兒,十一便將茶水一一奉上,十二見她忙不過來,也上前幫忙。

    潔白茶碗中花朵在水中漸漸舒展開來,明媚可人,頓時吸引不少人的注意。

    她們多半也都是貴女出身,尚京有什麼新鮮事物,從不甘落後,自然也是購買過雲霧茶舍的花茶,可是那些花茶,怎麼比得上白蘇親自指點炮製而成的呢!

    一時間,好多姬妾都忘記了此行來是要給白蘇一個下馬威,端起茶盅品嚐起來。入口柔,芳香綿長。

    「咦?我這個茶為何與屏姬不同?」一個杏色深衣的美姬問一旁伺候的十一。

    十一低著頭,聽她聲音如黃鶯出谷,說不出的動聽,緊張稍緩,答道,「奴婢見您玉面上微恙,便用月見草、紅巧梅、干茉莉花沖茶,多飲有美容祛痘功效。」

    屏姬溫婉一笑,「徐姬妹妹正煩惱此事呢,果真有效可好了,我這盅又是什麼?」

    十一飛快的抬眼看了那盅裡的花,「是木蘭。用來調和脾胃。」

    齊姬為討顧連州歡心,曾苦記花草名稱,自然知道自己茶盅裡的是玉蝴蝶,可是她卻不知花花草草竟還有這等功效,她心中警惕,緩緩放下杯子,柔聲問道,「你這婢子倒是很懂花草呢!想來素姬必然精通此道了?」

    十一見齊姬和藹可親,心中更是安定許多,正欲回答,卻聽一聲輕笑,如清風拂葉舒緩慵懶,讓人渾身頓時放鬆許多。

    眾姬轉眼看過去,只見門口站著一名嬌小瘦弱的女子,容貌還不曾長開,五官玲瓏,令人心生憐愛,可那雙眼看人仿若隔了一層淡霧,又如繁花掩映,看不出實質。陽光從她背後投進屋裡,那張蒼白的容顏彷彿即刻便能化風而去,整個人越發的飄渺起來。

    白蘇含著淡淡的笑意走了進來,目光淡淡的在屋中掃了一圈,目光落在齊姬身上,她寶髻翠眉,櫻桃小嘴不點而赤,纖腰楚楚,雖身量嬌小,通身氣派卻端有一種華貴之美,當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白蘇微笑朝她欠了欠身,「素可是不懂這些風雅之事呢!」

    「素姬真是過謙了。」齊姬起身還禮。

    聽見「素姬」二字,白蘇嘴角一抽,素雞……太可笑了!

    「素得夫主賜字,是雲,姐姐可喚素為雲姬。」白蘇鐵了心得改個名字,讓她頂著「素雞」之名過下半輩子,她能舒坦嗎!

    齊姬眸中一暗,當年她初到少師府時,覺得以姓氏命名容易與其他人弄混,便求顧連州給賜名,可是他只是雲淡風輕的敷衍過去,現在居然如此輕易的為素女賜名!

    「姐姐是齊姬?」白蘇沒有錯過她眸中一閃而過的妒火。

    「正是。」齊姬道。

    白蘇點點頭,看似漫不經心的道,「聽公子提起過齊姬大名。」

    齊姬微微一怔,但隨即想到,白蘇可能來之前便打聽過少師府的情況,畢竟,這裡的事情不是秘密,只要花些心思不愁查不清楚。

    白蘇扯開一抹笑,「公子說,到了府中,有什麼事便找齊姬你呢,還望姐姐日後多多照應。」說著便向齊斂衽規規矩矩的再次行了個見禮。

    白蘇雖然中意顧連州,卻沒無聊到去查他的後院,她不過是在宴會上聽有人提起過齊姬,又根據坐的位置,和眾姬妾的態度猜測罷了。

    齊姬一直掌管少師府後院用度,白蘇這話的可信度便又提高幾分,縱然齊姬生性多疑,卻也不由得信了兩分,輕笑道,「妹妹有什麼儘管找我便是,無需客氣。」

    其餘姬妾紛紛看傻了眼,不是來尋她晦氣的呢嗎?何以這般其樂融融?

    齊姬從「素姬」直接改口叫妹妹,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突兀,溫柔而熟稔,令人有種相熟已久的錯覺。

    「妹妹這花草茶當真美妙,姐姐愚笨,記了大半年的花花草草,若不是方才聽那侍婢說了,卻還不知它們竟有神效呢!」齊姬笑著端起茶盅,請抿了一口,問道,「此茶香甜芬芳,不知其中放了些什麼?姐姐回去也做來試試。」

    白蘇暗暗撇嘴,這話轉的可真是不著痕跡,若是一不留心,可就隨口答了。

    白蘇搖頭,「素卻是不知了,我身子弱,向來不喜操心這些事,全都由這些侍婢打理。」轉而又向十一道,「你這丫頭,還不快快同姐姐說明?」

    十一躬身答道,「回齊姬話,茶中放的是蜜糖。」

    齊姬道,「原來如此,妹妹這裡茶水好,姐姐以後可要常來叨擾了。」

    「素歡迎之至。」白蘇心裡卻道,你若是不怕我下毒,常來便是。

    與眾姬妾一陣寒暄,看白蘇疲態漸露,齊姬便率先告辭,那些本來要看熱鬧的姬妾,自覺得沒意思,也隨之告辭了。

    白蘇坐在主座上,方纔的疲態一掃而空,纖細的指尖輕輕摩挲茶碗,那個齊姬不簡單啊,光憑她這份周旋的手段,白蘇自問是比不上的。

    縱使她再厲害,白蘇不會退縮,她既然已經選擇了顧連州,必然是要面對這些爾虞我詐,倒也沒什麼。

    而今天,最令她失望的莫過於十一,這些姬妾沒有幾個是省油的燈,在她們面前賣弄些什麼?

    「十一。」白蘇抬眼看她,淡淡道,「你覺得齊姬為人如何?」

    「奴婢覺得齊姬優雅高貴,待人溫和。」十一自然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方才齊姬對她這個奴婢也是笑容可掬呢。

    「是嗎。」白蘇輕笑,「你去幫十三收拾吧。」

    十一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十二邁著急急的小碎步進來,「小姐,老爺把香蓉姐姐也送過來了呢。」

    門外還未走遠的十一,身子微微一顫。只聽白蘇應了聲,「嗯。」

    十一失了魂似的,走至寢房。心中慌亂,香蓉也來了,小姐終究是聽信了十三的話,把香蓉要過來了嗎!

    白蘇坐在廳中,久久凝視著茶盅裡色澤鮮潤的花兒,她當然沒有去要過香蓉,想來是大夫人出的主意吧,既打發了香蓉,又幫白老爺出主意監視她,一舉兩得。

    「十二,你視齊姬此人如何?」白蘇忽然又問十二。

    十二跪坐下來,皺著眉道,「奴婢不知,可是奴婢不喜歡她,聽說她是齊氏庶出的小姐,能到少師府裡,肯定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白蘇啞然失笑,是啊,連十二都能看出齊姬此人城府頗深,為什麼十一就看不出來呢?十二向來神經粗大,沒有十一聰明,她不去想,是因為心根本就不在這裡吧。

    「去叫十三來。」白蘇目光暗沉,照今日這種情形,把十一留在身邊,早晚會捅出簍子,齊姬可不是絮女,下起手來自然沒什麼情義可言。

    十三很快便到了。

    白蘇一直都是懶懶散散漫不經心的模樣,十三見白蘇臉此刻神色暗沉,心中竟莫名的有些緊張,恭立在一旁,喚了聲「小姐」,然後屏息等到她問話。

    「把十一近來幾個月的行蹤一一說來。」白蘇也不多說,她只想知道,膽小懦弱的十一,為何敢有外心!

    十一溫婉嫻靜,性子極好,也很聰明,她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除了性格懦弱之外,其他方面倒是很機靈,如何會看不清形勢到如此地步?

    上次被十三訓斥,她反應便十分偏激,若是無人影響她的想法,一個好性子的人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

    白蘇手指不自覺的敲著杯壁,這個人……究竟是誰……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09:30 AM

第六十七章 連州VS白蘇
   
    白蘇聽完十三的匯報,眉頭越皺越緊,十一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雲霧茶舍,除此之外並無異常,看來那個楚辰嫌疑最大,但是他這麼挑撥十一,究竟是為什麼?挖牆腳?

    白蘇手指不停的敲擊案幾,究竟要怎樣處理此事……不能把十一放到城西的府邸,現在還不清楚楚辰的目的,若是洩露了城西府邸,那就得不償失了。可也不能把十一賣掉啊!

    「把十一叫過來吧。」白蘇決定還是要先找她談談,能讓她認清現實最好。

    十一正在寢房中心不在焉的收拾床榻,抖被子時,一隻月白色繡錦荷包掉落下來,十一回過神,撿起荷包,她認得這是小姐時常貼身放的,正欲放回去的手頓了一下,環顧房內一圈,見沒有人,飛快的打開荷包。

    裡面一張微微泛黃的紙露了出來——是一張地契!署名是婆氏侑姬,卻正是婆主事離開時讓婆七帶給白蘇的那一張。

    十一又忙將地契折好,塞回荷包,放到塌上。

    這處宅子也是在城西,距離少師府不遠,面積不算大,只有六畝,可是地勢好,若是按照市價來算,最少也值六七百金。

    「十一。」十三見她在房內發呆,便輕輕喚了一聲。

    十一猛的回過神來,神色有些慌張,「何,何事?」

    「小姐叫你問話。」十三道。

    「哦。」十一低著頭,小跑出去,心卻是提到嗓子眼兒上了。

    進到廳中,見白蘇垂眸,久久盯著茶碗一動不動,宛如睡著了一般,十一緊張的攥緊手,顫聲喚道,「小……小姐?」

    「嗯。」白蘇抬起頭,目光輕輕淺淺的掃了她一眼,「坐。」

    十一哪裡見過這樣冷淡的白蘇,頓時嚇的六神無主,猛的撲倒在白蘇腳邊,泣道,「小姐,求小姐不要趕走奴婢,奴婢定當全心全意服侍小姐!奴婢發誓!」十一豎起手,「奴婢若是有二心,必當不得好死!」

    「我信你。」這時候的人信大巫,信鬼神,誓言比生命還重,白蘇自然是信十一的,但是,「你的心亂了。」

    白蘇聲音舒緩,宛如撫慰人的溫柔手,十一哭的愈發委屈,嬌柔的身子抖作一團。

    「告訴我,」白蘇俯下身子,湊近十一,「楚辰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十一渾身一僵,甚至連哭泣都忘記,她抬起滿臉淚痕的小臉看向白蘇,眼中滿是驚恐,像是看鬼神般的敬畏。

    白蘇坐直,她不過是試探一下,十一這個表情,卻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她答案。

    十一縮瑟起身子,宛如一隻受驚的貓兒,形容狼狽可憐,白蘇看著自然也心軟了,可是她不能縱容,「說罷。」

    「是,是。」十一回過神來,說起了楚辰曾勸她的話,「楚公子說,說……說奴婢懂花草,又生的美貌,若是去雲霧茶舍,他必然幫奴婢脫離奴籍。他還說,小姐只看中十三姐,奴婢跟著您一輩子也脫離不了奴籍……」

    脫離奴籍啊,這對於一個半道落入奴道的人是怎樣的誘惑!也許,媯芷、十三她們都是渴望有那麼一天吧,白蘇雖從不曾把她們當做奴隸看,可她們身上的枷鎖注定在這社會中,地位低賤,猶如畜生。

    白蘇從懷中掏出幾張紙,抽出其中一張放到十一眼前。

    十一瞪大眼,看清楚上面的字——賣身契。是賣身契約,而不是買賣轉讓的文書!十一急急捧起那張紙,目光落在左下角,喃喃道,「賣身五年……」

    十一眼眶決堤,豆大的淚水啪嗒啪嗒落下。是「賣身契」啊,擁有賣身契的奴婢也是奴籍,卻是有期限的奴隸,並非世世代代的奴隸!

    賣身契是主人與奴婢私人的契約,而非在官府備有奴籍根底的公契,只要這張紙毀了,她們之間的契約便解除。

    「拿著它,好好想想自己的未來。」白蘇目光落在那幾張紙上,心中一酸,沒有媯芷的,這幾個奴婢是婆主事給她的,當時便是賣身契,而不是奴隸文書。

    「你可以現在便毀了它,走的遠遠的,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眼裡,當然,也可以選擇留下來。」白蘇起身,正欲走出門,卻見一襲青衣落拓的顧連州正站在廳門口。

    十一見白蘇頓住腳步,也抬眼看了過去,眼前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背光而立,五官立體,如遠古的一尊神像,刺眼的陽光也無法奪去他身上耀眼的光芒。十一頓時被晃花了眼,呆怔的凝望著那個俊美無鑄的男人。

    白蘇覺得,眼前這個人,一次比一次耀眼,一次比一次俊朗,完全是在挑戰她的心臟負荷!

    「退下。」顧連州清貴而有磁性的聲音,淡淡道。

    十一完全呆住,腦海裡迴盪著他那句「退下」只覺得聲音也極好聽,卻完全不曾去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顧連州冷冷的瞥了十一一眼,聲音已經冷了下來,「退下去!」

    十一被他的氣勢所震,雖還沉迷於顧連州的俊美,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聽從他的命令,退了出去。

    白蘇也才緩過神來,心中暗罵道:妖孽!大中午的便來我這裡魅惑眾生!面上卻堆起諂笑,「公子您這麼早來有何指教?」

    屋內沒有其他人,顧連州面癱的表情稍稍鬆動一些,卻還是板著臉,坐到主座上,恰好看見杯子中的花茶,定定的看著白蘇,看了半晌,見她依舊不上道,微有些怒氣,「身為姬妾,難道不知道要侍奉夫主嗎!」

    白蘇向前挪了幾步,心道,侍奉?她從來都是等著別人伺候,哪裡會侍奉別人!看著顧連州那拽的萬兒八千的樣子,白蘇就來氣,故作為難道,「公子,人家才十四,葵水還不曾來呢,恐怕侍奉不了您。」

    白蘇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把侍奉,理解為侍寢。

    「上茶!」顧連州冷冷瞥了她一眼,那神情彷彿是在說:很好,你已經成功把本公子惹怒了!

    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實在令人心醉。

    白蘇微微一抖,雖覺得他冰冷的神情更加迷人,卻也不敢再觸怒他,乖乖的出去吩咐侍婢準備茶水。

    「姬,親自泡茶吧。」雖是請求的句子,被他說得像是命令。

    白蘇忙不失跌的點頭,泡茶啊,她最會泡茶了,所有家務中,她只會這一項,如果泡茶算是家務的話。

    「你自己取名雲姬?」顧連州道。

    白蘇點點頭,乖乖答道,「是。」

    「還對外宣稱是本公子賜名?」顧連州湊近她,質問道,白蘇看著那忽然在眼前放大的俊顏,腦子中一片空白。

    顧連州眉頭微擰,那雙如墨玉的眼中,怒氣隱隱翻湧。僅僅一瞬,他似是想到什麼,勾起唇角,衝她一笑,宛如乍暖回寒,冰雪初消,清冷中日光已透出絲絲暖意。

    看著白蘇已近呆滯的表情,顧連州忍不住大笑。

    原本清貴優雅的聲音,顯得有些狂放不羈。

    白蘇被他的笑聲震回了神,心中苦惱不已,這個起點就不公平吶!說什麼要讓他愛上自己,就憑著他這張人神共憤的臉,最先淪陷的絕對是她白蘇。

    「姬初來府中,竟不至前院給夫主請安,你可知罪?」顧連州斂起笑容,他一大早便興奮的起塌,穿戴整齊,坐在前廳等她來請安,誰知這個女人居然睡到日曬三竿!讓他親自跑到清園來!

    更該死的是,他居然沒能忍住不來。

    白蘇看著他別彆扭扭的,總要找茬,翻臉簡直比翻書還快,心中便是一陣不爽快,掩面而泣,「素知錯,只是素身子弱,想好好養著,不然以後長不成美人,怕您嫌棄!今早看見那麼一大群嬌艷的姐姐們,素更加憂心了,夫主,夫主……素真的知錯了!」

    白蘇現學現賣,立刻把才纔十一的姿態用了上去,撲倒在顧連州腳旁,埋頭,渾身抖作一團。

    顧連州擰眉看了一會,淡淡道,「算了,起來吧,你身子弱,若是哭多了,以後長不成美人,就別怪本公子把你丟出府去。」

    白蘇趕緊抬起頭來,臉上哪有半點淚痕!

    顧連州惱怒的看著她,忽然站起身,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第六十八章、怒火
   
    白蘇盤膝坐在席上,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微微吁了口氣。她做好和一干姬妾為敵的準備,卻惟獨沒有做好與他相處的準備。

    那種心慌的感覺,心要淪陷的感覺,讓她恐懼。

    顧連州有顧連州的驕傲,他身為政陽王嫡子,如今的太子少師,何曾屈就過任何一人?然而他卻是不計前嫌,沒有責怪白蘇昨晚逃跑之過,亦不曾問她今早未去請安之罪,這對她已經是百般容忍了啊!

    「我是不是太過分了……」白蘇垂眸,只因她自己未有準備,便故意戲弄於他,委實是自私了。

    而這自私,很可能引來災禍。想到這裡,白蘇急忙起身,追了上去。

    直到追到前殿,亦不曾見到顧連州的身影。

    前殿守衛森嚴,竟有兩排侍衛握劍而立,白蘇咋舌,這待遇,比太子恐怕也不逞多讓吧。

    「姬止步,前殿不允任何姬妾進入。」兩名侍衛面無表情的舉手擋住白蘇的去路。

    白蘇仰頭望著四十九層台階之上的大殿,眼前一晃而過遍體鱗傷的俞姬,那個美姬也曾是顧連州的姬妾啊!

    她想要逃離,以為憑自己的能力必然不會如俞姬那般下場,可她還是被抓回來了,白蘇意識到,在這個世界裡,無論她多聰慧,多有才華,都無法衝破一個時代的制度。

    歷史上哪一次變法,那一次改革,不是經過血流成河?

    白蘇扯扯嘴角,她真是穿越小說看多了,居然還抱著僥倖心理,顧連州對她感興趣並不代表什麼,她白蘇,只是一個姬妾,可以隨時被買賣,被送出的物品而已。

    「公子有令。」四十九層台階上,一個儒士打扮的中年人朗聲道,「日後雲姬前來,可隨意出入前殿。」

    此令一出,一眾侍衛臉上紛紛閃過一絲錯愕,隨後立刻斂起神色,恢復石像般站立。

    那儒士道,「雲姬,公子在殿中相候。」

    白蘇心中有些奇怪,顧連州搞什麼鬼,他不是該怒火燎原才對嗎?怎麼反而對她另眼相待?

    儒士領著她來到前殿大門,大殿巍峨,八扇鏤花大門,門匾上「清風」二字遒勁有力,大氣磅礡,看似嚴謹的字體中,灑脫的風骨隱隱現露。白蘇從來不知道,篆體也可以寫的這般飄若浮雲,矯若驚龍,相比白蘇的字,真真是雲泥之別。

    「雲姬,請入殿吧。」儒士道。

    白蘇低著頭走了進去,濃濃的墨香傳來,白蘇悄悄抬頭看去,頓時被眼前的情景震驚了——偌大的殿中沒有待客之處,數十排整齊擺放的書架宛如矗立的豐碑,記錄了其主人的才學廣博,墨香混合著紙張的氣息撲面,恰如其分的證明這壯觀景象的真實性。

    顧連州握著一卷竹簡從兩排書架之間走出,一襲青衣彷彿亦被染上濃濃的書卷氣,令他硬朗的五官頓時柔和儒雅起來。

    他看見白蘇,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兀自拿著竹簡到靠窗的案幾前坐下,旁若無人的翻看起來,陽光灑在他如玉般的皮膚上,似是被放大了幾倍,折射出更加耀眼的光華。

    一刻兩刻過去,白蘇的腿都站麻了,她從早晨起床後只用了一碗清粥,時至午時,白蘇這個習慣一日三餐的人,已然飢腸轆轆,再也沒有心情欣賞眼前的美色。

    目下這情形,已經陷入了尷尬境地,顧連州看書看的起勁,彷彿根本沒有理她的意思。可她是來道歉的,連話還不曾說出口,轉身便回去嗎?

    不能,白蘇壓住自己的性子,罰站便罰站吧,既然膽敢惹怒他,也要一力承擔他的怒火。

    今早的事情已經告訴她,這是個男女不平等的時代,顧連州容忍她只是一時對她感興趣,不能一次次的挑戰他的尊嚴,若是真把他的心冷了,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白蘇實在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姿態面對顧連州,是卑躬屈膝、曲媚逢迎?還是該表現的個性一點去吸引他?

    真性情?憑著她白蘇那般懶散又隨意的性子,最終的結果必如之前一般,不歡而散。

    無奈之下,她只好學著《品花寶鑒》裡,那些討好官人的姬妾,怯怯的喚了聲,「夫主。」

    半晌,顧連州沒有應聲,白蘇耐著性子,又柔聲道,「夫主,素知錯了。」

    「你只是犯錯後,才知道我是你的夫主麼?」顧連州放下書卷,慵懶的靠在案幾邊,抬眼看她。

    白蘇一噎,無可辯駁,她一共喚了幾次「夫主」,還都是在犯錯之後才,但見他已經開口理會她了,立刻大著膽子湊上前去,伸手給他捶腿,一臉諂笑的道,「夫主,素只是不習慣,日後一定改口。」

    「要自稱『妾』。」顧連州強調道。

    白蘇扁扁嘴,這是在調教她嗎?

    顧連州不鹹不淡的瞟了她一眼,白蘇忙收起不滿的神色,柔順道,「是,夫主。」

    「用些力氣。」顧連州一邊提示白蘇用力,一邊舒服的瞇起眼。

    其實白蘇的捶腿功夫實在差的可以,只不過顧連州從來不容姬妾侍婢近身,只是頭一回享受這種服務罷了。
    捶了一會,白蘇已經大汗淋漓,咬牙切齒,恨不得使上吃奶的勁兒一拳砸扁他。

    「行了。」顧連州揮揮手。

    白蘇鬆了口氣,心想,我這麼賣力的討好你,你要是再生氣,就是小肚雞腸!

    「姬。」顧連州睜開眼,淡淡看向她,目光深邃如浩瀚的夜空,隱隱約約的露出一絲落寞,看得白蘇心都化了。

    顧連州就這般直直盯著她,清貴的聲音道,「姬不願近我,可是因為寧溫?」

    白蘇幾乎忘記了,素女和寧溫的愛情故事已經家喻戶曉,顧連州又如何會不知曉。

    「不,我……妾,早忘了他。」白蘇辯解道,只是這話說的太順嘴,在別人看來,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顧連州一把撈過她,大掌撫上白蘇略有些蒼白的小臉,修長的手指停留在她唇上,指尖的溫度傳遞過來,白蘇微微一抖,未及仔細感受,那手指移開。

    顧連州的唇隨即吻了上來,這一吻,猛烈而凶狠,讓白蘇幾乎窒息,正動情時,忽然唇上一陣尖銳的刺痛。

    顧連州鬆開她,坐直身子,滿意的看著她唇上漸漸滲出的血珠,傷口不是很大,但很是醒目。

    「來人!」

    「在!」

    「送雲姬回清園,傳我令,雲姬相貌醜陋,有礙觀瞻,故禁足於後院,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出府。」

    白蘇愣了愣,頓時明白過來,他這是在報復啊!

    好個一顧連州!白蘇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他先是甩臉子讓她心生恐懼,自亂陣腳;再是裝大度,讓她愧疚的無地自容;後又佔盡了便宜,還在她嘴唇上留下印跡。

    就憑她嘴上的咬痕和破例被允許入殿這兩條,便立刻將她在後院孤立起來了。現在居然還落井下石!

    他這命令是擺明了告訴後院的姬妾們,素女失寵了,趕快來欺負她吧!

    「卑鄙。」白蘇被侍衛架出殿門,狠狠甩開他們,「我自己會走!」

    卑鄙無恥下流!白蘇在心裡翻來覆去的罵了幾百遍,居然找了那麼爛的理由把她禁足!相貌醜陋,有礙觀瞻!?她只是還未長開,好吧!

    殿中,顧連州站在窗前凝視那個怒氣沖沖的嬌小身影,唇角微挑。白蘇應該慶幸自己悔悟的夠快,否則便不是這點小小懲戒了。

    「公子,太子派寺人來人問,您何時進宮?」門外有人稟報。

    顧連州理了理衣服,開門出去。

    隨著顧連州出府,平靜的後院立刻如炸開了鍋似的,姬妾們聚在齊姬的院子裡,七嘴八舌的一一數落白蘇的「罪行」。

    「姐姐!那個白氏居然被夫主特許可以進前院!」慧姬見齊姬依舊淡然的在澆花,頓時急了。

    自白蘇從殿中出來的那一刻,齊姬便已經得到消息,她若是坐不住的人,早就死在齊家的後院,如何能能進得了少師府!

    那天初次見面,齊姬便知道白蘇不是個簡單的人,下馬威,對於她這種人來說是無用的,只是沒想到,她手段如此高明,竟能近了夫主的身。

    「聽說她出來是,嘴唇是受傷了呢。」屏姬歎道。怎麼傷的,不問可知。

    顧連州從從來沒有找姬妾侍寢,她們也曾私下猜測他是不是喜好男風,但看他今日的威猛程度,顧連州不僅喜好正常,而且是個相當有血性的男人呢。

    齊姬撫著面前開的正嬌艷的海棠,眼中閃過一絲殺機。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09:36 AM

第六十九章、曠古爍今之詩
   
    白蘇被禁足了,這個消息隨後傳來,頓時便有人坐不住了。

    可是齊姬沒有去找茬,也沒有人願意去當那出頭鳥,畢竟之前白蘇似乎很受寵,這次只不過是禁足而已,又沒有逐出清園,所以,眾人暫時都在觀望中。

    趁著這個空當,白蘇計劃了許久的花店,終於開張了。

    今日一早,尚京城便出現一家被鮮花環繞的門面,白花齊放,圍繞著松木雕花門,門匾上,「花境」三個字清雋而有風骨,引來了不少注目。

    清早正欲去景福樓喝茶的文士們也被吸引過來。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一名白衣文士按著牌匾左側的兩行小字吟道。

    「好句啊。」

    「有意境!」

    人群中紛紛附和,不少人往店中張望。有人見屋內隱隱約約能看見有個健壯的男子,有人高聲問道,「兀那漢子,你們家是做什麼營生的?」

    屋內無人應答,悉悉索索的一陣,只見一名八尺大漢走了出來,陰影在他身上劃出清晰的界限,隨著他的走動,而漸漸上移,直到他全貌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人群中傳來一陣陣欷歔。

    「好個威武不凡的大丈夫!」

    而此人正是婆七。

    婆七聲音渾厚,中氣十足,一句回答幾乎半條街都聽的見,「酒醉於花叢林蔭下,我家非是賣酒,自是賣花的!」

    白衣文士似是十分懂花,略略打量門口嬌艷盛開的花,道,「我見這些不過是尋常花草,莫非店中還有奇花不成?」

    婆七也不答話,轉身朝屋裡揮了揮手。

    人群開始越聚越多,紛紛翹首張望,期待能一睹名花之姿。

    婆七閃開身去,屋內走出八個黑衣劍客,前面四個人手中均托著一盆植物,卻也不是什麼名花,而是小松,但見那株小樹薄片結紮,層次分明。五株栽於一盆,如莽莽叢林。松上沒有樹皮,黃褐的木質裸露在外,蒼古意趣,枯乾枯枝與茂密的枝葉相映生輝,似是入林蔭深處,而六月忘暑。

    第二盆是一株梅花,此時不是梅開季節,那梅花枝幹蒼遒,被種植在一隻細長的四腳盆中,扭曲的枝幹彎下,宛如一隻垂首飲水的鶴,姿態優雅,鍾靈毓秀,便是現在也能想像,它開花之時必然是可堪入畫的美景。

    接著第三盆第四盆,均是宛如現實版的水墨畫。

    「分明是普通的花樹,卻是別有一番風韻啊!」白衣儒士歎道。

    這一歎,正是所有人心中的感慨,而當前面四名劍客閃開身之後,後面私人一起抬著的大陶盆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是,那盆上蓋著一塊月白繡花緞,將景物罩住,只露出低下灰褐色的土陶大花盆,一時間,眾人的好奇心被勾了上來,紛紛要求觀看盆中景物。

    婆七朗聲道,「諸君,這些盆景是要送與景福樓的,若是各位感興趣,不妨一同前去。」

    這些人大多數也都本要去景福樓的,自然是附和著,隨他們一同前去。

    那名白衣儒士湊近婆七道,「好漢,你家可還有這些東西?」

    「我主是做賣花營生的,自是有的。」婆七答道。

    那儒士撫鬚笑道,「甚好,甚好,回頭我便過來買幾盆回去,你定要為我留一留。」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好不壯觀。

    花境的斜對面便是景福樓,此時是巳時,正是景福樓上客的高峰,一大群人朝這邊來,嚇得門口負責考驗答題的小廝一溜煙的跑進內堂,去叫掌櫃的了。

    待到一眾人來到景福樓門口,那掌櫃的已經出來。

    掌櫃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儒士,面白黑鬚,雙眼狹長,可見年輕時也是一名俊逸非凡的男子。他名是繁趨,乃士大夫繁行時的胞弟,頗有行商的天賦,可是繁氏乃是書香門第,自是不許他行商,所以便幫其兄打理景福樓。

    他見來人中竟有九名劍客,且為首的漢子姿貌不凡,也不敢怠慢,叉手道,「景福樓乃是我兄繁行時所設,只供士子相聚之所,不知閣下這是何意?」

    婆七也有些尷尬,這麼多人倒是像來鬧事的,他本是奉白蘇之令,擇巳時人多,把這幾個盆景送到景福樓來,以引眾人矚目為要,誰知竟有這麼多人先聚到花境門前了。

    婆七叉手道,「繁先生誤會了,我主在貴樓對面設了一家花店,今是特令在下送見禮。」

    繁趨略略放下心來,白面上始終掛著微笑,「多謝,不過,景福樓的規矩不可破,閣下既然為送花而來,那便答上一題吧。」

    婆七沒想到來送禮,還被別人擺了一道,不過幸好白蘇有先見之明,心中頓時對她又多幾分敬佩,當下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遞給繁趨,「我主擇賦詩之題,此乃我主的答案。」

    眾人驚訝的長大眼睛,這題目還沒出呢,怎麼答案就奉上去了!花境之主是如何知道出什麼題目?

    繁趨也是怔住,他頓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伸手接過那張紙,打開之後,看見幾行清秀卻極有風骨的字,面上驚訝更甚。

    圍觀的人群被他這種表情弄的更加抓心撓肝,好些人已經忍不住叫道,「繁先生,快些念出了,讓我等也聽一聽啊!

    繁趨這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大聲念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逕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鐘鳴饌食的豪華生活有何珍貴,主人呀,你只管端出酒來讓我喝。五花千里馬,千金狐皮裘,快叫那侍兒拿去換美酒,我和你們共同消解這萬古愁!

    詩篇發端就是兩組排比長句,如挾天風海雨向人迎面襲來,深蘊在骨子裡的豪情,絕非裝腔作勢者可得其萬一,帶著震動古今的氣勢與力量,令一群人都發不出絲毫聲音。

    繁趨念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這是何等豪放的姿態啊!

    他的聲音極其清朗,念道激動處,更是大聲詠歎,便是廳中的客人,全都停下動作,向門外聚攏過來。

    久久,寂靜的落針可聞,眾人心中豪邁頓生,更有甚者,激動的面紅耳赤!

    「曠古爍今!」廳中,樓梯上,有一個清貴的聲音讚道。

    這時,大家才都反映過來,心中激盪無疑言表。就是這「曠古爍今」四字也是能勉強形容,這首詩帶給他們的震撼啊,眾人紛紛朝那讚美之人看過去,只見三名寬袖華服的公子站在往二樓去的樓梯上。

    一名寶藍華服,俊美雍容,一名黑衣錦袍,五官硬朗,為首一人青衣寬袍,宛如謫仙。

    「是風華公子,陸離,和連州公子!」有人驚呼。

    婆七被這首詩震住,久久回不過神——這等豪邁的氣勢,哪裡是一個女子所為,哪裡是一個那般嬌小的女子可以迸發的力量!

    「你主是何人?」顧連州步下階梯,三名公子宛如耀眼的太陽,所行之處,便是眾人目光追隨之處。

    婆七這才回過神,叉手答道,「我主是納蘭氏,單名修,字疏淺。」

    「納蘭一姓,在下倒是不曾聽說,敢問令主祖籍何處?」繁趨問道。

    婆七道,「請恕在下不便相告,我主還有話要說。」

    眾人頓時來了興趣,便是顧連州三人,也一臉認真的傾聽。

    「我主道:今日因有要事,不能親自前來,遂命人送見禮,聊表心意,一首《將進酒》實是我拜望心切,繁君莫怪。他日必當造訪,還請繁君不要吝惜酒錢。」婆七將白蘇的話一字不落的轉達。

    一首《將進酒》,不過是拜訪之作,而非答題,但是這樣一首絕唱,要事還不能進景福樓,那便沒人進得了!

    繁趨連連道,「納蘭兄弟真是過謙了!」

    這樣的才華,整個雍國,怕也只有顧連州能比上一二,景福樓絕不會拒絕。

    婆七微微點頭施禮,揮手令眾劍客把把東西抬進去。

    那只蓋著緞子的大盆,牢牢抓著眾人的目光,有前面四盆盆景做引,又有主人一首驚天地泣鬼神的《將進酒》為鋪墊,這裡面的東西,便更讓人心癢難耐了,恨不能立刻掀開那緞子。

    見東西被抬進去,眾人連忙趕去答題,唯恐晚了一步,落於人後。


   
第七十章、花境之主
   
    景福樓偌大的廳堂中被圍了個水榭不通,人頭攢動。

    婆七揮手令人扯開緞子,頓時,眼前水流潺潺,怪石奇松,便是在那山下,溪水旁有一棋盤,一名白鬚白髮白袍的老者執著黑子,閉目沉思。隱約間,水面上竟有細細的煙霧繚繞,而且那些煙霧越聚越多,最後在這個陶盆中形成了雲深不知處的仙境。

    正當眾人被這奇異的景象震撼之時,顧風華展開白色孔雀毛的扇子,輕輕拂開繚繞在執棋冥思的老者周圍的霧氣,那巴掌大的棋盤顯露出來。

    顧風華驚訝道,「這竟有個困局!」

    顧風華在圍棋上的造詣頗高,他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紛紛朝棋盤上看過去,棋盤上黑白兩方正是廝殺過後,互相僵持,卻又都還活著。每一步都是環環相扣,牽一髮而動全身,誰先落子,誰先死,除非找到破解之法。

    繁趨亦湊上前來,只看了一眼,神情激動不已,立刻招人將這棋局擺到牆上的大棋盤上。

    那塊大棋盤佔了一整面牆,每個落點都有掛鉤,棋子上有相應的勾鼻,通常高手對弈時,就會有小廝將棋盤上的情況時時傳到這堵棋牆上,以供大家觀賞評論。

    小廝們均是懂棋的,不消片刻,便將這老者面前的棋局轉移到了牆上。這下子,整個景福樓,無論在任何角度,都能夠看見這個棋局,人群再度安靜下來。

    大家都太過聚精會神,沒有人發現,顧風華早收起平素對任何事情都渾不在意的表情,他這麼一靜下來,那一雙桃花眼中漆黑的眸,倒是與顧連州有幾分相似。

    「諸君,我家主曾言,若是有人發現這個棋局,便贈與那人一個盆景。」婆七渾厚的聲音,炸雷似的,響徹整個廳內。

    顧風華隱去認真的神色,笑的輕浮而華麗,「哦?那本公子可就卻之不恭了。」

    婆七命人去取盆景,只片刻,一名黑衣劍客便搬來一隻紅褐色的圓形陶盆。盆中是一棵形狀蒼勁的枯樹根,根上伸出數個枝丫,枯榮相應,也是一奇觀。

    方才送與景春樓的盆景,也有一個是枯榮相應,不過那株樹本就是活的,只是去了皮而已。

    顧連州對花草甚有研究,一般枯樹逢春只是偶然發生的情形,怎會想讓枯樹抽芽,便會抽芽?

    「我主言,棋局答案便在此景上。」說著便將盆景放在顧風華面前。

    顧風華身後小廝接過盆景。

    人群中的氣氛中的氣氛從靜默轉而熱烈起來,今早花境之主給他們帶來的震撼,真是一波又一波,直是令人不能喘息。

    一首《將進酒》連愁緒都那般豪邁,一盆仙境般的盆景更是鬼斧神工。

    「如此美景,可有名字?」人群中走出一個白衣儒士,笑聞道。

    「大兄。」繁趨喚道。

    眾人一怔,這才知道,這人竟是御史大夫繁行時。繁行時行事低調,幾乎不在景福樓出現,是以認識他的人也是極少數。

    「繁大夫。」

    顧連州和陸離同時見禮,顧風華只裝作沒看見似的,兀自撫弄他那折扇。

    顧風華這般形容,只因繁大夫曾有段時間曾任太學的博士,教授《詩》、《禮》,因他對禮節要求苛刻,而顧風華又向來隨性,那個時候兩人便結了樑子。

    繁時行也不在意,他本來欲隱著觀望觀望便罷了,可是這花境之主居然如此驚才絕艷,讓他覺得若不結交此人,實乃人生一大憾事。

    「並無命名,只是那山水景,倒是有詩相襯。」婆七又拿出一張紙,遞給繁大夫。

    圍觀人群中開始有人不滿了,「你這漢子,怎的問一句才說一句,若是繁大夫不問,你怕是不拿出這詩了。」

    婆七狠狠瞪了過去,那人聲音一噎,縮了縮脖子頓時不做聲了。這倒也難為婆七了,他本是婆氏的暗衛,雖性格豁達,卻也少與人交往,更沒做過這般高調的行為。

    婆七沒好氣的道,「家主說了,若是繁先生問起,便拿出這詩,若是無人問起,便罷了。」

    繁行時展開紙,緩聲念道,「經年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比之前面一首《將進酒》少了豪邁之情,卻多了份閒適悠然,彷彿那個滿腔豪情的人忽然看淡了世事,隱於山水之間。
    花境之主的形象忽然從一個博學多才之人,變成了灑脫隨性的世外高人。

    再仔細去看那山水之間執子思索的老者,鶴髮童顏,被霧氣繚繞,真真宛若仙人一般,不少人都有了匍匐膜拜的衝動。
    「我花境初開,望諸君多多照應,禮已送了,在下告辭!」婆七叉手告辭。

    眾人一想,反正那花境就在斜對面,總有一日能見到這個世外高人,便也不曾多留。

    有了山水之間這名老者的形象,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在心中有了個大概相仿的影像。

    顧風華隨意扇著扇子,抬眼看牆壁上的棋局,問道,「你們如何看?」

    陸離的棋藝也不差,不過他對這山水間的霧氣更加有興趣,想不通這水流為何可以生生不息,這霧氣又是從何處而來。他正低頭查看,忽然發現老者面前的棋板上竟有四個字,「珍瓏棋局?」

    顧風華扇扇子的手一頓,也湊了過來。果不然,那棋盤上四個米粒大的字,若不仔細觀看,實在很難發覺。

    許多還圍攏在盆景附近的士子聽到這個消息,互相奔走相告。

    景福樓出現「珍瓏棋局」之事在一天之內傳遍了整個尚京城的大街小巷,隨之而名聲大振的便是「花境」,和神秘的花境主人。

    顧連州的馬車路過花境之時,稍稍減慢了速度,「花境」二字清雅卓然,旁邊的落款小字更是有意境,顧連州低聲念道,「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車內,顧風華攏著袖子盯著面前的盆景,反覆思索已經印在他腦海裡的「珍瓏棋局」。

    「枯木逢春……」顧風華用手順著扇子上的毛,問道,「這是何樹?」

    顧連州慵懶的依靠在案几旁,淡淡道,「榕樹。」

    傳說有些年歲久遠的樹木,因枝幹蒼老、或者遭遇自然災害時,無法再延續生命,便會自行停止生命,枝幹中存留的養分會在主幹死後,抽出新的枝丫。而榕樹便是這種極有靈性的植物。

    但這,與珍瓏棋局有何關係?

    少師府的後院中,白蘇老神在在的臥再塌上,等著十二擺好飯後,才懶洋洋的在香蓉的攙扶下爬起來。

    她這廂閒適的厲害,卻不知外面已經被她鬧的風風雨雨,整個尚京城的文士全聚在景福樓裡,盯著她那副珍瓏棋局苦思冥想。

    景福樓人滿為患,於是門口的題目相應增加了一些難度,還有些答不出題的,便跑去花境大肆購買盆景鮮花,旁敲側擊的打聽花境主人的消息。可是店內都是婆七出面雇的園丁,連掌櫃的都是外面花錢請來的,對於幕後老闆,可說是一問三不知。

    「小姐,今兒外頭可熱鬧呢,聽說景福樓對面開了一家賣花的,那掌櫃的一詩傾倒尚京城文人雅士呢,可跟您有一拼了。」香蓉自是不知道,那是白蘇的傑作,只當新鮮事兒講。

    她說的是白蘇之前的《離思》和《木蘭詞》。

    白蘇笑而不語,她現在抄襲抄的尤其淡定,當初還有些羞愧的心理,現在簡直是理直氣壯了。為了生存,為了達到的目標,別說只是幾首詩詞,便再卑鄙小人不要面皮的手段,白蘇相信自己也做得到。

    「小姐,慧姬和吳姬來訪。」十三話音還未落,慧姬吳姬二人已經領著幾個侍婢走了進來。

    白蘇一扯嘴角:終於有人忍不住了……

    不過先忍不住的人,注定是炮灰,這是萬年不變的定律。

    「雲姬倒是自在,被禁足了,卻還能這般悠閒的用飯。」慧姬在白蘇對面的幾前跪坐下來,一張口便是譏諷。

    白蘇衝她淡淡一笑,「姐姐客氣了。」

    說著,便自顧的吃了起來,慧姬瞥見几上只是幾樣素食,剛欲出言譏諷幾句,香蓉正好掀開一個土陶缽,香味頓時溢滿屋子,缽中燉著一隻雞,雞湯裡竟有三四支拇指粗細的人參。

    如此珍貴的藥材,白蘇居然用來做菜!

    「姐姐真不愧是商賈世家,連吃頓飯也這般大手筆。」吳姬輕笑道。

    商賈的身份十分低賤,吳姬這話,自然也不是誇獎。

    「過獎。」白蘇敷衍的說了一句,張嘴接過香蓉為她夾起的一塊肥瘦適中的雞肉,細細嚼了起來。末了皺皺眉道,「還是喝湯吧。」

    慧姬終於怒了,這白蘇簡直太不把她放在眼裡了,「來人,把素女的飯菜撤下去!」

    她慧姬可是姬氏貴女,就算是做顧連州的正妻,那身份也是相配的,放眼少師府的後院,便是齊姬也要讓她三分,而這個卑賤的商人庶女的竟然膽敢如此放肆!

    幾名侍婢也是慣於欺負人的主,得了令,立刻衝上前去,將案几上的飯菜端起來,一名侍婢還「失手」砸了一盤在白蘇腳邊。

    白蘇微微皺眉,那砸了盤子的侍婢立刻指責道,「雲姬你竟敢如此冒犯我主!」

    隨著她的發難,另一名侍婢也端起桌上的飯菜擲了出去,她要避開慧姬,自然是往門口砸。

    媯芷一腳方才踏進門內,那只土缽「光啷」一聲碎在她腳前,缽中的湯水潑了一地,幾支山參滾落在她腳邊。

    慧姬沒想到此時還會有人敢進來,抬眼看過去,嬌美的小臉上先是一怔,隨即閃過一絲興奮,冷笑道,「媯氏!」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09:45 AM

第七十一章、本是小人
   
    慧姬冷聲道,「去給我教訓教訓那個不知禮數的奴婢!」

    白蘇頓時繃緊身子,慧姬若是衝著自己來,她還能有把握反擊,可是媯芷性子剛硬高傲,不知道能否忍得住,若是真被慧姬逮到把柄,還不得把清園這一夥人往死裡整!

    慧姬身邊的幾個侍婢,一看便知道是懂些粗略功夫的,眨眼間便抓住媯芷的胳膊,另一人衝上去。

    「住手!」

    白蘇聲音未落,只聽「啪!」一聲清脆的聲響,白蘇的心卻是放了下來,以媯芷的功夫,若是想反抗,光憑這兩個侍婢,是根本制不住她的。

    只要媯芷忍得住,她必然讓這些人付出慘痛代價!她白蘇本就是小人,既然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了,可別怪她卑鄙!

    媯芷白皙清秀的面上頓時腫起,紅白相襯,觸目驚心。

    「你們敢打下去試試!」眼見那個侍婢又揚起手,白蘇猛的冷喝。

    那侍婢忽然被駭住,揚起的手頓住,轉身看向慧姬。

    或許是因為那一巴掌,慧姬神情越來越興奮,大聲道,「不許停手,給我打!媯芷,沒想到你竟有落到我手裡的一天。」

    姬氏、媯氏、婆氏傳承年代久遠,都是極有勢力的家族,慧姬身為姬氏家族的貴女之一,生性驕縱,而媯芷性子冷傲,又長了一張毒嘴,以前在各個聚會中,慧姬可沒少和媯芷結樑子,如今竟被她逮到這麼好的時機,怎可能放過!一時竟連來清園得目的都忘了,滿心的想找媯芷岔子。

    「菱花,曲措!」白蘇忽然喚道。

    院子中,不知何時出現兩個中年婦人,垂首齊聲應道,「是!」

    「把這幾個個發狂的侍婢給我帶出去,哪只手沾到醫女,便斷了哪只!」白蘇聲音舒緩沙啞,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冷意。

    菱花和曲措二人遲疑了一下,卻還是閃身上前去抓那三個侍婢。

    那三人一聽說斷手,立刻慌亂的放開媯芷,求救似的看向慧姬。

    其實白蘇也並非真的要斷她們手,不過是嚇唬一下,令她們暫時放開媯芷而已。

    白蘇送來的人,明面上只有六個,可暗中還送來了當初監視珍女的那兩個婆子——菱花和曲措。

    她們是大夫人的人,雖然白蘇和大夫人之間的關係緩和不少,卻還沒到要好的地步,她派過來監視的人,白蘇自然不會在乎她們暴露不暴露。

    既然大夫人是以保護素女的名義送這二人過來,白蘇為何放著不用!若是得罪了慧姬,那更好,以敵制敵,這種不折本的買賣,白蘇不用才傻。

    只是這思索的頃刻間,那三個侍婢便被抓住往外拖去。

    「姬,救我!救我!」

    清園中頓時充斥著哭天搶地的嚎啕大哭。慧姬氣急敗壞的指著白蘇,「你!你竟敢如此放肆!她如今不過是賤婢,我便是殺了她又能如何!」

    門外護衛聽見園中動靜,衝了進來,慧姬如獲救兵,厲聲道,「清園侍婢辱我,把她們抓起來!」

    那兩個護衛自是知道慧姬乃是姬氏的貴女,不敢怠慢,立刻逼向曲措、菱花。

    菱花和曲措自然不肯束手就縛,但護衛終究不比劍客,他們的功夫遠遠不如菱花曲措二人,而她們也心中有數,知道不可傷人,一時間便僵持起來。

    媯芷神色冷然,既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也沒有憤恨,只是背著藥箱默默的退到了白蘇身側。

    十一和二丫縮瑟在牆腳,看著園中的混亂。十一推了推二丫,小聲道,「你,你且給我擋著,我跑出去叫公子。」

    二丫點點頭,兩人順著牆角慢慢往門口移動。

    園中亂的不可開交,也沒有人把注意到此處,可白蘇餘光卻瞥見了她們的動靜,示意讓香蓉和十三靠近,悄悄在她們耳邊說了幾句。

    慧姬見情況不利,便起了離意,「哼!入少師府居然還私帶暗衛,此事我必稟報夫主,白氏,你等著被逐出清園吧!」

    白蘇冷笑,「姐姐可不能走啊,你走了,如此精彩的鬧劇可要收場了,豈不可惜?」

    她白蘇的地方,豈是任人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欺負到她頭上還能全身而退的人,至今為止還未出生!

    慧姬一怔,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何意思。

    白蘇一心要把慧姬拖住,若是顧連州不在,那就休怪她白蘇不手下容情,若是他在,那可就更好了!

    「小姐!」香蓉忽然驚呼一聲。

    白蘇是背對大門,擋住了慧姬,她朝慧姬一揚嘴角,像是被人猛推了一下,向後倒去。

    後面可就是六層台階啊!若是腦袋磕上去,怕是小命要沒了。

    媯芷眼疾手快的撈住白蘇,白蘇朝她吐了吐舌頭,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媯芷抽了抽嘴角,卻是不著痕跡的點了白蘇幾個穴道。

    十三和香蓉失了魂的撲了上過來,聲音淒厲,「小姐!小姐!醫女快救救小姐!」

    香蓉聲嘶力竭的質問慧姬,「慧姬乃是名門之後,怎可心腸如此狠毒!我家小姐與你無冤無仇,怎的下如此狠手!」

    顧連州一進清園,便看見這一幕。

    他幾步走過來,手搭上白蘇的脈搏,脈象細微,幾乎要消失,心下一急,抱著白蘇便衝進屋內,看見滿地的狼藉,立刻冷聲道,「來人!送慧姬回院,從今起,不許踏出院子半步!」

    窩在顧連州懷中的白蘇,暗暗咋舌,看來他對自己還算容情了,只說禁足在後院,顧連州對姬妾又不上心,恐怕慧姬這一禁足,可要長久了。

    慧姬臉色刷白,被侍衛架住往外拖,愣了半晌才想起來掙扎,急急喊道,「夫主,白氏污我!夫主!妾沒有推她,妾沒有推白氏!」

    顧連州眼下只想著救白蘇,哪裡顧得上她。

    慧姬的聲音越來越小,吳姬也放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了,邁著碎步子小跑著出了清園。

    媯芷道,「讓奴婢來吧。」

    顧連州看了她一眼,認出她是那晚接應白蘇逃跑之人,沒想到如此高手,竟然是白蘇的婢女!

    媯芷迅速的在白蘇幾個穴位上按揉,然後給她吞下一粒藥丸。

    方才顧連州給白蘇搭脈的時候,媯芷就知道他懂些醫術,怕他發覺不對,所以並不敢給白蘇全解了穴,只揉了幾個能暫時讓她清醒的穴位。

    「情形如何?」顧連州問道。

    媯芷道,「無礙。」

    白蘇緩緩睜開眼睛,入眼便是顧連州一張俊美無鑄的臉,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乾淨,令她的心惶惶然,白蘇忙別過頭去,生怕自己在他純淨的目光下忍不住懺悔罪孽。

    唉!明明是那麼一個滿肚子壞水的人,怎麼會有一雙乾淨不染纖塵的雙眼?憑什麼……

    「雲姬。」顧連州見她別過頭去,欲語還休的模樣,彷彿受了很多委屈,心中隱隱作痛。

    回想起藍花楹樹林裡的相遇,那個傻乎乎盯著他看,那個糊里糊塗連衣帶都不會系的人,竟然因為他而捲入姬妾的紛爭……

    想到這裡,顧連州的語氣不由得放柔了,「雲姬。」

    他清貴孤傲的聲音溫柔起來著實很有殺傷力,潺潺如清泉,簌簌如林間風。

    白蘇的小心肝顫了幾顫,在被子中蜷縮成蝦米狀,口中喃喃念著《靜心經》。

    從顧連州的視線看來,還以為她躲在被子中發抖,心中一窒,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前幾日,顧連州幾下便將白蘇擊的一敗塗地,這廂也不甘落後,藉著慧姬找茬,一箭三雕,既強力的反擊了慧姬,又殺雞給猴看,警告後院那班想找茬的姬妾,還激起顧連州的同情心……

    這兩個把算計當情趣的怪胎!媯芷無語的看了二人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白蘇的臉貼在顧連州結實寬厚的胸膛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本來還要加把火的打算,也頓時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瞇著眼睛在他胸口蹭了蹭,如貓兒似的溫順,整個身子都舒服的貼了上去。

    白蘇愣愣的盯著他白皙的頸項,還有近在眼前的喉結,嚥了嚥口水。

    靜了一會,白蘇只覺耳畔的心跳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有力,怔了怔,她抬頭看了顧連州一眼,便是這一眼,已經移不開眼了。

    他俊朗的面上隱隱浮上一層紅暈,本是如溫玉的光華,染上血色後竟然如雲霞絢爛,那雙墨玉眼瞥見白蘇的注視,尷尬的咳了一聲,別過臉去。

    顧連州這是在害羞?

    他居然是在害羞!

    白蘇瞪大眼睛,震驚溢於言表。

    顧連州難得的溫柔,被她這煞風景的表情一下子沖淡,立刻撒開抱著她的手,聲音又恢復平素的清貴,「好好養著,我晚間再來看你。」

    說罷,匆匆逃離。

    對,就是逃離。白蘇看著他頎長的背影,歡樂的笑出聲,原來顧連州也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也會慌亂,也會被迷惑!

    顧連州走出不遠聽見她咯咯的笑聲,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揚,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


   
第七十二章、艷詞共賞

   
    顧連州走後,白蘇便在糾結他那句「我晚間再來看你」,為什麼要晚間過來呢?這個「晚間」究竟是多晚?又是怎麼個「看」法兒?

    直到晚飯時,十二進來問道,「小姐,奴婢聽說公子晚間會過來,可要多準備些菜?」

    「嗯,四素兩葷,一湯,我平時寫的那些菜譜,你看著弄吧。」白蘇道。

    白蘇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脖頸,好吧,她承認自己思想齷齪了,不過吃個飯而已……

    而慧姬被禁足之事,頃刻間傳遍了整個後院。

    吳姬一臉蒼白的坐在後院亭中,心中又驚又駭。

    那個商人庶女並非表面上那麼柔弱可欺啊!她使那種齷齪的手段,居然使的那麼光明正大,毫不避忌!她不怕自己去公子那裡告發她嗎?還是……她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裡?

    是了,慧姬可是姬氏貴女,她連慧姬也都不放在眼中啊!

    「妹妹。」聲音端莊而優雅。

    吳姬卻嚇了一跳,慌忙轉過頭,見齊姬領著兩名侍婢,身著絳紫色深裙,娉娉裊裊的立於亭下,端莊貴氣。

    齊姬緩步上了亭中,在吳姬身邊坐下,柔聲道,「妹妹如此倉皇,何為何事?」

    吳姬低下頭,「無,無事。」

    「妹妹,可不要瞞我,我知道慧姬之事定有隱情,慧姬她雖然魯莽,卻不會至於明目張膽的去傷害雲姬。」齊姬慢悠悠的聲音卻如驚雷一般,砸在吳姬心上。

    「你都知道?」吳姬驚訝的瞪大眼睛。

    齊姬握著她的手,歎道,「夫主是不瞭解慧姬,才會信了那個商賈庶女,可我們都是與慧姬日日相處的,怎麼會不信她?妹妹,你與姐姐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定會讓夫主還慧姬一個公道。」

    見吳姬猶疑不定,齊姬淚光盈盈,哽咽道,「妹妹,我等都是不受夫主寵愛的,我留在少師府,不過是盼望有一天,夫主能看我一眼,可是如今他全部心思都放在雲姬身上,連這點希望都毀了!」

    說著,臉頰上竟是緩緩滑落兩行清淚。

    吳姬被說中了心思,也止不住哭泣起來。她們來少師府的方式都各不相同,如齊姬,是齊氏家族送來籠絡顧連州的,在齊氏族內,貴女們爭的頭破血流,齊姬費盡心機才來到這裡,而慧姬,則是因愛慕顧連州,私自來投奔。可終究,她們都是因為愛慕顧連州,因為他確實是值得她們托付一生的大丈夫。

    吳姬便也不再遲疑,抽抽噎噎的同齊姬講了今日所見之事。

    而清園中,白蘇正窩在寢房裡寫黃書,這次真得是原創了,她所看的古代禁書不多,能通篇背誦下來的,也只有《品花寶鑒》和《飛燕外傳》,可是趙飛燕那本涉及後宮,是萬萬不能寫出來的,若是惹怒了天子后妃,她就是有九條小命也不夠死的。

    於是,她只好把《飛燕外傳》裡那些激情部分挪用,重新構架了一個故事,書名暫定《春色》。

    白蘇撅著屁股趴在榻上,錦被團成一堆,紙張撒的到處都是。

    「古代的措辭……唉!」白蘇皺眉看著一張剛剛寫好的紙,鬱悶的厲害,她自問還是有些文學修養的,可是要通篇都用古文表述,真的是很有難度。

    白蘇握著筆,凝眉思索,筆桿戳著沒有幾兩肉的腮,忽然福至心靈,大筆一揮,寫下一首詩:芙蓉作帳錦重重;比翼和鳴玉漏中。

    共道瑤池春似海;月明飛下一雙鴻。

    一雙明月掛胸前;紫晶葡萄碧玉圓。

    夫妻調情倚悵下;金莖幾點露珠懸。

    「哈哈哈,太有才了!」白蘇自我陶醉,這可是她寫出的第一首詩,雖然,它看起來不那麼正經。

    寫罷,白蘇是越看越滿意,又露骨,又優美,完全符合趙慶的要求。

    她這廂正得意,面前冷不防的伸出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白蘇一驚,猛一回頭,正對上一張毫無瑕疵的俊臉,這張俊臉此時正冷如千年玄冰,一雙墨玉似的眼睛,黑若幽潭,冷冷盯著手中那張紙。

    白蘇刷的一下臉紅到耳朵根,她自己寫淫詞艷曲倒是沒感覺有什麼不妥,可是目下這情形,與一個男人共賞艷詩,不妥!簡直太不妥了!

    他來了怎麼會沒人通報……白蘇悄悄瞥向門外,只見一干侍婢全都垂首恭立在寢房門口,十一嚇都有些哆嗦。

    也不知顧連州用什麼法子,居然悄無聲息的把她們幾個給鎮住了。

    「我……那個……」那詩寫的十分露骨,十分蕩漾,不是傻子都看的明白,更何況顧連州呢!想糊弄他,根本不可能吧。

    顧連州丟下手中的詩,目光轉向她,清貴的聲音中蘊含著不可估量的怒火,「怎麼不解釋?詞窮了?」

    白蘇一雙帶著水霧的眼無辜的瞅著顧連州,因為在榻上滾來滾去,頭髮、衣襟都有些散亂,小臉劃著幾道墨痕,那形容,清純的不能再清純了,彷彿方纔那首淫詩,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方纔那首邪惡的詩,和現在這情形,形成鮮明而誘惑的對比,正常男人都會想入非非。

    顧連州一時心如鹿撞,清咳兩聲,掩飾自己的心慌,卻是怒氣更甚,「為何要寫這些東西?」

    白蘇無言:這都是為了生計啊!

    顧連州彷彿看出她心思,眸中怒火隱隱,挑眉問道,「你怕本公子養不活你不成?」

    白蘇扁扁嘴:我要是真就那點追求,也不用這般折騰了,老老實實的養成極品禮物,然後被送來送去,反正也不愁吃不愁喝!

    「還是……」顧連州唇角勾起一抹魅人心魄的笑,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這本就是你的興趣?」

    顧連州動作溫柔,語氣溫和,其中卻有說不出的冷意,連白蘇這種自詡淡定的人,也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害怕歸害怕……

    但,真是妖孽啊!白蘇垂眼不再看他,她最受不了顧連州露出這種表情,簡直迷死人不償命!

    「從今日起,便罰你到清風殿修書,給我好好讀讀聖賢書!」顧連州冷冷道。

    靜了一會兒,白蘇睜開眼,看見顧連州已經走了,這才鬆了口氣,起身隨意的理了理衣襟,朝廳中走去,嘴裡咕噥著,「修書,我這種懶人去修書……簡直是虐待啊!」

    「從今晚便開始。」驀地,主座上一個清貴的聲音道。

    白蘇瞪大眼,盯著主座上的一襲青衣,張了張嘴,他居然沒有生氣離開?白蘇心中直歎大意,今天居然給捉了兩回現行!但看著滿桌子的精緻小菜,白蘇也顧不上尷尬,規規矩矩的湊了桌子坐下。

    白蘇暗自小小的雀躍了一下,美男,美食,實在是神仙般的享受。過了好一會,陣陣香氣傳來,白蘇忍不住嚥了嚥口水,心道:怎麼還不動筷子!

    十三看著兩人乾瞪眼,心中暗暗著急。恰巧十二端著湯進來,十三忙上前接了過來,把湯放在几上,迅速的對白蘇低語道,「小姐,快伺候公子用飯啊。」

    白蘇這才反應過來,訕訕笑著湊近顧連州,「夫主,菜上齊了,用飯吧。」

    顧連州「嗯」了一聲。白蘇夾起青椒牛柳,強忍住把它塞進自己嘴裡的衝動,痛心疾首的放到了顧連州面前的空碗中。

    顧連州握著筷子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舉止優雅得體,唇上沾到了一點點油,顯得愈發豐潤誘人,嚼動食物時,微微動著,讓人恨不能一口咬上去。美色當前,白蘇再次吞了吞口水。

    顧連州餘光瞥見白蘇垂涎的摸樣,心中好笑,還以為她餓的厲害,便道,「一起用飯吧。」

    白蘇忙收回眼神,感恩戴德的端起飯,專心致志的刨了起來。

    一般姬妾被允許同食的時候,伺候的工作都是由侍婢代替。

    十三見顧連州不動筷子,只是定定的盯著白蘇看,正欲上前去,卻被十一搶先一步,十三退了回來,繼續垂首跪坐在一側,等待使喚。
    顧連州忽覺得身邊香氣異樣,看了一眼十一,微微皺眉,語氣不悅,「下去。」

    十一抿了抿嘴,迅速的退了回來。

    飯罷,顧連州便領著白蘇往清風殿去了,兩人沒有帶侍婢小廝,倒像是散步。

    「以後不許寫那些東西。」顧連州頓下腳步,低頭看著個頭只到他胸口的人兒。

    他認識她,也是因為那本禁書,當時看並未覺得有什麼,只是不知為何,現在看她寫這些東西,便莫名其妙的想發火。

    白蘇點頭如搗蒜,神色堅定,「絕不寫了!」

    不寫了,現在放我回去睡覺如何……

    顧連州自動忽略她眼中閃動的祈求,繼續向前走,「多看聖賢書,對你只有好處!」

    白蘇聽他語氣柔和,也稍稍放下心來,心想,他怒氣似乎消去不少,應當懲罰不會太重。

    可是這個心才剛剛定下不久,她便看見了那一堆「不是很重」的懲罰。

    白蘇張大嘴,顫巍巍的指著那三排書架,「你,你確定?是讓我修書,不是看書?」

    那麼三大排書架,即使要看,也得花上十天半個月,居然要她這一把懶骨頭去修!?顧連州啊,你個殺人不見血的大魔頭!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09:52 AM

第七十三章、柳下惠是何人
   
    夕陽餘暉從鏤花窗投進清風殿中,金紅色的光芒在書架上、地板上留下炫目的印記,整個屋子泛著昏黃的光芒,墨香淡雅,白蘇此刻有點喜歡上這個地方了。

    清風殿平時只有顧連州一個人在用,是個十分清靜的地方,想來想去,白蘇覺得很好,白天還可以趁著顧連州去宮中的時間在此處寫禁書,實在太好了!

    顧連州不動聲色的看著白蘇兀自飄飄然的神情,走到書架前拿起一個竹簡,小心翼翼的展開,吹了吹上面的灰塵,「清風殿裡的書全都是孤本,你修整抄錄的時候,務必要小心。」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白蘇不滿道。

    顧連州瞪了白蘇一眼,把竹簡遞給她,「我曾看過你寫的書,才華滿腹,若是不走正道,豈不可惜?」

    白蘇仔細看手中的竹簡,「大夏王朝?」

    夏朝,是歷史上出現的第一個王朝,後世對於夏朝的文字記載寥寥可數,而這裡居然有書冊!白蘇立刻被引起了興趣,隨意的盤膝而坐,迫不及待的開始閱讀。

    顧連州看她如饑似渴的模樣,心道,她還是能走上正途的。

    白蘇自是不知,顧連州把她歸類到「走上歪路的不良少女」,兀自沉浸在古老的歷史之中。

    顧連州見她坐的隨意,也去另幾排書架上取下一卷書,撩起袍子隨意的坐在她身旁。

    白蘇平素就是個懶骨頭,看了沒一會兒便覺的脖子酸腰疼,悄悄抬眼,見顧連州臂膀寬闊,有些蠢蠢欲動,盯了許久,終於扛不住累,便大著膽子朝他挪了挪,見他沒有排斥,又把腦袋靠了上去。

    顧連州無奈的搖搖頭,卻是任由她靠著了。

    你給三分顏色,白蘇絕對能開得起染房。她捧著書,看著看著,便向下滑去,直到腦袋擱到了顧連州的大腿上,頓了一會,發覺他沒有意見,歡歡喜喜的調整好姿勢,萬兒八千的躺在顧連州腿上,繼續看起書來。

    白蘇還小小的得意一下,「我還真是柳下惠啊。」美人在側,坐懷不亂呢!

    頭頂上的書冊移開,露出那張禍水級的俊臉,顧連州本著不恥下問的心態,道,「柳下惠是何人?」

    白蘇被他好看的臉晃的暈了一下,道,「柳下惠啊,是個好學之人。」

    「師承何人?」既然這麼有名,他沒道理不認識啊?

    白蘇道,「他也不是什麼名士,是我家鄰居。我如此說來,是因為曾經有個美人非常愛慕他,有天晚上,美人去色誘,他依舊能夠坐懷不亂的讀聖賢書,不為美色所動。」

    雍國風氣開放,女子看上哪個男子,是可以自己投奔去的,便如慧姬,也是自己投奔過來的。所以白蘇說這話,還是很有可信度。

    顧連州聰明如斯,自然是知道白蘇把他比作那個美人,在那兒自我褒獎呢。

    只是……「美人夜半去投,你如何知道?」

    顧連州的潛台詞是:你不會就是那個美人吧!

    「你莫要這麼看我,我只是和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頭,哪裡算得上美人!」白蘇被他的眼神盯的直發毛,忙解釋道。

    「也未可知。」顧連州重新舉起書,能寫出《品花寶鑒》的,還叫什麼也不懂?還有今天下午那首詩詞,簡直是……有傷風化!

    白蘇尷尬的咳嗽兩聲,側個身,繼續看書。

    時是初夏,躺在地板上還有些冷,顧連州看她不老實的扭來扭去,便脫下外袍,給她墊在身下。

    白蘇看著顧連州清明的神色,心裡有點小小的失落,除了見他的第一晚特別動情之外,一直以來都這麼冷靜,本來以為顧連州對她有些好感的,可現在又不確定了。

    晚霞漸漸暗淡下來,小廝如往常一般輕手輕腳的進來點燈,誰知一進門,便看見這副場景。

    一襲青衣的顧連州側對著正門,側面的輪廓毫無瑕疵,神情專注盯著手中書冊,俊眉習慣性的微微蹙起,金紅的夕陽在他的輪廓上鍍上金邊,一個月白襦裙的女子躺在他懷中,身下淡青色的長袍展開在地板上,宛如水上盛開的蓮花,女子只露出一截下巴,和淡如杏花的唇瓣,不算精緻,卻有種令人一見難忘的閒適與恬淡。

    這樣一幅宛如絕世名畫的景色,直令小廝呆怔了半晌。但他也是看慣了俊男美姬的,好歹終於收回的魂兒,悄悄的去點燃了殿中鑲嵌在牆壁上的牛油燈。

    氣氛和諧的看了許久的書,顧連州倒是很喜歡這種寧靜的氣氛,不過看見白蘇開始打呵欠,便道,「回去歇著吧,明日可不要只顧著看書,修書為要。」

    白蘇偷偷翻了個白眼,心道這人可真不是好糊弄的,這麼和諧的氣氛,居然還沒忘記懲罰之事。

    她哪裡知道,顧連州交給她的事,可是相當於翰林院編修的職位,雖然,雍國並沒有翰林院。

    一夜好眠。

    第二日,白蘇清神氣爽的用完早膳,抱著一沓紙興沖沖的跑去了清風殿,看的清園一干人面面相覷——她們的小姐,可從來沒有如此生龍活虎過呀!

    「十三姐,小姐……她沒事兒吧?」十二憂心忡忡的的道。

    十三搖搖頭。

    「公子不許我們去伺候小姐,小姐累了怎麼辦,餓了怎麼辦?」十二抹著眼淚,跟個老媽子似的,不停叨叨,「我們家小姐,可沒吃過這麼多苦……」

    「苦的日子還在後頭呢!」媯芷目光放在醫書上,眼也不抬的道。

    她說的是實話,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媯芷可謂是最瞭解白蘇的人了。

    白蘇以前水深火熱而不覺得苦,是因為她想謀得自由,費盡心機,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卻因為顧連州動搖了她的決心。現在,白蘇賴以支撐的是顧連州的感情,她想得到顧連州的情,比渴望自由更甚。

    若是有一日,這份渴望毀滅了,怕才是真正的苦吧!

    白蘇一路飄啊飄的來到清風殿,嘴裡哼著小調,見到殿門口侍奉的小廝,也是笑瞇瞇的。

    「早啊!」白蘇笑盈盈的打了招呼,跳過高高的門檻,蹦進殿中。

    小廝見了這麼張明媚的笑臉,心道:這雲姬可真是平易近人呢!一點也不恃寵而驕,心中對她生了幾分好感。

    前世白蘇便想奔跑,想蹦蹦跳跳,可是因為心臟病,注定無法達成夙願,穿越後,身子弱,後來又要裝病,一直不能如願,如今好歹蹦躂了一回,簡直抑制不住心裡的雀躍。

    坐在顧連州平時坐的幾前,白蘇伸頭看沒有人,便盤膝而坐,她大部分時間都是躺在榻上,到現在還不習慣跪坐。

    殿外,另一個小廝端著筆墨紙硯走近,「褚,雲姬可到了?」

    方纔那名小廝答到,「到了,這雲姬似是和善。」他看了一眼硯台,驚訝道,「方無,公子竟將這硯台給雲姬使用?」
    方無道,「是賞給雲姬了。」

    褚不可置信的瞪大眼,這個松花石硯品相上佳,墨潤而純,是風華公子好不容易才從寧國搜羅來的,竟賞給了雲姬!他嚥了咽,道,「看來雲姬很受寵愛呢,昨日我來點燈時,看見公子竟讓雲姬靠在懷中看書……」

    方無朝殿內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那晚我與公子接雲姬回府時,她明明是半路上離去,不知怎的,到府時,她卻又在車上。」

    這件事情,他怎麼也沒想通,不過公子都沒有說什麼,他一個侍奴,想來作甚。

    「我去給雲姬送文房四寶。」方無推開殿門。

    白蘇一驚,忙跪坐起來。

    方無一直躬身低頭,卻也沒看見她的動作,「姬,這時公子賞的文房四寶,姬便用這些吧。」

    說著,便將托盤放在几上。

    白蘇一瞧那只硯台,便知道不是凡物,心想,顧連州還真是大方,一出手便是這麼好的東西。

    「奴告退了,姬若有事,喚一聲便是。」方無低頭躬身,退了出去,從始至終,沒有直起身子,姿態恭敬之極。

    白蘇目送他出去,立刻掀開竹簡,繼續她的禁書大業。

    不過幾日的功夫,她便把顧連州的作息時間弄了個清楚。不得不說,顧連州是個生活極有規律的人,卯(五點左右)時起塌,一應梳洗完畢,用過早膳,便會去宮中給太子授課,午膳在宮中,到申時(三點左右)回府。

    這時的人用餐次數都是有硬性規定的,一般人家不允許一日三餐或三餐以上,只有權貴們才有這個權利。白蘇起初不知,還以為所有人都一日兩餐呢。

    不過,白蘇只要知道顧連州出門的時間便行了,趁著這個空擋,趕快把禁書寫完,交給趙慶,她也就算結了一件心事。
   


第七十四章、從修書到曬書
   

    有事情做,時間便過的飛快。

    白蘇正發憤圖強,埋頭苦寫,連方無進來送午飯都不知道。

    方無悄悄看了一眼白蘇,心道:白氏素女真不愧對才名,竟如此刻苦,怪不得公子這般喜歡她。

    方無退到門口,正迎上一襲青衣的顧連州,剛欲張口見禮,卻被他抬手制止。

    殿中安靜,白蘇奮筆疾書,小臉上神情專注,幾縷散落的髮絲俏皮的貼在臉頰上,這一刻,有著她不自知的魅力。

    白蘇一直表現的懶懶散散,縱使有些超乎年齡的行為,整體卻不會顯得太過成熟,而現在卸去一切偽裝,令顧連州幾乎忽視了她表面上的年齡。

    顧連州身懷武功,走起路來雖說不能踏雪無痕,但若想不發出任何聲音,還是不難辦到的。

    他看著白蘇寫到激動處,居然小臉酡紅,心下一沉,便繞到她身後。

    只見那冊竹簡被搭在一摞紙質書籍上,遮掩住下面一張紙,白蘇寫一些,便藏進去一些,但是「露濕暗香珠翠冷;鴛鴦交頸情正濃」這一行字,還是看的清清楚楚。

    昨晚見她神思飄飄,便知道沒想什麼好事,故而顧連州今日午時特地趕回來看看,沒想到她居然真敢繼續寫!

    「屢教不改!」顧連州清貴的聲音冷冷在頭頂響起時,白蘇愣了愣,還道自己想的太多了,繼續寫她的艷詞。

    但是剛寫了一句「月夜青樓倒玉壺」,一陣清風吹拂,夾帶著顧連州身上特有的苦澀茶香,白蘇才忽覺得不對,但是她故作鎮定的放下毛筆,慢慢伸手去拉上面的竹簡,把下面的紙張蓋上。

    顧連州默不作聲的看著她這一系列掩耳盜鈴的動作。

    白蘇一臉訕笑回過頭,「夫主,你這麼早就回來啦……」這尾音拖的又長又無力,想來,也是知道自己的鴕鳥心態終是救不了自己了。

    「站起來!」顧連州沉聲道。

    白蘇乖乖的站了起來。

    顧連州伸手拈過几上的紙,只瞥了一眼,臉色更黑,滿紙的淫詞,比早上看見的那首不逞多讓。

    「全部交出來,我考慮從輕處罰。」顧連州面色不善,聲音更是冷了幾分。

    不能交啊,這可都是她絞盡腦汁寫出來的,反正都是要罰的,輕點重點而已,白蘇一咬牙,頭搖的像撥浪鼓,斬釘截鐵的道,「沒有了。」

    顧連州眼睛微微瞇起,濃墨似的眸子中泛出危險的顏色。

    白蘇抖了一下,很沒骨氣的想道,反正自己記性好,大不了再寫一遍也行,因此得罪顧連州很不划算。然後,飛快的從懷中掏出三張紙。

    「沒有了?」顧連州問道。

    「這次真的沒有了,夫主!」白蘇努力的擠出兩點淚花,可憐狀得看著顧連州。

    顧連州煩躁的揉揉眉心,「你出去,站在門口好好思過。」

    白蘇眨眨眼,罰站啊……那現在立刻悔過的話,還來不來得及?

    顧連州見她遲遲不行,冷冷盯了她一眼,「出去站好,即刻!」

    識時務者為俊傑,白蘇老老實實的站在走廊上的陰涼處,還心想,幸好顧連州還算體諒她身子弱,沒罰她去太陽底下站。

    白蘇從上幼兒園開始就是個好學生,雖然散漫些,可學習成績一直都很好,從幼兒園到大學到碩士,何曾被人罰站過!恥辱……必須洗刷的恥辱啊!

    「你最好乖乖站著。」顧連州打開窗子,不冷不熱的道。

    白蘇立刻縮回屁股,眼巴巴的看著近在眼前的圍欄,卻不能靠上去。

    站了半個時辰之後。

    白蘇總算是知道了,顧連州不讓她站到空曠的地方,根本不是體諒她體弱,而是要讓她體會近在眼前卻不能及的痛苦!

    卑鄙!

    方無疑惑的看了一眼站在廊上無所事事的白蘇,卻沒敢多問,進了殿中,「公子,您可要用餐?」

    「嗯。」顧連州在幾前坐下。

    方無知他要在殿中用飯,便回身去端來。

    顧連州抓起几上的四張紙,本欲毀了,轉眼看見站在廊上掏耳朵的白蘇,卻又收起手,把它們壓在了一摞書之下。

    白素啊白素,你也不過才十四,究竟是如何寫出這些東西!顧連州從背後看著她一會兒揉揉腿,一會兒打個呵欠,頓時火氣便上來了,「從明天起你不必過來了,去大書房曬書吧!現在就去!」

    白蘇轉過頭,不明所以的看著他,哀求道,「夫主,妾真的認真思過了。」

    只是說罰站,又沒說不許動。

    「你現在便去,什麼時候我看出你悔過了再放你出來。」顧連州眼不見心不煩的揮揮手。

    言下之意,要是你看不出來,我就得永遠曬書啊!白蘇再次腹誹顧連州的慘無人道,不過想到清園還有一幫子侍婢可以使喚,倒也略略放下心。

    身後卻忽然冷颼颼的飄了一句話,「若是你膽敢假手他人,休怪我不容情!」

    由修書變成曬書,應該更容易一些吧?以白蘇對顧連州的瞭解,她打死也不信,所以她從一開始便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然而千回百轉找到大書房之後,她立刻覺得自己的準備依舊不夠充分。

    浩瀚書海,大概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白蘇眼前所見景象了!若是清風殿的藏書可抵松月書館,那麼白蘇眼前所見,比之前世的書城絲毫不遜色!

    此處的書籍夠她不眠不休的曬上半輩子,當然,是以她這把懶骨頭來計算。

    白蘇苦著臉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蹲在了太陽下,頓了一會兒,覺得還是不要再惹顧連州為妙,只好老老實實的開始搬書。

    一摞摞的紙質書籍抱了出來,白蘇也不貪多,只取了三摞,一一攤開後,白蘇便進去尋了本傳記,躺在廊下的護欄上看了起來。

    書房前的院子中種了許多木槿花,正值花期,緋色白色掩映在一叢叢油綠中,煞是熱鬧。

    午間的風,帶了些許夏日的炙熱,和著濃郁的草木花香,吹的人昏昏欲睡。

    不消半個時辰,白蘇便掛在圍欄上,沉沉睡了過去。

    或許因為睡的不舒服,夢尤其的多。

    她夢見爸爸媽媽領養了一個女孩兒,齊齊的娃娃頭烏黑油亮,邁著小步子領著一隻小狗在院中撒歡兒,那一雙杏核眼笑起來,彎成月牙兒,與自己小時候很像。他們坐在院中的紫籐花架下,看著那個孩子,淚光盈盈。

    爸爸的鬢髮有些白了呢……

    一陣風吹來,白蘇伸手抹了抹臉上涼涼的水跡,睜開眼,眼前依舊是青磚烏木。

    「好久沒有做這樣的夢了。」白蘇喃喃自語。

    廊外涼風習習,幾點水濺到她臉上。白蘇猛的轉過頭,頓時僵住,外面居然正嘩啦啦著大雨。

    白蘇騰的站起身,正欲衝進雨裡去收書,一抬眼卻正看見打著油紙傘向屋內去的一襲白衣。

    他像感覺到她的目光一般,頓下腳步,轉眼看過來。

    及腰的木槿花叢被雨水浸潤的顏色鮮亮,映襯著煙雨濛濛中的白色絲綢寬袖深衣,乾淨而飄渺。

    長眉入鬢,眉目若畫。

    寧溫……

    白蘇看著他,眼中越發的酸澀難當。

    眼中溫熱的淚水快要溢出時,白蘇垂下眼簾,衝進雨裡,撿著地上已經被泡成湯的書籍。

    白蘇,你哭什麼哭!有你什麼事兒啊!

    可是,淚水卻如決堤似的,不停的流,幸好,混著雨水也看不出來。

    白蘇忙亂的將書摞起來,忽然頭頂的雨不下了,一隻白淨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別撿了。」

    他的聲音不像顧連州的清貴磁性,卻溫潤韻致,仿若這拂去炎夏的一場清雨,「這些書都廢了。」

    這時候的書籍紙張很脆弱,又都是用筆墨寫成,一旦遇到水,立刻便泡湯了。

    這一回,白蘇是真想哭了,這要是讓顧連州知道了,那還能有她好果子吃?

    白皙微涼的手指想抹去她臉上的水,指尖剛剛觸及,白蘇反射性的躲開了。

    他的手頓在半空中,緩緩垂下,另一隻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你哭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0:01 AM

第七十五章、齊姬侍寢吧
   
    「是啊,若是被夫主知道我毀了這些書,定不會饒了我。」白蘇忽略素女身體的後遺症,那又不是她想哭的。

    踢了踢腳下的爛作一灘的書,白蘇扁扁嘴,這才是她真想哭的。

    寧溫微微一笑,「休怕,這些書都可買的到,明日遣人買來補上便可。」

    白蘇怔了怔,他的笑絕可傾城,大片絢爛的木槿花頓時失色,彷彿天地間只剩下這麼一個耀眼的男人。

    寧溫盯著她氤氳的眼睛,也是一怔,這不是素女怯弱中隱隱帶著執拗的目光。眼前的眸子清淺卻看不見底,猶若迷幻,緊緊吸引著他。

    「素兒,你變了。」寧溫道。

    白蘇慌忙低下頭,暗道不好,她忘了寧溫是極熟悉素女的,難道一直近距離的相視這一眼,他便發現端倪了?

    而她這形容,落在門口顧連州的眼中,便如含羞帶怯。

    隔著雨幕,顧連州握著傘柄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顧連州一步步走向那兩個宛如水墨畫似的人,心中沉沉的怒火已經燒到了眼眸。

    若不是白蘇尋到了顧連州生氣時的微妙變化,根本不會看出他此時的暗潮洶湧。

    白蘇看見顧連州墨玉清澈的眸子變成了深潭,一個激靈,心知必須立刻撇清關係,也不顧還下著雨,衝進了他傘中。

    「夫主。」白蘇揪著他的袖子,巴巴的瞅著他如雕塑似的不喜不怒的臉。

    顧連州淡淡瞥了她一眼,眸子中的怒氣卻是緩了緩,轉向寧溫道,「寧溫公子前來寒舍,德均不曾遠迎,失禮了。」

    「您真是客氣了,扶風不請自來,失禮在前,還請見諒。」寧溫笑的淡若清風,卻光彩奪目。

    「扶風。」顧風華雍容的聲音傳來。

    三人均回頭去看他。顧風華一襲大紅華麗背衣,整件衣服上用髮絲細的金線繡著著富貴的牡丹花,珍貴的白色半透明鮫線紋成仙鶴,手中的白色孔雀扇毛已換成了黑色鶴尾扇。一身富麗堂皇,襯著他那白膚墨發,真真是貴氣逼人。

    他身邊帶著四個小廝,一個為他撐傘,兩個在他面前鋪上松木板,每走一步,這兩人便迅速的將木板前移,後面一名小廝拎起他華麗的衣擺,邁著雍容步履緩緩過來。

    「這雨下的本公子心中甚是不美!」顧風華一臉不爽快。

    白蘇抽了抽嘴角,心道,你心中不美,難道你腳邊那幾個在淋雨的小廝心中就美嗎!

    顧風華一點也沒錯過白蘇眼中閃過的鄙夷,他卻也不惱,笑瞇瞇的道,「這不是癡情不悔的白氏素女嗎?怎的貼我大兄如此之近?」

    顧風華此人向來喜歡火上澆油,白蘇強壓下怒火,淡淡道,「素是死過一次的人,對於前塵往事都不甚留戀了。」

    死過一次,他們都理解為吐血作詩的那次。

    「哦?」顧風華桃花眼中笑意甚濃,也不再說什麼,緩步到了廊上,這才轉身道,「雨天最合適把酒吟詩,我們幾個可都是尚京最善作詩的了,不如令一二小廝煮酒,我等賞花觀雨吟詩,三位以為如何?」

    顧連州可不似顧風華這般風流,若是往常,他必然是推辭的,可今日卻只是頓了一下,便應了。

    顧風華目光流轉在院中那三人身上,笑容越發華美。

    「姬可會煮酒?」顧連州問道。

    「只略懂。」如果在書上看過也算懂的話,白蘇做溫順狀的靠在顧連州胳膊上,「飲酒吟詩固然風雅,但是酒多傷身,若是酒後飲一杯好茶,可解酒呢。」

    這算不算揚長避短,白蘇不會煮酒,但她可是茶道高手。

    「那你便容後煮茶吧,齊姬煮酒甚佳。」顧連州轉身向顧風華身邊的小廝道,「去喚齊姬前來。」

    白蘇心裡微微一緊,胃裡的酸水直向上冒,直到口中也有些酸澀。靠著顧連州的身子也微微挪開了一些,心中苦笑道:白蘇啊,人家姬妾成群,你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顧風華唯恐天下不亂,「大兄,你喜酒,我嗜茶,不如你這美姬就送我了,如何?」

    「你若真心喜歡,送你也無妨。」顧連州淡淡道。

    轟的一聲,白蘇腦中一片空白,連去看他說這句話時神色的力氣都沒有,只有那句——你若真心喜歡,送你也無妨。

    顧風華本想再調笑幾句,可是對上自家大兄冷入骨髓的一瞥,只好悻悻截住到嘴邊的話。

    白蘇反覆想,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還是他在生氣?

    想的太過投入,竟沒有發現顧連州已經向前走,傘一挪開,大雨嘩嘩的澆灌在頭頂,透心涼,讓她一個冷顫,頓時清醒過來。

    顧連州也是走出幾步後,才發現白蘇沒有跟上,忙又轉身回來。

    然而,寧溫一把傘已經遮在她上方。

    寧溫謹守規矩,並沒有離她很近,只是站在傘外。大雨滂沱的砸在他身上,不消片刻,衣服已經被浸透,全都貼在身上,顯露出他完美的身形,烏髮粘在如玉的面頰、脖頸,卻看不出一絲狼狽。

    院子裡一時間有些僵持。

    顧連州目光淡淡的掃了兩人一眼,面無表情的走上台階。

    「快上去吧。」寧溫的笑容猶如被大雨沖洗過的木槿花般鮮亮,乾淨清爽。

    「謝謝。」白蘇衝他點點頭,卻並未接過傘,兀自衝進雨幕中。

    她白蘇,從來都不是一個認命之人,從來都不是!

    白蘇一身狼狽的走至顧連州身側,喚了聲,「夫主……」

    衣物浸濕,白蘇還不曾發育的身子顯得瘦弱可憐,面色蒼白透明,一雙霧氣氤氳的眼睛顯得愈發招人,便宛如一朵純白的丁香,別有一番風情。

    顧連州垂眸看了她一眼,轉身進屋。

    不一會兒,從屋裡取出一件乾淨的袍子,丟在白蘇面前,「這是我的衣服,去裡面換上。」

    雨中,寧溫身上已經濕透,他便索性收起傘,大步走了過來。

    「請恕扶風失禮,此刻形容狼狽,實是不雅,容請告辭。」寧溫道。

    顧連州也不出言挽留,微微頷首,招來小廝送寧溫出府。

    「大兄,你真是不熱情。」小廝剛剛搬過塌來,顧風華便靠了上去。

    顧連州哼了一聲,在席上跪坐下來,面容冷峻,「他與你一同入府,為何會和雲姬獨處?」

    不等顧風華答話,顧連州挑眉道,「不要告訴我又是你故意而為!」

    他那眼眸中的怒氣太過明顯,顧風華不禁為之一怔,他這大兄從來都彷彿一個無喜無怒的聖人,今兒可是頭一遭見他怒氣形於表呢。

    顧風華扯起一抹曖昧的笑容,黑色鶴尾扇輕輕刮著自己的臉頰,「我顧風華出手豈會這般束手束腳?況且,我若是知大兄你是這種反應,嘖嘖……當初便應當把她要回我府中去。」

    顧連州目色一沉,也知自己今天反應太過,轉頭看向廊外的雨幕。

    這時,一襲暗紫色深衣的齊姬剛到,她沒有攜帶侍婢,獨自一人撐著把藕荷色的油紙傘,懷中抱著一個酒罈子,穿過木槿花叢,款款而來。

    那傘很有寧國的特點,小巧輕便,上面繪製與她衣服同色的鳶尾花,精美雅致,不似雍國的傘那般大而笨重,襯著齊姬窈窕的身姿,分外合宜。

    「夫主。」齊姬在廊下欠身行禮。

    小廝已經把火爐已備好,顧連州嗯了一聲,齊姬這才上了廊上,小廝立刻上前接過她手中的傘。

    齊姬跪坐到顧連州身旁,拆開酒罈的封口,頓時酒香四溢,她將壇中酒倒入青銅酒具中。

    她低著頭,背後的青絲散開,露出一截白嫩的後頸,襯著烏黑的髮絲顯得晶瑩剔透。

    蘭花指拈著細長的酒勺,在酒器中緩緩攪動。

    不得不說,看她煮酒也是一種極大的享受。

    顧風華似笑非笑的抬眼看向書房門口。

    白蘇身上穿著顧連州寬大的袍子,長袍大袖,發在頭頂隨意束起一個馬尾,沒有束腰帶,衣擺在身後拖了一地長長的尾,走動間能夠若隱若現的看見她白嫩的腳丫。

    這不合身的袍服穿在她身上竟絲毫不顯滑稽,反而別具風姿。

    這是一種介於稚嫩和嫵媚之間的絕妙風情,顧風華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驚艷。

    顧連州和齊姬也都察覺他的異樣,便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這也是顧連州第一次看見白蘇把頭髮全部攏上去,露出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不得不說,白蘇的五官長得十分精巧,每一個部分看起來都那麼精緻絕美,可是合起來看便只能算得中上。

    此種美人,需得細細品味呢!顧風華面上是毫不掩飾的興趣。

    顧連州目光落在白蘇光裸的腳丫上,心中怒火隱隱。

    其實,雍國女子多奔放,常常有人捲起褲腿在河邊嬉水,不穿鞋襪者也是尋常,可是……她怎麼能在外人面前露出這種風情,顧連州轉回頭。

    酒剛剛煮好,齊姬把盞,顧連州端起來一飲而盡,清貴的聲音聽不出絲毫喜怒,「齊姬今晚侍寢吧。」

    齊姬今晚侍寢吧。

    白蘇頓住腳步,她便是再堅強,這一刻,也全盤崩潰了。


   
第七十六章、被貶
   
    白蘇心如沉石,目光空洞的看向顧連州。

    有什麼不對啊……白蘇恍惚間總覺得抓住什麼,卻又不甚明朗。

    強自穩了穩心神,目光掃過顧風華淺笑看戲的臉,最終落在齊姬嬌媚的面上。

    是了!齊姬聽見這個消息居然沒有露出半點驚異,或者喜色,莫非,她竟如此喜怒不形於表?

    不對!白蘇雖不甚瞭解齊姬,但從僅僅一次的接觸中,也能看出她是個八面玲瓏且善於偽裝的女人,而非是喜怒不形於表。

    按說,顧連州從不近姬妾的人,就算她不在意,也應當在顧連州面前表現出歡喜的神色啊?

    她沒有驚訝欣喜,究竟是為什麼?

    「雲姬形容不整,才藝不精,從現在起貶為侍婢,今晚雲安殿伺候。」顧連州「啪」的一聲放下酒樽,起身離去。

    小廝忙跟上替他撐起傘。

    齊姬眉梢微微一挑,將手中的酒勺放下。

    白蘇聽見顧連州這句話,神情呆了呆,霍的站起身來,驀然反應過來——她,她居然又被耍了!

    雲安殿是顧連州住的地方啊!他招美姬侍寢,讓她去作甚,是觀摩?還是指導?

    雖然一時沒找到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白蘇也確定自己又掉進陷阱裡去了。

    齊姬心中惱怒,貶為侍婢,卻是雲安殿伺候的侍婢!恐怕貶後院任何一個姬妾都會喜不自勝吧!

    齊姬起身喚來小廝把盞。她是顧連州的姬妾,夫主都離開了,於情於理都輪不到她伺候顧風華。

    「世子請自便,妾告退了。」齊姬襝衽為禮,撐起油紙傘,沒入雨中。

    白蘇一時喜怒交加,顧連州,你給我等著!

    她目光一轉,飛快的向顧風華行禮告辭,急急追上前面的齊姬。

    「姐姐,送我一程可好?」白蘇躲進她的傘下。

    齊姬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逝,但很快被笑意掩蓋,「榮幸之至。」

    她瞬間的驚訝清清楚楚的落進了白蘇的視線,如此小事,她也不能全然遮掩,那顧連州所說的侍寢之事,多半有異。

    白蘇笑容更盛,甚至挽著齊姬的胳膊攀談,「素在閨閣時便聽說夫主從不近女色,心中惴惴,原來傳聞不可靠呢!」

    「妹妹莫要聽人胡亂說,夫主不過是潔身自愛罷了。」齊姬回答的不漏絲毫破綻。

    白蘇心中暗罵,你八卦一下會死啊!

    眼見著齊姬滴水不漏,心知她也不是一般的角色,套不出什麼話來的,便也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反而尋了些城中趣聞與她聊。

    而齊姬說的最多的便是花境,花境之主的神秘莫測以及才華出眾,已經深入人心了。

    白蘇面上一直帶著溫婉的淺笑,心裡暗暗分析了當前的情況,雖然她如今在顧連州手裡栽了一回又一回,可是事情還是向好的方向發展了。

    回到清園,白蘇沐浴更衣,躺在榻上,眼皮開始發沉,這一整天大喜大悲,情緒落差太大,她本就虛弱的身體有些不堪重負。

    白蘇睡去前,還在想怎麼「回報」一下顧連州給她的「驚喜」。

    顧連州在清風殿中修編書籍,反覆走神,廢了幾張紙後,他好容易才穩定下來心神,居然一個噴嚏,一滴濃墨落在面前剛剛寫好的紙上,墨點在紙張上迅速暈染開來。

    他皺著眉,把它疊放在一沓廢掉的紙上。

    目光瞥見書底壓著的幾張紙,便隨手抽了出來。

    這是白蘇的禁書。

    字跡比第一次看見的「如花」工整許多,甚至比第二次在藍花楹樹林裡看見的,要多了幾分風骨。

    滿紙淫穢,不堪入目,顧連州面紅耳赤的將它們丟在一旁,煩躁的揉著太陽穴。

    白蘇才來了幾日,他居然比面對七王勢力還要糟心。

    只不過是想求一個自己喜歡的賢良女子相伴,真就這樣難嗎?

    全雍國上下,大概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永遠站在雲端的大聖人,雍國女子最傾慕的俊美男子,居然只有這麼個沒出息的理想。

    顧連州垂目凝思。

    白素此女,懶惰、散漫,寫禁書,畫裸圖,不分尊卑,性滑如狐,實在與「賢良」二字八竿子打不著,淑德?那就更別提了。

    兩日來,她要麼一而再再而三的耍詐,要麼就是不走正道的寫黃書,沒一點讓人省心的。

    這些他也能勉強容忍,耍詐,他有的是應對之法,不走正道,大可慢慢調教……可若她的心不在他這裡……

    如果她的心不在他身上,縱然白蘇再是世間難尋的美好女子,以顧連州的驕傲,也不會放下姿態去求她真心,更何況,她不是。

    「公子,齊姬到了。」門外,方無通報道。

    顧連州陡然回過神,這才驚覺天色已暗。他居然無所事事的發呆了一個下午!

    他定了定神,清咳一聲,沉聲道,「進來吧。」

    大殿門被推開,齊姬一襲淡色深衣,外罩月籠紗寬袖背衣,隨意結起的長髮蕩在腰臀之間,隔著薄紗曼妙曲線若隱若現,行走起來更是端莊中妖嬈具現,面上妝容淡雅精緻,一看便知是精心打扮過的。

    所謂侍寢,不過是磨墨、掌燈,陪伴夜讀。若不是政陽王逼的緊了,他應是連陪讀都不要的,儘管如此,她每次也都盡可能的裝扮自己,以期能動他心。

    齊姬心中忐忑,平常顧連州都是在齊安閣夜讀,今日下午,小廝竟來通報說,今晚改在清風殿了。

    往常都不讓姬妾進來的清風殿,她居然被允許進來了!她心中抑制不住的燃氣了一絲希望。

    齊姬雖然很想看看著清風殿中有何不同,卻不敢四處亂瞟,只能忍下好奇心,俯首跪在案幾不遠處。

    顧連州看她恭謹有度姿態,眼前忽然浮現白蘇那瞠目結舌的傻乎乎的表情,不由一哂。往日並非沒有姬妾進過清風殿,可是她們的反應都無趣的緊。

    「你近前來。」顧連州清貴的聲音緩緩響起。

    「是。」恭敬的應道。

    齊姬起身向前行了三四步,跪下之後身子伏的更低。

    「你在齊氏之中素有才名,入府後也勤學不怠,也不似其他貴女驕縱。」顧連州這是在向她說明,他一直以來只叫她陪伴夜讀的原因。

    齊姬不動聲色的聽著,等到顧連州聲音頓下,才道,「夫主過譽,妾愧不敢當。」

    「的確是過譽了。」顧連州淡淡道。

    齊姬一怔,心中咯登一下,微微抬眼,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你說,若是白素知道你今日做的手腳,她會如何對你?」顧連州聲音依舊清貴,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然而這番話令齊姬渾身一顫,面色倏地退去血色,她飛快的看了顧連州平靜的俊臉一眼,動了動無多血色的唇,終究不敢說出一句辯駁的話來。

    「你猜會如何?」顧連州又道。

    齊姬在威嚴之人的雷霆之怒,尚且能夠處變不驚,可是顧連州如此不喜不怒,她反而害怕了。

    「若是有心儀之人,儘管來稟我,我自會放你離去。」顧連州居然沒有生氣,還給她留了後路。

    「夫主……」齊姬聲音止不住的有些顫抖。

    顧連州沒有應聲,也沒有趕她走,彷彿在等她把話說完。

    齊姬一咬牙,抬起頭來直視顧連州,「夫主,妾縱然有錯,可是雲姬不潔卻也是事實!」

    其實今日之事,並不在齊姬的計劃之內。

    因著顧風華近日來一直沉溺在珍瓏棋局之中,大有不破解誓不罷休的氣勢,連悶在府中幾日,覺得有些氣悶,便帶著那只盆景去尋寧溫。

    寧溫擅弈,棋藝不在顧風華之下,他關注珍瓏棋局也有些時日了,一直沒有破解之法,恰好顧風華來尋,他便提醒少師府藏書甚多,不如去找些殘局棋譜來看看,或許能有收穫。

    如此,這二人才來了少師府。

    顧風華在少師府有暫住的院子,途中折去禮華園,便命小廝領寧溫先一步去。

    而齊姬所做的,不過是引開那小廝,又故意命人散佈謠言,說寧溫和雲姬在大書房私會。

    她知道,府中到處都有顧連州的暗衛,只要引起他的注意,隨便招個暗衛來問,便能知道寧溫究竟有沒有和雲姬單獨呆在一起。

    可是,她沒想到顧連州竟然會親自過去,更沒想到他本意並非去「捉姦」,而只是送傘罷了。

    看著顧連州越發冰冷的目光,齊姬心中發顫,美艷的容顏越發沒有血色。顧連州平素固然冷淡,卻從不動怒。顯然,她觸到他的逆鱗了,「妾慕君心切,鑄下大錯,妾願領罰!」齊姬前額貼地,聲音哽咽,嬌軀顫抖,宛如狂風中飄零的孤葉,惹人憐惜。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0:06 AM

第七十七章、十一失蹤
   
    「自行思過去吧。」顧連州淡淡道。

    齊姬驚詫的看向他,那高華如月的容顏上早已冰雪消融,彷彿方纔的冰冷不過是幻象。

    「是。」齊姬知道此時不宜再辯,恭敬的行了大禮,退出清風殿。

    顧連州想到白蘇今晚要去雲安殿當值,菱形的唇角微微一揚,步履輕快的往寢殿去。

    路過迴廊時,拐彎處忽然竄出一個人影,顧連州還未看清,那粉色的人影已「噗通」一聲跪到地上,聲音顫抖,「公子,小姐病了,小姐……」

    十一正不知怎樣措辭,著急的抬頭,眼前哪裡還有人,只有空氣中隱隱殘留的苦澀茶香,還能證明那個人曾經存在過。

    十一鬆了口氣,面上轉而有些失落,顧連州怕是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吧……

    而這神色落在旁人眼裡,卻是正好。

    「你是清園的侍婢?」有人道。

    十一抬起頭,看見站立在走廊盡頭的齊姬,她錦緞華服,在宮燈光亮的映照下,從容貴氣,那是只有世家貴女才具備的氣質,而齊姬只不過是一個庶女。

    十一俯身行禮,「是,奴婢見過齊姬。」

    「快快請起。」齊姬快步上前,親自托起了十一。

    十一受寵若驚的看著她,卻見齊姬滿面惆悵的看著顧連州離去時的方向,臉上似是還有淚痕,「夫主對雲姬真是上心啊。」

    顧連州對白蘇的特別,任何人都能看得出,十一不敢多做評論。

    只聽齊姬又道,「夫主尚未有正妻,雲姬大有可為啊你將來若成了主母身邊的主事,還望多多照應一二。」

    她這話說得十分懇切,眸子中也儘是誠懇。十一卻是面色一黯,即便如此,有十三在,主事的職位哪裡輪的到她啊話說回來,她也不稀罕當什麼主事齊姬從鬢髮間拔出一根碧玉簪,又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上回去清園時,喝了你泡的茶,便知道你是個玲瓏人兒,我出來的急,也沒有什麼好送你的,這方錦帕子也不值什麼錢,便送於你玩兒,可不要嫌棄啊」

    十一本想婉拒,但看那帕子,整塊錦緞上用蠶絲般得錦線繡成一片盛開的鳶尾花,淺紫深紫層次分明,如真的花圃一般,煞是好看,她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塊精緻的帕子,欣喜的行了謝禮。

    「這碧玉簪還請轉交給媯氏。」齊姬將那只通體碧綠的祥雲簪子也放到十一手中。

    十一怔了一下,齊姬也不等她發問,便不好意思的笑道,「後院過日子,難免會有些小心翼翼慣了。我見你也是個好姑娘,便提醒你一句,媯氏可是大族,縱然她現在身為奴隸,可是只要頭上還冠著個『媯』字,便比旁人高一等,若是將來雲姬做了主母,她必然是陪房姬妾的不二人選,討她歡心,總是沒錯的。」

    十一心裡猛地一緊,方纔還喜不自勝的心情,立刻如墜冰窖。

    白蘇身邊的五個侍婢,十三相貌平平,十二稍好一些,卻算不得美人,二丫傻乎乎的,年紀又小,只有香蓉和她容貌不相上下,她一直把香蓉當做對手,卻忽略了還有一個媯芷是啊,媯芷不僅是名門大族之後,又有個醫女的身份,地位自然比她們高上許多。

    「多謝姬提醒。」十一欠身行禮,拿著兩樣東西也匆匆的返回清園去了。

    齊姬看著她的背影,嬌美的面上浮起一個明媚的笑容。

    雲姬只是商人庶女,便是再受寵又能如何?一個商人庶女的侍婢,居然還有那種妄想好個沒有自知之明的賤婢甚好甚好呢十一心中惶惶,她本一心只想著素女受寵,日後升為夫人,以她的姿色日後必能成為她的陪房媵妾,沒想到卻被齊姬當頭一盆冷水。

    寢房中,顧連州正坐在白蘇榻前。

    他看著十三手法嫻熟的給白蘇灌藥,心裡竟有些慌,「她常常需要灌藥?」

    「回公子。」十三灌完藥,把碗放在几上,垂首恭立,「小姐自幼孱弱,自從一場大病後,身子更不如從前,調養一段時日,近來也沒有大病。」

    顧連州一哽,若不是讓她曬書淋雨,怕也不會有這場病吧。

    「醫女怎麼說?無需請大巫嗎?」顧連州盯著那窩在被子裡的蒼白小臉,眸中墨色暈染。

    十三道,「醫女說只是因為勞累,又加上受了風寒,才會暈倒,服了藥,休息一晚也無大礙。」

    「出去吧,我今晚留宿。」顧連州淡淡道。

    十三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十一見十三退了出來,立刻轉身。

    「十一。」十三喚道。

    十一駐足,十三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去別處再說。

    十一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她潛意識裡,是有些畏懼十三的,十三彷彿能看透她的所有心思一般,所以自從上次矛盾過後,她便一直刻意的躲著十三。

    走至偏房,十三頓了頓道,「十一,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對。」

    十一詫異的抬起頭來,她沒想到十三居然是特地來道歉的。

    「上次的事情是我太過偏激了,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我也能看出這段時間你一直在躲著我……」十三握住十一的手,道,「十一,原諒我吧。」

    十一訥訥道,「沒…沒什麼。」

    十三笑了笑,轉而道,「十一,小姐心腸好,只要我們盡心服侍……」

    十一聽著她的話,本就惶惶的心,立刻像是被刺到一般,猛的的甩開十三的手,「我還道你是真心給我道歉來的,兩句不說,便又開始說教,我哪裡沒有盡心服侍小姐?就只有你十三是忠心耿耿麼」

    十三楞了一下,她想說,只要盡心服侍,以後不愁有好的出路。不知又是哪裡惹怒了十一?

    「十一,你聽我說,你誤會了。」十三眼見她便要奪門而出,立刻拉住她。

    十一哪裡聽她的解釋,一把推開她,跑出了清園。

    十一心中慌張,邊跑邊想道:難道十三看出我喜歡公子?可是公子那樣的人,誰又不喜歡呢?誰又不想分得他一點憐愛呢我想做他的姬妾又有何錯?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傾慕顧連州並沒有什麼不妥,那為何要怕十三知道為何要心虛?十一緩緩頓下腳步,正要折回去,卻驚覺卻已經找不到來時的路了周圍是一片荒原,看不見房舍,夜幕星垂,風裡還帶著白日炙熱的氣息,溫溫綿綿的讓人有種被網籠住的錯覺。

    她甚至,都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在府中。

    看著四面及腰高的荒草,十一再次慌了手腳,她在草叢中慌不擇路的奔跑,籐蔓劃破了手背也不自知。

    「發現一隻受驚了的兔子呢。」一個嘶啞而蒼老的聲音飄散在空氣中。

    夜色裡,閃過一縷銀白,黑袍融入黑夜,只如一個影子般,迅速將十一籠罩起來飄向遠方。

    十三一路追來,這片荒地也是屬於少師府的範圍,若要來到這裡,必須穿過後院,她怕被那些姬妾逮住什麼把柄,一路上也不敢出聲喚十一,直追著到了此處。

    明明剛才還看見十一的身影,怎麼會一眨眼就不見了?

    十三跑進草叢,順著被十一踩倒的草叢尋找,走著走著,腳步卻戛然而止。

    到這裡,十一沒有返回去,也沒有再向前,便就憑空消失了十三壓著心中的恐懼,仔細查看四周,希望能發現蛛絲馬跡。

    「什麼也沒有……」十三喃喃道,心中的驚恐越發厲害。

    她慌忙返回清園,顧連州已在白蘇的房間裡睡下了,十三焦急起來,在院中轉圈。

    忽然想到媯芷,是了,醫女才智不在小姐之下啊

    她跑到媯芷的臥房外面,急急拍打她的窗子,低聲喚道,「醫女醫女」

    門吱呀一聲打開,媯芷披了一件外衣,黑髮披散在背後,神色清冷,「何事?」

    十三抓住她的手,「醫女,十一不見了,我方才與她起了點爭執,我追她到後院的荒地,她便憑空消失了」

    「你等等。」媯芷進屋去穿上衣服,便隨著十三向後院奔去。

    荒草之中,與方才並無區別,媯芷低頭細細查看,直到腳步截止的地方,她眼睛一亮,伸手刮下附近草上沾染的水珠。
    那水珠在十三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同,媯芷卻是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你回去吧,我去找十一。」

    「醫女……那?」十三有些遲疑,她直到媯芷身懷武功,卻還是有些憂心。

    媯芷也不同她多說,腳尖一點,朝東南方向掠去。

    十三看她形同一隻白色的蝴蝶,身形優雅,卻無比迅疾,只不過是她發怔的瞬間,已經不見人影了。

    十三再次返回清園,焦急的等了兩三個時辰,都不見有人回來。她坐在白蘇的寢房外,雙手緊緊交握,手指都有些發白了。

    溫婉膽小的十一為何會變得如此尖銳?小姐不是把賣身契都給她看過了嗎?她自己選擇留下來,為何卻又時時緊張防備。

    「十三姐,十一哪裡去了?」十二在廊下,壓低聲音問道。

    今晚是十三當值,十二睡了一會,發現十一還沒有回來,便出來尋她。

    十三緩緩轉過身去,不答反問,「十二,我……是否很嚴厲?」

    十二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她,「怎麼忽然問這個?」

    十三不說話,靜靜的看著她,等待答案。

    十二打著呵欠,含糊不清的道,「你大多時候是木頭了點,也不算嚴厲吧?」

    「那為何十一如此防備我……」十三低低自語。

    「十一怎麼了?」十二瞅著她,總覺得今晚的十三顯得有些……哀傷。

    「無事,你回去睡吧,十一一會兒就回來。」十三道。

    十二點頭,轉身往回走,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她,見十三對著燈籠發呆,嘟囔道,「怎麼一個兩個都神神叨叨的。」



第七十八章、醫女在何處

   
    清晨,白蘇還未睜眼,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她怔了怔,轉頭看過去。

    只見一個山嶽河川般風姿俊朗的側臉,高挺的鼻樑,菱唇微抿,玉質的肌膚在晨光下熠熠生輝,白蘇腦袋嗡的一聲,霎那天地之間只剩下這個俊美的男人,和自己如轟雷似的心跳聲音。

    白蘇嚥了嚥口水,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一般這種情況,電視裡都是怎麼演的來著?小說裡都是怎麼寫的來著……

    是撲在他懷中捶打,梨花帶雨的說「你要對我負責」?還是要霸氣的說「不要怕,姐會對你好的」?再或者,是要風騷的偷偷親上去,然後再純情的被他發現?

    只是眨眼間,白蘇腦海裡閃過無數個可能。

    心儀的美男當前,不佔點便宜不是她白蘇的風格啊白蘇一咬牙,撅嘴正要親上去,顧連州竟睜開眼,臉上神情有點迷茫,墨玉似的眸子中泛著盈盈霧氣。

    他轉過臉,正對上白蘇撅起的嘴,頓時面色一僵,「你,你這又是再做甚?」

    白蘇淡定的平復表情,撫了撫衣襟,「你臉上有蚊子。」

    話音一落,寢房中一片寂靜……

    想什麼該死的電視劇,想什麼該死的經典台詞這下丟掉份兒了白蘇慢慢的縮進被窩裡,心中慶幸,還好顧連州沒有問撅嘴跟有蚊子有何關係,否則可就人間悲劇了。

    「打蚊子要用嘴嗎?」顧連州起身,清貴的聲音略帶笑意。

    白蘇扁扁嘴,真是無毒不丈夫

    白蘇縮在被子中,只露出兩隻眼睛,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滿是怨念的瞪著他。

    居然就這麼和一個男人睡了一夜,此時此刻,白蘇怨念的並非是睡不睡的問題,而是睡的毫無知覺。

    真是太可惜了……

    顧連州穿好衣服,走到榻前,手伸進被子裡,準確無誤的摸到了她的腦袋,「不燒了。」

    「好好休息。」顧連州道。

    「那個……不如你恢復我身份吧。」白蘇眼巴巴的看著他。

    顧連州菱形的唇角勾起一道彎,湊近她道,「若是沒睡醒的話,允許你再睡幾天。」

    這句話的潛台詞是:少做白日夢

    顧連州披散著黑髮,一襲青色寬袍,比平時更多了幾分落拓,幾個侍婢呆愣了半晌,還是十三先呈上梳子,「奴婢替您梳頭吧?」

    「不必。」顧連州接過梳子,三兩下便在頭頂綁上一個髻。

    十三幾人看的目瞪口呆,那手法迅速嫻熟,頭髮梳的一絲不亂,十三自問是沒有這份功力的,敢情這連州公子竟從來都是自己梳頭髮「公子,要用早膳嗎?」十二問道。

    顧連州看了屋裡一眼,心中有些氣惱,這個女人竟然問都不問他一句,「不吃了」

    說罷,黑著臉,甩袖而走。

    十二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見他走遠,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十三姐,我是不是該直接把早膳端上來啊?」

    十二從來也沒伺候過權貴,她只是按照白府的方式來做,見顧連州生氣,還以為自己做的不妥。其實白老爺早就想躋身權貴之列,家中一應規矩都與公卿府邸相差無幾。

    十三也顧不得安慰她,急急的衝進寢房裡。

    十二臉上掛著淚珠,抽噎了一下,連哭都忘記了,因為十三的舉動實在反常啊,她可從未如此沒有禮數過,便也一骨碌爬起來,連忙跟了進去。

    「小姐。」十三急慌慌的進來,看見懶散靠在榻上白蘇,彷彿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淚水禁不住浸潤眼眶。

    「怎麼?」白蘇見十三這副摸樣,問道。

    「小姐,奴婢該死」十三急急上前幾步,跪在白蘇榻前,「奴婢昨晚和十一起了爭執,十一氣憤的跑了出去,奴婢怕她出事,便追過去,一路上奴婢都能看見她的身影,奴婢怕驚動了後院的姬妾,便沒有出聲喚她。誰知道,誰知道跑到府後的荒地,十一竟然憑空不見了。奴婢找了很久,也沒有找見,便返回來告訴了醫女。」

    十三喘息一下,又繼續道,「醫女在荒地上似乎發現了什麼,便追去了,可是,可是到今早還未回來」

    白蘇一直平靜的聽著,等十三說完,緩緩道,「莫要驚慌。」

    她的聲音舒緩略帶晨起的沙啞,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撫慰力量。十三見她面色沉靜,揪了一個晚上的心,稍稍放鬆了些。
    十二心中驚駭不已,也不敢做聲,悄悄在十三身邊跪坐下來。

    「你和十一發生了什麼爭執。」白蘇問道。

    十三一五一十的把昨日的事情說了一遍,不敢有絲毫隱瞞。

    白蘇聽完,轉而問,「十一近日有什麼異常舉動嗎?」

    十一最近一直躲著十三,便是有什麼異動,她也是不知的。

    十二忽然想到什麼,道,「十一前些天一直動不動就發呆,我問她,她只說無事。前日,她忽然問我,是安身立命重要,還是權勢地位重要。」

    「那你是如何回答?十一又有何反應?」白蘇道。

    十二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盡量把能記起的每個細節都說了出來,「我說,當然是先保命重要,我們這種烙上印記的奴隸,想得到地位,恐怕比登天還難。當時十一臉上忽然變得很難看,說是不舒服,便先回房休息去了。」

    白蘇嘴角扯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是了,那日正是十一把賣身契還給她,並立下誓言。

    十一立下誓約的時候就是懷有目的吧

    「十一?你怎麼了?」屋外,香蓉的驚詫的聲音傳來。

    十二爬起來,飛快的迎了出去。

    白蘇看著被扶進屋裡的十一,她面色蒼白,鬢髮微亂,唇角有一絲已經干了的血跡。

    「十一,醫女呢?她沒和你一起回來?」十三急急問道。

    十一看向十三,那眼神中隱隱有些怨毒,白蘇心中一緊,那種眼神她太熟悉了。但她也無心顧及,十一居然想踩著她上位,白蘇自問沒有寬廣的胸襟,也無法接受這種徹底的利用。

    「你怎麼了?」白蘇收回眼神,淡淡問道。

    十一怔了一下,她沒想到白蘇居然是這樣冷淡的態度,看來,自己果然不受重視。

    「奴婢無事。」十一跪坐下來,給白蘇恭敬的磕了頭,「請小姐允許奴婢回房收拾一番再來伺候。」

    十三也看出了十一恭敬中的不服,也看出了白蘇的疏離,本想再問問醫女的情況,話到嘴邊卻嚥了下去。

    十二卻有些急了,「十一,你說話啊?誰欺負了你?說出來小姐會給你做主的」

    「十三,十二,你們出去。」白蘇坐起身。

    等她二人退出去之後,白蘇看著十一道,「讓我猜猜……」

    十一抬眼看她,不知道她要猜什麼,白蘇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你自以為出身高貴,本就不甘心為奴,楚辰攛掇幾句,便將你的心亂了。後來我把賣身契給你,讓你自作決定,你卻選擇留在我身邊,並且不惜立下誓約……當時,我真是很欣慰……」

    十一越聽越心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白蘇,聲音梗在喉嚨裡,蒼白的臉上滿面驚駭。

    「你想成為顧連州的姬妾嗎?」白蘇笑如微風,淡而舒適,「他是個很好的選擇,將來的帝師、丞相,位高權重,難得的是,又長的俊美無匹,所以你動心了,我不怪你,也毫不意外。」

    十一疑惑,以為白蘇有心諒解,怯怯的道,「奴婢只是想……」

    「不要替你貪婪的心找任何借口」白蘇打斷她,眼中閃過一絲凌厲,「十二和十三,她們難道就對這樣的男子不動心?為何她們就不力爭上游,天下間傾慕顧連州者不知凡幾,我一個卑賤的商人庶女想留在他身邊都要步步為營,費盡心機,你以為近水樓台便能先得月?」

    「不要被那虛幻的鏡花水月騙了,十一。世間才貌雙全的女子比比皆是,那樣一個如明月般得男子為何要選擇你?」白蘇冷冷道。

    「您,您要賣了奴婢?」十一聽見白蘇這樣的質問,心中恐慌,若是被賣到外面,以她這種姿色的女子,多半是要淪落勾欄院裡,做皮肉生意了白蘇病未除根,情緒稍微激動些,便覺到疲累了,她靠在榻上,「說吧,從昨日的事說起,我若滿意,必會給你安排個好去處。」

    十一膽小且敏感,一旦被別人窺見自己秘密的心思,便如被刺中一般,越是心虛,越要用激烈的方式掩飾。昨日,十三隻說好好伺候小姐的話,她便以為十三看出了她的心思才拐彎抹角的勸她,故而慌亂的跑了出去。

    「奴婢沒有看清那人,今早醒來便被扔在了昨晚的荒野。」十一低聲道。

    「是嗎……」白蘇沉吟著,忽然問道,「你經過齊姬院子時,她可有看見你?」

    十一慌忙答道,「無無,奴婢回來時很是小心。」

    白蘇笑的燦爛,笑聲卻壓在嗓子裡,讓人覺得十分難受,「你到現在還不說實話」

    齊姬的院子在最北側,而且是極靠近前院的,十一若真是從後面回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經過齊姬的院落,依照十一通常的反應來看,她怕是和齊姬也有聯繫,才忙著撇清關係呢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0:14 AM

第七十九章、明知是狼穴
   
    白蘇本以為十一聰慧,只比香蓉少了處事的經驗,目下看來,她這看人的眼神離譜的厲害。

    十一身子抖如篩糠,匍匐在地上,哭泣道,「奴婢說實話,奴婢說實話」

    十一像是下了決心一般,咬牙道,「昨晚奴婢被一個銀髮黑袍的怪人擄了,他帶著面具,奴婢看不見臉,奴婢當時驚慌,也不曾注意他是往哪個方向去的,只到了一個山腳便停下了,等了一會,只聽那人說:來的挺快。」

    白蘇心中一緊,聽這人的意思,他本意就是要引媯芷出去「繼續說。」白蘇道。

    十一道,「後來,奴婢就看見醫女到了,趁他們打起來,那怪人每每朝奴婢出招,醫女便令奴婢先跑。奴婢聽見他說自己叫須風,是一名鴆者。」

    鴆者?白蘇眉梢微挑,鴆者須風……

    她立時便想到了白府那名鴆者,白蘇雖然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但是媯芷曾經用攝魂術反噬他,若是他因此要報仇,也大有可能。

    「你是如何回來的?」白蘇問道。

    白蘇瞥一眼她的鞋襪,雖然沾了不少泥土,卻並未磨損,須風帶她去的地方很有可能是白府後山,從那裡返回,馬車都要幾個時辰,走了一夜倒是可能,但鞋底怎麼可能不磨損「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十一泣聲道。

    白蘇歎了口氣,十一言不盡實,明擺著前方有一個陷阱在等著她啊可是,她如何能置媯芷於不顧。

    「十一,莫要讓妄念蒙蔽了你的心。」白蘇覺得自己稍微舒服一點了,便起塌。

    她懶懶的攏了攏衣襟,寬大的淺青色袍服披在身上,長長的衣擺拖在地上,長髮有些亂,清麗的小臉上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優雅與閒適,便如午後曬著太陽的貓兒。

    十一仰頭望著她,眼前的女子若不是太過瘦弱蒼白,定然也是風華萬千的絕代女子啊「十三。」白蘇喚道。

    十三進來,白蘇淡淡道,「更衣。」

    十三驚怔了一下,卻沒有問什麼,從箱子裡取出一套平時穿的月白曲裾給她換上,然後又梳了一個墮馬髻。

    白蘇看著妝鏡中的自己,目光漸漸堅毅,媯芷生死未卜,前方便是龍潭虎穴也得闖他一闖。

    「來人。」白蘇忽然道。

    菱花和曲措立刻推門進來。

    「把十一綁起來。」白蘇起身出門,對十三道,「你和十二留下來,看著十一,我未回來之前,絕不許放她」

    十一撲到白蘇腳下,緊緊抱住她的腿,哭喊道,「小姐,你放過我吧,十一真的沒做過對不起您的事,奴婢從未做過對不起您的事啊」

    白蘇面無表情的站著,她沒有發話,菱花和曲措自是毫不容情的把十一給拖了過來,菱花從袖中掏出一塊長絹,把十一反捆。

    「小姐,小姐」十一拚命掙扎,可又哪裡抵得過兩個身懷武功的婆子,絕望之下,哭喊聲越發尖銳。

    「你老實呆著,我回來再作處置。」白蘇狠下心,她知道自己不能心軟,若是出了岔子,搭進去的可能不止是媯芷,連她也都逃脫不得。

    白蘇瘦弱蕭索的背影,隱隱透出一股決然,十三不由得潸然淚下,她才是個還未及笄的孩子啊身子又如此孱弱,那瘦弱的肩膀上怎抗的下這一干人的生命。

    「小姐。」十三喚道。

    白蘇頓下腳步,十三抹乾眼淚,追了上去,「小姐,我與您一起去,我知道您只打算帶菱花和曲措……」說到這裡十三壓低聲音道,「她們縱然比奴婢頂用,可畢竟是大夫人手下之人,關鍵時刻不一定能捨命保護小姐,奴婢不放心。」

    十三下定決心,她便是捨了這條賤命,也要保護白蘇安全無虞。

    白蘇想到這裡是少師府,暗衛的水平比白府不知要高出多少,「十二,你和香蓉、二丫三人看好十一,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開她。」

    十二見白蘇神色嚴肅,點點頭道,「小姐放心。」

    白蘇對香蓉和十二還是很放心的,她們一個聰明,一個力氣大,總不至於連十一也看不住。

    帶上菱花、曲措和十三,白蘇匆匆離開少師府。她這次不能以顧連州姬妾的身份回去,不然到時候接風的家宴必然拖她的走不開身。

    但是私自跑回白府的罪名……白蘇一咬牙,登上馬車。

    非常時期,他也顧不得顧連州的怒火了。

    前日白蘇曾毫不避忌的寫禁書,就是想知道顧連州的究竟的底線在何處,能忍她到哪個地步,今日偷偷回府之事,恐怕還是會受罰,卻也不是什麼大事。

    「走吧,去白府後山。」白蘇道。

    坐在馬車裡,白蘇側臥著閉目養神。

    為了低調行事,白蘇特地挑了少師府中最簡陋的一輛馬車,內裡的塌幾簡陋,躺著也並非有多舒適,但白蘇已經毫無多餘的精力了。

    十三擔憂的看著白蘇微微擰起的眉,又是一陣心酸,她身為奴隸,總以為那些錦衣華服的貴人們衣食無憂,成天只是享樂,吟風頌雅,現在才知道,什麼叫身心俱疲。

    菱花和曲措是少言寡語之人,一直恭恭敬敬的跪坐在一旁,垂首低眉,然而心中對白蘇這個老成而又孱弱的少女十分好奇,偶爾眼角餘光也會飄過她那張蒼白瘦削的小臉。

    白蘇合著雙眼,腦海中卻不停的分析這件事情,她雖然只是偷偷的回白府,卻必須要以白氏素女的身份出現,必然無法動用婆七和那些招攬來的劍客,事到臨頭,才覺得自己真正能用的人實在太少了一直以來,白蘇都是依靠媯芷的力量保護,然而她卻很少想過媯芷有一天也會陷入險境。

    白蘇緊緊抿起唇:媯芷,你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能……

    去白府的路不遠,可是白蘇卻覺得像是過了幾天一般,手指敲擊著塌板,那聲音十分有節奏中,絲毫聽不出她內心的紛亂與焦躁,同時也安定了十三的心。

    「小姐,後山到了。」十三輕聲喚道。

    白蘇嗯了一聲,在十三的攙扶下下車,臨下車之前在車伕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那車伕面露驚詫,但看見白蘇冷冽的目光,立刻點點頭。

    待幾人下車之後,車伕立刻驅車離開了。

    已近午時,太陽很大,昨夜的露水迅速蒸發,空氣濕熱令人喘不開氣,知了聲聲,叫的聲嘶力竭,不知是不是她們心裡原因,整個後山都彷彿籠罩在似有若無的殺氣之中,脫不開,甩不掉。

    「沒想到你還真敢來。」儒雅的聲音在身後傳來,猶如這熱氣一樣,令人覺得悶。

    白蘇緩緩轉回身,衝他淺淺一笑,「楚公子費盡心機,是為了什麼?」

    楚辰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沒想到,這個女孩居然平靜如斯,難道有所依仗?

    「素女身邊的十一嘗起來,滋味真是不錯,做個禁臠倒也頗為有趣。」楚辰眼中淫邪的光芒令人作嘔,事到如今,他也懶得再裝書生了。

    白蘇瞳仁微不可查的顫了一下,面上笑容不改,「她是自願,還是被迫?」

    話已至此,白蘇不可能不明白,十一是寧國女子,寧國,與雍國開放的風氣不同,寧國的女子極重貞潔,雖也多有女子在婚前破身的,卻只是給喜歡之人,她們絕不會像雍國女子這般,看上眼了,便可以同床共枕。

    楚辰面上再次閃過驚訝之色,沒想到這個素女事到如今,還問這麼無關痛癢的問題。

    「自然是自願的了,我楚辰雖喜好女人,卻不喜歡強迫之事。」楚辰卻還是老實回答了。

    白蘇扯扯嘴角,如果十一真是被逼到今日的地步,她絕不會放過眼前這人,然而,她卻是自願的。

    愛情可使人瘋狂,十一會做些什麼,已經呼之欲出了。

    「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錢財?」白蘇淡淡道。

    楚辰笑道,「素女果然是個爽快人婆氏曾留給你一處宅子吧?你可知道那處宅子的來歷?」

    白蘇不做聲,等著他說下文。

    「那是我楚家的東西」楚辰忽然斂去笑容,俊秀的面上儘是陰狠瘋狂。

    白蘇哂笑,她如今終於知道,十一偏激的想法是從哪裡來的了,原來竟是這個外表斯文俊秀的楚公子「你笑什麼我楚家本也是名門望族,卻因婆氏和媯氏的鬥爭而敗落,全族上下豁出性命只保了我一脈香火,難道我不該替他們做點什麼嗎」楚辰目眥欲裂,聲音也越發的淒厲。

    他一拍手,林子種嗖嗖閃出二十幾條人影,個個都是身形高大的麻布劍客。

    「諸位,這位可是尚京的傳奇女子,白氏的素女啊幾個僕人倒是差了些,不過能嘗到白氏素女的滋味,也不枉為丈夫」楚辰目光灼熱的盯著白蘇,朗聲道。


   
第八十章、格殺

    「哈」白蘇輕笑一聲,平靜的攏著袖子,一雙霧盈盈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波瀾,她緩緩開口道,「聽聞一個俞姬逃跑,舉國震怒,雍、寧兩國兵戎相見,諸君以為,若是顧連州知道自己的姬妾受辱,他會如何反應?」

    此時鬧的人盡皆知,現在雍國三十萬大軍隔河駐守,只等使臣談判結果,恐怕一言不合便會渡江攻打。

    顧連州是雍國的聖人,往他臉上抹黑,就等於往雍國和文人士族的臉上抹黑,縱然他們有天大的膽子,也須得掂量一番。

    「素,也很想知道呢……」白蘇淡淡道。

    一時間,二十幾名劍客都頓了手,他們雖然是以行刺客之事為生,算不得磊落,可身為劍客,心中那股俠氣依舊還在,白蘇所說的事情,是十分嚴重了。

    楚辰臉色青黑,陰冷道,「諸位,不要受這婦人蒙蔽,她不過是個商人庶女,如何能同寧國士族貴女相提並論,況且,她今日是偷跑出來,諸位只要小心行事,不會有人察覺」

    他說完此話,見這些劍客還在踟躕,恥笑道,「你們收了錢財,不是想反悔吧?」

    白蘇垂眸,飛快的盤算著,原本以為這楚辰只是用了些尋常的劍客,但看他們進退一致,而且目光總是似有若無的朝左邊的林子瞟,似乎是等待指令,想來真正的頭目怕是隱在林中。

    專諸盟,白蘇唇角勾起,沒想到楚辰為了對付她還真是下了血本。

    專諸盟是一把利刃,殺人既快又狠,可是這把利刃用不小心,可是要傷了自己呢。

    「原來是專諸盟。」白蘇輕輕一笑,朗聲道,「諸君乃是堂堂丈夫,收受了錢財自然要辦事,否則豈不敗壞了名聲?」

    一眾人怔住,心道,這小姑娘不是被嚇傻了吧

    菱花和曲措也驚詫的看向白蘇,只見她神色從容,朗聲道,「如此大丈夫,又豈能受人挾制?楚辰此人陰險毒辣,我予他生財之道,不想他狼子野心,反而要僱用諸位殺我滅口此等小人,若是手中有了專諸盟的把柄,這可如何是好呢?」

    楚辰渾身一僵,心知她這是拉他下水,立刻厲聲喝道,「我能有什麼把柄,又如何敢挾制劍客如雲的專諸盟此女性滑如狐,諸君休要信這她挑撥」

    他話音一落,白蘇聲音陡然一尖,「你連顧連州的姬妾都敢殺,還有何不敢」

    此話一語雙關極有份量。

    專諸盟本就不為正道劍客所容,若是殺了顧連州姬妾之事,被有心人得知,專諸盟很有可能因此而毀於一旦。而楚辰會不會拿此事要挾,那就不得而知了,可是他們不能冒這個險。

    林子種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呵呵,婦人的氣魄倒是不容小覷。既然如此,那便先替楚君殺了這婦人,再殺他滅口。」

    「且慢」

    「且慢」

    這命令一下,楚辰和白蘇同時大聲喝道。

    「還有何話說?」林中那人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笑意,似乎很享受看人臨死之前的掙扎。

    「我有用」白蘇不等楚辰說話,立刻道,「我乃顧連州寵姬,或許能夠幫助諸君一二,若是有太子做靠山,豈不更好」

    這個條件實在誘人,先不論她一個寵姬能起到多大作用,太子和七王的鬥爭越來越激烈,專諸盟門主也早有意投靠一方勢力,若是能成為太子的暗劍,專諸盟以後在雍國便可以橫行了。

    只要這個女姬能幫他們搭上線,便是幫了大忙。

    「值得考慮。」林子邊緣一株老槐樹後閃出一個黑影,黑衣蒙面,他只遠遠站在樹蔭下,並不走過來。

    「楚君,抱歉了。」那人低沉的聲音中殺氣瀰漫,就如一個信號,二十多名劍客立刻倒戈相向,不等楚辰辯解,直接揮劍而上。

    楚辰面色猙獰,急急退了幾步,長嘯一聲。

    聲音尖利,驚起林中棲息的烏鴉。

    二十多柄長劍,即將刺進楚辰身體的一剎那,只聞「叮」「叮」幾聲,電光火石之間,一眾劍客均被擊退幾步,站定之後,赫然發現戰圈裡居然多了三個黑袍人。

    三人頭戴青銅獠牙面具,個頭均不高,站在二十多名大漢的面前整整矮了一頭,寬袍大袖,與普通的文士袍服很像,只是黑袍通身都紋著古怪的花紋。

    「大巫」站在樹下那個頭目,忽然閃身過來。

    白蘇心中一驚,她以為楚辰能和鴆者須風合作,不過是巧合,不想他居然有大巫相助,那媯芷現在豈不是凶多吉少意識到這個事實,白蘇心臟猛的一抽,喉頭有些發甜。她將湧到了喉嚨的血狠狠又嚥了下去,穩住聲音,對菱花低低道,「趁著他們對峙,你快些去白府求救,最好能找我父親或者二哥。」

    菱花應了一聲,轉身轉身朝北面的林子裡跑去。這裡是白府後山,只要從這片林子裡有去白府的捷徑,這點只有白府之人才清楚,菱花身懷武功,應是很快的。

    白蘇歎了口氣,對十三低語幾句。

    十三遲疑道,「小姐你呢?」

    「不必問了,快去」白蘇冷聲道,見十三還不走,面色一寒,「不想讓我死的話,立刻離開」

    此刻那群人正劍拔弩張,打還是不打,也未見分曉,雙方對峙,必不敢分心。

    十三一咬牙,提起裙裾便往官道方向跑去。

    白蘇轉回頭,看著這邊的對峙,蹙眉想道:如何能在這種情形下得到媯芷的消息……

    「不知尊駕為何要保護此人?」黑衣人行了個叉手禮,話語間十分恭敬。

    其中一名黑袍人道,「不關諸位的事,速速退去,我等不予追究倒戈之事。」

    這卻是給專諸盟放了一條後路。

    目下,白蘇已經不把求生的希望放在專諸盟身上了,大巫地位崇高,況且這三名大巫來歷不明,專諸盟必然是不敢與之為敵的。

    果然,那頭目一揮手,「退」

    他經過白蘇身邊時,道,「走?」

    「不。」白蘇看也不看他,淡淡吐出一個字。

    那人似是沒想到白蘇會拒絕,微微怔了一下,叉手道,「後會有期。」

    「楚公子,不知我的醫女在何處?」白蘇看向楚辰。

    楚辰方才脫離險境,面上稍微有了點血色,「你倒是大膽,居然還敢留下來……」

    「我問你媯芷在哪裡」白蘇聲音已經冷到了極點,她現在只想知道這個問題。

    楚辰心知拿到了白蘇的軟肋,面上恢復一貫的儒雅,慢條斯理的道,「你的醫女不見了,我怎麼會知道,莫不是你急的糊塗了?」

    「說罷,你要什麼條件。」白蘇攏在袖子中的手有些顫抖,她真的很怕聽見噩耗。

    要說楚辰跟須風沒有勾結,白蘇死也不信。但是為何他們當時就算準了十一會跑出去?還是他們已經在少師府守株待兔多時?

    「須風對那醫女感興趣,而我只對你手上的地契感興趣。」楚辰見她如此篤定,卻也不再兜圈子了。

    得到這句話,白蘇稍稍放下心來,如果只是須風和媯芷的私人恩怨,媯芷也不見得會吃虧,白蘇對她的能力還是很有信心的。

    「地契恐怕已經到手了吧。」白蘇一旦安心,思緒頓時清晰許多。她留下十二看守十一,是最大的失誤,十二心地善良,又心軟,若是十一背著香蓉苦求,她一定會放十一離開的。

    然而,也是這個失誤,給了她迴旋的餘地。

    白蘇僵直的身子微微鬆了松,「我只問你,須風在何處?」

    楚辰笑道,「還是憂心你自己吧。告訴你也無妨,那醫女被引去了城西的梧桐坡,怕是凶多吉少了。」

    白蘇心底一顫,卻淡淡的挑眉,「怎麼,你還想殺我?」

    白蘇笑道,「大巫之間相互制約,不得殺人,只要我不動,他們便不能傷我性命。」

    那三名大巫微微一動,其中一名聲音蒼老沙啞,「你從何得知?」

    這只是大巫之間不成文的規則,只有身為大巫才能知道,而白蘇能得知,自然是因為媯芷。

    「籍巫,此女已知我們的秘密,必需要滅口啊」楚辰提醒道。

    籍巫頓了下,嗯了一聲,轉身朝林子那邊掠去。他這舉動,明擺著是對此事不聞不問了。

    白蘇猜測,既然這附近能隱藏大巫,便有可能隱藏殺手,如此看來,楚辰背後勢力不小。

    或許他僱用專諸盟,只不過是為了掩飾真實身份,畢竟為殺一個姬妾,而被顧連州順籐摸瓜,查到身份,那就得不償失了。

    而她已經知道楚辰不簡單,必然是要被滅口了

    白蘇心中一驚,「曲措,快走」

    曲措平時懶的很,但是腦子卻不笨,尤其是在逃命的時候。她一把把白蘇扯過來,抗在肩上,飛快的朝白府方向逃去。

    楚辰聲音陰冷,「格殺。」

    頓時,左右兩側林中閃出數人,從兩側包抄而來。

    白蘇被曲措抗在肩膀上,一路顛簸,她本舊傷復發,如此以來,更是雪上加霜,方才嚥下去的血順著嘴角流向臉頰,不一會兒功夫,鮮血已經染滿了半邊臉。

    曲措這種練武之人,對於鮮血氣味十分敏感,但是她不敢減緩半步,本來扛著一個人奔命便十分勉強,那些人一時沒有追上來,只是因為沒有曲措熟悉林中的地形,若是慢上一分半刻,必然會被追殺之人堵截。

    但是鮮血的氣味越來越濃……

    曲措急道,「姬,奴婢知道白府後山有個隱秘的山洞,你且忍一忍」

    白蘇能聽見她的聲音,但是氣血上湧,一張嘴聲,音未出,鮮血便先流了出來。白蘇還有意識,知道不能給敵人留下任何痕跡,立刻住口,咬牙把一口血含在口中。

    曲措加快腳步,甚是熟識的繞過林道,背著白蘇到了一個峭壁邊上。

    那巖壁如刀削一般,筆直的直到山根處。站在這裡能清楚的看見崖下屋舍,甚至能看見白府中侍婢走動的身影。

    此山本就不大,西面被圈進白府之內,東面便是這一面斷壁,若想從外進入白府,簡直比登天還難。

    「奴知道下面有洞穴,姬無需擔心。」曲措向崖下張望。

    其實此處並不能稱作懸崖,只不過是個斷壁,從這裡到地面約莫有一百多米,籐蔓叢生,幾乎看不出斷崖上的石壁,洞穴被隱藏在其中,十分隱秘。

    巖壁向下不到兩米的地方有個凸出的石塊,那石塊不大,上面長長滿的籐蔓青苔,勉強能容下兩個人直立,若是一不小心,便會跌落。

    曲措先把白蘇從背上放下,自己跳到那塊突出的岩石上,試了試穩固,伸手去接白蘇。

    正這時,林子種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來不及了曲措驚慌失措,喃喃道,「怎麼辦,怎麼辦……」

    白蘇動了動,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吐了出來。

    「那婆子把這個病秧子給丟下了」追殺的劍客已然趕到。

    曲措恰好站在崖下沒有被發現,白蘇手中抓著一根拇指粗細的籐蔓,悄悄續了下去。

    抓住了……白蘇對曲措示意口型。
    曲措點點頭,接過籐蔓,慢慢向下扯。白蘇為了不讓身後那些人發現動靜,故意動著身子,作勢要爬起來。

    進洞去……等到籐蔓被扯的夠長,白蘇又用嘴型告訴曲措。

    曲措知道別無他法,只能聽白蘇的,便悄悄鑽進洞中。

    「這女姬可是顧連州的寵姬呢,不知是何等的銷魂滋味,連雍國的大聖人都忍不住動了凡心?」身後的聲音冰冰冷冷,聽不出一絲情欲。

    「雀,不如讓我先嘗一嘗再殺?」另一個聲音油滑,一聽便知道他是說真的,而不是像方纔那人的平平敘述。

    白蘇使盡全身力氣跪坐起來,緩緩轉過頭。

    她的髮髻散開,崖風揚起大片的青絲,臉上大片的血跡,襯著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顯得淒美而決絕,被髮絲遮掩,若隱若現的一雙美眸中,目光飄渺如霧。雖然如此,卻也能看出她清麗的五官。

    那幾個剛剛距離她已經只有幾步之遙的刺客猛的頓住了腳步。

    眼前這女姬啊面對絕路的從容姿態,真真令人心折。

    「寧死亦不受辱」白蘇從嗓子裡擠出這幾個字,毫不猶豫的縱身向崖下跳去。

    曲措在洞中,幽綠的籐蔓幾乎將視線遮掩,透過細微的縫隙,只看見眼前一襲青衣白裙,宛如斷了線的紙鳶,墜落。

    忽覺得手中籐蔓一緊,曲措連忙用力緊緊抓住。

    崖上那個冷冰冰的聲音道,「好個貞烈女子,難怪顧連州傾心。」

    另外幾人不放心的朝崖下張望,夏風吹拂生長在崖邊得籐蔓簌簌作響,卻看不見人影。

    「怎麼未看見屍體?」這斷崖不高,以他們的目力,應當是能看見下面的屍體。

    「休要疑神疑鬼,此處崖壁陡峭,一目瞭然,或許掉哪個草叢裡去了吧。反正人已經跳下去,必死無疑,還是快去擊殺那婆子要緊。」有一劍客道。

    靜了片刻,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尖嘯。

    「不好,有人擊殺我們的人,快回」

    崖上腳步匆匆,白蘇身形瘦小,蕩在那塊突出的岩石下面,半邊身子埋在崖壁的籐蔓裡,而她捉著得那根籐蔓也被掩在其中,故而無人察覺。

    曲措用力拉扯,把白蘇提了上來,驚訝的發現,她不知是何時把籐蔓在腰帶上打了個死結。

    「這般以自己為餌,豁出性命,居然只為換得醫女一個消息……」曲措心中的震撼,難以言述。

    而現在也不知醫女究竟身在何處,是生是死……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0:21 AM

第八十一章、化身厲鬼
   
    白蘇縱然有更多更好的辦法去查到媯芷的消息,可這無疑是最快的。

    得知媯芷生死難料,她便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

    在山洞中緩了一會,白蘇不但沒有好的跡象,反而越來越神智不清,曲措對皮肉外傷還有辦法,可白蘇是心脈受損的舊疾,她根本不懂啊「我……袖袋裡……」白蘇斷斷續續的道。

    曲措忙俯下身去她的修袋裡翻找,光光噹噹的一股腦倒出四五個黑褐色土陶小瓶,每一個都長的一摸一樣,連大小都相差無幾,只是瓶頸上繫著顏色不同的線。

    「紅……」白蘇道。

    曲措拿出繫著紅線的藥瓶,拔開瓶塞,從裡面倒出三粒黃豆大小的藥丸,全給白蘇吞了下去。

    白蘇本來心脈已經漸漸養好,再靜心的養上一年半載便能如常人一般,可是在近段時間,她為了花境,還有黑甲騎的事情費盡心力,又加上以為媯芷凶多吉少,引發舊疾。

    經過方才一陣顛簸之後,現在已經是心力衰竭。

    服了藥後,白蘇漸漸昏睡過去。

    曲措本欲再讓她靜躺一會兒,可是僅僅過了一刻,白蘇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她不敢再作耽擱,用剛才白蘇的辦法,將一根結實的籐蔓捆在她身,把她抱到洞口的石台上,自己拿著籐蔓的一端先爬上去之後,再慢慢把白蘇提了上去。

    曲措改為背負,一路上盡量平穩的跑,若是往常,她定不會選擇如此費力的法子,白蘇的死活同她並無多少關係,可是眼見白蘇為醫女不惜性命,方才又那般信任她……

    要知道,只要她一個愣神,白蘇的小命可就沒了啊到了山腳下的時候,恰好遇見菱花帶著白府的劍客前來接應,為首的是白蘇的二哥白子渠。

    「素兒」白子渠連忙從曲措身上抱下白蘇,面上儘是擔憂。

    他這妹妹自從大病一場,整個人都變了,以往的驕傲變成了淡漠,連見到他也都是若有若無的防備,那段時間白子渠被白老爺一直帶在身邊,學習做生意,根本沒有和白蘇交流的時間,但是他的關心一點也沒有減少,如今看到妹妹這般模樣,他怎能不心疼回到白府,立刻請來醫者和大巫前來,但是都是紛紛搖頭。

    白老爺得知消息,急急忙忙趕來,吩咐道,「把素兒立刻送回少師府,連州公子與燭武大巫相熟,定然能請得燭武大巫救她一命」

    一行人不敢耽擱,立刻備了舒適的馬車,令菱花曲措和還有六名劍客一起護送白蘇會少師府。

    這馬車是經過匠者專門打造,行起路來十分平穩。

    菱花看著曲措一臉憂心的模樣,不禁暗暗稱奇,曲措可從未把誰放在心上過啊就連大夫人的吩咐,她也是隨意應承。

    馬車行了一會,忽然停住,車外吵吵嚷嚷,唏噓聲不已。

    「真是慘不忍睹啊」

    「嘖嘖,好好一個姑娘,不又是誰家逃妾吧?」

    白蘇一直有知覺,聽見外面的吵嚷聲音,緩緩睜開眼。

    這情形太熟悉了,一直盤旋在深夜的噩夢啊……白蘇心中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種預感已強烈到令她忽略心臟傳來的刺痛。

    「扶我出去看看……」白蘇聲音虛弱,卻足夠車內兩個人聽見。

    菱花和曲措詫異,性命不保還想著看熱鬧?這雲姬是不想活了吧……

    「扶我……出去。」白蘇目光流轉,眼眸中有生以來第一次流露出一種叫做「恐懼」的東西。

    一定不是媯芷……

    一定不是她……她那麼驕傲,相比受辱,她肯定會選擇自行了斷……所以,一定不是她曲措知道白蘇是個有主意的女子,便二話不說,背起她便出了車門。

    城牆前,還是那個高高的刑架。

    白蘇慢慢抬頭,目光落在掛在刑架上,一雙腳雖不算白嫩,卻十分小巧,明顯是個女子所有,白蘇心中抽緊,那腳腕處皮肉外翻,綻開一朵如月季搬的傷口,似乎是被挑斷的筋脈……白蘇心的越收越緊,卻止不住的再向上看去,淡綠色的曲裾還完好無損,但是鮮血卻透過裙子滲出來。

    不是媯芷,媯芷從來只穿黑白相間的深衣。

    白蘇鬆了口氣,「回去吧。」

    「姬,姬」曲措聲音顫抖。

    白蘇心底突的一跳,迅速抬眼向刑架上去,目光準確的落在了那張臉上,頓時腦中一片空白。

    那個還有點嬰兒肥的臉,眼中、口中的鮮血染了滿臉,但是白蘇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她——十二「放我下來。」白蘇喃喃道。

    「放我下來」她聲音淒厲,目光一瞬不眨的盯著型架上。

    曲措從震驚中回過神,忙把白蘇放了下來。

    明明已是生死邊緣,可白蘇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踉蹌著撥開人群,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十二的小臉。

    她才十四,十四歲啊

    「放她下來」白蘇歇斯底里的聲音,頓時讓整個人群安靜下來。

    白府的劍客上去把刑架的繩子解開,吊在高處的少女緩緩被放了下來,白蘇撲上前去,抱住十二,所有的聲音都梗在喉嚨裡,梗得她漲痛,蒼白顫抖的指尖觸上她的臉頰。

    十二渾身一顫,卻因手筋腳筋都被挑斷,而無法推開觸碰她的人。

    「十二,十二,不要怕,是我,是我是小姐啊」白蘇眼淚猶如決堤,看見的臉龐是扭曲中,帶著驚懼。

    「姬,她聽不見,她耳朵在流血。」菱花驚道。

    白蘇怔了一下,舉起自己放在她耳邊的手,上面觸目驚心的血,讓她頃刻間斷了眼淚。

    十二隻是不停的顫抖,顫抖……

    白蘇抿唇,低頭,把臉頰溫柔的貼上十二的臉頰,手極有節奏的撫著她的頭。

    十二在她溫柔的安撫下,漸漸安靜。

    白蘇抬起頭,如紙般慘白得臉上沾染了十二的血,原本霧氣氤氳的眸子中滿是狠絕,濃重的煞氣籠罩著人群。

    眾人都被她狠厲眼神驚住,半晌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得得

    得得

    馬蹄聲近,一襲青衣如風一般的衝進人群,湛然若神的清俊,宛如一縷甘泉,拂去些許的肅殺氣氛。

    眼前的情形,讓一向表情木然的顧連州也為之變色。

    「素兒。」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清貴的聲音,很有磁性。

    白蘇凝視這近在眼前的一雙墨玉眸子,咬牙切齒的道,「我要把他們碎屍萬段」

    那狠毒而冰冷的眼神,令顧連州的心狠狠一抽,他一把扯過她,連同她懷中的十二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走出人群,翻身上馬。

    一騎絕塵。

    顧連州緊緊摟著懷中瘦的已經幾乎沒有存在感的人兒,俊美無鑄的容顏上閃過一絲冷冽,「素兒,日後你要記得,我是你夫主。」

    是你的天。

    不止是要你仰望的天,也是能庇護你的天。

    顧連州馬不停蹄的直奔巫殿。

    他今日為太子上完早課,便心急著回府,看看白蘇的病好了沒有。

    剛到門口,一個車伕便衝過來,侍衛攔住那車伕,他卻一直高喊:雲姬有危險顧連州急急趕往清園,一入園,竟是空無一人。

    他找遍了整個院子,最後在後面的柴房中發現了被捆住的香蓉,還有一個被打暈還未醒過來的小丫頭。

    顧連州扯開堵在香蓉口中的麻布,聽她急急的說清了情況。

    原來白蘇出去以後,她們便把十一捆起來送到了園後的柴房中,三人一同看守。

    快到午時的時候,香蓉去了一趟茅房,十一趁機向十二哭訴。

    十二是個心軟的,見十一可憐便打暈了二丫,放了她。香蓉剛剛返回,兩人趁她不備,也將她打暈捆了起來。

    顧連州立刻帶著幾個暗衛,一路策馬奔馳,到了白府後山時,只有一地的血跡,草叢凌亂。看那情形,儼然是經過一場慘烈的廝殺,他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同時也夾雜著不可遏制的怒火,她,從來沒有把他當做夫主,當做一個她可以依靠的人。顧連州震怒的同時,心中隱隱夾雜這一絲心疼,她習慣什麼都依靠自己,大約是因為,從未有一個人可以讓她依靠吧。

    翻遍了整個後山,除了偶爾出現的血跡更加擾亂他的思緒外,別無所獲。

    直到看見斷崖前的那灘血跡,那一刻,他的心沉悶絞痛,直如死灰。

    然而他強自穩定心神,在崖邊找到蛛絲馬跡,從白府一直追到城樓下,看見那個被圍在人群中的嬌弱背影。

    一瞬間所有的憂心和怒火都一掃而空。

    只要,你活著便好。

    巫殿近在眼前,顧連州拋下馬韁,也不管有沒有人看見,直接飛身下馬,如電般的衝進主殿。

    顧連州一向禮數周全,巫殿的守衛何曾見過這樣的一面,也不敢阻攔。

    這個侍婢不能死啊,否則,看白蘇的情形,必然會崩潰吧。
   


第八十二章、醫女歸來
   
    白蘇躺在巫殿中,任是大巫如何催眠,她始終睜著眼睛,眼中一片血紅,執意要看著十二。十二的傷勢嚴重,手筋腳筋均被挑斷,七竅被毒藥侵蝕,有眼而不能視,有耳卻不能聞,有口卻不能言。

    燭武從大殿的千萬盞燭火中緩緩走了出來,他身軀高大,與顧連州身形相仿,身上的黑色大炮用銀線繡著咒文。白蘇以為燭武至少也應當有四五十歲,然而等他容貌顯露在光線下,卻看見了一個年輕男人,目光沉寂且淡漠,一頭銀白色的發,讓人猜不出他的年紀。

    他沉冷的目光在白蘇身上停留片刻,抬眼直視白蘇。

    目光相觸,白蘇只覺得那雙眼睛猶如浩瀚的夜空,繁星閃爍,卻依舊幽黑沒有邊際。

    看了半晌,燭武頓了一下,口中開始喃喃念起咒語。

    白蘇目光越來越沉,咒文聲音戛然而止,白蘇昏睡在顧連州的懷中,便是昏睡,也沒有放開抓著十二的手。

    「仇恨充斥她的心,當早日排遣。」燭武的聲音平靜沒有波瀾。

    顧連州蹙起眉頭,看著他硬生生掰開白蘇的手,接過十二,把她抱進偏殿中。

    白蘇睡的極不安穩,夢中,那月季花似的傷口和十二絕望的顫抖,都如刀子一般,一次又一次的切開她心肉,絞的血肉模糊。

    朦朧間,一隻手把她攬過去,身子跌落在一個溫暖而寬厚的懷抱中,極溫暖,也極安全,白蘇睜開眼,想看看這懷抱的主人。

    顧連州低頭看她,「這麼早就醒了?」

    白蘇無言,朝他懷裡貼了貼。

    這個動作讓顧連州心湖中泛起一絲絲漣漪,他緊緊抱著她,下巴頂著她的頭頂,清貴的聲音柔軟而有磁性,「再睡一會吧。」

    白蘇搖搖頭,「十二怎麼樣了?」

    「放心吧,燭武巫術和醫術了得,我回來時十二的筋脈都已接上,很快就會好的。」顧連州邊說著,大手一邊撫摸著白蘇的頭。

    他的動作很生疏,顯見並不是常常這樣安慰人,然而,就如藍花楹樹林裡那次,白蘇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公子,小姐,醫女回來了。」十三的聲音裡帶著無法言喻的歡喜,從寢房外傳來。

    白蘇一骨碌爬起來,便要衝向門外。顧連州一把撈住她,將她按在懷裡,淡淡道,「讓她進來。」

    外面頓了一下,道了聲,「是。」

    寢房的門被推開,媯芷推開十三的攙扶,緩緩走了進來,依舊是一襲白色麻布深衣,黑色的領子和衣邊,頭髮一絲不亂,只是行動遲緩,一看便知道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白蘇爬起來,顧不上自己還只穿著中衣,慌忙過去拉住她,顧連州這次沒有拉住她。

    「你哪裡受傷了?」

    媯芷眼中幾不可查的閃過一絲感動,平靜道,「中了圈套,在梧桐坡落入布好的巫陣中,只是內傷,調養半個月即可。」

    這次若不是婆七出手相助,恐怕她真的便會命喪梧桐坡了,但是,她寧願死在梧桐坡,也是不願被婆七救的。

    然而,知道十二的情形之後,她慶幸自己還活著,大不了,等殺了那惡人之後,再把這條賤命還給婆七。

    媯芷和白蘇的性格迥異,可是有一點是相同的,她們都是睚眥必報之人,有冤必申,有仇必報。

    「快去休息吧」白蘇道。

    媯芷點點頭,朝顧連州行了一禮,轉身向外走,到了門口,又忽然轉頭道,「十二怎麼樣?」

    「無事。」卻是顧連州答話。

    既然顧連州說沒事,那就肯定沒事了,媯芷微微欠身。

    白蘇攏著袖子,在顧連州對面的席上坐下,仔細思慮這件事情的始末。

    先是十一被綁,十三和十一發生爭執,是意外,還是在別人的算計之中?十三忠心耿耿,白蘇絕不會懷疑她,依照白蘇的推斷,十一可能是受了某些人的影響,或者指使,而十三的出現只是一個契機。

    只是,入少師府也有些時日了,十一從未出府,她縱然有了野心,可為何偏偏選了那天行動?最有可能,是少師府中有他們的人。

    而無疑,這一計簡直是一箭雙鵰,引媯芷入了圈套,也讓白蘇不得不羊入虎口。可是,他們居然知道她在乎媯芷到了願意以性命相換的地步,十一……白蘇咬牙,目光幽冷。

    白蘇不止一次的給十一機會,但是她被欲望蒙蔽了良心,居然將她們出賣的如此徹底「婦人之仁,實不可取。」白蘇自嘲的笑道。

    顧連州側身躺在榻上,看白蘇喃喃自語。陽光從鏤花窗中透過來,在她蒼白的臉上映出花朵的形狀,白如紙的臉上反射刺眼的光,純色淡淡,挺翹而嬌小的鼻子,一雙霧盈盈的美眸,她垂著眼,長如羽扇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暗影。寬大的袍服,在週身散開,顯得旖旎閒適。

    白蘇正半垂著眼眸,分析這件事情,神情專注,待到回過神時,發現一個灼灼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

    她狠狠瞪了過去,卻見顧連州慵懶的側靠在榻上,豐潤的唇角微微勾起,身著的衣服不似平時那般整齊,衣襟微微散開,露出一片精壯的胸脯,隱約間還能看見右胸上的一點紅櫻。

    白蘇壓抑的心情,居然因為這一點美景,而有了微微的緩和。

    聖人曰:食色性也。白蘇也不否認自己是一個好色之人。

    顧連州看她目光緊盯著他胸口,唇角微微翹起,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但也不發火,現如今只要她高興就好。燭武的話還迴盪在耳邊:雲姬心脈俱損,精元虧空,如今能行動自如,只因一腔怨恨,待到怨恨排遣之日,便是魂歸天地之時。

    放鬆身心,能夠緩解她的病情。

    「此物,」顧連州從案幾上拈起一張紙,「或許是你想要的。」

    白蘇身子往前挪了挪,接過紙張,打開看了一眼,頓時怔住,她道,「我昏睡了幾日?」

    「一晚。」顧連州道。

    一晚,一晚啊僅僅一個晚上的時間,顧連州便把楚辰的祖宗十八代都刨了出來,甚至連雲霧茶舍的商路命脈都調查的一清二楚。

    顧連州看白蘇這種震驚的神情,起塌上前撫摸她的臉頰,溫厚的大掌順著白蘇消瘦的臉頰滑到下顎,微微抬起她的下巴,「素兒,你要記得,我是你的夫主。」

    這種仰視,他高大的身材愈發偉岸,俊美無鑄的容顏宛如天神一般,亙古便如此俯瞰芸芸眾生,白蘇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淡淡道,「你是我的天,可是蒼生之眾,我並不想成為其中一個。」

    而且,她從來只喜歡調戲他人,卻不喜歡被他人調戲。

    白蘇拂開他的手,她不是不想找個人依賴一下,可是,面對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一個姬妾眾多的男人,她無法全心全意的把心托付給他。

    因為怕被分享,因為怕受傷害,所以不自覺的便留了退路。況且,她白蘇從來都不是一個孤注一擲的人。

    「素兒。」顧連州的聲音溫柔中帶著些許怒火,這種極致錯雜的情緒,使得他原本就很有磁性的聲音更加迷人。

    白蘇的心,很沒出息的微微一顫。

    「我顧連州從未夢想過做芸芸眾生的天,也不欲勞費那許多的心力。」顧連州面色肅然,見白蘇抬眼看他,便道,「我母親,只因皇家一己之私,含恨而死,所以我,即使是站在今日這個高度上,也從未想過報效雍國,天下是誰的天下,我不在意。我只願求得一心人,攜手共赴白首。」

    只願求得一心人,攜手共赴白首白蘇震驚的說不出話來,腦子裡只在不斷的響著一句話——天吶天上掉餡餅了這麼便宜的事情居然給我遇上了白蘇感激涕零,上天終於發了一回慈悲,虐了她這麼些回,總算給些甜頭了。

    白蘇沒有美貌,體弱短命,縱然腦子聰明,可是一旦生命終結,一切便如雲煙,不會給她自己帶來任何滿足,然而,愛情不同。

    白蘇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珍惜眼前這人。

    久久的震驚之後,白蘇緩過神來,忽然想起,他說母親含恨而死,便問道,「你母親不是政陽公主?」

    顧連州眸色幽黑,「我母親是瞿氏,與我父親是結髮夫妻,雍帝賜婚,公主下嫁,我母親只能被降為二品夫人,她抵死不從,寧願受了雍帝賜下的三尺白綾。」

    白蘇明白了,顧連州這是心中有恨啊。

    他的父親當年是常勝將軍,手握重兵,這樣的人一旦造反,怕是舉國災難,所以,便以聯姻的形式來籠絡住他。可以說,雍帝待他也不薄,畢竟政陽公主乃是雍帝最寵愛的女兒,也是所有女兒中唯一有封地的。

    至於,顧將軍為何會同意放棄兵權,而與公主聯姻,並非因為他有多喜愛政陽公主,而是因為「忠」之一字。

    他為保家衛國而廝殺,又因權勢蓋主而功成身退,犧牲瞿氏也是無奈之舉,這些相信顧連州早就明白。

    相較之下,雍帝就有的卸磨殺驢的意思了,縱然,他給的報酬也十分豐厚。

    「你並非恨,而是不想做你父親那般的忠義之人吧。」白蘇站起身,輕輕摟住他,手緩緩撫著他寬厚的背,「自古忠義者,為這二字捨生忘死,誠然,能夠留名青史,但失去的,永比得到的更多。凡夫活於當下,縱然你有經世之才,於我而言,也不想你成為那樣的人呢」

    顧連州身子僵住。

    大丈夫生於世,當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要知道,時人最重名聲,最講氣節,顧連州隱藏內心理想,若是公諸於世,必然會遭到世人唾棄,這是多麼自私沒有氣概的想法啊然而,便是這麼一個齷齪的想法,她竟然能夠理解,並且說:於我而言,也不想你成為那樣的人呢顧連州將她環在懷中。

    白蘇竊笑著挑起唇角——夫主,你有沒有眾裡尋他千百度之感呢?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0:27 AM

第八十三章、相思纏
   
    媯芷寢房出來後,回了自己的屋裡。

    細密的汗水已經浸濕了鬢髮,她順著房門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緩了許久,才能勉強扶著牆站起來。

    梧桐坡的那個陣法並不能奈何得了她,可是陣中佈滿了稀世罕見的劇毒,在破陣之時,一不小心便被數種毒藥噴到,後來須風伺機偷襲,她又險些喪命在他掌下。

    得婆七相助後,她半刻也不願意停留,急急的趕回,直到現在也未檢查自己究竟中了幾種毒。

    媯芷挪了近半個時辰才到床榻邊,她跪坐上榻,解開衣服,胸口一片烏青,這片烏青中央隱隱透出一點黑紫,彷彿立刻就能沁出淤血來。

    「醫女。」十三敲門。

    「進來。」媯芷聲音虛弱。

    十三推門進來,便看見媯芷跪坐在榻上,衣服褪到腰部,光裸的背上烏黑一片。

    媯芷淪為奴隸前,身份高貴,養尊處優,身上肌膚白嫩細滑,因而這大片的烏黑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醫女,你的背……」

    「不要聲張」媯芷冷冷打斷她。

    十三驚駭的盯著她背上的烏黑,一片青黑之中,鮮紅的血絲猶如瘋長的籐蔓,仔細看去,還有一片片葉子似的血塊,儼然就是一株植物「你看見了什麼?」媯芷聲音平靜。

    十三穩了穩心神,盡可能全面的說出自己看見的情形,「一片烏黑中,長著一棵籐蔓。」

    居然中了六種毒媯芷纖長的手指撫上心口那點紅,思慮了一會,她把長劍從袖子中滑了出來,「拿著它,照著籐蔓的紋路劃開。」

    這是寧國大巫常用的毒,有個十分好聽的名字,叫做「相思纏」,毒性並不烈,卻最是難纏,一旦中毒,非用破釜沉舟的方法無法根除,可是一旦用了,便只有兩個結果,要麼被毒性反噬,三天之內毒發身亡,要麼毒性祛除痊癒。

    十三不問緣由,執起長劍。

    她知道醫女這麼吩咐自有原因,也應當是有些把握才會做出這個決定,可是握著劍柄的手,卻不停的顫抖。

    媯芷彷彿感覺到她的緊張,偏過頭,「我性命交與你手,害怕於事無補,只會令我更快的送命。」

    十三撕下自己一塊衣襟,疊起來遞給媯芷,「咬著這個吧。」

    媯芷接過她手中還帶著體溫的布,唇角微微一扯,卻沒有放在口中,只是把它攥在手裡,「開始吧。」

    雖然媯芷方才只是一個淡淡的笑容,十三卻也沒有錯過,那一笑直如撥雲見日,柳暗花明,令人目眩神迷。

    十三一直知道媯芷長相不錯,但從未想到她笑起來居然如此不俗。

    「還愣著做什麼?」媯芷語氣中已有些不耐煩。

    十三收回心神,一咬牙,雙手穩住手中的劍柄,順著紋路慢慢劃開一道血口。只一下,十三便發現,媯芷的劍吹毫斷髮,只需輕輕一觸便能劃破皮膚,根本不需很大力氣,她便把所有精力和力氣都用在了穩住劍身上。

    媯芷鼻尖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額頭上青筋凸顯,幾乎把手中那白布握碎,然而從始至終她都只是皺著眉頭,不曾顫動半分。

    一個時辰後,劃開所有的血絲時,媯芷的背部已經血肉模糊,流出來的血液濃稠發黑,散發出一種淡淡的花香味道,十三隻聞了一會兒便頭暈目眩。

    媯芷從袖袋中抖出一隻褐色的小陶瓶,「把這個吃了,出去吧。」

    十三拔開瓶塞,吃了一粒藥,憂心忡忡的道,「醫女,要奴婢幫您擦擦嗎?」

    「出去。」媯芷道。

    媯芷的個性比白蘇要執拗多了,一旦決心要做的事,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十三深有瞭解,所以也不再多問,依言退了出去。

    房間的門剛剛關上,媯芷便栽倒在榻上,血液的腥甜味和著愈發濃烈的花香,充斥整間屋子。

    屋外,一群烏鴉被這氣息吸引而來,在清園上空盤旋,呀——呀——叫的心煩意亂。

    烏鴉喜居在亂崗和常年征戰的地方。據說烏鴉喜食腐肉,因此對死亡的敏感度極高,如若哪家有將死之人,它們常常盤旋在上空幾日幾夜,等待啄食腐肉。

    二丫驚慌失措的看著一群烏鴉,拎著裙裾「蹬蹬蹬」的跑到院前,看見十三正呆呆的盯著醫女的房間,臉色蒼白,身子微微發抖。

    「姐」二丫走近,輕聲喚道。

    十三緩緩轉過頭來,一把抱住二丫,聲音哽咽,「我無用姐姐無用啊」

    十一背叛,十二成了廢人,現如今,兩個主心骨似的人,一個掏空自己強自支持,一個雖然回來了,卻生死不明……而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十三。」香蓉看見烏鴉,也奔至前院,卻看見這樣一幕。

    十三在她印象中一直都是個堅強的人,何曾有過如此悲慼絕望的神態,更不曾因為逆境而流淚。

    「告訴小姐吧。」香蓉道。

    十三起身擦乾眼淚,「可是,小姐身子弱,我怕……」

    「把所有事情都與小姐說了,也好讓她早做打算,否則,她如此強自支撐的越久,情況反而不妙。」香蓉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這是白蘇常常掛在嘴邊提醒自己的話,十三聽的多了,也就銘記於心,於是點點頭道,「應是如此,十三妄作了,多虧香蓉姐提點。」

    香蓉看著十三的背影,眼神暗了暗,但旋即又明亮起來——這正是她向素女投誠的大好時機呀香蓉下定決心,便也隨著十三一同進屋去了。

    「小姐?」十三不知道顧連州走了沒有,也不敢擅自進去。

    「進來吧。」白蘇聲音懶洋洋的,聽不出一絲緊迫感,也沒有半點應有的竭斯底裡。

    看來小姐的心情還算穩定……十三略略放下心來,推門同香蓉一道進去,卻發現顧連州衣著整齊的跪坐在案幾前,桌上堆滿了竹簡,而他正神情專注的在寫著什麼。

    白蘇懶散的靠在榻上,以往都是十二做飯,如今她才有一日不在,白蘇便不習慣了。

    想到十二,她心中又狠狠抽痛一下。

    「小姐,醫女她……醫女中毒,好似十分嚴重,方才奴婢替她放血療毒,竟引來一大片烏鴉。」十三心中忐忑,時不時的偷眼瞧白蘇的神情。

    顧連州的筆微微頓了一下,又繼續寫了起來。

    白蘇沉默著,手指敲擊塌沿,半晌,手指的敲擊忽然停頓,「相信她,她能夠醫好自己。」

    是啊,媯芷的醫術,十三是知道的。燭武大巫的醫術如何了得,沒有人見過,可是媯芷的醫術可是她親眼所見啊。

    「是,是,是奴婢慌了。」十三連連道。

    白蘇看香蓉欲言又止,便問道,「你想說什麼?」

    「奴婢……無事。」香蓉偷偷看了顧連州一眼,覺得似乎在男主人面前向一個姬妾投誠,似乎不太妥當。

    「說吧,無妨。」白蘇自然也是看見了她的眼神,也知道香蓉內心擔憂的是什麼。

    可是,白蘇現在不打算瞞著顧連州,她想,自己是否該孤注一擲一次,絲毫不帶謀算的去愛一個人。

    「是。」香蓉道,「奴婢知道,奴婢是老爺身邊之人,又是被大夫人派來監視小姐的,小姐一直對奴婢心有防範,奴婢……奴婢想投靠小姐,請小姐容我」

    這話,說的十分直白,可以說沒有任何技術含量。

    顧連州放下筆,靠著幾,氣定神閒的看著這一幕。

    「有人迫不及待的背叛我,陷我於亡地。我這一局慘敗,已然潰不成軍,你卻要投我?為何?」白蘇不懷疑她的決心,之前香蓉一次兩次暗傳消息,向她示好,白蘇不是沒有發現,她只是想知道香蓉的動機。

    香蓉一心想投白蘇,可是她自己也說不清個所以然來,她雖然伶俐,卻也不是善於言辭的高手,沉默了片刻,才道,「奴婢在成妝院侍奉了幾日,見您和善,後來……後來又見成妝院的侍婢人人笑語晏晏、自由自在,奴婢心嚮往之。」

    這個理由,不能說牽強,但是為了這麼個理由而屢屢冒險,在這個時代,實在也是異數。

    十一為了利益而背叛她,白蘇雖然痛心疾首,卻也不意外,因為在這個時代的大流中,多少人掙扎求生存,不現實點怎麼成?

    可是香蓉就比較讓她詫異了,「自由自在?」

    在這個雍國,誰又能夠自由自在……

    「奴婢只是想,只是想像十三她們一樣,即使將來也要承擔十二那樣的災難,奴婢也心甘情願」香蓉重重叩首,她這一句,已相當於誓言了。

    誓言啊十一也曾發過毒誓呢。

    白蘇不稀罕。

    可是,她也清楚香蓉和十一是不一樣的,她們一個現實,一個感性,所追求的東西都不一樣。

    「有些人永遠仰望的更高,人心不足蛇吞象,香蓉,希望你是個懂得滿足之人。」白蘇聲音輕柔,如細雨沙沙,卻也帶著少見的感慨。

    香蓉頓了一下,隨即明白白蘇這是認同她了,連忙磕頭,「謝謝小姐奴婢日後定當盡心盡力」

    顧連州直起身,從面前抽出一張空白的紙,提筆寫下——人心不足蛇吞象。

    最後一筆落下,顧連州淡淡一笑,他的這個美姬,可真是值得好好發掘一下。

    比如,白府後山那場廝殺。

    據他的暗衛查實,白府的劍客是之後才趕到的,那麼在那之前,是誰與那些人殊死搏鬥?

    白蘇能調動諸多劍客,委實不簡單呢。

   

第八十四章、釵頭鳳‧歡情薄


    今日正是十五,與那李虎約定在魚洛碼頭取貨的日子。

    早晨,顧連州一離開,白蘇便扮上男裝出門。

    媯芷受重傷須得修養,香蓉和二丫留在清園照顧她,白蘇只帶上了十三一人。

    馬車到景春樓門口停下,白蘇令少師府的馬車先回府,晚間再來景春樓接她。

    白蘇知道顧連州安排了暗衛保護她,此舉只是為了掩少師府眾人的耳目,卻沒有想過瞞著顧連州。

    而且,藉著他的暗衛保護,又不用動用自己的家的劍客,佔便宜的事,白蘇最喜歡干了。

    景春樓門口貼了一個「招賢帖」,白蘇湊近去看,那帖子洋洋灑灑一大篇,幾乎全是廢話,直到最後才看明白,原來是招攏棋藝高超之人,專門破珍瓏棋局。

    白蘇汗顏,實際上她的棋藝實在是臭的很,不過是對小說中的「珍瓏棋局」很感興趣,為了研究它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才翻看了許多棋譜,加之她記憶力極好,無意間記下這棋局。

    這次故弄玄虛,本來是為了讓花境一鳴驚人,看眼下這情形,恐怕是驚的厲害了。

    「公子,可有興趣解局?」小廝見白蘇盯著榜文看來許久,還以為他對這棋局十分感興趣,便湊上來問。

    白蘇道,「在下棋藝不精,不過是來湊湊熱鬧。」

    小廝依舊笑容可掬,喜歡裝的高人他可見多了,萬一得罪哪個就妙了,畢恭畢敬的領白蘇到廳前,「公子,此處題目請擇一而答。」

    白蘇沒有選擇那些風雅的類目,卻是抽了「政議」。

    小廝接過簽子卻並未忙著打開,笑盈盈的道,「公子,您抽的這類題近來冷的很呢,不如換答花草或棋藝?出了許多新題呢。」

    一個小廝才如此大膽的建議客人換簽,恐怕是得到主人的命令,看來繁行時找花境之主心切呢。

    「鄙人不才,其他幾項除了『詩』或能答上一二,其他的可說是一竅不通啊」白蘇說的萬分懇切。

    小廝見他也不像作假,態度便明顯比方才冷淡了兩分,拿起那個簽字,念起了題目。

    此題是關於刑法改革的問題,白蘇曾在顧連州所著的《雍刑疏議》上看過,便綜合了一下,在標著「政議」的板子上寫下答案。

    退了回來,白蘇瞥一眼那「花」板上的答題,曾經的狗刨字體,再看如今形神具備的字,唇角微微一勾,大筆一丟,帶著十三大搖大擺的進了樓內。

    小廝皺著眉頭,偷偷朝白蘇翻白眼,板子上的答案是借鑒《雍刑疏議》,連州公子這本書在雍國但凡讀過書的人都看過,連他都寫出幾句,明明答題答的很一般,好像還很自滿的模樣,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白蘇自是不知小廝在腹誹她什麼,一進門便看見正對大門的巨大棋盤,許多士子抱臂對著它凝眉思索,或有三五一堆討論解法。

    「唉」一名三十餘歲的士子無奈的搖搖頭。

    「奈何太息?」旁邊一名白衣士子問道。

    那人道,「這珍瓏棋局在下廢寢忘食的想了大半個月,卻無絲毫頭緒,只要一動,便是個死字,如今放棄也是無奈啊只等有高人來解惑了。」

    此話一出,頓時贏得一群人的附和。

    一個穿著儒袍的大漢粗聲粗氣的道,「我看八成是那花境之主故弄玄虛,根本沒有解」

    眾人鄙夷的看著他。

    這大漢明明是個武夫,卻偏要穿個儒袍,畫虎不成反類犬,也難怪別人要笑他了。

    白蘇面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樓梯口小廝迎了上來。

    「茶座。」白蘇道。

    小廝在前面領路,把她帶到了二樓一個靠近圍欄的地方,從這裡能清楚的看見樓下的棋盤,是個不錯的地方,可是白蘇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便道,「坐窗戶邊吧,在下棋藝不精,怕會白白佔了這麼個好位子。」

    小廝笑道,「公子說笑了,既然公子喜歡幽靜,便坐那兒吧。」

    真是會說話啊,白蘇心歎道,本來是棋藝不精,被他這麼一說,倒像是品味獨特高雅之人。

    跟著小廝到了一處角落,因此處太過幽靜,這附近的幾個位子都沒有人,白蘇卻很滿意。

    「這後面就是景春樓的花捨,對面花境送來的盆景也擺在裡面,公子在此處一眼便能看見。」小廝熱絡的介紹道。

    白蘇示意十三,十三從袖袋中拿出幾十錢賞給了他。

    幾十錢已經算是不少的賞賜了,平素收賞不過是幾錢而已啊,小廝收了錢,笑呵呵的道,「公子,我們樓中有茶藝極佳的侍婢,可要喚一個過來煮茶?」

    「無需。」十三道。

    小廝見十三面色不善,也不敢再說些什麼,立刻令人將茶葉、水和爐子一併送了過來,「請慢用。」

    「十三,你嚇著人家了。」白蘇笑道。

    十三低頭不語,心中難受。

    白蘇從前並不是一個愛笑的人,即便笑,也只是微笑,自從出了那事情之後,她反而常常大笑出聲,這情形實在令人擔憂啊白蘇扁扁嘴,十三也不理人,她無趣的朝花捨中看去,說是「捨」,其實是一個很大的園子,園中有幾處可容幾十人的亭子,那大小與一般屋舍差不多,只是四面沒有牆,掛青紗帳。

    幾盆盆景都擺在了靠近景春樓的花捨入口處,人群大多都聚集在這裡,由於近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珍瓏棋局上,所以園中的人並不多,尤其是園子深處。

    繁花掩映,湖畔有七個小亭子圍繞岸邊而建,形狀類似北斗七星,白蘇學習園林工程的時候略懂一些風水佈局,一見如此,便知道那是經過高人佈局,便仔細觀察起來。

    十三煮好茶水,放在一盅在白蘇面前,「小姐喝茶,奴婢現在便去喚啞叔吧?」

    「嗯。」白蘇目不轉睛的看著亭子。

    十三穿上木屐,踏踏踏的下樓去了,白蘇笑容漸漸斂去,彷彿自言自語,「你們去一個保護她。」

    附近並無人,卻有個聲音低低應了聲,「是。」

    白蘇抿了口茶水,味道很好,不辜負她親自調教,她卻只飲了一口便放下杯子。

    再轉頭朝亭子那裡看去的時候,居然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她一口茶水險些噴了出來。

    是珍女和陸揚

    他們在北斗星勺柄尾端那個亭子中相擁,那處被緊緊圍攏在枝葉繁茂中,若不是站在高處,根本看不見。

    兩人久別重逢,忘情的相擁親吻,白蘇能清楚的看見,珍女的衣服被扯開,白嫩的乳房猶如兩隻顫巍巍的小白兔,陸揚俯下頭,含住乳首……

    光啷一聲,白蘇扔下杯子,怒氣沖沖的站了起來。

    雍國風氣開放,在野外交媾也不是什麼稀奇事,萬一珍女和陸揚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以白蘇對顧風華的瞭解,他必然能讓這二人死無全屍。

    顧風華雖然風流成性,彷彿什麼也不在意,可是,他骨子裡的高貴是不容任何人挑戰的。白蘇剛穿上一隻鞋子,忽然又頓住腳,他們如何,又關她何事……

    「自身難保,卻還想做善事呢」白蘇自嘲著坐回蓆子上,盯著灑落在桌子上的茶水,蜿蜒流淌,一滴滴,滴落在腳前。

    「公子,可需收拾一下?」小廝站在五步遠的地方垂首問道。

    「嗯。」白蘇淡淡應聲。

    小廝招來一個侍婢,手腳利落的將几上的茶水擦乾淨,正欲問還有何需要,白蘇騰的站了起來,飛快的穿上鞋子,朝樓下奔去。

    白蘇幾乎是跑幾步歇一歇,這樣的速度不行啊,白蘇道,「去七星亭,打散那對野鴛鴦留下那女子,把男人趕走。」

    雖然沒看見人影,白蘇也能感覺到那個暗衛頓了一下,隨即閃開。

    顧風華後院的姬妾比少師府多了幾倍不止,而且顧風華生性風流,並不像顧連州這般禁欲,她們之間的爭風吃醋恐怕更加恐怖,白蘇深入園中,擇一個紗幔垂帳的大亭子,將靠著路的那一側紗帳放下。

    方才白蘇俯視花園的時候,便發現整個園子中的曲徑雖然四通八達,但是想要出園子,此處是必經之路。

    暗衛的動作很快,不過一會兒,便看見陸揚狼狽倉惶的身影,白蘇鄙夷的輕笑,他果然又丟下的珍女。

    待他跑近,白蘇張口緩緩念道,「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舒緩愁怨的聲音如風,從亭內吹散。

    陸揚的腳步一頓,朝亭中看過來。

    這半闕詞中,是女子絮語自己別後的相思,哀歎世間的冷情。

    陸揚呆怔的看著亭子中朦朧的身影,只聽那聲音愈發哀戚,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這卻是哭訴女子哭訴自己幽思成疾,終日鬱鬱,又害怕被人發覺,只好強顏歡笑。

    陸揚一下子便想到了珍女,她處境堪憂,他卻還引她外出**,這若是被人發覺了,他依靠著大兄的地位或許還能保得一命,但珍女不僅必死無疑,死後還要背上一個蕩/婦的名聲……

    亭中女子哽咽,哀戚的喃喃道,「君當年薄倖,既已棄我而去,如何又反覆,妾今已為他人婦,卻也不願負君,步步維艱,兩難啊」

    彷彿是抽泣一聲,她又道,「為今……有死而已……」

    聲音低低絮語,彷彿是自言自語,陸揚聽的渾身僵住,她說:你當年棄我而去便罷了,如今怎麼又返回來找我,你不知道,我還是愛你的啊我如何能負你?如今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即便艱難,我也不會負你,為今之計,只有自絕性命了……

    陸揚失魂落魄的站在曲徑上。

    白蘇隔著帳幔盯著他,冷笑。這陸揚雖然沒有擔當,卻總算有良知。

    陸揚神情呆怔,他那日帶著人馬返回時,只看見地馬車殘骸,當時便是心如死灰,回程數日每每借酒澆愁,偶然聽說珍女的情況,他便買通顧風華府中侍婢,約珍女出府相見。

    先前只想到自己思念成災,卻從未考慮過她的處境,今日亭中女子一詩,猶如當頭棒喝,把他砸醒了。

    看著陸揚遊魂一般背影,白蘇緩步走出亭子。

    另一邊的小徑上幾個儒士步履匆匆的跑過來,看見白蘇,急忙問道,「兀那小兒,可曾看見有一女子在此吟詩?」

    白蘇壓著嗓子道,「無,我也聽見了,正在找呢。」

    那幾個儒士尋了一圈,發現並沒有人,這才連連惋惜道,「那詩格式不不規整,卻極有韻律,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啊」

    白蘇微微一笑,佳作,到哪裡都是佳作啊,即便「詞」這種格式還未出現。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0:33 AM

第八十五章、聚賢帖
   
    白蘇聽見身後一串細碎雜亂的腳步聲,暗暗一歎,加緊腳步返回了二樓的茶座。

    到那裡時,十三正焦急的詢問小廝,見白蘇進來,才鬆了口氣,「公子,馬車備好了。」

    白蘇不做聲,站到正門的窗戶前,看著珍女急急登上一輛馬車,才道,「走吧。」

    十三自然也是看見了珍女,卻並未說話,跟在白蘇身後下樓去。

    啞叔正早等在景春樓旁邊的巷子中,上了馬車,白蘇知道顧連州的暗衛不會跟的很近,便道,「從魚洛返回時,你去花境告訴婆七,監視陸揚,若是他還敢再約珍女,便殺了他。」

    十三一驚,「小姐,他可是陸少卿的親兄弟啊」

    「他是陸離的親兄弟,不是我的親兄弟」她白蘇也絕不可能有這種軟蛋的兄弟白蘇本就記恨因他的懦弱而和珍女反目,這回又正好撞上槍口,索性新仇舊恨一起算。

    十三道了聲「是」,便垂眸不語。

    其實白蘇並沒有她自己想像的那樣記仇,甚至對於親近的人有著無止境的寬容,縱然珍女那般對她,讓她氣惱,可是一旦珍女遭遇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她依舊無法袖手旁觀。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使得她栽進十一手裡。

    「狠心……」白蘇喃喃道,如果要想立於不敗之地,這是她必須學會的東西。

    十三聞聲抬眼看她,只見白蘇靠在榻上,睜著眼盯這車棚頂,黑白分明的眼中能清晰的看見紅血絲,昭示著其實她一直都沒有睡個安穩覺。

    「小姐,睡一會兒吧,等到了奴婢叫您。」十三輕聲道。

    白蘇搖搖頭,轉而問道,「讓婆七在魚洛買的宅子如何?」

    十三道,「聽他說,那是個三進出的院子,房間很多,但是院子卻不大,因為魚洛地價也高,總共花了三百金。」

    很多商人都想買魚洛的屋舍,以便商貿往來,能三百金買下,恐怕少不了婆七一番威逼利誘。

    想到婆七那副強買強賣的兇惡模樣,白蘇不禁輕輕一笑。

    「對了。」十三從袖袋中掏出一沓請帖,交給白蘇,「這是送去花境的拜帖,一些無關緊要的都已經挑揀掉了,這一沓都是尚京權貴,其中有一張是聚賢帖。」

    「聚賢帖?」白蘇翻看請帖,那張所謂的聚賢帖就擺在第一位,從信封看,沒有什麼不同。

    「是。」十三也很是高興,「今年的聚賢會,是張丞相發的貼子,據說張丞相聽聞您一首《將進酒》激動的幾日幾夜不曾合眼,大讚曠世奇才,於是主動承辦聚賢會,給您發了帖子。」

    中華上下五千年才出了這麼個詩仙,當然是曠世奇才。

    白蘇倒也想起來這個聚賢會是怎麼回事了,它乃是雍國名士最大的盛會,通常由御史大夫繁行時發帖,在隸屬於皇宮的管轄範圍內的聚賢閣舉辦。

    可以說,那裡是最接近權勢的中心的地方,能夠去得那裡,大多都能位列公卿。

    這個時代沒有科舉考試,想要出人頭地,要麼是出自名師,要麼就是有名流學者的推薦。

    例如,張丞相誇讚納蘭修驚才絕艷,能與連州公子比肩,那麼納蘭修就出名了,如此以來,去任何地方都好謀生路。

    「嗯,須得去一趟。」這麼好的機會,白蘇怎可輕易放棄。

    「可是……」十三為難道,「張丞相也發了榜帖,邀請白蓮公子。就在城樓下面,榜文上說,白蓮公子才華出眾,若是有意走仕途,他願保之。」

    白蘇一怔,她又沒有分身術,怎能同時出現在宴會上?除非找人替代,可是白蘇雖然不是真的詩詞高手,但好歹腦子裡裝的可都是千古絕唱,一時間哪裡去找一個滿腹才學之人?

    而張丞相沒說保納蘭修入仕,估計以為他也是個垂垂老者了吧。

    「這個張丞相一大把年紀,不好好回家含飴弄孫,淨是瞎攙和什麼呀」白蘇不由得抱怨,若是沒記錯的話,張丞相應當是六十四歲了。

    六十歲在古代可是高齡了啊。

    想來想去,白蓮公子還是可以不去的,畢竟是個隱藏在暗處的人,即便不出現又能如何?

    可是納蘭修還是要在市面上混,必須得去。

    打定主意後,白蘇便坦然了。花境盆景的銷售情況很樂觀,如此下來,一年賺上六七千金也沒問題,更重要的是,納蘭修名揚四海,婆七那裡招攬劍客的事情更加順利了。

    然而,劍客一多,所需的花費亦相應增高了,白蘇開出的條件又十分優渥,按照現在有兩百名左右的劍客來計算,一年也須得幾百金才行。

    每年還要資助黑甲騎一萬金……白蘇敲擊著塌沿,這麼多錢,總不能全靠寫禁書來賺取吧?

    白蘇來來回回的想了個遍,心中微微一動,據說魚洛買下院子的房間很多,又是三進三出的格局,若是最前面用來做客棧,不知道有沒有市場?

    魚洛大多是沒有客棧的,因為據說商船隻停留一日,他們跑船那麼累,只停留一日,多半是因為沒有可以歇腳的地方。

    「十三,魚洛有客棧嗎?」白蘇還是想確認一下。

    十三想了想,問道,「何謂客棧?」

    「就是供人休息的地方。」白蘇平時看的書不是歷史就是權謀,對於這種生活常識,她仔細回憶,確定自己沒有看過。

    十三恍然大悟,「原來您說的是行館和驛站。」

    「這兩處有何不同?」白蘇道。

    十三道,「驛站是朝廷所建,專供官員和信差休息歇腳。而行館就分很多種了,有武士行館,商旅行館,士子行館,它們都是藩王和公卿們設立,招攬門客之用。」

    武士行館之中血腥殺伐氣太重,在館中殺人是可以不用負責任,一般沒有些保命功夫的人,寧願露宿荒野也根本不敢近武士行館半步。

    商旅行館價格昂貴,就是去砸錢,看誰富有。

    而士子行館,就像是景春樓一般,進去便要交上文章,或者報出曾經寫過的比較有名氣的文章,才可以入住。

    真正的權貴出門都是帶著車隊,路上隨處都可以安營紮寨,方便的很。那麼一般的商人豈不是一塊空白市場?

    馬車漸漸停下,啞叔在外面「啊」了一聲,十三打斷白蘇的思緒,「小姐,魚洛到了。」

    白蘇起身,十三扶著她下車。

    出現在眼前的,便是一處花崗岩砌成的房子。

    魚洛靠近江邊,用堅固的石頭砌房也不奇怪,可是如此巨大的花崗岩民宅,白蘇還是頭一次見到。

    房屋整體看來是青灰色的,顯得古樸厚重,沒有繁複多餘的裝飾,大門也是簡潔上好的木料,進入裡面之後,白蘇深深的讚歎,「下回買東西,一定要讓婆七去。」

    撿了好大一個便宜呢。雖然三百金的購買力很驚人,但是想要買下這處最靠近碼頭,又用料實在的院子,還是不可能的。

    白蘇兩眼放光,一看便知道有什麼不正當的打算。

    房樑上的暗衛不著痕跡的抽了抽嘴角:這雲姬可真能貪便宜,看情形,她估計恨不得讓那個叫婆七的直接提劍去搶吧……這點一定要稟報主公。

    主公,是對主上比較正式的稱呼,一般也只有門客才有資格這麼叫,奴隸是不可以這樣喚的,他們只能喚小姐、公子,或者主、主人。

    而那方才暗衛的想法,正中白蘇心思,這個時代法制不健全,雍國又民風野蠻,如果讓婆七帶上兩百個劍客去搶劫,會不會來錢更快點?

    「主公。」院內兩個劍客迎了出來。

    他們沒見過納蘭修,但認識啞叔,見啞叔神態恭敬,便猜測到了白蘇的身份。

    「嗯,讓你們找的人,可找到了?」白蘇啞著嗓子問道。

    「回稟主公,屬下已經將李先生截過來了。」一名劍客叉手答道,他說話還帶著濃濃的四川口音。

    白蘇瞪大眼睛,這夥人辦事怎麼如此野蠻不是搶就是劫……

    不過……劫的好啊

    「屬下……是截,不是劫。」那劍客見白蘇表情不對,漲紅著臉解釋道。

    另一劍客道,「主公,倨說的是接過來。」

    「啊。」白蘇乾咳幾聲,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快帶我去見見李兄弟吧。」

    那兩人相識一眼,總覺得這主公怎麼看怎麼心虛的樣子啊,不會是個假貨吧?

    他們遲疑的頓下腳步,倨操著一口彆扭的川普盤問道,「您是納蘭氏?單名修字?」

    白蘇不僅沒有惱怒,反而很高興,這兩人倒是很有警覺性。

    十三從袖袋裡拿出一隻嬰兒巴掌大的綠色玉珮,玉珮通體透亮,上面紋滿了繁複的花紋,中間「納蘭」二字極小,狗刨體堪堪毀了一塊上好美玉。

    這是白蘇在計劃只初便準備好了的,字是醜了點,但也很難被仿造。

    兩名劍客這才帶著白蘇朝後院去。

    一路上,白蘇不停的觀察兩人,他們居然沒有發現顧連州的暗衛就在附近,水平差距顯而易見啊。

    進入第二個院子,李虎正坐在院子中的石几邊飲茶,他體形高大,舉止豪放,喝起茶來也都是牛飲,喝完一杯,又很不耐煩的抓起茶壺,面上似乎是很嫌棄這小小的一盅,若不是顧及形象,恐怕直接用茶壺來喝了。

    「來人,給李先生換大碗。」白蘇朗聲道。

    李虎一驚,忙放下茶壺,向二進的大門看去。

    只見為首那人眉目清俊,一襲青衣包裹下,身子十分瘦弱,可是舉止灑脫不做作,翩翩葉落,儒雅如風,讓人看起來很舒服,就連李虎這種向來排斥文弱儒生之人,也不禁感歎他的從容之姿。
   


第八十六章、呂趨
   
    「李先生。」白蘇叉手一禮。

    李虎連連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李某一介莽夫,實擔不起這等稱呼。」

    白蘇笑道,「李兄謙虛了,請坐」

    「納蘭兄弟,上回令妹……」李虎迫不及待的問道,他費了好大力氣才運來五六百株花苗。

    李虎原以為是很容易的事,可真正運了才知道,幾百株花苗連同包裹在根部的泥土一起放入底艙之時,整個船身向水下沉了五六寸,江中有暗礁的地方,必須要更加小心翼翼。

    他費盡力氣把那些東西運過來,自然十分緊張。

    白蘇道,「稍後在下會派人去碼頭取貨,價錢就按照上次舍妹說的來。」

    李虎放下心來,想到方才自己的失態,尷尬的笑道,「納蘭兄弟見笑了。」

    「一路艱險,在下自然理解的。」白蘇倒也十分欣賞這個爽直的漢子,頓了頓,又問道,「李兄行船多年,可認識一個叫呂趨的茶商?」

    李虎脫口道,「納蘭兄弟尋他作甚?莫非要改做茶葉生意?」

    白蘇精神一震,看樣子,他是識得此人了,「正是,我納蘭家除了花草買賣,還有其他幾項生意,茶葉也是其中一項,聽說呂趨乃是寧國最大的茶商,便起了結識的念頭。」

    聽聞白蘇如此說,李虎便暗暗估量她的身家,生意廣佈,而且劍客如此之多,必然是雍國了不得的人物了,加之他自己對白蘇的印象頗佳,便也不隱瞞,「認識倒是認識,不過,他已經很久不跟船了,近幾年,來的都是呂家的嫡子和一個管事。」

    「哦?李兄可否為小弟引薦?小弟在此謝過了。」白蘇起身給李虎做了個長揖。

    李虎連忙起身扶起他,「這並非什麼難事,納蘭兄弟不必如此客氣。」

    白蘇急著見到那呂趨,而李虎又是一個急性子,兩人說了三兩句,便都坐不住了,當下便領了十幾個劍客向碼頭去了。

    時至午時,炎陽烈烈,碼頭上卻依舊人潮不減,炙熱的空氣中混雜著濃重的汗味,令人作嘔。白蘇幾欲昏厥,全身的重量都靠十三托著。

    她咬牙堅持,無論如何今日必要親自見到呂氏不可。

    十三見她堅毅的眸色,也不敢出言相勸,只能用盡力氣去攙扶。

    幸好,眾人看見白蘇有十幾名劍客保護,所行之處,立刻就會讓開一條道,所以很快便到了江邊。

    江風吹拂,夾帶著水中的涼爽和淡淡的水草腥味,氣味清新,陡然間令人活了過來。

    「納蘭兄弟,呂氏就在第三艘船上,上去尋人一問便知。」李虎道。

    白蘇用袖子掩鼻,試著呼吸幾口氣,覺得好了些,才放下手,「多謝李兄,我派幾個劍客隨你去取貨,我們稍後見。」

    李虎叉手道,「納蘭兄弟放心。」

    白蘇撥了十名劍客隨著李虎去取貨,自己只攜帶十三和六名劍客登上第三艘船。

    一般,只要是貴客都會被請上船談生意,而不會在下面同那些普通的商販擁擠。

    白蘇帶著六名劍客,一個侍婢,一看便知是身份非凡之人,上船之時,不但沒有人攔著,反而有小廝相迎。

    「貴人可有約了商家?」小廝恭謹的問道。

    白蘇一時還未緩過氣來,十三答道,「我等想見茶商呂氏,並未有約。」

    一般真正的權貴都是如此,若是有身份卑賤的人問話,自是侍婢或者小廝代答,否則可就是自降了身份。那小廝一見白蘇這夥人也是如此,越發確定他們必然身份高貴,也不敢再多問,而態度越發恭敬,「是,是,呂氏方才約見完商客,此刻正是空閒,奴這就領您過去。」

    這船一共有三層,底層船艙一般用來堆放一般貨物,第二層則是住著一般商人。

    小廝一行人隨著小廝往船隻的最頂層走去,這船極大,甲板空曠,中間有一個方形的凹陷,整個船身頂層從側面看猶如一個「凹」字,從樓梯下去,四面皆是華美的客房。

    一行人剛剛站定,白蘇正在打量環境,卻聞左手側的第三間房中,傳來一陣陣婉轉的呻吟聲,間或有幾聲粗重的喘息聲,和著床榻的搖晃吱呀,令人口乾舌燥。

    然而白蘇一下子便聽出不對,裡頭無論是那粗重的喘息聲,還是婉轉嬌吟,竟然均是男子白蘇不自然的咳嗽幾聲,餘光瞥見十三和幾個劍客神情淡淡,暗暗道自己依舊不夠淡定啊小廝臉色變了幾變,咬咬牙,走了過去,輕輕叩門,「呂公,有貴人來訪。」

    裡頭靜了片刻,才有一個中年人帶著微微的喘息聲問道,「何人?」

    「雍國。納蘭氏。」十三朗聲道。

    納蘭修此名因一首《將進酒》和神秘美麗的盆景而名揚四海,呂氏身為消息靈通的大茶商,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靜了一會,屋內一陣急急的腳步聲,一個約莫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打開房門,目光在天井中的幾人面上一掃,最終落在白蘇蒼白的面上,疑惑道,「是花境的納蘭氏?」

    白蘇同時也在打量他,這個男人長相一般,然而從內而外的散發一種沉穩之感,使得他並不出色的長相平添了幾分男人味,雖然已經四十多歲,身材卻高壯。

    他裸露在衣袍外的頸部和臉部均泛著潮紅,顯示還未退卻的情欲。

    白蘇知道他的疑惑,卻也沒有解釋,叉手道,「正是。」

    中年人忙還了一禮,「不知貴客降臨,請恕呂某怠慢之罪,快請進」

    「客氣了。」白蘇也不多說,領著幾個人進了屋。

    房間內極盡奢華,暗紅色的紋花錦繡帳幔,紫檀木幾兩側雕刻兩隻栩栩如生的貔貅,地板上都鋪著竹蓆,可以隨處而坐,隨地而臥,整間屋子散發出一種糜爛的味道。

    內間一個年輕人有些不悅的聲音道,「是何人?」

    中年人似乎怕他說出什麼不敬的話語,立刻道,「是花境之主來訪。」

    裡面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一會兒,只聽那聲音近在耳邊,「傳說花境之主是位鶴髮童顏的長者,看來傳言有虛呢。」

    帳幔被挑開,走出一個俊秀的年輕人,面白唇紅,臉盤和鼻唇均十分嬌小,柳眉彎彎,秋波盈盈,若不是七尺之身,竟是比白蘇還要像女人。

    他朝白蘇施了一禮,緩緩朝主坐上走去,那走路的姿勢明顯不自然。

    白蘇不著痕跡的抽了抽嘴角,方纔還盤旋在腦中的攻受問題,已經一目瞭然了。

    「不知納蘭先生來訪,所謂何事?」中年男人道。

    白蘇瞬間分析出眼下情形:這中年男人應當是呂家管事,年輕人則是呂家嫡子呂言。主人不問正事,一個管事卻先發話。

    而且方才白蘇關注攻受問題,也並非全是因為惡趣味。時下雖男風盛行,而斷袖之戀卻是受到唾棄的,也就是說,把男人當作玩物來把玩可以,但畢竟是不和陰陽的,世人絕不能接受兩個男人相愛。

    身為主人,絕不會有誰被把玩。呂言和這管事的情形,便只有兩種解釋,要麼他們是戀人關係,要麼就是這個管事真正的身份比商賈的呂氏要高出許多。

    若是第一種還好,萬一是第二種,那事情就複雜許多了。按照顧連州查出的消息,楚辰不可能會有這麼大的勢力,除非他背後有真正的主人。而這呂氏茶商,很有可能也是勢力的一部分。

    有了這點懷疑,白蘇迅速打消了原來要搶過雲霧茶舍茶葉來源的念頭,笑道,「在下此番前來,委實沒有什麼大事。只是在下家裡的老爺子喜好品茗,聽說寧國生產碧螺春和雨前龍井,而呂氏又是寧國最大的茶商,想必能弄到上好的茶葉,在下為討老人家歡心,只好厚顏前來叨擾。」

    呂言眼波流轉,「這麼說,您是納蘭氏的子孫,而並非真正的花境之主?」

    白蘇淡淡笑道,「不然,在下納蘭浮雲,乃是納蘭氏第一百七十二代家主,納蘭修,乃是在下遊方在外的世伯。」

    狡兔三窟,對待陌生人,白蘇時刻秉持這一理念,一番話說的煞有介事,連十三都不禁相信,納蘭氏其實是一個傳承久遠的古老世家。

    呂言二人聽的很明白,倒是白蘇身後的一干劍客滿頭霧水。之前不是說了是納蘭修嗎?如何現在又不是了?

    「既然是納蘭先生所求,我呂氏必然拿出最好的茶葉。」呂言輕笑著,轉頭問管事,「可還有好茶?」

    那管事朝白蘇叉手,歉然道,「此番怕是要貴客失望了,所有的好茶都被雲霧茶舍提走,貴人若是能侯一侯,下個月必當挑選寧國最好的茶葉送過來。」

    白蘇道,「空手而返,實在不美。在下俗人一個,也不識茶,聽聞呂氏素來誠信,在下也信得過,不若這樣,您修書一封,只說讓雲霧茶舍給在下最好的茶葉即可。」

    白蘇語氣懇切,真真怕是被騙了一般。

    坐在主位上的呂言眼中閃過一絲鄙夷,納蘭氏如今好歹也算是名門了,家主卻如此沒有氣魄,怪不得從前都是默默無聞,看來納蘭一族,全靠著納蘭修一人才得以崛起吧果然是暴發戶而那管事卻是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只沉吟一下,轉向呂言道,「主上以為呢?」

    呂言略略頷首,「自然可以。」

    白蘇起身做了一揖,感激涕零道,「多謝二位,不知閣下是呂家的……?您寫書信,雲霧茶舍可認得?」

    她說話間,還略略瞟向呂言,這個形容,彷彿擔心他的信沒有作用,想讓呂言親自寫。

    「哦,在下只是呂家管事,霍。不過在下與雲霧茶舍老闆打交道多年,他必然認識的。」管事叉手道。

    白蘇笑盈盈的看著他往桌案旁走,心中暗道,你來寫,那可就更好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0:40 AM

第八十七章、素兒,我悔了
   
    白蘇拿到書信,與這二人寒暄了兩句,便起身告辭。

    日頭雖依舊烈,但甲板上的風很大,倒也減了幾分炙熱。風吹拂的衣袍烈烈作響,青絲飛揚,在臉頰上撓的發癢,白蘇捏緊手中的信,將它揣入懷中。

    「回。」白蘇淡淡道。

    轉身正欲下甲板之時,餘光卻見一襲白衣迎風而立,白蘇的心微微一顫,頓住腳步,轉頭去看他。

    墨發玉面,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形之下,他都俊美的如同神仙下凡,令人不敢觸碰,即便白蘇腦海中存留了他殺死素女的畫面,卻依舊不忍責怪。

    寧溫似乎是在看信,僅僅一張紙,他定定的凝視半晌,宛如雕像般一動不動,側影落寞悲痛,她分明看見一滴清淚從他如玉的面頰滑落。

    一笑萬古春,一啼萬古愁,他的俊美世所罕見,宛如整個世界都只圍繞他一個人而轉,彷彿天地都在他淚水中沉淪。

    白蘇不由自主的推開十三攙扶,一步步向前走去。

    十三怔愣一下,低低喚了聲,「公子?」

    白蘇沒有應聲,十三也沒有再阻攔,將幾名劍客亦留在了原地。

    白蘇啊,你現在這身裝扮不適合被他看見……

    素女啊,這樣狠辣的男人不值得你頓步……

    即使如此清醒,她還是已經站在他身後只有兩步之遙的地方,看著他雙肩微微抖動。

    寧溫似乎察覺到背後有人,他深吸了一口氣,揉碎手中的信件,將它丟到江水中,親眼看著湍急的江水把紙屑吞噬,才緩緩轉過身來。

    看見女扮男裝的白蘇,他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扯開一抹笑,「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的笑明媚的晃眼,映著水波粼粼,絢爛奪目,白蘇卻只感覺到心酸,「不想笑,又何必勉強自己。」

    寧溫怔怔的看了她半晌,彷彿想從這張蒼白的臉色看出什麼不同,但是凝視久久,他卻只是背過身,面對滔滔江水,面色平靜,但心中便猶如眼前江水的翻滾,不能平復。

    這個曾經死於他掌下的女子,而今居然能夠如此直接的直擊他心底,縱使他隱藏的再完美,仍舊被她看出。

    看著寧溫完美的側面輪廓,和他覆蓋在眼睫下的眸子,如果可以,白蘇現在真的很想落荒而逃,他黑沉的眼眸中所承載的悲痛,遠遠不是她所能撫慰。

    江風嗚咽,衣袍獵獵,可白蘇明顯聽見他聲音中的哽咽,「雍國使臣返回了。」

    白蘇靜靜的聽著,她知道,他說的是關於俞姬而引發的戰火,兩國談判之事。

    「寧國降了。」寧溫緩緩道,話語中的嘲諷太明顯,「不戰而降。」

    這個結果絲毫不出白蘇的意料,吳越之人生性恬淡,非逼到走投無路,否則絕不會拿起兵器戰場殺敵。這一點,相信寧溫也是深有體會。

    「值得如此關心嗎?既然結果已經注定,何必還要再抱有希望?」白蘇喃喃道。

    她這話,大多是說給自己聽的,說給這個身體殘留意識聽,縱然她知道,這個意識不過是因為身體上的條件反射,素女早已經魂歸地府了。

    寧溫顯然也聽懂了,但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再次轉過身直視著她。深邃漆黑的眼眸,讓白蘇想起那次雨天的對視,她飛快的垂下眼簾,生怕一不小心被他看出什麼不妥。

    「你怕我。」他道。

    白蘇不可置否的嗯了一聲,誰知道你會不會見我還沒死,又補上一掌?

    「為何不問我緣由?你從來沒有問過。」寧溫道。

    問什麼,問你為何殺了「我」嗎?白蘇曾經想過這個問題,隱隱也猜到一些,但她不想深究,知道緣由又如何,縱使寧溫有再無奈的理由,她白蘇永遠不可能為誰而死,還甘之如飴的。況且,根本都不關她的事。

    「前塵往事忘卻,我說的並非戲言。」白蘇再次抬眼看他時,目光坦蕩。

    這次對視,寧溫怔怔的抬起手來,似乎想觸摸她如霧如幻的眼眸,卻頓在了半空中,然後慢慢收了回去。

    他背手,迎著風長長歎息一聲,「若能隨風化去也是美事一樁啊」

    白蘇也面向風,感受那份自由,可是她與他的願望不同,即使是在沼澤苦苦掙扎,她也從未有過絲毫結束生命的念頭。

    生,便是上天恩賜。

    「我的皇妹天真無邪,去年才剛剛及笄,記得我還在宮中時,她走路還不甚穩當呢,卻是個鬼精靈,也只有她,常常偷偷跑來找我玩……」寧溫半瞇著眼睛,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唇角卻漾起溫暖而溫柔的笑意。

    那樣純粹而溫柔的笑意,即便是鐵石心腸,也會頃刻融化在他迎風含笑的一瞬間。白蘇只道是上蒼創造他,來令世人自慚形穢。

    「轉眼十幾年過去了……過去十幾年我雖不在她身邊,她卻還記得我,時常寫上厚厚的一沓信,我如同看著她成長一般。」他唇角的笑容漸漸冰凍,碎裂,「而下個月,她便是雍國的皇妃。」

    雍帝已經是年過半百的老頭了啊一支盛放的鮮花,從此便進了寂寂的宮牆,與一幫妃嬪分享一個比父親還要年長的男人的床榻。

    白蘇也不由惋惜,「是昭德公主吧。」

    寧溫眸色微變,卻也不曾說什麼,素女不再是從前的素女了,她比以前聰明冷靜。縱使知道今時今日在她面前傾訴,是一件極為愚蠢的事,可是他依舊忍不住對她說了。

    昭德公主是寧氏皇族唯一的嫡女,單名一個秋字。她母親貴為國母,有強大的家族後盾,哥哥加封太子,父皇寵愛至極,寧秋可謂真正的天之驕女。

    雍國上下怒火沖天,擺明了不打不解恨,想撫平這股怒氣,已不是寧溫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皇子便能夠敷衍,如果寧國不想戰,犧牲寧秋無疑是最好的辦法。畢竟,一個天之驕女換一個普通貴女,意義是不同於一般的。

    白蘇深深看了他一眼,寧溫在雍國的質期是十年,眼看明年就可以回去了,卻發生這樣的事情,恐怕這次他的質期已經延長的無限期了吧,也許從此便會被囚禁在這裡,直到老死。

    這樣一個大好青年,一定是不甘心的

    「素兒,回來吧,回來陪我好嗎。」寧溫輕輕道,語氣並非祈求,也沒有多少渴望,彷彿只是平靜的說出自己一個不報任何希望的心願。

    白蘇笑道,「你明知不能,何必多此一問?」

    「嗯,」他應道,眸子中波光瀲灩,笑道,「我現在倒是真有些喜歡你了,言辭犀利,一針見血,這種事你從前絕做不到。果如你所說,你對我的心淡了……」

    頓了頓,寧溫又道,「是因為連州公子?」

    白蘇面帶淺笑,不承認也沒有否認。素女就像是一隻飛蛾,即使死過千百次,也永遠逃脫不了他致命的吸引,方纔他說那樣的話,若是真的素女,恐怕依舊免不了再次撲火。

    寧溫凝著她的目光沉沉,眼前這女子,面色蒼白,沒有一點少女該有的朝氣,然而那雙眼霧氣氤氳,卻如珍珠柔和的光暈,美玉瑩光,眉宇間隱然有一股淺淡的書卷清氣,讓人忍不住想觸碰,想撥開那層霧氣,看看在它後面究竟藏了什麼。

    「素兒,我悔了……」他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梗在喉嚨裡。

    當白蘇一首《木蘭辭‧諫友決絕詞》入耳,那含恨的眼眸縈繞在他夢中時,他便悔了,他想佔有這份感情的時候,卻已經錯過。

    白蘇攏在袖子中的手緊緊攥起,才忍住上前去安慰他的衝動。

    「君子珍重,妾告辭。」白蘇襝衽為禮,面不改色的像他欠身,然後轉身離去。

    從容的姿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這真真是落荒而逃。

    下了船,白蘇被六名劍客護衛,在人群中穿梭。走了幾步,像是感覺到身後的目光,驀然抬頭像甲板上看去,那一襲白衣步走到靠近碼頭的圍欄邊,衝她燦然一笑。

    那種居高臨下的一笑,魅惑眾生,碼頭上的人都看癡了去,喧鬧的聲音剎那間寂靜。

    白蘇皺著眉,聲音沉冷,「走。」

    幾名劍客陡然回過神來,護著她迅速的離開人群。

    坐在馬車中,十三見白蘇神色怔忡,輕聲喚道,「公子……」

    白蘇回過神來,抬眼看她。十三道,「您還惦記寧溫公子呢。」

    「否。」白蘇問道。

    十三見她不似作偽,垂頭道,「是奴婢逾越了。」

    一個侍婢去過問主人的私事,委實是逾越了,白蘇知道她是關心自己,便也沒有責備。

    「覺得寧溫此人如何?」白蘇靠在榻上,漫不經心的問道。

    十三據實回答,「寧溫公子溫潤儒雅,然……除此之外,奴婢什麼也看不見。」

    白蘇沒有繼續接話,忽然揚聲道,「來人」

    車側的劍客御馬靠近,「主公。」

    「注意周圍。」白蘇壓低聲音道。那劍客神情陡然一凜,應道,「是。」

    寧國茶商,雲霧茶舍,神秘勢力,鴆者須風……白蘇緩緩閉上雙眼,在腦海中將這些事情一件件的串聯起來。

    大約過了兩盞茶的時間,才睜開眼睛,把懷中的信件掏出,仔細觀察信封的封口處,唇角漸漸勾起一抹令人膽寒的笑意。

    「聚賢會是在何時舉辦?」白蘇收起信,轉而問道,早上送來的那帖子中只寫了七月七日,卻沒有說明時間。

    十三道,「一天之中任何時間去都可,但最熱鬧的當數晚宴了,其他事情,奴婢就不知了。」
   


第八十八章、窘境
   
    李虎運來的那些花草全部被運往城西的宅子去了,幾個連綿的低矮土丘,用來種這些花草剛好。

    此次運來的花草中,只有四五株比較嬌貴,其它的只要連根上的土一併埋了,十有八九能夠存活,白蘇便也沒有管它們,只取了五棵蘭花回府。

    其中一株「素冠荷鼎」已經奄奄一息,須得仔細照顧才行。

    回到少師府時,天色已暗,大門已經關了,白蘇只好下車從側門中入。

    剛剛進門,便見一名小廝侯在門側。

    天色太暗,燈籠的光線昏暗,白蘇瞅了幾眼才認出,原是清風殿伺候的方無。

    方無看見她,躬身行禮,「公子特地命奴在此恭候您回府。」

    白蘇心裡咯登一下,忙掛上笑容,湊近方無道,「公子還有何吩咐?」

    方無像是沒看見她的示好,一直低著頭道,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公子說,請您不要忘記,如今只是侍婢身份,須得盡責才行。」

    見方無這形容,白蘇便知道顧連州是真的生氣了,當下取過一株素冠荷鼎,令十三回清園休息,自己便往雲安殿去。

    當日白蘇被貶為侍婢,接著便病倒了,後來又出現十一那事兒,顧連州對她雖不算溫柔,卻也是百般縱容了,原以為可以矇混過關,誰知這個男人居然這麼小氣。

    方無在前領路,白蘇跟在後頭,嘀嘀咕咕的演練說辭。

    方無餘光瞥見白蘇搖頭晃腦的模樣,還道她不將此時放在心上,卻也不知該如何勸說。

    白蘇雖被貶為侍婢,可誰都知道,公子從不允人近身,這白蘇即便只是個侍婢,那地位也是特別的。如今她這身份不上不下的,卻讓方無不知該怎樣待她了。

    雲安殿距離清風殿不遠,有一個曲折的長廊相連,廊上六角覆紗宮燈隨著夏風微微晃動,光線明滅不定,地上的明暗影影綽綽,正如白蘇此刻的心情。

    雲安殿的大門已經關上,方無把她領到門口,低低提醒了一句,「您小心些,奴從未見過公子這般動怒呢,好生安慰才是。」

    白蘇站了一會,抬起手卻又放下,想了想,再抬手又放下,如此反覆幾回,她一咬牙,吱呀一聲推開殿門。

    大殿之中燈火通明,偌大的殿中僅有一張靠著南牆擺放的巨大的床榻,和一張幾,幾上堆滿了書籍竹簡,几旁有一棋桌,這一角的擁擠,更加反襯了整個大殿的空曠。

    沒有看見顧連州的身影,白蘇縮了縮脖子,有些無所適從,只好呆呆的站在大門口。

    站了一會兒,白蘇見左右無人,便放鬆起來,走到几旁,把手中的素冠荷鼎放下。

    一抬眼,卻瞥見了棋桌上的棋局,黑子已經自殘一片,處於劣勢,然而整個棋局都活了起來。

    「珍瓏棋局」白蘇驚訝的盯著已經被解開的棋局。

    她素來知道顧連州聰明絕頂,沒想到對於棋藝也是如此精通。

    可這個男人,他私下裡早就解開了,居然任由外面風風雨雨「原來你還懂棋。」一個清貴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略帶些沙啞性感,撩撥著人心弦。

    白蘇心底微微一顫,老實道,「妾只會看,棋藝卻是不精的。」

    顧連州繞過她,在棋桌前跪坐下來。

    他似乎是剛剛沐浴過,只著一件寬鬆的月白袍服,玉質般的皮膚透著淡淡的粉色,墨發披散開,濕答答的滴著水,有幾縷頭髮黏貼在脖頸上,直是延伸到衣服裡,白蘇悄悄踮起腳尖,順著那頭髮往裡看,寬厚的胸膛若隱若現。

    不想她這動作卻惹惱的顧連州,他聲音沉冷,「好看嗎?」

    白蘇吞了吞口水,下意識的點點頭,頓了頓,猛然回過神來,又立刻搖頭。

    「坐下。」顧連州命令道,聲音中隱含著不可估量的怒氣。

    白蘇連忙收起亂飄的眼神,規規矩矩的在他對面跪坐下來。

    「後天隨我去參加聚賢會。」顧連州垂眼,雙指夾起一粒黑紫,吧嗒一聲,落在了棋盤上,一舉一動間無不帶著與生俱來的優雅和高貴。

    白蘇驚愕的長大嘴巴。

    而她這個神情,明顯取悅了顧連州,一腔的怒火稍緩了緩。

    白蘇頭一回沒有了欣賞美男的心情,這消息對於她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可是夫主,張丞相也請了白蓮公子。」

    還請了納蘭修……您可別再雪上加霜啊

    顧連州示意她下棋,白蘇順從的摸起一顆白子,心裡有些雜亂,哪裡有這等閒情逸致,便隨意找了個點落下去。

    顧連州皺著眉頭,吧嗒一聲又落下一子,看也不看她,「那又如何?」

    白蘇苦著小臉,「妾……」

    顧連州抬頭,見白蘇正以一種「你懂的」表情眼巴巴的望著他呢。

    你知道我是白蓮公子啊

    縱然白蓮公子不去赴宴,那納蘭修呢?如今又要以顧連州姬妾的身份陪伴他去赴宴……白蘇徹底的無力了,從一開始她便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這天來的如此之快如此窘迫。

    事已至此,只能再想辦法,白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棋盤上,期望用勝利來報復一下顧連州,縱然,她也明白這種可能性就好比天上掉餡餅。

    來來去去的落子,因著這原本是珍瓏棋局的殘局,所以白蘇下起來倒也得心應手,一時間也能應對。

    「你要記清自己的身份,白蓮公子是白蓮公子,而你,只是我少師府的姬妾。」顧連州邊說著,邊示意她繼續落子。

    白蘇拈起一粒棋子,剛剛要放下,只聽他好聽的聲音道,「不,現在是侍婢。」

    夾著棋子的手一抖,啪啦一聲,棋子掉落在棋盤上,在顧連州面前的一個十字點上轉了幾圈,穩穩當當的停落了。

    如此以來,這盤棋勝敗已定,黑子壓倒性的勝利。

    「一手臭棋。」顧連州哼道。

    白蘇扁扁嘴,卻是不敢跟他鬥嘴了,認命似的低著頭,盯著那株奄奄一息的素冠荷鼎,蔫巴巴的幾個葉子貼在土上,直看的白蘇也無力起來。

    「我困了。」顧連州站在床榻便,淡淡道。

    白蘇挪了挪屁股,把手中的花放在地上,起身近前去幫他寬衣。

    其實顧連州剛剛沐浴過,並沒有穿什麼複雜的衣服,只在中衣外面罩了一件寬袍。

    兩人保持一個姿勢很久,顧連州有些不耐煩的低下頭,見她正滿頭大汗的解著他腰腹間的衣帶。

    剎那間,有些恍惚,眼前之人現在依舊是一襲男裝,青衣袍服,便如藍花楹樹林裡那日。

    笑容慢慢爬上他的唇角,垂眸盯著她的頭頂,聲音中卻帶來三分揶揄七分冷意,「如此小事都做不好,該如何罰你呢?」

    白蘇氣餒的盯著已經成了死結的衣帶,聲音弱弱,「妾認罰。」

    顧連州修長的手指拂過她臉頰,勾著她的下顎,把她小臉抬起。雖然她很快的做上一副痛定思痛的悔過神情,可是之前翻的那個白眼,他可一點也沒看露。

    「你眼睛怎麼了?」顧連州湊近,氣息噴灑在她面頰,帶著清爽的苦澀茶香,驅走夏日夜晚的悶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面紅心跳的燥熱。

    四目相對,顧連州盯著她如霧如幻的眼眸,只覺自己的心漸漸脫離了控制。

    白蘇目不轉睛的看著那一對閃耀的墨玉,結結巴巴道,「抽,抽筋了。」

    撲哧一聲,顧連州沒忍住笑了起來,爽朗的大笑聲甚至傳出殿外,方無詫異的轉頭看向殿內,燭火搖曳,顧連州的側影倒影在樓花窗上,可以看出,他是發自肺腑的笑。

    方無也是由衷的高興,公子自幼聰慧,十二歲便才學冠絕尚京,不過自打原王妃去了以後,他便漸漸隱去了性情,雖在學術上從不曾懈怠,為人處世禮數周全,可是王爺越來越憂心。顧連州今年已二十有四,休說子嗣,便是少師府的後院的美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他終不曾近過一人。

    方無長長的歎了口氣:如今好了,即便這雲姬身份低賤,只要公子喜歡,封個側夫人什麼的,王爺也不會不允,求個長久的相伴,也不成問題。

    「說罷,今日去魚洛做了何事?」顧連州斂起笑容,坐在床榻邊上,好整以暇等著她回答。

    白蘇眼睛一亮,心道,討好他的機會來了,立刻轉身到棋盤邊,屁顛顛的捧過那盆「素冠荷鼎」,獻寶似得舉到顧連州面前,「夫主,妾聽聞夫主喜歡奇花異草,所以不辭勞苦奔波,抗著毒辣的日頭暴曬,親自去碼頭買來這株花。」

    顧連州盯著那兩片蔫巴巴的葉子,額上青筋突突直跳,但對上她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實在不忍心開口打擊,穩了穩聲音才違心的說了一句,「甚好。」

    白蘇立刻往前湊了湊,「據我觀察,這株素冠荷鼎姿態優美,若是精心養護,必然姿態極佳。」

    「素冠荷鼎是不錯,我就收下了。可我聽說,你今日還購得兩株翠一品,一株金絲馬尾,另有一株素心劍蘭……」顧連州的聲音略帶沙啞,說不出的魅惑人心。

    白蘇小心肝顫巍巍,一則因為這性感的聲音,一則因為肉疼。

    「造謠,絕對是造謠」白蘇心裡咬牙切齒的把暗衛罵了個遍,好好的暗衛居然不務正業,還認識什麼蘭花品種啊「是嗎……」顧連州眼眸微微瞇起,好像要睡著的模樣。

    白蘇內心經過無數次掙扎鬥爭,才小聲道,「那個,妾可能記錯了,妾回去看看,若是有的話明日一早就給您送來。」
    顧連州嗯了一聲,「回去吧,記得明日的宴會。」

    「是,夫主安歇,妾告退。」白蘇轉身往殿外去,心裡頭那叫一個糾結啊。

    顧連州抬眼看她小小的背影抖啊抖的,愉快的扯了扯唇角,起身捧起榻前的素冠荷鼎。

    白蘇行在曲折的迴廊上,心中怨念啊他一定是故意的,末了居然還特特提醒她明日的宴會,是擔心她今晚睡的太香嗎嗚嗚……她的名品蘭花啊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0:47 AM

第八十九章、陸瘟神
   
    翌日清晨,白蘇一狠心一咬牙,本著「早死早超生」的心態,便將那幾株蘭花都給顧連州送了過去。

    之後便開始準備晚赴宴要用的東西。

    白蘇端詳著剛剛從箱子底下取出的男裝錦袍,撫摸上面的錦繡花紋,心中有些著慌。

    這錦緞華服,是她在計劃開花境的時候便準備好了的,昨晚也想好了應對之策,她慌的是,顧連州既然把昨日之事知道的如此清楚,是否也知道寧溫說的話了呢?

    不過想想,她當時果斷的拒絕了他,應當不會造成什麼誤會才是。

    「媯芷的傷勢如何?」白蘇問香蓉。

    香蓉道,「眼見著是好些了,可是奴婢問醫女,她卻是不答。」

    白蘇撫著錦袍的手微微一頓,淡淡道,「想是十二之事對她的打擊大了些。」

    十三擔憂的看了一眼白蘇,她越是平靜,十三心中的不安越甚。

    「小姐,何時接回十二?」十三試探著問道。

    白蘇把錦袍堆在榻上,道,「等等吧。」

    十三不知道白蘇究竟要等什麼,只是默默的幫她把榻上的華服收好,取出幾件女裝,備著晚宴的之用。

    白蘇選了一件青色白鶴大袖曲裾,看起來素雅且大氣。

    她這副病入膏肓的樣子,實在不必費心打扮,即使穿的再華美,也比不上那些鮮潤的美人兒,更比不上顧連州的耀眼容光。

    況且,此行先的低調行事。

    準備妥了今晚要用的東西,已經是酉時了,用完晚餐,沐浴更衣,前院便來人接了。

    或許是顧及白蘇體弱,馬車駛到清園門口。

    白蘇費力的登上馬車,撩開車簾,卻見顧連州已經在車中安坐。

    他一襲青衣白鶴華服錦袍,跪坐在幾前,墨發整齊的在頭頂挽了個髻,用白玉冠固定住,俊美無鑄的面上始終乾淨清透,淡淡的唇色上掛著水光,不勝誘人,握著茶壺的右手大拇指上,帶著一隻精緻的銀色扳指。

    他向來都是俊美的,白蘇一直以為他只適合清爽落拓的裝扮,卻沒想到,他華麗起來,也端的要人命。

    顧連州見她拱著腰遲遲不進來,便皺著眉抬頭看過去,這一看便愣住了。

    她縱然無傾國傾城之貌,然而巴掌大的臉上,秀鼻挺翹,唇色如杏,淡眉秋如水,玉肌伴清風,竟然別有一番引人的風姿。

    兩廂對望了一會兒,都把視線集中在對方的衣服上——居然都是青色白鶴大袖一個曲裾,一個袍服,連細節部份都做的極為相似,儼然是一對兒情侶裝。

    「妾……妾回去換。」和夫主撞衫,可是了不得的罪過,而且她可不想成為眾人的焦點。

    顧連州放下茶壺,淡淡道,「不必。」

    白蘇心中雖然有些不大情願,卻還是依言進車跪坐在顧連州身旁,接過他手中的茶壺,手指不經意的觸碰,兩人宛如觸電般,均是微微一抖,壺中的水撒出一些在几上。

    唰的一下,白蘇臉紅到耳朵根,甚至連脖頸都微微暈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

    顧連州瞥見這一幕,心中一跳,直想過去將她攬在懷中,但是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出手,攏在袖子中的手漸漸被汗水浸潤,他正襟危坐,抿唇不語,餘光卻時不時的落在白蘇身上。

    見她手法嫻熟的洗茶泡茶,一舉一動,姿態猶若扶風之柳,輕盈飄逸,攏住的寬袖輕輕甩動,宛若煙霞輕攏,美不勝收,顧連州的心愈發跳的快了,一層紅霞漸漸爬上他的脖頸和玉面。

    上一次,他一心試探,雖然沉醉在那一吻中,卻也沒有多少不好意思,然而這般平常相處,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書上說……這時候該怎麼辦?

    顧連州垂著眼,在仔細回憶《品花寶鑒》的每一個章節,可憐他長這麼大看過的唯一一部禁書,居然是眼前這個女人寫的。作死你都能寫那麼蕩漾的書,主動靠過來一點會死啊。看著白蘇一副良家少女的模樣,顧連州忍不住腹誹。

    白蘇一臉認真倒水泡茶,心臟的跳動聲卻如雷鳴一般,腦子裡反覆的在想,要不要主動過去,若是靠過去,他會不會覺得自己不太矜持?

    想到矜持二字,恐怕她給顧連州的印象裡獨獨缺這一美德吧要不要給他創造點好印象呢?

    一杯茶水擺放在顧連州面前,白蘇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原地,半分也不曾挪動,她是打定主意要稍微矜持一下。

    書上說,男人都是想要純潔賢惠的妻子,熱情奔放的情人。

    縱然她現在還是個姬妾,名副其實的小三,可是她未來是要朝著那個目標前進的。

    顧連州端起茶水,輕輕抿了一口,茶香頓時溢滿口腔,不似平時喝的苦澀,這茶水只有淡淡的苦味,嚥下去之後舌根處還有回甘,但是茶香濃郁,滋味妙不可言。

    顧連州是善於品茶之人,卻從未喝過如此特恰到好處的茶,不禁道,「你在哪裡學來這泡茶的技藝?」

    「夫主喜歡?」白蘇微微抬眼。

    「甚好。」顧連州誇人的話從來都很吝嗇,不是他不想誇讚別人,因他向來以自己的高標準去評斷別人,自然極少有人能在哪一項強過他去。

    「是父親請的女師教的,妾又自己琢磨了一下。」白蘇道。

    顧連州點點頭,繼續心不在焉的喝茶。

    幾杯茶下肚,車中立刻又陷入了那種尷尬的曖昧之中。

    馬車平穩的行駛著,隨著天色漸黑,車中案几上的雕花籠裡的夜明珠卻越來越亮。

    得得的馬蹄聲如閃電般的漸近,隱約中能辨出約莫有十餘騎,其中一個馬蹄聲最為清脆響亮。

    遠遠的,縱馬那人一聲長嘯,似荒原中呼喚部下的狼王,隨著這一聲劃破耳膜的長嘯。拉車的馬匹忽然騷動起來,一陣嘶鳴,發瘋般的飛奔起來。

    吁

    吁

    車伕急忙停住車。

    正心不在焉的白蘇被猛地一甩,腦袋生生的磕上幾邊。

    悶響一聲,卻沒有想像中的疼痛。白蘇疑惑的抬頭看向幾沿,一隻修長白皙的大手剛剛收了回去。

    幸好顧連州出手。

    白蘇現在渾身上下的配件,可就剩腦袋最好使了,萬一磕著碰著,連這僅有的一件也毀了,她肯定還記得去捅那人一刀白蘇咬牙切齒的撩開窗簾,只見暗夜中一襲玄色鎧甲、絳紅色披風的男人,馭著一匹黑馬風馳電掣般的奔至馬車一側,如風如影,恰好從她眼前掠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後面才響起雜亂的馬蹄聲。

    「德均,深夜無人,何不下車縱馬奔馳」驀地,那一襲絳紅色披風又折了回來。

    白蘇還沒來的急撂下簾子,陸離那張英俊非凡的面上笑容陡然一斂,目光冷若冰鋒,凌厲的刺在白蘇面上。

    糟了

    白蘇放下簾子,緊緊咬著唇,她戲弄陸離可不止一次兩次,若是落到他手裡,那還能有好下場?

    「德均今日竟攜了美姬。」陸離的聲音全然不是方才豪放,反而是入了骨髓的冷意。

    顧連州似笑非笑的看著白蘇,答道,「伯休怎的似是不喜啊」

    是不喜,實在太不喜了顧連州,你怎麼能弄一個不男不女的玩意當寵姬啪破空之聲,陸離揮起馬鞭,那鞭猶如有生命的蛇一般,準確的捲住馬車簾子,猛地向上一翻。

    入眼的,卻是兩個糾纏著滾在車板上的身體。

    隨後而來的一群虎賁衛見此情形,先是一怔,隨即爆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黃校尉粗獷的聲音道,「看來聖人動了凡心,兀那美姬,怎生如此羞怯」

    這話,差點沒這麼說——美人兒,快抬起頭來讓我們看看顧連州擁著她緩緩坐起身來,清貴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黃校尉逾越了,此姬乃我寵姬。」

    此姬乃我寵姬

    這是宣告一種所有權,這是我喜歡的姬妾,你們可不能隨便調戲。

    一群虎賁衛頓時怔住,縱使顧連州語氣中並沒有多少強橫和佔有慾,可是他何曾說出過這樣的話啊陸離目光緊緊鎖在顧連州懷中之人身上,目光冷冽。

    就在這僵持之時,後面傳來咕嚕嚕的馬車聲,那車中人遠遠的便喚道,「伯休」

    陸離移開眼,在馬上衝那人叉手道,「七王殿下」

    顧連州的目光微不可查的一沉,大掌緩緩撫上白蘇的頭髮,輕輕撫順。

    白蘇的身子微微一僵,她是何等玲瓏的人啊,七王劉昭正在賣力的拉攏陸離,而明顯的,陸離因為她的關係,與顧連州有些僵持。

    他應該是在考慮如何解開眼前這個僵局吧

    顧連州十分瞭解陸離,他守信重義,性子就如藏在冰山下的火山,看似冰冷,實則火爆,若是劉昭拿住他的軟肋,令他欠下人情債,難保他不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白蘇閉眼,緩緩摟上顧連州結實的腰。平靜的面容下實則驚濤駭浪:你會怎麼做?會把我推出去讓陸離處置嗎?


   
第九十章、大宴序曲
   
    七王的車駕緩緩駛到一側,一個美姬撩起簾子,七王朝陸離道,「許久未見,陸少卿越發英姿逼人了。」

    陸離俊臉一黑,自從出了裸圖事件之後,他對評論長相的話一概萬分排斥。

    這個七王真是哪壺熱提那壺白蘇埋頭在顧連州懷中,思慮著對策。

    她如今有顧風華和顧連州的保護,倒也不怕陸離知道,可是她決不能在七王面前露臉,萬一讓七王發現她就是納蘭修,那她資助黑甲騎的事情很快便會暴露。

    藩王私自大規模擴張兵力,縱然不是什麼罪名,可畢竟會讓雍帝心中提防,君臣背心,在這種強弱懸殊之下,覆滅的定然是政陽王。

    「開個玩笑,伯休,休惱啊」七王笑著,目光轉向顧連州的車駕,看見他懷裡竟摟著一名美姬,暗黑的眸子中微微一閃,旋即笑道,「原來賢侄也在呢,真巧。」

    他的聲音不算厚重,雖是客套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有種陰測測的味道。

    七王是政陽公主的弟弟,年紀卻比顧連州只大一歲,叫他一聲「賢侄」多半有些戲謔的意思。

    「七王殿下安好。」顧連州撫著白蘇的發,神情淡淡的衝他點了點頭。

    雍國以博學者為尊,即便顧連州現在還不是王侯公卿,見到七王卻也不必行禮,更何況,他心裡也從未把那些皇子當做舅舅。

    顧連州不等七王再說話,轉頭對陸離道,「伯休上車一聚吧。」

    白蘇身子微微一顫,雙手死死的掐住顧連州的腰。

    他吃痛微微蹙眉,啪一聲,他居然揚起手狠狠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白蘇一蒙,臀上傳來熱辣辣的疼,簡直令她羞憤欲死她,她何曾被人打過屁股啊她白蘇,芳齡二十六,居然被一個小她兩歲的男人打了屁股……

    顧連州聽著她牙齒格格作響,心情極好,唇角不由得揚了揚,撫摸她頭髮的手愈發溫柔了。

    這廂私底下鬧的不可開交,陸離卻是覺得甚合心意,二話不說的翻身下馬,沖七王行了個叉手禮,「失陪。」

    七王微微一笑,「那麼本王便先行去聚賢會上恭候二位了,告辭。」

    簾子落下時,七王暗沉的目光似有若無的掃過白蘇的背影。

    看著他的車駕緩緩離開,陸離揮手令虎賁衛先走。

    黃校尉等人在馬上向顧連州行了叉手禮,策馬而去。

    車內,玄色鎧甲挾著涼夜薄露,霸道的逼了進來,白蘇的一腔羞憤頓時被衝散的無影無蹤,雖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但這回卻是不敢再掐顧連州,萬一他在陸離面前打她屁股,那這一張老臉可真就沒地兒放了。

    陸離見白蘇像八爪魚一般扒在顧連州身上,冷哼一聲,兀自端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茶。

    馬車緩緩行駛起來,陸離喝了口茶水,哼聲道,「這美姬忒沒有體統,居然不知伺候客人。」

    顧連州抿了一口茶水,頗為認同的道,「正是。」

    她不僅不會伺候客人,連他這個夫主也不會伺候。

    白蘇狠狠擰了顧連州一把,迅速的縮道一角,作勢理了理自己的頭髮衣襟,「妾儀容不整,怕失了夫主顏面,且容收拾片刻。」

    瞧這話說的,既體貼又得體,還又令人想入非非。

    陸離曖昧的瞥了顧連州一眼,那眼神中分明是說:你小子行啊,平時看不出來,私底下居然如狼似虎的顧連州依然面不改色,彷彿根本沒看懂似的。

    他這形容,反而更讓陸離對白蘇好奇了,上次看這個變態也不是什麼絕色美人嘛,如何就能勾引的一個坐懷不亂的聖人動了春心呢白蘇理好頭髮,心中反而平靜了,早晚都要面對這一步的,逃避無用,那麼她就要讓陸離動她不得。

    「妾,雲姬,見過陸少卿。」白蘇緩緩回過身來。

    陸離端著茶杯的手一頓,幽潭似的黑眸微微一顫。

    白蘇一襲青色白鶴大袖,面容蒼白的有些透明,半垂的眼睫中隱約露出氤氳的霧氣,她雖不是絕色,可是淡若清風閒若雲的氣質卻十分難得,雍國的貴女們縱然千嬌百媚,卻獨獨沒有這份氣度。

    「你也勉強,也當得上『雲』字。」陸離口氣比方才緩了許多。

    白蘇扁扁嘴,心想,誇人也誇的這麼不情願,幹嘛還要誇?

    顧連州目光落在陸離面上,淡淡道,「她便是白蓮公子,今**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我絕不攔著,不過她乃是我姬妾,你看著辦。」

    這話的潛台詞是:你報仇可以,但是你得給我面子,不能往死裡整。

    白蘇的感激之心在一腔怨憤的淹沒中,完全不值一提。

    靜了一會,陸離忽然問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白蘇噎了一下,難道她這形容竟然不像個女的嗎?心中翻來覆去的咒罵,面上卻做出一副溫婉狀,半抬起一汪秋水,泫然欲泣道,「妾一直都是女子啊……早前扮了男裝,都是,都是為了生計所迫……得罪陸少卿之處,還請看在夫主面上,饒了妾一命……」

    說著竟是伏在車板上不起,啜泣聲隱隱。

    顧連州額上青筋跳的歡快,他對白蘇再瞭解不過,若是現在抬起她的頭,必然是沒有半滴淚水的。

    陸離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但顧連州的面子卻是不能不給,這下他卻是兩難了……不能對她拳腳相向,也不能把她賣了……

    「不如,今晚讓她隨我回府吧,明日再給你送去。」陸離道。

    白蘇一時連裝哭都忘記了,陸離這話裡是什麼意思?她這身體才十四啊,還是她思想太不純潔?

    「她才十四。」顧連州微微蹙眉,已顯示出不悅,「跟你回去可以,你卻不能碰她。」

    「不能碰?那我要她一個女姬作甚」陸離聲音也沉冷下來,那寒冷猶如實質,生生能將人凍透了。

    顧連州,你這是逼著我放過她啊

    陸離冷冷瞪著顧連州,這個女姬屢屢戲耍於他,不費吹灰之力的得罪了他幾回,還到處散播他的裸圖,就這麼放過她,怎麼能甘心顧連州卻是不知道別的事,只道,「不過是赤膊罷了,又不曾真的裸,你若是心有不甘,便讓她也畫我幾張去賣,也總算給你做個伴,再不行,便畫把風華他們都畫了。」

    白蘇著急,若是陸離真的同意怎麼辦?畫其他人可以,但她可捨不得把顧連州扒了給別人看「你,德均,你果然瘋了」陸離實在不相信,這個一向古板又無趣的男人居然能為了維護一個女人說出這番話來。

    陸離打了個口哨,馬蹄得得聲靠近,他有若黑豹一般掠了出去,穩穩當當的坐到了馬背上。

    「夫主……」白蘇仰頭,淚汪汪的看著顧連州俊美無鑄的面容。

    聰慧如她,也猜到今日顧連州這麼做的動機不純,估計是想戲耍她,不過面上還是得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不要這樣看我。」顧連州冷聲道。

    你這麼看我……我會有負罪感啊……

    忽的,馬蹄聲又近,陸離一把撩開窗簾,探頭進來,「就依德均所言,七日之內,我要看到尚京六公子的裸圖,如若不然,德均你也休怪我。」

    也不等人答話,便甩下簾子,再次離去。

    白蘇愣愣的看著那晃蕩的簾子,喃喃道,「不能啊……」

    為了不被緩解陸離的怒火,卻要得罪六個權貴,就算顧連州不怪罪,那還有其他五位呢更何況,最算是顧連州故意想出這個法子折騰她,但要把顧連州畫成那副模樣賣給給別人意淫,白蘇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的怎麼看,這都是穩賠不賺的買賣啊「夫主……」白蘇聲音哀怨。

    顧連州卻是不以為意的品著她的茶,「茶涼了。」

    白蘇不情不願的抽開擋板,火爐就放在下面。

    夏日炎炎,擋板一取下,冰盆裡的冰開始迅速融化,顧連州離得遠,面前又擺著兩個大冰盆,自然是愜意的很,白蘇在火爐前,卻是淒慘多了。

    不過幸好,她這身體清而無汗,否則可就狼狽了。

    白蘇被火爐映的紅彤彤的臉頰,愈發襯得她玲瓏面龐美麗起來,竟然隱隱的有些美艷,顧連州一時看呆了。

    絮女和珍女都長得美艷動人,甚至連年紀小的兩個都已經有了艷麗之感,若不是白蘇常年臥病,興許,也能出落的身段妖嬈,面若桃花吧茶水還未燒好,馬車卻停了,車外方無道,「公子,聚賢閣到了。」

    顧連州嗯了一聲,對白蘇道,「稍後你去書館吧,聚賢閣有個大館,待宴散,我去尋你。」

    白蘇本是埋怨的在再煮水,聽得此言,心裡的怨憤頓時消退不少。參加聚賢會之人,都會帶上美姬,顧連州寧願獨身一人,也不讓她拋頭露面,恐怕也是看出她不想見七王吧。

    「是。」白蘇心情稍霽,準備報復他的心思也往後挪了挪。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5 10:54 AM

第九十一章、調戲顧連州

    聚賢閣是在一處皇家園林裡,園中花木扶疏,林木鬱鬱,原本寬敞的青石板道被遮眼的直餘下一個轎子能夠通過的寬度。

    顧連州嗅覺比常人靈敏百倍,多種花香混合的香味太濃,他便從袖中掏出帕子掩住口鼻,領著白蘇往大宴舉辦的聚賢閣走去。

    雖則他故意放慢了腳步,可由於身高懸殊,白蘇跟起來依舊很費力氣,加之她體弱,還要走上幾十米就停下歇一歇。

    顧連州頓住腳步,回身低頭看著她遠遠的扶著一株紫籐大口大口的喘息。

    月色如水,映照著紫色如雨花枝,白蘇站在那裡,形容有些狼狽,卻另有一番嬌弱動人之美,顧連州的心底狠狠一顫。

    他大步走回去,在她面前蹲下身,「上來。」

    白蘇微微錯愕,她知道這個時候的男人都有著一種難以解釋的自尊心,他們打骨子裡就有一種驕傲,絕不會容許自己做出如此失儀的舉動。

    顧連州頭回做這種事,等的有些氣惱,正要起身,白蘇忙趴了上去。

    白蘇身子很輕,他之用一隻手便將她牢牢攬在身後。顧連州的背和懷抱一樣寬闊結實,趴在上面很有安全感,白蘇感受從他身上傳來的熱氣,心中微甜。

    走了一會兒,白蘇怕他一隻手太累,便雙手環過他脖子,接過帕子。

    顧連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鬆手,雙手背在身後托住她。

    一路上寂靜無人,白蘇的呼吸噴灑在顧連州脖頸和耳後,漸漸的紅暈爬上他的玉面,不一會兒功夫,連耳朵都紅的染上一層紅色。

    白蘇本是愜意的趴著,一邊聞著他身上好聞的茶香味道,一邊觀看周圍的風景,忽然覺得隔著帕子手指感受到顧連州吐出的氣息越來越熱,收回眼神,藉著月光,正看見近在眼前的紅撲撲的耳朵。

    「夫主,你累了?」白蘇問完,忽然想到,他身懷武功應當不會這麼容易就累,那麼……他這是在害羞?

    顧連州輕輕哼了一聲,不說累,也不說不累。

    白蘇作弄心起,故意湊近他耳朵,輕輕向著耳洞吐氣。

    溫熱的氣息徐徐的撓著他的耳,從耳洞一直癢進心裡,顧連州渾身一僵,連腳步都停滯住了。看著顧連州紅透了的臉頰,白蘇像是被狗尾巴草逗著得小貓,頓時勁頭十足,竊笑著伸出丁香小舌輕輕掃了一下他的耳廓。

    騰地,顧連州整張俊臉、脖子、耳朵,彷彿像是煮熟的蝦子,紅的要能滴出血了。

    隔著帕子,白蘇能感覺到,他呼吸炙熱,還有些不穩。

    啪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音。

    白蘇僵僵的感受臀部的火辣,呆了呆,她,又被打屁股了……

    「不要鬧」顧連州的聲音失去了一貫的清貴,沙啞,低沉,有著一種撩動人心弦的魅惑。

    白蘇咂了咂嘴,把頭擱在他肩膀上,用力應了一聲,氣息依舊是撫撓著他。

    顧連州因為一時腦子蒙了,而白蘇只顧著玩鬧,竟沒發現一群女姬從旁邊的林道中拐了出來。

    一群人看見石徑上的兩人,不由得呆了呆,男子身材高大偉岸,雖然只能看見側面,還被女子用帕子遮掩了一半,可依舊掩不住他那高華的姿容,墨玉似得眼眸瑩瑩生輝,攝人心魄。

    「族姐,你看那兩人多恩愛呢還穿著同樣的衣服」一個女孩嬌笑道。

    另一女子符合道,「是呢,是呢,若是哪個丈夫願意如此背我一背,我可就歡歡喜喜的嫁了他去。」

    眾女一陣嬌笑,驚醒了這兩個還在呆怔的人。

    眾女笑罷,只聞一個優雅且極有誘惑的聲音不屑道,「凡夫耳我心儀的丈夫必是頂天立地、孤傲清高,哪能做如此粗鄙之舉」

    女子不屑的話語令白蘇頗為惱火,卻也不願理會,只低聲對顧連州道,「夫主,放我下來吧?」

    白蘇雖可以不理會,卻也不想讓人嘲笑顧連州。

    「無妨。」顧連州聲音淡淡,背著她大步朝小徑走去。

    身後隱隱傳來一陣陣哄笑聲,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族姐是心慕連州公子呢天地間的男兒,哪還有別的能比得他?」

    「休得胡說」那族姐聲音羞惱,雖是辯駁,那語氣分明是承認了。

    「族姐莫羞惱,想我家庶出的細女如今都為連州公子的姬妾了,族姐美艷,才華出眾,又是我齊氏嫡女,若是有心,便是夫人也做得」

    「是啊,是啊」

    一時間附和聲起。

    她們大都是齊家的庶出女兒,或者齊氏旁支的女兒,與族姐關係又好,若是將來族姐嫁給連州公子,她們必然是陪嫁姬妾,連州長相俊美,才華高博,哪個女子不愛呢自然都是盼著她美夢成真的。

    白蘇哼哼兩聲,她們做夢也想不到,那個天仙似得連州公子,正近在眼前,做著凡夫之事呢。

    不過,她們是齊家人,所說的細女,應當就是齊姬吧齊細。

    一般有姓的姬妾,到了夫主家中,都是冠上姓的,因為姓氏要比名字高貴的多。而有兩種姬妾是不用姓的,一是只有名沒有姓氏的,二是被夫主親自賜名,像白蘇這樣冒著夫主之名自己改稱呼的姬妾,恐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你先在此處看書,我會留下暗衛保護你。」顧連州道。

    他把帕子塞進袖中,轉身朝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兩層殿宇走去。聚賢閣其實叫「閣」並不貼切,看其規模,應當叫做聚賢殿。

    白蘇對此處的書籍興趣缺缺,即便書房再大,能大過少師府去?那裡可是幾代帝師收集的碩果呢。

    縱使如此,白蘇總要找個事情打發時間,順便擺脫這兩名暗衛。

    如果沒猜錯,顧連州還不知道她是納蘭修,只是恐怕隱隱有了懷疑。留她在書館裡,一是因她不想見七王,而他則順水推舟,索性將她一個人擱在書館裡,試探一下。

    白日裡白蘇曾讓曲措試了幾次,都發現無數隱藏的暗衛。

    納蘭修這個身份,是她保留的一個底牌,縱然她喜歡顧連州,卻還始終保留了一線退路,畢竟在這個時代,一旦失去了顧連州的寵愛,她不僅會被傷了心,更有可能失了性命。

    白蘇決定交心,卻依舊舍不得像素女那般用性命去愛。

    聚賢閣的書館名叫清風攬月,倒是挺有詩意的名字,白蘇步入館中。

    屋內數排書架之間便有一名寺人(太監)垂首恭立,黑帽,墨綠深衣,靜靜的猶如死物一般。

    書架之間從櫃中伸出一盞盞青銅牛油燈,燈外面罩著薄薄的羊肚底軟皮,不易起火,若是一旦著火,寺人也立刻就能聞見濃重的焦味。

    白蘇隨意抽了一本書,坐在几旁看,腦中卻是在想怎樣逃脫暗衛的監視,而又不讓顧連州疑心。

    月光越發明亮起來,一輪接近盈滿的月高懸在天空,地上落下樹影重重。

    白蘇和上書冊,遞給身旁的寺人,緩緩踱步出去,為了讓暗衛誤以為她是出來賞月,便像征性的吟了首詞,「明月……」

    張口便想吟: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但想想這詞實在太經典了,怕又被誰了去,只好盯著月亮想了許久,自娛自樂的作出一首,「明月明月明月。爭奈乍圓還缺。

    恰如年少洞房人,暫歡會、依前離別。

    小樓憑檻處,正是去年時節。

    千里清光又依舊,奈夜永、厭厭人絕。 」

    想來想去總是兒女情長,雖則也頗有感慨,卻不似《水調歌頭》中,連愁緒都帶著一種曠達,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

    「好個『奈夜永、厭厭人絕』真是摧人心肝呢」一個優雅嫵媚的聲音讚道。

    話音方落,道旁的小徑中走出幾個女子來。

    白蘇撫額,這也行?為何每個穿越女想低調一點都不成?這是什麼殺千刀得定律「族姐,是方纔那女子呢」水藍色襦裙的女孩指著白蘇驚道。

    其餘女子均把目光投了過來,目光落在她青色白鶴大袖上,都已確定,是方才在道上偶遇的那對男女中的女子。

    「是呢」一群人附和。

    白蘇想逃也來不及了,眼珠一轉,低低吩咐暗衛,「快叫公子來救我。」

    女人之間的鬥爭往往狠辣的讓男人都不可企及,暗中之人雖不明緣由,但方纔顧連州對白蘇的親暱他們是看見了的,也不敢拂逆,立刻閃身去了聚賢閣。

    還有一個……媯芷說,顧連州身邊一直只帶七名暗衛,有五個人是幾乎與他形影不離的,所以一般撥給白蘇的,是兩個。

    白蘇淺笑著轉過來,微微欠身,「姐姐謬讚了。」

    「你是哪家姬妾?」那被眾女稱作族姐的黃裙女子問道。

    她神態倨傲,儼然一派大家貴女的風範。

    白蘇對心中不爽快,卻也沒有衝動的去辯駁,而且這女子喜歡顧連州,她是萬萬不能據實回答的,否則更加脫不開身。
   


第九十二章、遁走
   
    「妾是政陽顧氏家的。」白蘇垂首,姿態謙恭。

    這句話句句屬實。

    一群貴女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顧風華,能做出方纔那般失儀舉動的,又是政陽顧家,自然是顧風華了。

    「原來如此,我是齊氏徐女。」那被喚作族姐的女子笑容明媚起來,宛如盛放的牡丹,親熱的拉著白蘇的手道,「據說珍夫人正是榮寵,我視妹妹並無妖嬈之色,並非珍夫人吧?」

    齊徐的母親乃徐氏貴女,她以齊為姓,以徐為名,可見實在是齊氏和徐氏兩族的掌上明珠了。

    即便如此,若白蘇真是個夫人身份,方才齊徐的倨傲態度也是十分失禮的。

    「妾只是侍姬。」白蘇低著頭,盤算著如何逃離。

    聽見對方說自己只是一個侍姬,齊徐稍稍放下心來,但轉而又對白蘇產生強烈的好奇心,這個女姬居然能在珍夫人隆寵之時,讓風華公子帶她前來聚賢會,應當是很有手段呢。

    齊徐笑道,「方纔聽姬吟詩,甚美呢,不如我們在此擺個斗茶宴怎樣?」

    白蘇扯了扯嘴角,斗茶宴,她此刻哪裡有這等閒情逸致見齊氏女只有五個人,白蘇微微一笑,「能與眾位姐姐一處玩,妾自然是榮幸之至,可是斗茶吟詩,人數少可不熱鬧呢。」

    這種賣弄才華的聚會,自然是人越多越好,眾女深以為然。

    「好啊好啊」水藍襦裙的少女即刻雀躍起來,自告奮勇的道,「我去宴上多叫幾個姊妹、姬妾來。」

    「去吧。」齊徐笑盈盈的看著她,有些寵溺的意味。

    這一群人兀自高興起來,喚來寺人,把幾擺在院中的草坪上,全沒有人問白蘇的意見。

    「你們不去宴席,可妥當?」白蘇問道。

    旁邊一名圓臉梳著垂髻的女孩嚷嚷道,「一群學究,不是吟詩就是論政,尚京六公子只來了風華公子和花榮公子,一個風流過了頭,一個偏愛男風,縱然俊美,瞧著卻也沒多大意思」

    她這話著實說出了眾女的心聲,只能看不能吃的,還不如眼不見心不想。

    白蘇環顧四周,看左右人都離得遠,湊近她小聲道,「妾也是極想和眾位嬌嬌一起耍,可是妾聽夫主說,張丞相此次還邀請了白蓮公子和納蘭修呢夫主是認識那個白蓮公子的,據說,他近來欲畫『六駿圖』,妾還想私下裡尋他買幾張呢。」

    「當真?你怎麼不早說」那垂髻女孩立刻瞪大眼睛,先是有些怨怪,旋即又悄聲問道,「也有連州公子麼?」

    「姐姐真是聰慧,六俊指的正是尚京六公子呢連州公子是眾公子之首,必然是有的。唉,斗茶宴什麼時候都能玩,但是白蓮公子行蹤神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有機會了不過,我雖是極想去,卻是不能拂了他們的顏面的。」白蘇語調抑揚頓挫,極有煽動力。

    女孩激動的圓乎乎的小臉上浮上一層紅暈,雙眼亮晶晶的望著白蘇,「走,我去同族姐說說去,我叫齊珂,到時你定要為我引薦啊。」

    齊珂實在激動,也不想想白蘇是什麼身份,就算很受夫主寵愛,也不過是個侍姬罷了,如何能為她們引薦。

    白蘇餘光瞥見齊徐正走過來,故作尷尬的拉住齊珂,「妾地位卑微,哪有資格為姐姐引薦,不過徐女乃是齊氏的貴女,又是長相美貌,才華出眾,哪位公子都會給幾分薄面妾也是私心呢,攛掇徐女去了,也好跟著過去湊湊熱鬧。」

    齊珂想想也是,笑呵呵的拍了拍白蘇的肩膀,「你倒是坦誠,一會兒許你跟過去便是。」

    白蘇一副感激涕零的形容,心中卻想,這齊珂也是個勢力的,方纔還是一臉祈求,一聽說指望不上她了,立刻又換了種態度,不過勝在天真,姿態並不做作,倒也算可愛。

    「你們倆躲在一處,鬼鬼祟祟,說我什麼壞話呢」齊徐自然是聽見了白蘇誇她的話,卻佯怒道。

    齊珂笑嘻嘻的湊了上去,拉住她的衣袖搖晃道,「姐姐,是有好事呢」

    說著,她在齊徐耳邊耳語幾句。齊徐雙眼越來越亮芙蓉面上隱隱泛紅,「便是萬兩黃金,我也要買他一幅。」

    得知這一消息,眾女像是生怕被別人搶先似的,丟下將將擺好的案幾,急急要往聚賢閣去。

    「呀琚兒去叫人了呢。」行了幾步,齊珂忽然驚叫道,「我去叫寺人傳話。」

    「恐怕不行啊。」白蘇忽然插嘴,「宴上都是貴女寵姬,我們這般做法,與戲耍何異?如此一來豈不惹下怨嫌?」

    齊徐道,「此話有理。從此處往聚賢閣一共兩條道,咱們分散著走,總有人能遇上的,把此事一說,她們必然不會怨怪。」

    事不宜遲,六人分成兩撥,朝聚賢閣去了。

    齊徐和齊珂走了一道,白蘇選擇卻是另外一道,剛沒分開多久,白蘇忽然頓住步子,驚道,「哎呀,我竟忘記了,夫主要我尋一本棋譜呢,我去去便會,你們且先去。」

    一個藍色曲裾,皮膚細白的秀美少女微微蹙眉道,「你莫非是戲我姐妹?」

    白蘇心底一驚,這少女可不簡單抬起頭來與她對視,目光中無比坦蕩,「姐姐,妾是便是那廟裡的和尚,若是騙了您,跑了和尚還能跑了廟不成?」

    另一個少女咯咯笑道,「你這比喻倒是新鮮有趣。」她轉向那名藍色曲裾的女子,道,「玨兒,我們先走吧。」

    齊玨目光淡淡從白蘇身上掃過去,轉身同那少女離去。

    白蘇返回清風攬月,院中寺人正在收拾案幾,白蘇尋了個僻靜的迴廊,靠著欄杆坐了下來,似是自語的道,「快去稟報公子,有驚無險,萬萬不要再勞公子親自前來。」

    「屬下若是走了,留姬一人怎可?」廊頂上,暗衛道。

    「無妨,我先進去看書,此處寺人甚多,想來無事。」白蘇道。

    暗衛遲疑一下,道,「姬請進吧。」

    白蘇依言起身,往屋內去。

    在屋內呆了片刻,見寺人已將外面收拾妥當,白蘇雙手攏在袖中,緩緩走到方纔那處迴廊,再次坐下來,抬頭仰望明月。

    夜風越來越涼爽,白蘇微微蹙眉,忽然悶哼一聲,按住心口,順著欄杆滑落到地上,她蜷縮著嬌小的身子,月光下的容顏顯得越發蒼白。

    一道黑影忽然閃了出來,落在白蘇面前,「姬?」

    「藥,藥在夫主身上」白蘇下車前,把藥放在了顧連州的衣袋裡。

    暗衛一驚,上前扶她,白蘇額頭細密的汗水在月光下瑩瑩發亮,身子微微顫抖,「我……不能動了,去叫一寺人來,你,你快去夫主那裡拿藥」

    暗衛迅速的去房內叫出一名寺人,然後掠向燈火通明的聚賢閣。

    白蘇微微勾起嘴角,顫抖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幫著紫線的黑色小陶瓶,倒出一粒藥,餵入自己嘴裡。

    「去幫我找些水來。」白蘇面色蒼白,的倚靠在欄杆上。

    那寺人只是受了暗衛的囑托照顧白蘇,自然要聽她的命令,忙躬身道,「您且候一侯。」然後飛快的向院外跑去。

    白蘇緩緩站起身來,把繡鞋丟下一隻後,便離開了清風攬月。

    白蘇記性極佳,方才雖只走了一遍,但她也還記得出門的路。小跑幾步,便歇上一歇,好不容易才到了正門。

    正門兩排虎賁衛把守,白蘇卻沒有出門,而沿著牆根慢慢朝裡走,走出五十丈遠之時,忽聞一聲貓叫,白蘇頓下腳步,學了聲貓叫。

    靜靜等了一會,眼前一黑,腰被人攔起,宛如貓兒一般靈巧的越過院牆,飛快的朝一個僻靜的巷子跑去,轉了一個彎,白蘇立刻便看見了侯在拐角處的華麗馬車。

    婆七正拄著青銅劍侯在車旁,白蘇微微一愣,來接應她的人不是婆七,那是……白蘇轉過頭,看見一張略微有些蒼白的清秀側臉,「媯芷?你傷癒了」

    白蘇又驚又喜。

    「你若是想敘情,咱們不妨現在就回清園秉燭夜談。」媯芷把她丟在馬車上,冷冷道。

    白蘇一邊抽出車中的暗格,一邊道,「嘴還是這麼毒,小心遭報應。」

    媯芷也不理她,知道白蘇不會穿衣,只好伸手飛快的剝下她身上的白鶴大袖,抖出包袱中的錦繡華服替她穿上。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乾淨利落,帶有強烈的媯芷風格。

    白蘇的心底有一塊地方隱隱發酸,「捉到楚辰沒有?」

    車外的婆七聽見白蘇問話,達到,「已經擒住。屬下派人拿著信去給他,那廝果然不疑有他,親自將茶葉送到別院來了。除了他外,還抓住兩名雲霧茶舍的掌櫃。」

    白蘇換好衣服,把妝匣子打開,開始給自己化妝。她的化妝技術雖抵不上專業水平,可是要畫的讓人認不出來,卻也不難。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6 09:59 PM

第九十三章、大宴之綠鬢紅顏(1)
   
    聚賢閣內,正是最熱鬧之時,寬敞的殿宇中坐了二三百人,卻絲毫不覺得擁擠,甚至中間還空了偌大的一塊地方,供表演所用。

    絲竹聲悠揚,舞姬們面傅粉,唇點絳,額前綴著白色的美玉,黑髮梳成墮馬髻垂在纖細的腰間,身著紅色色曲裾深衣,赤腳而舞,腳側有一面鼓,她們邊舞邊用白嫩的小腳輕輕擊打鼓面,發出齊齊的咚咚聲,嫵媚而又韻律。

    這些舞姬穿著保守,莊重卻不失優美,不似平時那些俗艷的舞蹈,正是合了聚賢閣的品味。

    主座上一名白鬚老者,瞇著眼睛,放在腿上的手隨著節拍有節奏的敲擊。

    一曲舞罷,老者側頭對右手邊首座的顧連州道,「閣姬果然頗有天賦,一曲舞,媚而不俗,實在難能可貴,也難怪一群大好男兒為她爭的頭破血流。」

    顧連州應了聲,「丞相看的入眼,想來果然是好舞了。」

    張丞相笑著端起一杯酒,輕咂了一口,他混跡官場數十年,任是何人,他都能看出個三四分本性,否則也不可能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然而,只有眼前這個青年,他著實看不懂了。

    顧連州從來都是完美的,完美的如聖人一般,不漏一絲破綻。若是非從他身上找什麼缺點,也就是過於冷淡了些。

    這實是令人憂心啊這樣不明心跡的人,讓他當上雍國的帝師、丞相,究竟是好是壞……

    顧連州手探進袖中,觸到一方柔軟的帕子,心也漸漸柔軟起來。

    門外一陣銀鈴般得笑聲,一群美人挾香帶風的翩翩而入,各有千秋,看的人眼花繚亂。

    一眾女姬、貴女的到來,讓這個宴會似是注入一湧清泉,頓時活了起來。

    這群人正是齊氏幾名貴女,還有方才被叫出去的貴女和美姬。她們邁著輕快的腳步坐到各自家族所在的地方。

    齊氏是大族,座位距離主座很近,齊徐剛剛跪坐下來,一抬眼便看見了最靠近主座的那個清貴的男子,肅肅如松下風,巖巖若孤松之獨立。

    他無論在身何處都散發著獨特的氣質,掩了所有人存在,令人一眼便能看見他。

    齊徐滿心歡喜,然而目光落到他衣服上時,登時臉色煞白,美眸中是驚駭,是不可置信這件青色白鶴大袖,不正是方才看見的那個男人「不,不是他……」齊徐喃喃自語。

    這時,顧連州恰好側過頭,聽張丞相說著什麼,那完美的側臉和半掩在羽睫下的墨玉眼,徹底粉碎了齊徐的一絲自我安慰。

    而齊氏眾女也都發現了這一驚天動地的八卦,顧連州,顧聖人,居然親自背負一個女姬,還容許那名女姬與他穿同樣紋案的衣服雖則她們都已明白是被那美姬戲弄了,卻也沒人敢上去問顧連州。

    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趁著宴歇時,一個寺人從眾人座後悄悄繞道主座邊,在顧連州耳畔低語兩句。

    齊徐只見他那萬年不變的淡漠表情,漸漸攏起眉頭,聽那寺人說完,立即起身向張丞相告辭,隨著他從座後向外走。

    雖則萬分低調,但以顧連州的身份,很難瞞過一眾雪亮的眼睛。

    「回頭截住那寺人,問問我大兄步履匆匆,所謂何事。」顧風華從美姬懷中起來,對身邊的侍食客。

    顧連州還有幾步便到正門之時,只聽門外寺人尖銳嘹亮的聲音通報道,「寧溫公子到」

    話音一落,緊接著又喊道,「納蘭公子到」

    大殿中頓時一片寂靜,連方才震驚不能自已的齊氏一眾貴女也紛紛朝門口張望。

    顧連州雖對納蘭修也十分好奇,但聽聞白蘇舊疾復發,便一刻也等不了了,大步走到正門,正欲出去,卻見寧溫一襲白色寬袍直領大背,面如溫玉,烏髮挽起一半,眉目如畫的容顏綻開一抹溫和的笑意,直如仙人臨塵。

    寧溫叉手道,「連州公子別來無恙?」

    「尚安。在下身有要事,正欲離席,寧溫公子請自便。」顧連州是一襲青色白鶴大袖,清風朗月,軒軒若朝霞舉,一番客套的話,雖不大親和,卻不會令人覺得倨傲敷衍。

    眾人素知這兩人一個如聖,一個如仙,許多人也不止一次見過他們,卻依舊被眼前的風姿所攝,全然移不開眼睛。

    顧連州和寧溫,是頭一次一同站在眾人的視線中,所有人都不自覺的把這二人做比較,可是同樣無可挑剔的俊顏,同樣挺拔的身姿,不過是氣質不同而已,實是比不出個高下來偌大的宴廳中,幾百雙眼睛,均靜靜的望著門口兩名清風伴月的俊美男子。

    「告辭。」顧連州叉手,方才轉身。

    吧嗒一聲,只見一隻著漆繪木屐的腳踏了進來,那隻腳雖是著木屐,卻還裹著襪子,那襪子大腳趾和四個小腳趾分開,形狀很是奇怪。

    隨之,金紅和金粉牡丹相間的錦緞大袖,出現在眾人眼中。

    清冷的月光混合著橘色的燈籠光芒,映照在他面上,雪膚花貌,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錦衣飄飄,寬袖隨風而遠,華貴絕美此時,所有人心中不約而同的冒出一句讚歎:好一個綠鬢紅顏啊三名氣質迥異的男子,均是世所罕見的俊美。此刻,呈犄角式的站在門口,一時間月光失色,只剩下這剎那間的風華絕代。

    竟又是一名美男子張丞相起身親自迎上前去,雖則這男子身上陰柔氣稍重了些,卻美的天怒人怨,便是雍國從來崇尚魁梧曠達的俊朗,真也計較不起來。

    「可是納蘭氏修君?」張丞相略顯蒼老的聲音中竟激動的有些顫抖。

    白蘇燦然一笑,行了個叉手禮,「正是不才在下今日才返回尚京,得知丞相下帖,急急便趕了過來,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眾人沒想到這納蘭修看起來有些陰柔,舉止卻是豪爽,張丞相也是微微一怔,但隨即反應過來,能吟出《將進酒》那般豪放之句的人,定然是個灑脫之人。

    「連州公子,寧溫公子,久仰大名」白蘇坦然的看向二人。

    她的面部經過仔細的處理,大量使用陰影塑造出五官的立體感,使面部所有線條都硬朗起來,便是連平時曲線如何的唇,也都刻意畫成了硬朗的菱形。

    其實化妝和畫畫是相通的,白蘇懂得怎樣最大程度的改變自己面部特徵,也沒想到自己裝扮起來居然如此俊朗,雖然有些許掩不去的女氣,她確信只要自己足夠自信,必然能騙過眾人的眼睛。

    至於能不能騙過顧連州和寧溫等人,那就要賭運氣了……

    寧溫還禮,「久仰。」

    而顧連州卻是深深的凝視她片刻,直看到白蘇心中發毛,才行了一禮,「久仰大名,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告辭。」

    白蘇面上十分鎮定的同他行禮作別,可是手心都被汗水浸濕了。

    真的能瞞過他嗎?若是他認不出來,她心中定會很失望吧。白蘇既想他能認出她來,又盼望著他認不出來。

    唉陷入戀慕的人,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白蘇強行摒除心中雜念,與張丞相互相讓著走了進來。此時,殿中的氣氛才有稍稍的鬆動,嗡嗡的議論聲越來越響。

    整個尚京城的人都以為納蘭修是個鶴髮童顏的老者,卻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年輕,甚至似乎還未到弱冠。

    「納蘭公子果然風采卓絕,在下顧風華久仰公子大名,不知可否近坐一敘?」顧風華少有如此認真的時候,能得他如此尊重之人,必然是要令他折服。

    一首《將進酒》,一副珍瓏棋局,一盆奇異的山水盆景,無一不令人歎服。所以,眾人對於顧風華的態度,是十分認同的。

    人家只是要求與她坐近一些,又沒說要白蘇坐過去,這等情形,白蘇若是拒絕,就顯得恃才傲物,不近人情了。

    「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白蘇笑著走近,擇了顧風華左邊的座位跪坐下來。

    右側為貴,眾人覺得她這個舉動實在太謙虛了,然而事實上,白蘇不擇右側而坐,完全是因為陸離那一雙如鷹隼的犀利眸子,正牢牢的盯著她,彷彿能看穿人的本質一般。


   
第九十四章、大宴之綠鬢紅顏(2)
   
    「納蘭公子所設珍瓏棋局,可謂絕妙殘棋,又以枯樹為提示,此般心思,非是常人可比。」顧風華笑的雍容。

    他話語中的意思已經很明顯,若非堪破,又怎會大言不慚的評論設局之人的心思。

    「世子過譽。」白蘇也沒有過於謙虛。

    忽而,有人道,「看來風華公子已經解開珍瓏棋局了,不妨令寺人擺上一局,讓我等親眼目睹這難得一見的高手對弈呢?」

    這聲音舒緩,卻令人覺得有些陰鷙。

    白蘇循著聲音看過去,卻是坐在丞相身側的一個黑色錦緞華服的男子,約莫二十五六,玉冠盤發,面容不甚白皙,有些類似陸離的小麥色,劍眉鷹鼻,一雙狹長的眼睛,黑如墨,宛如無底的深淵,便是那麼隨意的看著,也令人膽寒。

    這人渾身煞氣,必是常年征戰沙場才能有的氣場,白蘇想,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人便是七王劉昭。

    果然,張丞相撫鬚笑道,「七王殿下所言甚是老夫也很期待不知兩位公子以為如何?」

    納蘭修能擺出珍瓏棋局,必然棋藝不凡,而顧風華是尚京公認的棋道高手,這兩者角逐,立刻便勾起了所有人的興趣。

    顧風華不答話,只是笑盈盈的望著白蘇,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只要她點頭,他便奉陪到底。

    如此情況,白蘇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拒絕的。

    張丞相這次親自發帖相邀,白蘇若是不來,必然會將他得罪狠了。

    其實她今日來無非就是給張丞相一個面子,走走過場,然後順便與這些人打個招呼,以便日後相交。

    而目下這情形,也沒有出了白蘇的預料,但棋是萬萬不能下的,且不說她水平如何,這一盤棋下下來至少也要半個時辰,若是時間稍遲,以顧連州的才智,她的佈局便立刻露出無數破綻。

    白蘇不說同意,也不說反對,反而緩緩吟出一首詩,

    「丈夫非無淚, 不灑離別間。

    杖劍對尊酒, 恥為遊子顏。

    蝮蛇一螫手, 壯士即解腕。

    所志在功名, 離別何足歎。 」

    眾人紛紛看向她,燈火通明的大廳中,她一襲錦袍,雪膚花容,聲音陰柔的聲音甚是沙啞,宛如沙沙的細雨灑落在人心間,然而吟的卻是這般挺拔剛健之詩,這種極端的差異,卻被融合出一種奇異的美感。

    詩中所寫之人,威武瀟酒,胸懷開闊,彷彿是壯士奔赴戰場前的杖劍壯別,充滿著豪情。

    陸離不由得怔住,一雙月夜似的眼眸,緊緊盯著白蘇,目光中儘是旁人看不懂的複雜情緒,似有歡喜,似有悲哀……

    白蘇一詩吟罷,垂下頭來的時候,恰對上陸離這樣的眼神,不由得暗暗揣測,這首詩寫的是壯士懷抱強烈的建功立業的志向,而陸離年紀輕輕身為從四品少卿,應當是春風得意才對,為何是這種神情呢?

    「哈哈哈蝮蛇一螫手, 壯士即解腕。我反覆思索珍瓏棋局多日,沒想到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啊」名士之中有人忽然撫掌大笑,顯然是悟到了白蘇詩中的提示。

    被毒蛇咬到手臂,任由毒性糾纏,不如壯士斷腕,縱使殘了,留著性命在,總是有生機的。

    想要破解珍瓏棋局的僵持不下,自斷臂膀,以求尋得一線生機,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白蘇轉而朝那人微微一笑道,「限之亡地而後存,置之死地而後生。君能瞬間便參悟,實在是令人心生敬佩」

    她這話說的十分巧妙:既大大誇讚了那名士的才智,又不著痕跡的把自己放在了一個更高的位置上。

    也不等人多做探究,白蘇忽然轉身朝張丞相做了個長揖,「承蒙丞相看重,修才疏學淺,心中惶惶。今日本亦十分期待與世子對弈,可無奈修數月未返,家中老母心焦如焚,修實在不敢不孝。今日前來是想與諸君打個招呼,修實在愧對諸君心意拳拳。」

    白蘇說著竟朝著其他方向,一一鄭重的做了長揖。

    這算是很重的禮節了,那些士人也都紛紛起身還禮。

    百善孝為先,時人最重孝,白蘇有如此充分的理由,又如此真誠的道歉,眾人不僅不會覺得他故作推辭,而且會認為此人品德高尚。

    雍人坦率真誠,在場的大都是名士,視名聲為性命,自然不會想到白蘇只是信口胡說。

    白蘇其實並不大會說謊,上次向呂氏說老爺子喜歡喝茶,這次說是老母等的心焦,都是把老爺子、老母,在心中自動替換成顧連州,這樣一來,面上就十分坦然了。

    七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這個納蘭修分明是從一開始就不打算下棋,卻並未拒絕,而是用一首激動人心的詩轉移了眾人視線,然後又鄭重的道歉,令人心裡提一絲不起怨怪。

    「納蘭公子既然有事,我等也不好強求,不如改日在約。」七王終於停止了圍觀,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白蘇面前。

    劉昭居然如此明顯的示好……顧風華眸子飛快的閃過一絲凌厲,轉而懶散的甩開折扇,輕笑,「七王此話有理,即是如此,那風華改日上門拜訪,還望納蘭兄莫要嫌棄才是。」

    一句話,便踏著七王劉昭的解圍之語捷足先登。

    白蘇暗暗咋舌,還真不能小看這個似乎患了「公主病」的貴公子。

    「自然自然。」白蘇客氣道,「那麼,諸位,在下就先告辭了」

    白蘇從容轉身,踏著木屐噠噠噠的聲音宛如音樂的鼓點,極有節奏,翩然瀟灑的身姿,令一眾貴女心馳神搖,不知又有多少芳心淪陷。

    水藍襦裙的少女湊到齊徐身邊,激動的扯著她的袖子,「大姐,納蘭公子真是俊秀呢,比寧溫不輸呢。也不知道納蘭氏是何身份,若也是名門望族,我定要父親向他求娶」

    「玥兒」齊徐忍不住提醒道,「納蘭氏若真是名門望族,為何從前不曾聽說過?你莫要想那些不切實際的,再說,男人長得比女子還秀麗有什麼好的」

    各花入各眼,齊玥偏偏就是喜歡溫柔俊美的男子,之前非鬧著要齊家家主去向寧溫求娶。

    她是齊氏嫡出的二女,與齊徐同母,身份高貴,又受寵,連齊徐都把她捧在手心裡呵護著。若是看上一般士子,齊家也就允了,可偏偏寧溫身份尷尬,把嫡出女兒嫁給他,難保皇上不會懷疑他們齊家和寧國有勾結。

    齊家便是再勢大,也頂不住一頂「通敵賣國」的大帽子。

    齊玥吵鬧不休,結果被關了五個月的禁閉,如今這是頭回放出來,卻又是死性不改。

    「大姐眼裡心裡全是你的連州公子,便是納蘭修再俊美,又怎麼入得你眼。」齊玥撅著小嘴,萬分不滿的瞪著齊徐。

    齊徐俏臉一紅,本就艷麗的容色越發明媚,她嗔怒的伸出食指點著齊玥的腦袋,「你呀你什麼時候說話嘴上能帶個把門的什麼叫……叫我的連州公子。」

    齊徐本是羞怯難當,轉而想到月色下的那一幕,心裡瘋狂的向外冒酸水,恨不能他今晚背上的人換成她。

    「姐姐?」齊玥雖然沒有什麼心機,卻極會看人臉色,所以才能討得一家子的長輩歡心。她抱著齊徐的胳膊,小聲安慰道,「大姐,你是為今晚之事難過吧?其實這也未嘗不是好事,連州公子平素似無情無慾的聖人,坊間還傳言,連州公子從不近女色,這樣的人,便是大姐日後嫁了她,我也替姐姐擔心呢。今晚之事不是恰好打破傳言?」

    齊徐想想也是,但心中仍舊不舒服,「他心裡有了人,我日後豈不更苦?」

    「大姐你平素比我聰明百倍,怎麼這會兒犯傻了。一看那女姬便是個沒有身份背景的,今晚又戲耍我們,真真是詭計多端,這樣的人怎麼能配得上連州公子?況且你比她美艷百倍,連州公子怎會不喜?」齊玥道。

    齊珂從後面挪了過來,憤憤道,「那個賤人,居然戲耍我等,他日必報此仇」

    這一群人中,除了齊徐和齊玥,就屬她地位最高,囊中也頗有資財,是以最有希望買到連州公子的裸/圖,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這時候她簡直恨不能將白蘇剝皮拆骨。

    其他貴女又何嘗被人如此戲耍過,當下紛紛湊過來,你一言我一語,竟是越說越激動,最後,非是要把白蘇挫骨揚灰才肯罷休。

    歇下的時候,發現坐在她們身邊的族兄另有一番激烈的討論。

    齊徐見著新鮮,便問道,「三哥,你們在談論什麼有趣的新聞?」

    身著紫色儒袍的青年轉過頭,道,「那個納蘭修真是不簡單,我等正在討論他方才作的那首詩呢」

    「慷慨激昂,議論滔滔,如高山墜石,不知其來,令人驚絕」另一名華服青年讚歎道。

    齊徐看向他,笑道,「大兄少對人如此誇讚呢」

    才華出眾之人對於誇獎的話很慎重,是真令其折服了,才肯讚美幾句。

    「咦?陸離走了。」紫袍青年忽然道。

    齊徐看向陸離的背影,面上滿是不屑,「噫不過是個北魏降臣,三哥關注他做甚他現在可是苦悶的狠了,納蘭公子一詩令我這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家都心潮澎湃,他大約是覺得找到知音了吧」

    一群青年大笑,笑聲中明顯的不懷好意,被齊徐喚作三哥的青年嗤笑道,「他以為人家是知音,便就是知音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6 10:13 PM

第九十五章、有本事你再脫
   

    白蘇出了大殿,見左右無人,立刻加快腳步,向大門處而去。

    門外,聽了許多馬車,一掃眼便看見啞叔早已侯在那裡,白蘇大步朝那裡走過去。

    面前夜風忽急,一個玄色鎧甲的高大身軀便如一堵牆似的擋在她眼前。

    白蘇急急剎住,但是依舊沒有止住向前的趨勢,一頭栽進了那人懷中,腦袋撞上堅硬冰冷的鎧甲,潔白的皮膚瞬間便紅了起來。

    「你,你撞疼了?」頭頂上那個低沉帶有磁性的聲音響起,白蘇能明顯的感覺到他胸腔的共振——是陸離白蘇驚駭之下慌忙退了兩步,腳下踩的木屐太高,卻令她腳跟一歪,整個人向後倒去。

    陸離手出如風,一把撈住她的腰。

    似乎是被手上不可思議的纖細驚到,保持這個姿勢良久,直到白蘇帶著惱怒的聲音道,「您是否該放開我了?」

    話一出口,白蘇便後怔住。

    上一次在馬車上,她也是說了同樣的一句話,並且同樣的語氣「雲姬……」陸離扯起嘴角,入鬢的劍眉微微挑起,帶著一種近似戲謔的笑意猛然收緊手,將她擁入懷中,挾著她,飛快的朝遠處的林子掠去。

    門口的虎賁衛都是陸離的下屬,自然不會管這些閒事。

    站定後,他俯身在她白嫩小巧的耳邊道,「你冒充納蘭修,究竟有何意圖」

    炙熱的氣息噴灑進她的耳洞,讓她禁不住汗毛倒豎。

    白蘇知道婆七就隱在附近,估計見她有危險會衝過來。

    現在陸離只是懷疑她冒充納蘭修而已,白蘇立即攀上他的脖子,做了個「退」的手勢,令婆七不許出現。

    陸離不是沒有更深的懷疑,她可以是白蓮公子,自然也可能是納蘭修,可是納蘭修才華高博,這個嬌弱的商人庶女,真的能是他嗎?

    被白蘇攀上脖子,陸離心底微微一顫,裹住她的腰,便如攜物品一般將她夾在臂彎裡,漆繪的木屐被甩掉,白蘇壓低聲音,急道,「你幹什麼,快放開我你與我夫主約定好的,怎可反悔,半路截我」

    陸離冷哼一聲,「你堂堂男兒,哪裡來的夫主」

    白蘇一噎,他居然如此的蠻不講理,明知道她是雲姬,卻裝作不知,故意擄了她去。

    「你這個莽夫蠢驢大蠻牛放我下來,再不放,我可要喊人啦,倒是讓天下名士看看,你如何辱一士子」白蘇咬牙切齒,若不是他穿著鎧甲,她怕咯到牙齒,早就一口咬上去了。

    陸離步履生風,冷聲道,「你儘管喊,到時候我正好將你扒光了,辨一辨雌雄」

    白蘇是被氣昏了頭,居然異想天開的威脅這種莽漢,想來想去,竟傷心的哭了起來,「虧我還以為你是有內涵的鐵血將軍,沒想到竟然跟那個黃校尉一般,沒腦子,又粗俗,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嗚嗚嗚……」

    一邊哭,一邊向自己懷裡摸去。

    陸離腳步一頓,倒並非是因為憐惜白蘇,而是「鐵血將軍」四個字,讓他的心狠狠抽痛,猶如剎那間被萬劍穿心,頓時鮮血淋漓。

    「你,你原本真是如此想我的?」陸離把白蘇放了下來,一貫冷冽如冰刺的面上,隱隱浮動悲傷。

    「自然是。」白蘇舉著袖子作勢擦淚。

    鐵血將軍……真是很遙遠的稱呼了。陸離生在武將世家,十歲便隨著父親從軍,父親陣亡後,他便從底層做起,十八歲已成了北魏主力軍的副將,二十一歲得時候,終於被封鎮邊大將軍,他的軍功都是一拳一腳結結實實拼出來的啊陸離極能凝聚軍心,戰場之上猛如虎狼,浴血奮戰,保北魏邊境三年無人敢犯,被北魏百姓稱為鐵血將軍……

    這本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啊……一個前途無量的人生……

    他以為,他會如父親一般死在沙場上,馬革裹屍,這是每個將軍的願望,也是宿命。

    沒想到,沒想到如今卻已成奢望。

    現在,曾經北魏人引以為傲的鐵血將軍,已經成為他們的恥辱,已被世人唾棄。

    白蘇從偷眼瞧他,見他怔怔發呆,黑眸中的痛苦如斬不開的夜色,不知為什麼,白蘇竟微微心疼。

    想到顧連州,想到寧溫,白蘇在心底歎了口氣:每個站在光環之下的人,都有隱在暗處不為人知的悲傷啊然而,很抱歉,陸離,我並不能因為這莫名的同情,而使自己陷入險境。

    白蘇左手一揮,一陣濃郁的花香登時在空中飄散開來。

    陸離雖是在發呆,反應卻極快,一嗅到香味,立刻退了一步,用袖掩住口鼻,沉沉的黑眸在月光下反射出兵刃一般的光芒,便如渾身戒備的孤狼。

    「不得已而為,你也莫要怪我。」白蘇看著他用意志強撐,心中也不由得佩服。

    白蘇調轉身子朝馬車跑過去的時候,衣袖一緊,白蘇忙回頭看過去。

    陸離分明是中了曼陀羅迷藥,這迷藥是經過媯芷特別配置的,一點點便能迷倒一頭牛,可陸離居然能強自支撐,大掌緊緊拽著白蘇寬大的華服袖子不放這若是放在別處,白蘇定要為他堅韌不凡的精神喝彩,但是悲催的正被拽著的可是她自己個兒呢用手使勁扯了扯,發覺即便陸離中了迷藥,以她的力氣也抵不過他,然而卻又不能太過靠近去咬他手,萬一要是被他趁機捉住怎麼辦白蘇開始怨念這衣服質地太好,居然怎麼扯都扯不破。眼看著,自己一寸寸的被他往前拉,白蘇也顧不得什麼禮義廉恥,飛快的解開衣帶,穿衣服她不會,可是脫衣服卻是十分熟練的,三下五除二,外袍脫落,但是再一拽袖子,中衣居然也被拉住了陸離眼神漸漸開始渙散,可是卻微微勾起唇角,笑的野蠻又極壞,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你有本事再脫啊。白蘇恨恨的瞪了回去,脫就脫她低頭飛快的解開中衣帶,陸離甩甩頭,甚至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雍國女子雖然熱情奔放,可是從沒有到穿著肚兜到處跑的便是連叫花子,也身上也都有幾片遮羞布啊中衣衣帶一鬆,陸離失去平衡的力量,噗通一聲栽倒在地上,白蘇知道自己跑的慢,也顧不上別的,用最快的速度往大門那裡跑去。

    陸離抬眼看她,發現那女人身上竟然穿著一件奇怪的衣服,只露出兩條白白細細的胳膊,一路赤腳,跑的很慢。

    白蘇邊跑邊扯著自己身上的短袖,幸好她不習慣穿肚兜,做了這件衣服穿在裡面,眼下看來,委實是個十分英明的決定。

    出了林子,白蘇低頭看了看自己,胸脯平平的,還沒發育,完全看不出是個女子。她一咬牙,跑到大門前,撿起地上的木屐,淡定的穿上之後,粗著聲音對一幫投來好奇眼神的虎賁衛道,「陸少卿在林子裡濫發情導致昏迷了,你們幾個快去把他給抬回去好好歇著,順便給他找個美人兒洩洩火氣。」

    一種虎賁衛士面面相覷。

    白蘇走出幾步,似有想起什麼,忽然轉身道,「哦,最好找個孌童,我視陸少卿似是更喜歡帶把兒的。」

    一眾虎賁衛呆呆的盯著白蘇消瘦纖細的背影,她身上只著了白色的中褲和一件奇怪的上衣,腳下踏著木屐,本是狼狽的形容,卻顯得清俊絕美。

    眼前的景象,加上方纔那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消息,直將眾人震的頭腦一片空白。

    白蘇唇角勾起一抹壞笑,若是她更壞點,應該直接告訴那些虎賁衛,把陸離送到喜好男風的權貴床上,可今日見陸離似乎並無惡意,大多只不過想戲弄她一番,使壞要有個限度,否則真是把他那樣的人惹急了,再有勢力也沒用。

    擺平陸離,白蘇快步朝馬車趕過去。

    顧連州許是還在尋她……

    白蘇步履匆匆,腦中還在想著之後的事情,卻沒看見啞叔的異常。

    她走近馬車,正欲叫啞叔放下墊腳凳,一抬眼,卻見一襲青衣從車的另一側緩緩走了出來。

    月光下,青色白鶴大袖折射出微冷的光芒,那張俊美無鑄的容顏彷彿披了一層寒霜,朦朧而冰冷,無喜無怒,不見絲毫情緒波動,略有幾根細碎的青絲被風吹拂,招搖著撫著他如玉似得面頰。

    他向來十分整潔,這等形容,定是方才尋的急了。

    白蘇的心猛的抽緊,她雖與顧連州相處不久,卻也知道他是那種越是慌亂便越冷靜、越是生氣卻越平靜的人。

    「夫主。」白蘇輕聲喚道。

    顧連州不應聲,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看著她絕艷的面容,彷彿要看穿她的靈魂一般。

    「夫主……」白蘇只能歉然的輕喚。實在沒什麼可辯解的,她為了保留一張底牌,騙了他。

    也傷了他的心。

    本來……齊氏女出現的恰好,如果時間趕得及,她可以用計,把所有責任推到她們身上。可顧連州雍國聖人的名頭也不是白擔的,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

    如此,也好,也好……

    顧連州沒有說話,轉身上了顧府馬車。

    馬車緩緩行駛起來,裡面夜明珠的光映照出他俊美的側面,投影在車壁上,白蘇看著看著,漸漸萌生了悔意。

    如今她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縱然能夠騙過天下人,也騙不過這個高華如月、智慧無雙的公子啊白蘇忽然覺得,自己的小小計謀,只不過是玩大了一些的笑話。

    此時此刻,她才明白,當日寧溫說的那句:素兒,我悔了。著實是夾帶滿腔的悔恨啊此時方知情滋味,此時方知痛錐心。

    白蘇慌慌張張的爬上自己的馬車,嘶啞的聲音有些走調,「啞叔,追上他,追上他」

    夫主,你莫要棄我……


   
第九十六章、死亡之夢
   
    白蘇坐在車中,手指不停的敲擊著腿側,緊緊抿這唇,蒼白的臉,越發毫無人色。

    馬車輕輕一頓,媯芷如燕子一般輕盈的落在了車轅上,躬身撩起簾子,靜靜的進來跪坐在一側。

    夜色安靜,只有馬車輪子咕嚕嚕的聲音,和著清脆的馬蹄聲,直令白蘇的心疲弱不堪。

    「我觸怒他了。」白蘇目不轉睛的盯著晃動的簾子,緩緩道。

    她一直以來都在試探著顧連州的底線,他能夠容忍她究竟到哪一步。可是在一次次的試探,和他一次次得縱容中,她失了本心。

    半晌,媯芷嗯了一聲。

    白蘇又道,「我不知該怎樣對他。」

    還未想好該如何面對,便已淪陷在他不經意的溫柔間。

    白蘇從沒有被人如此珍重過,顧連州雖然態度冷淡,但是她知道,他一直是在寵著她,縱容著她,所以白蘇就如飄零的風箏忽然抓住了一個落點,是如此的依賴於他,如此渴望更接近他。

    然而,顧連州畢竟是個真真正正的古代人,還是個天才,所以他的容忍,只限於逗她玩鬧。這次的事情,一定讓他覺得被欺騙,被戲弄了……

    「嗯。」媯芷再次應了一聲。

    一時間,車中陷入了沉默。

    許久,估摸是快要到了少師府,媯芷才抬眼看著白蘇,聲音極輕,「你亂了心神。」

    白蘇微微一怔,停下了敲打的手指,直視媯芷。

    她們認識許久了,可這卻是第一次認真的看著對方,媯芷的眼睛與白蘇恰恰相反,是透徹的清明的,她道,「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必如此急躁?」

    白蘇的手微微一抖,眼眶發澀,喉頭梗的難受。

    每當午夜夢迴,她眼前全都是十二皮翻肉綻的一幕,恨意便在胸口膨脹傷了十二那人,她定要讓其一千倍一萬倍的償還她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你不是愛慕顧連州嗎?甚至為他放棄自由,傾盡所謀也要成為他的妻,而如今你卻是在傷害他」媯芷向來都是一針見血,她這些日看見的白蘇時時在笑,甚至比從前更愛笑,可那笑意永遠不曾達到眼底。

    直到今晚的毫無感情的謀算,媯芷才看明白,白蘇的恨意遠是她們無法想像的。

    在她們看來,十二隻不過是個奴隸,即便相處再好,死了便死了,這畢竟是一個人命如草芥的時代,她們都有著充分的準備,不僅是準備隨時看見夥伴被殺,自己也隨時準備好赴死。

    可是白蘇不同,自看見俞姬被吊在城樓上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這是個怎樣的世界,然而她無法忍受自己至親至信之人白白犧牲,更何況是那種殘忍的方式。

    「我真是冷情之人。」白蘇閉上雙眼,倒在榻上。

    顧連州為她查楚辰的消息,她每晚噩夢連連之時,他會默默摟著她。

    而白蘇啊,你都對他做了些什麼

    看不清真心,還拿來踐踏……

    現在,楚辰被抓到了,可是當時楚辰正在圍堵她,根本不可能同時傷害十二,但不管那人是誰,必然和他有勾結。

    一切終有結果。

    「到了。」媯芷從暗格中撤出一件衣服,飛快的給她套上。

    白蘇彷彿睡沉了,一動不動的任由媯芷幫自己穿衣服,直到衣帶繫好,她才緩緩睜開眼睛。

    滿眼的疲憊與沉靜,媯芷怔了怔,看著白蘇慢慢下車,拖著長長的衣擺,腳下木屐噠噠的響著,宛如邁出每一步都用盡了全身力氣。

    雲安殿中沒有一盞燈,白蘇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靜靜站著,殿內黑暗寂靜,窗戶敞開,明亮的月光照亮案幾那一小塊地方,就彷彿白蘇前世看過的聚光燈,那個高華如月的公子,一襲白衣,頭髮披在背後,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抓著一隻酒罈,仰頭,恍若無人的喝著。

    頎長的脖頸上凸出的喉結,一動一動,一流酒水順著嘴角流向脖頸,流進衣服裡,他也恍若未覺。

    畫面美的令人窒息,白蘇的心抽痛起來,歉疚和心疼,化作芒刺,扎扎實實的長在她心頭。

    「夫主。」白蘇向前走了幾步,手按在酒罈上。

    顧連州微微抬起眼,墨玉似得眸子因為微醺,而變得水盈盈的,清淺純粹,越發把白蘇襯的蛇蠍心腸。

    「夫主。」白蘇哽咽。

    顧連州菱唇微抿,唇角漸漸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聲音淡漠,「退下吧,恢復你的姬妾身份,日後不用來雲安殿了,這不是你該來之處。」

    「夫主,素知錯了。」這一句話遠遠不能解釋自己無情的算計。這也不是平時的小小壞手段,一句「知錯」便能鬆動他緊鎖的眉頭……然而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退下。」顧連州聲音漸漸有了冷意。

    白蘇垂首應了一聲,「是。」

    木屐噠噠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音,猶如敲打在人心頭,一顫,一痛。

    「你假裝病發之時,丟下一隻繡鞋之時,可曾想過我的心情?」顧連州清貴的聲音響在身後。

    噠噠聲一頓,白蘇微微側過身來,卻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

    她沒有,也不敢有,白蘇從來都沒有自我感覺良好過,她一個身份低賤的商人庶女,怎麼敢奢望這如月如雲的公子把她放在心上?

    「素不敢。」白蘇只以為,他不過會派些人去尋她。

    「去吧,以後不許進前院。若是有人要你,自行去了吧,不必稟我。」顧連州聲音恢復往日的清貴,帶著淡淡的疏離,沒有一絲惱怒,甚至聽起來溫和無比。

    可白蘇知道,他已經怒不可遏。

    「是。」白蘇恭順的答道。轉身前,她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他一眼,顧連州卻拎著酒罈,如一陣清風從窗戶掠了出去。

    白蘇定定的盯著窗戶看了許久,微帶涼氣的夜風吹的人清醒,她一下子癱軟在地上,瞳孔微微放大,若是卸去面上厚厚的妝粉,定能看見她面如紙金。

    「夫主,素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在長江之濱,素化作一尾紅色的魚,躍入水中,自由自在的奔著大海去了……」白蘇平躺在地板上,喃喃自語。

    白蘇學園林設計時候,順帶著瞭解了一些風水佈局,也常常鬧著玩,去古籍中查找解夢之術。記得,一本書上曾寫,出水入水、出洞入洞,都預示著死亡。

    從前她不過當做笑話看了,而如今,連魂魄穿越都出現了,她不得不信。

    素,已經沒有時間等到你原諒了……白蘇昏昏沉沉的想道。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6 10:17 PM

第九十七章、蛇蠍心腸
   
    白蘇醒來的時候,已在清園的榻上。

    「何時了?」白蘇一出聲,嘶啞的嚇人。

    十三喜道,「小姐,你醒了現在已經快晌午了。」十三一邊說著,一邊把白蘇扶起來,「小姐餓不餓,可要用些清粥?」

    「今日去尋婆七,讓她護你把十二接回來吧。」白蘇道。

    十三歡喜道,「十二現在已經差不多痊癒了呢,與從前無異。」

    白蘇知道在這種事情上,十三從來是報喜不報憂的。

    白蘇怕十二心裡留下創傷,便令十三常常去巫殿陪她說說話,可是白蘇自己卻從來沒有去過,不是不想去,而是害怕見到活潑可愛的十二變了一副模樣。

    「我妝盒的夾層裡放了城西那幾塊地的地契,你今日便拿去交給婆七,讓他收好。」白蘇懶懶的瞇著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十三詫異道,「為何要交給他?」

    白蘇道,「我自有主張,去叫醫女來。」

    十三一向唯命是從,白蘇說自有主張,她便全然信裡,立刻退出去喚媯芷。

    白蘇起塌,從妝盒的夾層裡取出一沓紙,翻了翻,又放了回去,又從櫃子中取出幾個錦囊,每個錦囊中都放了一張賣身契,她一一抽了出來,看了又看,才拿著它們走到銅盆前,浸入水中。

    紙張在水裡迅速的吸滿水分,墨色絲絲縷縷的在水中捲曲蜿蜒,漸漸的,墨跡暈染開來。

    白蘇攏著袖子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出神,容顏蒼白如昔,但是一雙隔花掩霧的眼睛失去了光澤,宛如一片霧氣氤氳的沼澤。

    「交代後事?」媯芷冷然的聲音飄入耳。

    白蘇回過神,衝她淡淡一笑,「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只要有一線生的希望,她都不會放棄,這點,媯芷有深刻的認識。

    「不過,預防萬一,若無兩手準備的話,實在會是措手不及。」白蘇垂著眼,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狗改不了吃屎。」媯芷貴女出身,卻用了這麼個粗鄙的諷刺。她知道白蘇是對昨晚的事耿耿於懷,雖有悔恨,卻也反思了自己計謀的不成熟。

    白蘇習以為常,淡然自若的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杯子剛湊近唇邊,只聽「嗖」的一聲,也不知是什麼東西襲了過來,白蘇還不曾有所反應,杯子底卡嚓裂開,茶水灑了她滿身。

    媯芷不鹹不淡的道,「都這副身子,還喝涼茶,若是早早死了,豈不壞我醫名」

    白蘇狠狠剜了她一眼,起身扯下外袍,「不要給我太多希望,否則死的時候,我會很不甘心,回來找你索命也說不定。」

    屋裡陷入沉悶,只剩下白蘇悉悉索索的脫衣聲。

    媯芷跪坐在幾前,靜靜的看白蘇自己穿衣服,倔強的找了好久,終於才把衣帶找齊了,認認真真的繫了個蝴蝶結,又穿上曲裾。

    雖然花費了小半個時辰,好歹終於是妥當的穿上了。她得意洋洋的道,「我果然還是很聰慧的,以前不過是不願意學罷了。」

    媯芷嘴角抽了抽,卻破天荒的沒有打擊她。一個將死之人,她便是再冷漠的心,也有些許不忍。

    兩人沒有說明目的地,卻是不約而同的朝馬廄去了。既然顧連州已經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也不必要遮遮掩掩,直接上了少師府的馬車。

    因著顧連州下令,不許她進入前院,白蘇只能從西側門出府。

    城西的別苑,正是白蘇從前為珍女準備的地方,可惜,她沒有能夠用的上。

    以前要說對珍女有些怨嫌,現在忽然間全想通透了,她一點也沒有後悔當初做的事情,顧風華風流成性,姬妾也多,也許並非良人,卻總比那陸揚強上百倍。

    然而,這一切理性的選擇,對於戀慕甚濃的珍女來說,實在是錐心刺骨的疼痛,白蘇也不能說自己做的就對。

    北苑大門緊閉,白蘇敲了敲門,一名麻衣劍客打開門,見來的是兩名女子,神色陡然戒備起來,「何人」

    白蘇掏出玉珮,「家主命我處置此事。」

    那劍客掃了一眼玉珮,退到一側垂首恭立,「請入。」

    這裡的防備尤其嚴密,到了主屋前,又有幾人過來盤查信物,確定身份之後,白蘇詢問道,「楚辰此次沒帶護衛?」

    白蘇記得他身邊可是有兩名大巫的啊

    劍客道,「當日他身邊有十名劍客,還有兩名雲霧茶舍支店得掌櫃,屬下在此埋伏了一百多人,暗中便將那十名暗衛給解決了。」

    白蘇點點頭,兀自揣測,最近朝中局勢變動,暗湧澎湃,如果楚辰的主子也置身其中,調回大巫也是理所當然,卻恰好讓她撿了個便宜。

    只是,那人是誰呢?目前看來,七王劉昭最有嫌疑了。

    劍客推開一間廂房的門,裡面傳出一股淡淡酸臭味,白蘇不再多想,用寬袖掩住口鼻,走了進去。

    廂房內除了一張案幾,一個沒有任何鋪蓋的床榻,任何擺設也無。裡面只有一人,這人頭髮散亂,身上的儒袍凌亂不堪,身上有傷口,夏日炎炎,被綁了一晚之後,已經開始化膿。

    然而,他雖被捆綁著跪坐在那裡,身上卻透出淡淡的溫和儒雅。

    他聽見開門聲,抬頭看過來。

    背著光,只能看見是兩個身材纖細的女子,他眼睛適應了一會,神色陡然一變,「白素,媯氏」

    「好久不見了呢,楚老闆。」白蘇首先開口。

    「你是如何得到呂氏的信件?」落到如此境況,楚辰竟很快的恢復了鎮定。

    白蘇那日在魚洛得了信件,仔細觀察火漆封口,果真有特殊的印記,便從信封側面拿出信件,仿照字體和口吻另寫了一封,引他出來,楚辰果然未疑有他。

    兩名劍客搬著椅子放在白蘇和媯芷身後,白蘇順勢坐了上去,姿態閒適的望著楚辰,卻不答反問,「楚老闆能否同我說道說道,是何人傷了我的侍婢呢?」

    楚辰嗤笑一聲,聲音中隱隱壓抑著,「你也是個有心計的,怎麼,被自己人出賣的滋味如何?」

    「瘋子。」媯芷冷冷評價道。

    白蘇卻是笑的暢快,「嗯,得感謝楚老闆給了素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呢所以素便痛定思痛,才有了你楚老闆成為我階下囚的場面。」

    白蘇話中已經殺機畢露,她費盡心機的把他捉住,總不會是請他喝茶的,楚辰這才有了懼意,「你若敢動我分毫,我主是不會放過你的」

    「哦,我忘了同你說,媯芷的醫術可不得了,她知道刺哪兒會令人痛不欲生,卻不至死,甚至就是斷了氣,也能讓你活過來……」白蘇說著,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緩步走到楚辰身後。

    冰冷的簪子滑上楚辰的脊背,慢慢遊走著,隔著衣服微微刺痛,宛如毒蟲一般,令人心驚膽寒,簪子刮過脊背,在第二腰椎與第三腰椎棘突之間停了下來。

    「知道這裡叫做什麼嗎?」白蘇用力的點了點,聲音舒緩,「此處叫命門穴,我這一簪子此下去,你下半身大約就癱了。」

    簪子在他那處旋了一個圈,卻沒有真刺下去,楚辰卻覺得自己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此處,」簪子滑到了第一與第二頸椎棘突之間,「這裡啊,叫啞門穴,若是力道把握的好,你只會失啞,不會死的。」

    簪子再次滑動,楚辰已經開始顫抖,他啞聲道,「若是我說了,你能放過我?」

    白蘇輕笑一聲,「你說呢?素費了這麼大力氣請楚掌櫃過來,可不是走走過場。不過,你若是據實回答,我考慮讓你死的痛快一些。」

    楚辰咬牙,默不作聲。

    「如若不然,我便先刺了你那兩處穴道,再毒瞎你雙眼,廢你雙手,然後放進一個小口的罈子裡,從此以後,你便能感知外界的一切,卻只能任由自己腐爛發臭……」白蘇滔滔不絕的講著人棍的做法,連她自己心中都忍不住噁心了一把。

    「你這個蛇蠍女人」楚辰滿面驚駭的瞪著白蘇,他現在切切實實的後悔惹了她。

    媯芷靜靜的看著白蘇平靜表象下的猙獰,心中歎氣,她平素就是一個睚眥必報之人,如今因著十二的事,怕是已經接近瘋狂了啊「好,我說。但你必須發誓,只給我一杯鴆酒。」楚辰雖對白蘇瞭解不深,只見今日這狀況,知道此女陰險狡詐,實在信不過他。

    白蘇豎起三根指頭,「我白素,對天發誓,若楚辰說出真相,我必會讓他死個痛快,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楚辰鬆了口氣,道,「是須風。」

    媯芷嗖的抬起頭來,指甲猛的嵌入肉中。如果真是須風乾的,那麼他的目的很有可能是拿十二來與她較量那個嗜毒如命的狂人,把十二弄成那樣,只不過是要與她的醫術一較高下啊如果,如果十二真是因她而受傷……媯芷緊緊抿著唇,手心的鮮血低落在地板上。

    白蘇自然也發現了媯芷的異樣,聰慧如她,也隱隱猜到事情的原委。

    「來人上鴆酒。」每個劍客身上都有那麼一兩瓶鴆毒和金瘡藥,白蘇便隨意使人送進來。

    鴆酒很快就送來了,白蘇端起那只陶瓷碗,輕輕晃了晃,卻未送近他嘴邊,「十一在哪裡?」

    生死已定,楚辰愈發沒有顧忌的嘲諷,「你真應該按照剛才的方法把她處置了」

    白蘇垂目看著碗中的血紅,「多謝提醒。」

    說罷,將鴆酒湊到他嘴邊。楚辰倒也痛快,又彷彿生怕白蘇反悔,問他主上之事,立刻飲鴆自盡。

    白蘇也想盤問此事,但看著楚辰毫不猶豫喝下毒酒,白蘇知道,就算是再威脅也沒有用。

    方才白蘇問到十一的時候,楚辰眼中的不屑十分明顯,他這種人,可以用一些對根本無傷的問題交換,索求速死,若是讓他背主,恐怕也只是徒勞一場。

    楚辰飲了鴆酒,片刻之間,皮膚漲紫,口吐白沫,一貫的溫文儒雅,頃刻間消失殆盡,只剩下一具醜陋的屍體。

    白蘇端著碗的手一抖,光啷陶碗在地上碎裂成數瓣,碎片在地板上滾跳出清脆的聲響。

    她一遍遍的在心裡同自己說:楚辰此人留不得,楚辰此人留不得念了許多遍,才稍稍平靜一些。

    走出廂房,日光昭昭,白蘇瞇起眼睛,溫暖的陽光照射在身上,白蘇不禁打了個哆嗦,此時她才驚覺,原來自己是如此的冷。

    「媯芷,我幾次放過她,她卻毫不留情的出賣我,而今,我都殺過一人了,為何還會心軟?」白蘇迎著陽光,目光中似有晶瑩閃爍。

    媯芷站在白蘇身後,面色冷漠,只道了一個字,「殺。」

    靜默了一會兒,白蘇朗聲道,「來人」

    「在」

    「去盤問那兩個掌櫃,有個叫十一的女子身在何處。」

    「是」

    「問完之後立即把這處院落賣出,把那二人打暈丟棄荒野。」

    「是」

    下完一系列命令,白蘇回頭看見媯芷在陽光下孤冷的身形,歎了一聲,「你也很冷吧。」


   
第九十八章、虎狼之藥
   
    白蘇被冷落,起初還有些姬妾來清園找找麻煩,但是白蘇反應淡漠,那些人覺得乏味,也就不再過來了,這恰合了白蘇的心意。

    十二被接回來後,除了話少些,與往日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彷彿又回到了成妝院的日子,白蘇命人把榻搬到院中的樹蔭下,成日裡就躺在榻上。

    其間又命人把成妝院的白芽奇蘭都挖了過來,白蘇躺在榻上,瞇著眼睛看這一切,眼中儘是平靜和滿足,樹蔭斑駁的落在巴掌大的臉上,蒼白的肌膚竟反射著如雪的瑩白光芒。

    「小姐,這是幾日來送去納蘭府上的帖子。」十三將一沓帖子放到白蘇手中。

    「去叫醫女來。」白蘇一邊翻看帖子,頭也不抬的吩咐道。

    十三想說些什麼,卻終是嚥了下去,邁著碎步跑去廂房找媯芷。

    白蘇清楚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殺楚辰那日,她還能行動自如,回來後不過短短半個月,她已經不能起榻了。

    清園裡的月桂剛剛綻放,香氣不如盛放時香濃,卻甚是合白蘇的喜好,她閉上眼,緩緩吞吐著香氣,活著的滿足感充溢心頭。

    生著一日便珍惜一日,可是她卻不滿足,心底某個地方空落落的,就這麼死了,可真是遺憾啊。

    光啷瓷器碎裂。

    十二尖利的聲音忽然穿透耳膜。「小姐,小姐」

    白蘇懶懶的揚起眼睫,無奈的道,「咋咋呼呼,我的十二可算是回來了。」

    我的十二可算是回來了……

    十二撲在塌沿,拽著白蘇的衣袖,嚎啕大哭,彷彿將這些日的恐懼壓抑全部都哭了出來,「小姐您方才……奴婢還以為您……」

    白蘇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我這還沒死呢……」

    「呸呸呸小姐可不能胡說,好人會長命百歲的」十二紅腫著眼睛,哽咽道。

    「她可不是什麼好人。」隨後而來的媯芷淡淡下了結論。

    「是啊,但是有句話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白蘇拍拍十二的手,安慰道,「快把地上收拾了吧。」

    媯芷瞥一眼榻上的請帖,神色嚴肅,「你如此情形還想著往外跑?可是嫌命太長了?」

    白蘇笑的十分懶散,「若是我命絕於此,若是不認認真真地求得他原諒,我此生有憾啊」

    媯芷臉更黑,卻沒有說什麼,從袖中掏出一隻黑陶小瓶,丟在她身上,「這是虎狼之藥,你身子虧空,服用此藥會損根壞本。」

    「你實話告訴我,我真的還有什麼根本可壞嗎?」白蘇握著手中的藥,如果她的身體還有一絲希望,她絕不會服用。

    媯芷與她對視良久,看見白蘇眼中隱隱閃動的希望,終是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不是她醫術不精,正是因為她太精通醫術,才清楚的瞭解,白蘇的身體如今只剩下一層脆弱的空殼子,心脈盡損,精元根基坍塌。

    服不服那藥,也只是早幾日晚幾日的功夫,若是能和燭武聯手,用巫術,說不定還會有一線希望……

    白蘇靠在榻上,緊緊握著手中的藥,靜默半晌,緩緩拔出瓶塞,裡面黑色的液體散發出嗆鼻的中藥味,她扯了扯嘴角,仰頭灌了下去。

    喝完藥,白蘇倒在榻上,瓶子從她手中滑落,掉在草叢之中,只發出一點輕微的聲音。

    不一會兒,藥力開始發作,一股滾燙如岩漿似的熱流從腹中流向四肢百骸,所到之處,如利刃劃過,似是血管被劃裂的疼痛,便是白蘇如此能忍痛的人,也不禁發出悶哼。

    額頭上的汗水細細密密,唇泛白乾裂。

    隱藏在樹上的暗衛,靜靜俯看著樹下榻上的嬌弱女子,那張在湖藍色錦被映襯下的蒼白容顏,五官精緻,面上沒有絲毫血色,緊緊皺著眉頭,宛如一朵嬌美而脆弱的鈴蘭,連他這種看管了生死之人,也都不禁為之心痛。

    整整過了半個時辰,藥力才漸漸退去,從始至終,她只是靜靜的躺著,皺著眉頭,間或發出一聲痛楚的悶哼。

    清風乍起,拂過白蘇被汗水浸潤的身子,略微有些涼,白蘇攏了攏被子,捂了片刻,才披起大氅,穿上木屐,步履蹣跚的朝主屋走去。

    那個過於蕭瑟的單薄背影,讓他恨不能上前去扶上一把。

    十三、香蓉,都站在廂房的拐角處,見她背影走遠,十二驀然放聲嚎啕大哭。

    白蘇在已經不止一次的服這種藥,每次服藥過後,都不允許她們接近,以往白蘇只是悶不吭聲的躺在榻上,她們還以為是睡著了,並沒有太在意,若不是今日撞破,誰也不知道白蘇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香蓉緊緊絞著帕子,她當初選擇跟隨白蘇,是羨慕十三她們快樂,又受尊重的日子,而自來了少師府,禍事就是一件接著一件,可是,她不後悔。

    十三拎起裙裾,順著青石道,噠噠的向主屋跑去。

    十二和香蓉,也隨後跟了上去。

    清風殿中,顧連州端坐在幾前,凝神專注的看著近幾個月來政議。

    朝中近來局勢漸漸有了動盪,隱伏在暗中的角逐,隨著寧國昭德公主的即將嫁入,而漸漸浮出水面。

    好在皇上如今身體康健,還能夠給顧連州一個緩衝的時機。他雖是太子少師,從表面看來,早就被綁上了太子的戰車,可是顧連州從來只教四書五經,從不與太子討論政議。

    如今的局勢,不得不逼著他做出一個抉擇,如今,他只能選擇一方勢力,卻沒有放棄的權利。

    看看沙漏,上面還有二分之一的沙子,顧連州微微攏起眉頭。

    已半個月不曾見過白蘇,以往,他也是一個人這麼過來的,現在卻覺得時間尤其漫長。

    顧連州伸手從袖中摸出一塊帕子,唇角揚起一絲笑意,但隨即又斂去。

    那個女人,半個月過去,居然不來請罪每日裡就知道種花曬太陽,似乎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主公。」窗外暗衛的聲音響起。

    顧連州收起帕子,道,「何事?」

    「屬下,今日見了雲姬服用虎狼之藥,似乎是……似乎是已經……」暗衛小心翼翼的措辭。

    他每日傍晚都會過來匯報雲姬的一舉一動,雖則,自家主公貶斥了雲姬,可是他能看出,主公還是對她未曾忘情。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6 10:47 PM

第九十九章、人生無處不相逢
   
    「你說什麼?」顧連州神情怔忡的問道。

    暗衛一般都是傍晚過來,今日來的這般早,顧連州心中早就有了準備,然而卻未曾想過,居然是這樣一個消息「雲姬似是在服食虎狼之藥。」暗衛答道。

    是了,在十二被傷那時,燭武就曾說過,她的精元早已經消耗殆盡,還能行動自如,不過是因著一腔的怨恨支撐,難道……半個月前,她去那個別苑,已經殺了楚辰?

    顧連州緩緩逼出一口氣,聲音恢復往日的清貴淡漠,「回去吧。」

    暗衛應了一聲,便安靜下去。

    她死,她活,又於我何干?

    顧連州起身向外走去,對恭立在門口的小廝道,「備車。」

    「是。」

    今日景春樓的政議會,他是必須要去了。

    顧連州雖為太子少師,但一直立場模糊,太子劉熙急的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急的要死,可是三番五次的詢問試探,顧連州都是四兩撥千斤的給擋回去了。

    如今各股勢力愈發洶湧起來,太子再次發出政議的邀請貼,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昭德公主的送親隊伍已經在路上,下月十五便能夠到達尚京,這場政治聯姻暗潮洶湧,而且,雍帝的態度也令人難以揣測,本來談判時,是說要封昭德公主為皇貴妃,然而,宮中遲遲沒有動靜,這不得不令人揣測,雍帝是不是想把昭德公主指給某個皇子。

    一年一度的政議會,公卿權臣,都會匯聚一堂,整個政議的過程是公開的,此時眾人可以一睹名士風采。

    景春樓,今日簡直人滿為患,整個大堂裡鋪上一排排的竹蓆,案幾幾乎都撤去,甚至有些出身寒微的士子只能站在後面。

    時已入秋,天氣不算十分炎熱,但由於人太多,樓內不得不擺上冰盆。

    「太子到」

    「七王到」

    「風華公子到」

    幾個聲音幾乎一併響起。吵吵嚷嚷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士子們在席上跪坐下來,中間讓出一條道。

    七王劉昭身著藏青色寬袖大背,沒有絲毫花紋,腰間墜了一塊如血般的玉珮,狹長黑沉的眼睛,微微彎起,分明是笑,卻讓人覺得並非純粹的笑。

    太子劉熙看起來與七王年紀相仿,一襲黑色袍服,領口金紅回雲紋,顯得大氣沉穩,一雙杏核眼,顯得溫和敦厚。

    而相比這兩位皇子,顧風華就顯得隨意多了,一襲鵝黃配翠綠的寬袖大袍,外面照著一件月籠紗,宛如三月的煙雨江南,墨發玉顏,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朱唇含著雍容的笑意,步履從容,看那樣子,根本就不是來參加什麼政議,而是郊遊來了。

    眾人見狀,微微搖頭,顧將軍之子個個都是容色不凡,尤其是三個嫡子,顧連州,顧風華,顧風雅。

    顧連州才學冠絕雍國,無可挑剔,顧風雅雖只有十四歲,但是已頗有名將之姿,偏這顧風華,成日的以鴛鴦錦被,聲色犬馬,令人扼腕。

    眾人俯身給太子七王見禮時,門外一聲高呼,「連州公子來了。連州公子來了」

    那小廝竟是失態了。

    顧風華也不常來景春樓,一般來了也只是喝喝茶,下下棋,可從未參加政議會呢太子劉熙,心中一喜,竟是又折了回去,親自去迎顧連州。

    「先生」太子見一襲青衣的顧連州下車,杏核眼中竟漸漸濕潤起來。若不是從小的教養和忍耐,他幾乎要手舞足蹈。

    他等這一天,等了四年了啊!劉熙雖貴為太子,可是皇弟中也有幾個實力不俗,七弟劉昭的聲勢隱隱有蓋過他的跡象,他這個太子做的心中惶然啊政議會,是年輕一輩人的盛會,一般像張丞相這種兩代老臣是不會參與的,可是,他這次卻早早的便坐在了位置上。

    張丞相聽見顧連州前來,面上泛起微微笑意。張丞相無疑是看好太子的,當初雍帝選太子之初,還是他力保劉熙,劉熙為人敦厚,該懷柔的時候懷柔,該強硬的時候強硬,也十分沉得住氣,在張丞相看來,著實是最好的繼承人選。

    一干人剛剛坐定,門外小廝又報,「納蘭公子到」

    顧連州墨玉似的眸子微微一顫,旋即恢復淡然。

    上次聚賢閣白蘇現身,「綠鬢紅顏」一稱便傳揚開來,這些沒有資格進入聚賢閣的士子們自然好奇萬分,紛紛抻長脖子向外張望。

    人頭攢動,在席上跪坐的士子們,微微仰頭,便看見了那個從正門而入的俊美男子。

    白色錦緞,上面繡著一片血紅如菊的花朵,碧綠筆直的花梗穿插其中,顏色清麗,卻莫名的有種神秘妖嬈之氣,寬大的袖子垂在兩側,看不見手,右手邊的袖子中卻露出半截白羽扇。

    隨著漸漸走近,俊秀立體的五官清晰的出現在眾人視線:修眉斜飛入鬢,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高而挺的鼻樑下是一張小巧誘人的嘴唇,粉如海棠顏色。

    這種介於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絕美,讓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眼前的華麗與顧風華不同,顧風華是雍容貴氣的,而白蘇則是魅惑絕美。

    白蘇這身體比一般同齡的女子要略高一些,再加上厚厚的木屐,整個人顯得纖細而高挑。

    她拖著長長的衣擺,一步步向前走來的時候,顧連州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當日在聚賢閣中,白蘇因急著趕時間,裝扮的並沒有十分精細,而今日,她是特地而為,當然比那天更加完美。

    一屋子的男人居然都看直了眼,偌大的景春樓中,竟只有白蘇木屐的噠噠聲。

    她向張丞相行了個叉手禮,「納蘭見過張丞相」

    張丞相這才反應過來,還了一禮道,「納蘭公子客氣。」他略微掃了一眼,見沒有位置,朗聲道,「還不快給納蘭公子備坐」

    轉而又向白蘇道,「納蘭公子擇個位置放上幾吧。」

    白蘇微微一笑,右側寬袖中半截白玉扇子看似隨意的一指,「不用麻煩,我視此處寬敞著呢,便坐這裡吧。」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向垂眸喝茶的顧連州。

    主位方向的一排幾都十分寬敞,太子,雲慶王、七王,顧風華,顧連州,張丞相,還有幾位公卿和大族家主……

    所有人心裡都暗暗為她憂心,若是她隨意指了其他人的座位,絕對不會有人拒絕,然而顧連州就不一定了,這位聖人怪癖尤其多,特別是不願近人。

    顧連州抬眼看她,目光落在她衣擺上袖著得彼岸花,一時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這個時代,佛教尚不盛行,故而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彼岸花的佛語,只知它又別名「石蒜」、「引魂花」,可是顧連州喜歡佛教經文,常常聽福緣和尚講經,自是知曉的。

    「噫人生無處不相逢。」白蘇彎下腰,左手微微露出四根手指頭,按上顧連州執著壺的手,笑的魅惑眾生,「給個機會聊聊,不要如此絕情嘛」

    她話中一語雙關,說的也是聚賢閣之事,好好的話,就不能用端正的語氣來說?

    顧連州額上青筋直跳,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一個「男人」調戲。「不要逼我發火」顧連州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冷冷的吐出一句話。

    其他人雖沒有聽見,卻也明顯能感覺到顧連州的怒氣。

    見過顧連州的人也都怔住,能三兩句話就觸怒無喜無怒的大聖人,實在也算是一種才能啊但是,氣氛卻就此僵持下來。

    小廝方才聽見白蘇說「不必麻煩」,於是便沒有去搬几,而顧連州被白蘇觸怒了,白蘇卻恍若不知。

    七王忽然爆出爽朗的笑聲,「哈哈哈,納蘭公子卻是個妙人本王倒是很想有個機會聊聊,希望納蘭公子不要絕情啊」

    太子劉熙端坐,一派從容溫和,可是心底卻是暗暗著急。納蘭修的才智是有目共睹的,雖不知他對軍政瞭解多少,但若是萬一是個可用之才呢?如此之人,怎能讓劉昭拉攏了去啊。可是顧連州今日應邀前來,分明是剛剛擺明立場,他不喜歡納蘭修,太子也不敢當眾下他的顏面。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劉昭拉攏,太子只覺得,坐在這兒的一刻,都是煎熬白蘇目光流轉一圈,在七王和太子的面上微微停頓一下。

    乍一看,太子與七王劉昭的容貌實在沒有絲毫相像之處,連氣質都迥然相異,但細細觀看,他們的眉尖處卻長的一模一樣。

    「七王與太子身份尊貴,納蘭豈敢並肩,七王若是得閒,去納蘭府中做客,必然煮酒相候」白蘇卻是婉拒了,她也知道,這是政議會,不是宴席,有時候一件極微小的事情,都有可能與政治掛鉤,須三思而後行,所以在政議會上拒絕邀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沒有人會議論半句是非。

    「風華公子灑脫隨性,某心慕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白蘇笑問道。

    她擇顧風華最保險不過,首先以顧風華愛逐風流的個性,便不會拒絕她,更何況,上次聚賢會他明顯對自己很有好感,最重要的是,顧風華雖與劉昭有嫌隙,卻並未參與皇權鬥爭。

    「榮幸之至。」顧風華笑的一派華麗,好似十里牡丹頃刻綻放,霞光披彩。

    小廝飛快的把幾放到了顧風華右手側,白蘇施了一禮,便跪坐下來。

    坐定後,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心中酸澀與歡喜交織,她明明知道顧連州一定會拒絕,可是她還是去試探了,不為別的,只想知道,還有沒有一絲希望博得他原諒。
   


第一百章、人生天地,忽如行客

   
    根據顧連州的反應,似乎他的氣已經消了一些。

    白蘇心情大好,精緻的面上始終掛著一絲淺笑,時不時的向顧連州瞟上一兩眼。

    政議會已經開始了,主要是針對北魏的戰書。

    半個月前,北魏向雍國下了戰書,要奪回屬於他們北魏的三個城池。

    這本來也沒什麼好議論的,可是居然同時發現大雍周邊的幾個小國也都蠢蠢欲動,那些小國本是年年要向雍國朝貢,本也不足畏懼,但若他們趁著北魏和雍國大戰之際趁火打劫,或者根本就是與北魏合謀,雍國邊境危矣。

    「可有派使者前去?」雲慶王道。

    雲慶王在眾皇子之中排行十六,今年十八歲,他天資聰穎,很得雍帝歡心,更是太皇太后的寶貝疙瘩,所以即便早就有了封地,也不曾遷往。

    白蘇略略掃了一眼,見他一雙杏核眼與太子劉熙頗為相類,腮邊有些肉肉,十分孩子氣,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許多。

    他說的使者,實際是指縱橫家,憑一張嘴去說服別國停兵,或出兵相助。

    顧風華見她眼神又看向顧連州,低低笑道,「納蘭公子對我大兄很感興趣呢」

    「尚京城對他感興趣的人比比皆是吧,納蘭俗人而已。」白蘇笑盈盈的把面前的空杯子微微向前一推,後面立刻便有小廝上來倒茶。

    「尚京城對在下感興趣的也比比皆是呢。」顧風華聲音中隱隱含著笑意,卻沒等白蘇說什麼,轉而道,「納蘭兄如何看北魏戰書一事?」

    白蘇飲了一口茶,道,「聽聞風華公子從來只愛逐風流,世人只道風流是淺薄,但在下看來,逐風流也不簡單,得耐得下心才行。」

    顧風華表情微微一頓,隨之是更加雍容的笑意,「說的是,風華只是追風逐流之輩,納蘭兄才是真風流啊」

    這廂一番太極打的從容,而那些政論者已是滿面沉重,都陷入沉思之中,連張丞相也不例外,如此一來,顧風華和白蘇這裡笑的歡快,便顯得突兀之極了。

    七王看向白蘇,狹長眸子黑沉,「本王見納蘭公子從容不迫,可是有了好計?」

    白蘇此次前來,全是為了顧連州,在家裡見不著他,就追到各個宴會上,關於國家軍政,風流雅事,她一概不感興趣,也沒有那個心力去感興趣。

    「納蘭只是一介商賈,殿下抬舉了。」白蘇道。

    此話一出,眾士子面上詫異,納蘭修如此才學,居然自認是個低賤的商賈。「公子才學高博,當自重才是。」張丞相說有些規勸的意味,他十分欣賞納蘭修的才學,自然不希望他言行有失。

    白蘇嘩啦一聲甩開白玉扇,笑的傾國傾城莫可比,「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何必如此拘泥於身份,納蘭不懂軍政,只不過是閒雲野鶴而已,方才只覺與風華公子甚是投緣,擾了諸君實在是罪過」

    人生天地之間,忽如遠行客。

    眾人靜默,這句話分明有著垂垂老者、將死之人的淡薄,張丞相一把年紀也不曾如此看淡生死,他不敢相信,這居然是一個還未及冠的少年口中之語,光陰似箭,歲月如梭,人生幾十年,猶如彈指之間,人生於世如是遠行,只是暫時路過而已 。

    顧連州抬眼看她,墨玉似的眸子微微顫動,她居然,已經如此的淡薄生死了?

    白蘇雖然死過一次,但她仍舊比誰都怕死,可是命不由人,只好平素想想這些詩詞,來撫平自己心中的恐懼。

    接下來的政論,明顯沒有剛剛開始那般熱烈了。人都是天地間的匆匆過客了,再論這些彷彿也沒有多少意思。

    但是人家打上門來,總不能束手待斃吧。

    「照我說,不如就令陸離統兵,他從前乃是北魏的鐵血將軍,現如今用來對付北魏,豈不痛快?」座下有一穿著儒袍的大漢嚷嚷道。

    這人五大三粗,面目粗獷,穿著儒袍實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白蘇倒是頭一次聽說,陸離居然曾經是北魏戰神,怪不得,怪不得聚賢會上,她吟那首詩之時,他會露出那般神情。

    「你這心思倒是夠歹毒。」士子中有人譏笑道。

    那大漢卻不覺是諷刺,反而得意洋洋道,「人道是,無毒不丈夫。」

    「萬一那陸離念及舊主,就算勉強領兵,到時不肯用心,我大雍眾將士豈不是去送死」那士子冷聲道。

    下面爭論激烈,這邊的王侯公卿卻開始思慮讓陸離出征的可行性。

    白蘇有些開始同情陸離了,不管他因何而降雍,在這裡沒有實權倒也罷了,若是讓他去領兵攻打自己的舊國,實在是太殘忍了。

    接下來的議論,白蘇沒有興趣再聽。

    而她用虎狼之藥強行刺激元氣,以前能堅持一整天,現在只一會兒,就有些支持不住了,坐在幾前,昏昏欲睡。

    顧連州餘光瞥見她的模樣,心中有些氣惱,明明是病入膏肓了,為何還要到處亂跑他這麼想著,忽然想到她的話:給個機會聊聊,不要那麼絕情嘛難道,她對自己用那種藥,只是為了來這裡見他一面,求得他的原諒?

    白蘇從混沌中醒來之時,政論會還未散,原本受白蘇影響的消沉之氣也都消失殆盡,一群人慷慨激昂,從北魏戰書一直談論到寧國嫁昭德公主。

    身體開始發虛,那種力氣迅速消失的感覺,讓白蘇有些措手不及。她摸著袖袋中的小瓶,暗道,幸好多備了一瓶,否則肯定支持不到結束了。

    她有些艱難的站起身,努力維持自己的舉止形容,緩步從人群中穿過,往後園走去。白蘇所過之處,無數目光粘在她身上,低低的傳來一聲聲欷歔。

    無非是讚歎她的容貌和氣度。

    席間也常常有人離席解決私事,所以白蘇所到之處雖然吸引目光,卻也沒有人詢問阻攔,甚至有幾個實在仰慕她的人,悄悄的跟在她身後,希望能找機會單獨跟他說上幾句話。

    白蘇自然也是發現了的,所以一入園子,她迅速的便躲進一個拐角,等那些人追的遠了,才提起衣擺,躲去一棵古樹後。

    此處除了兩人合抱的古樹枝幹遮掩,還有小的灌木叢掩映,一般從外面看不見這裡,算是比較隱秘的地方了。

    白蘇靠著樹幹,拿著瓶子的手有些發抖,她伸手剛想拔開瓶塞,忽聽外面有個陰鷙的聲音道,「去前面看看。」

    是七王劉昭

    白蘇停下動作,連呼吸都逼緩,縱使眼前景物開始漸漸模糊起來,也只能強行打起精神。她如此情形,已經沒有精力與他周旋。

    那腳步聲越來越靠近,彷彿只有幾步之遙了。

    四步,三步……

    白蘇閉上眼,心中隱隱絕望,她雖不瞭解七王,但是基本的辨人能力她還是有的,此人目光沉冷,總是透出一股陰鷙,行事不可揣度。

    距離兩步的時候,腳步忽然頓住,有個急急的腳步聲傳來,那人還未停下腳步便道,「殿下,聖旨,聖旨來了快回府接旨吧。」

    七王似乎是遲疑一下,才轉身隨那人返回。

    不用想也知道,雍帝定是下旨令七王領兵了。

    這聖旨,實在來得太是時候了啊

    白蘇被妝粉覆蓋的面上已經有了虛浮,那厚厚的妝粉就宛如一層面具,精緻絕美下面,是一張蒼白如紙的臉。

    她抖著手,拔了好幾次,才把瓶塞給弄掉,幾滴藥汁灑落在手指上,濃重的藥味逸散開。

    瓶口剛剛放到唇邊,她握著瓶子的手忽然被一隻溫熱的大手包裹住。

    白蘇以為七王又折回,一時又驚又駭,向來平靜的眼眸忽然透出些許慌亂,急急的抬頭去看那人,那形容,就宛如一隻受了驚的小兔子,讓人心生憐惜。

    白蘇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一襲青衣,無需仔細辨認,她便知道他是顧連州,慌亂的心情陡然平復下來,甚至放心的吁了一口。

    「嚇死我了,還以為是七王呢。」白蘇試著抽回握著瓶子的手,卻被抓的緊緊的,「夫主,快放開手,再不吃藥,我撐不下去了。」

    白蘇虛弱的聲音,叫出「夫主」,令顧連州有些心慌,他蠻橫的將她拽入懷中,埋頭在白蘇頸窩裡,清貴的聲音蘊含怒氣,「誰讓你出來了撐不住就好好呆在清園,為何還扮成這樣招搖過市」

    白蘇鬆開握著藥瓶的手,藥汁灑了一地,她環上他結實的腰,輕輕笑道,「在清園可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見到夫主呢,妾騙了夫主,觸怒了夫主,卻不知該怎樣挽回,妾等的甚是心焦啊……」

    她從前是個乖乖女,不任性,不吵鬧,生怕給父母的愁緒雪上加霜。現在因她的私心,惹怒了顧連州,她若是死了怎能瞑目。

    畢竟,他是她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唯一動心的男子。

    「夫主,妾被夫主寵的都嬌氣了……」白蘇的聲音略帶埋怨,越來越虛,越來越虛。

    若不是顧連州就埋頭在她頸窩,若不是他聽力極佳,恐怕根本就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麼。

    顧連州僵著身子,由著她癱軟在自己懷中。

    夫主,妾被夫主寵的都嬌氣了……這句略帶埋怨的話,一直悠悠迴盪在顧連州耳邊。

    他何曾寵過她啊,只不過是覺得她有趣,偶爾容忍罷了,不光是對她,即便是對府中其他的姬妾,他也有著絕對的縱容。

    只是顧連州自己從未發現這其中的區別,因為對白蘇有好感,所以才會容忍,因為對那些姬妾不在乎,所以才會縱容。

    顧連州伸手要把她橫抱起來的時候,指尖觸到她的臉,冰涼的觸感讓他的手指如紮了刺一般,微有些疼。

    飛快的伸手在白蘇鼻下。

    居然,沒有呼吸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6 10:54 PM

第一零一章、一顧傾國者何人
   
    顧不得還在進行的政議會,顧連州抱著她迅速的向巫殿趕去。

    燭武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在這個世界上,如果連燭武也不能救得了她,便沒有人可以。

    天色擦黑,街道上燃起了燈籠,把整個尚京映照的燈火通明。

    巫殿建在半山腰上,縱馬在街上,那處燈火幾乎是近在眼前,然而,就像是大漠中的海市蜃樓,無論馬跑的多快,那光始終是黃豆點大,隨著懷中漸冷,顧連州也覺得它越來越遙不可及。

    到達山下之時,顧連州跳下馬背,宛如一陣山間夜風,席捲向上。

    一班護衛只見一個影子閃過,愣了半晌,還道是眼花了。

    到了主殿,顧連州才稍稍減慢速度,守殿的童子追在身後喚道,「連州公子,燭武大人在潛修」

    那童子才追了幾步,卻發覺人早已沒了影子。

    巫殿中一排排青銅油燈搖曳,燭武的一襲黑袍幾乎融在黑暗之中。

    他轉過身來,浩瀚夜空般的眸子中沒有絲毫燭光倒影,彷彿那裡真容納了一片星空。

    「救她……」不知是因為太過疲累,還是因為擔憂,顧連州的聲音沙啞中帶著細微的顫抖。

    燭武靜靜看了顧連州一眼,他如墨玉的眼眸清澈見底,以至於倒影的燭光璀璨的刺眼,盈盈晃晃,似有水波。

    「今日媯氏大巫來找過我。」燭武緩步走近,伸出手,從白蘇寬大的袖子中尋出她纖細的手腕,垂眸把脈。

    靜默了片刻,燭武收回手,道,「她要將自己的生命渡給她。」

    媯氏的大巫……

    媯芷,雖然不知道她怎麼會是大巫,但顧連州確定是她。

    燭武盯著白蘇,目光越發幽深,「我本不能隨意擾亂生死,不過,她居然能令一名巫不惜性命,實在令人好奇。」

    他說著,接過白蘇,挾著她沒入黑暗之中。

    顧連州在方才燭武盤坐的蓆子上跪坐下來,閉上眼睛,緩緩平復著自己的心。

    殿外的風吹進店內,燈火明滅不定,那一瞬,所有的火光都只剩下青青的一點,風靜,大殿驟然大亮,本欲熄滅的火光,燒的更加旺盛。

    月色如水,鋪陳在顧連州青衣落拓之後。

    山間蟲聲鳴叫,從山下向上看,巫殿中的光忽明忽暗。

    五里之外,一襲白袍立於草叢之中,仰頭觀望星象變幻,目光從天際滑到巫殿的燈火之上。

    他身後立著兩名黑袍人,靜靜溶於黑夜,若不是他們袍子上古怪的銀色花紋反射月光,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

    「真是無用。」溫潤的聲音,即便是責怪,都是這般悅耳,淡淡的被吹散在風中。

    楚辰身邊有十幾個劍客,居然就被輕易的圍殺了,屍體還被吊在城樓上,她是想激怒暗中隱藏之人吧。

    但是這樣的實力,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

    「主公,現在燭武全力施救,只要稍加影響,那雲姬和燭武都不能全身而退。」黑袍人中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道。

    寧溫冷笑一聲,「不,你們無需插手此事,此番另有任務。」

    「是。」

    「今日雍帝下旨,封七王為鎮國大將軍,明日啟程奔赴北疆,我要你們半路截殺他。」寧溫道。

    「可是……大巫不得殺人。」籍巫猶豫道。

    違反巫界規則,會被所有巫擊殺,他們不想冒這個險。

    寧溫俊美如謫仙的面色渡著一層月光,折射出聖潔的光芒,他唇角微微一勾,「並非要置他於死,只需讓他殘了,最好永遠不能上戰場最不濟……也要兩個月不能上戰場。」

    兩名大巫齊聲道,「是」

    黑影憑空消失在黑夜之中。

    寧溫邁著從容步伐緩緩向回走,明亮的眸子堪比夜空中最璀璨的星,然他心中隱隱生出一絲痛。

    他只需一個契機,讓雍寧兩國燃起戰火的契機。可是,挑動寧國那幫軟弱無能的傢伙主動對大雍發難,簡直比登天還難所以他派人去誘/奸寧國此次貢品中的美姬,後來得知俞姬被賜給顧連州後,中途又助她逃跑。

    此事果然觸怒了雍國上下,戰火已經燎到長江邊,可是沒想到他的父王還是如此沒有骨氣,寧國上上下下居然沒有一個主戰之人,到最後,又如九年前一樣,用一個皇族子女息事寧人。

    「哈」寧溫忽然發出一聲壓抑在喉嚨裡的笑,他還是太高看寧國那幫做吃等死的皇族公卿了本來,只要寧國和雍國開戰,再挑起北魏和諸小國合力圍剿大雍北疆,即便有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七王,也保不了大雍平安。

    現在他暗中派出去向諸國遊說的縱橫家已經起了作用,北魏首先對雍國發了戰書,周邊小國有部分也開始動作,只有寧國……

    光從北疆入手,相信以七王的能力絕對應付的過來,所以,寧國必須要戰。寧溫頓住腳步,道,「來人」

    「主公」一名黑衣劍客出現,垂首恭立。

    「傳一個消息,就說七王遇刺,生命垂危,三日之後傳到寧國。」三日,消息一來一回至少也要半個月,完全夠大巫們動作了,就算寧國派斥候查探,也能坐實這個消息。

    到時候,不管七王有沒有能力再上戰場,都於事無補了。

    只要北魏起戰,而七王又不能上戰場,寧國那幫膽小如鼠之輩,定然不會放著便宜不撿,而且想必父王也是捨不得寧秋的。

    計劃了九年,佈局了九年,成敗就在此一舉

    而,白素……

    寧溫再次抬眸看向巫殿,「你是我的,從前是,以後也會是。」

    從前的那個素女縱然一心一意,死而不悔,可是他寧溫不在乎,願意為他去死的女人可不止這一個。

    他不知道一個人為何會忽然間變了另一種氣質,然而,自從在顧府那一次相見,那一雙隔花掩霧的水眸便印在了他腦海裡。

    一襲白衣便就這麼緩緩的走回城中,華燈遍佈,有一家酒館外面所掛的六角宮燈,很有寧國風情,那個他最想踩在腳下的地方,卻絲沒有絲毫熟悉感。

    「寧溫公子」

    寧溫剛剛踏入城中那一刻,就有許多少女發現了他,跟在他身後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直到他在酒館門口駐足,眼中流露出一絲悵然,少女們終於忍不住尖叫。

    「寧溫公子,你可是想家了?」為首身著粉綠繡花曲裾的少女出言詢問,語氣中滿是憐惜。

    寧溫回頭看她,面上綻放一抹溫潤的笑意,「是啊。」

    這一回眸,那璀璨如星子的黑色琉璃眼瞳波光流轉,只是輕輕一瞥便令人難以呼吸,瞬間魂魄便已被奪去了七分,他一笑,便讓人覺得這世上沒有比此刻更幸福的事了。

    一群女子幾乎是連呼吸都忘記,目光灼熱的盯著他。

    寧溫又是一笑,這笑中已帶有幾分落寞,再也尋不到有別的女子能對他說:你既是不想笑,又何必勉強自己……

    「面若中秋之月, 如春曉之花, 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忽有一男子聲音緩緩道。

    寧溫向那人看去,馬車簾子被撩開,露出一雙笑如彎月的眼睛,白嫩的小包子臉,笑的時候兩頰上還有一對酒窩,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

    那人瀟灑的跳下馬車,蒼色錦袍華服,寬領大袖,站直之後,赫然與寧溫一般高,體魄不算健壯,卻也著實不弱。

    眾女見寧溫盯著一處目不轉睛,紛紛依依不捨的轉過頭去看,這一看,頓時又發出一聲聲歡喜的驚呼,「花榮公子」

    花榮的長相比不上寧溫,然而他卻清楚的知道自己對女人致命吸引的原因,笑容的越發的陽光,月眼兒似的眼眸儘是純真,那酒窩彷彿能溺死人。

    「花榮公子今日怎麼會有閒暇?」寧溫道。

    花榮知道他指的是政議會,頓時一雙新月兒變成了楚楚可憐的小鹿眼,委屈道,「我本是一想到那群士子滿腹酸水兒得模樣就慎得慌,倒也沒興致,可是聽說納蘭修也然參加了我便急急的趕了過去,誰知他竟不在了,打聽之下,才知道納蘭修似是舊疾復發,恰被顧連州遇上了,便送去燭武大巫那裡救治……」

    顧連州抱著納蘭修奔出景春樓的那一幕,許多人都親眼目睹。

    寧溫腦中轟的一聲,他今日去少師府拜訪,想見一見雲姬,只聽說她舊疾復發……他便以為燭武殿中的那個人是她。
    怎麼會這麼巧,還是,她本就是納蘭修?

    在魚洛時,她也是女扮男裝,那副容貌,在腦海中與納蘭修漸漸重合起來……

    「唉,我上次聚賢會覺得無趣,便早早的退席了,後來便聽說『綠鬢紅顏納蘭修』,一直想見上一見,沒想到,又錯過了……真是無緣呢。」花榮說著,眸中淚盈盈的,看的一眾少女心肝兒都要碎了。

    花榮的絮絮叨叨,寧溫一個字也不曾聽見,他心裡的震撼實在太大了。

    「寧溫公子,寧溫公子」花榮走近,笑盈盈的望著他,「公子見過他,莫非連寧溫公子如此容色想到他也都失神了?」

    連寧溫公子想到都能失神,究竟得何等的姿容啊

    花榮此話一出,一眾少女立刻激動道,「寧溫公子,與我等說說,那人相貌究竟如何?」

    回想起她扮作納蘭修的模樣,寧溫道,「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詞句是形容戰國時的宋玉。

    陽城﹑下蔡是縣名﹐蓋貴人所居﹐中多美人。所以,後來「下蔡」便多指貴族萃集之地或美人眾多之所。

    「此句,公子也是當之無愧呢」少女們不由道,「想來那人是與公子不相上下了?」

    寧溫笑著搖頭,再做一評論,「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

    白蘇原來用來與十三她們開玩笑的話,這此世第一次正式出現,卻真是來形容她了。



第一零二章、媯芷之命

   
    月中天,幽暗的巫殿中,從窗外射進皎潔如水的月光。

    白色錦袍上紋滿血紅的彼岸花,花朵簇擁著一張嬌俏絕美的容顏,在皎潔的月光下如同長眠在地獄的仙子。

    在白蘇的身旁,媯芷一襲黑色寬袍。

    這是大巫所特有的裝扮。她極適合黑色,雪白如玉的肌膚,清冷幽幽的眸子,一頭長髮披散,除了領口銀線繡成的咒文,渾身上下沒有任何裝飾。可是她跪坐在那裡,便有著一種神聖不可褻瀆之美。

    「你當真要把全部的生命都渡給她?」燭武手中端著一隻陶碗,碗上放著一把泛著雪光的匕首。

    「是。」媯芷垂眸,凝視著白蘇巴掌大的臉,聲音篤定,「我被困時,她可以不惜性命的去尋我,此恩,值得我傾盡全部,我媯氏從來都是恩怨分明。」

    燭武跪坐在白蘇頭部的位置,伸手把她的髮絲全部撩起,露出頸部所有的大動脈。

    媯芷從懷中掏出兩個帶著蓋子的缽,一黑一白,推到燭武面前,「用這個吧。」

    燭武的手一頓,看媯芷的眼神更加幽深,「你早就打算給她渡命,阿芷,我不會讓你輕易死去。」

    許久不曾聽過「阿芷」這個稱呼,媯芷眼中微微發澀。

    這白色缽中的藥泥叫「月」,黑色缽中的藥叫做「暗」,這兩種是媯氏一脈相傳的轉命藥,需要很長的時間來配置,而月和暗,都是針對女性的陰體,媯芷是早就準備給另外一個女子渡命。

    「不,它們本來是準備給我母親的,只是,藥還未配好,她便去世了。」媯芷將自己的頭髮束起,在頭頂盤成一個髮髻,解開外袍,露出纖細優雅如鶴的頸部。

    黑色外袍滑落,露出裡面用白布裹著的身體,圓潤的肩部,白皙如玉的肌膚,勻稱的手臂,以及那胸口深深的溝,若不是她太過冷然的神情,這副軀體,足以誘惑任何男人。

    至少,連燭武這般斷了紅塵的大巫,心臟都漏了一拍。

    燭武的目光落在她肩部的梅花紅點上,微微一頓,「你還是處子。」

    處子和破了處的人不同,若是處子之身,等待渡過一半的命,然後再找個男人陰陽調和,以後慢慢調養,總不會丟了性命。

    媯芷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她並不想活,「我不需要,讓我解脫吧。」

    大巫不可殺人,同樣也不可以自殺,他們有著比常人更長的生命,可是必須要孤寂一生,不可動心,不可以有伴侶,所以,媯氏一門的人死後,她從此便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寂了。

    她起初並沒有恨,可是孤寂的久了,也就漸漸萌生了恨意和死念。

    「好。」燭武承諾,「巫殿的後山有一塊禁地,那裡是我給自己選的墓,可以分你一半。」

    媯芷淡淡一笑,左腮邊有個淺淺的梨渦,月色勾勒出她精緻的臉廓,散發著淡淡的柔光,明眸生輝。這一刻,她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下來。

    「我定是前世欠下你們婆氏的債了,一個兩個,都是我今生還不起的。」媯芷躺倒在白蘇對面的塌上,正欲脫下自己的鞋襪,卻被一隻手按住。

    燭武在她腳邊蹲下,長長的黑袍撒了一地,融入漆黑的地板。

    他給她脫鞋子的動作輕柔,而緩慢。

    「我不知道是感謝這個雲姬,還是恨她,時隔十五年,我終於再見到你,卻要親手把你置於死地。阿芷,你對我從來都不抱一絲憐憫嗎。」燭武說著,唇落在她的腳背上。

    炙熱的吻,燙的媯芷微微顫抖,她抿唇,不曾答話,只是靜靜的躺了下來。

    她三四歲的時候,對氏族門第僅僅有個模糊的概念。

    燭武當時還不叫燭武,他叫婆滄。

    巫首的訓練很苛刻,作為被媯氏選中的巫首繼承人之一,媯芷不到四歲便被拋到深山中,用自己所學的一切手段求生存,也要開始漸漸的漠視蒼生。

    就在他們遺棄蒼生之初,在那個寧國與大雍交接的滇南叢裡中相遇了。

    在心漸漸冷下的同時,他們始終相互扶持,更多的,是婆滄對她的保護,可以說,如果沒有婆滄的保護,媯芷根本不可能或者回來。

    那段時間,婆氏和媯氏的鬥爭正在激化,誰也不知道,這兩個家族未來接掌巫首位置的人,卻已是生死之交。

    在燭武的催眠中,媯芷慢慢合上眼睛,她不是不明白這個大她六歲的男人的心意,可是這種心意,對於一個巫來說,是罪孽,是不可饒恕的罪孽。

    在她意識昏睡的一線之間,驀地,一個溫熱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媯芷清冷的眸子對上那猶若星空的眼,破天荒的掬起一抹水光,她用力的,深深的回應,激起體內所有的巫力對抗催眠。

    那雙眼眸裡夜空,漸漸匯聚起霧氣,籠罩著不為人知的幽深,和情欲,匯聚成一滴滾燙的淚水落在媯芷的面上。

    催眠的藥力越來越強,媯芷闔上眼,隨著燭武的唇離開,她緩緩道,「我信你,你從未騙過我。」

    信他,一定會讓她死的乾乾淨淨。

    在媯芷的世界裡,孤獨蕭條,僅剩下白蘇給予她的一絲絲溫暖,還有一份永無法企及的絕望愛情。她本就了無生趣,如果連那一點點溫暖都消失了,再次回到孤寂,對她而言,是比死還痛苦。

    如果有了更長的生命,白蘇,一定能夠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去擄獲顧連州的心,而非是如此的不顧一切。

    燭武兩根手指按壓,用刀子從中間劃開白蘇頸部的動脈,只有少量的暈染出來,他伸手向那白瓷缽的時候,頓住了,從自己的袖子中取出一個同樣的大小的瓷缽,挖出藥泥,迅速的塗抹在傷口上。

    然後,把媯芷與白蘇腳對著腳,刺破幾個穴道,用藥物隔在中間。

    腳上彙集了眾多經脈穴道,用此處來渡命,是最佳選擇。

    燭武盤膝坐下,緩緩念起咒文,兩人相觸地方漸漸的泛起了白光,盈盈如霧,飄渺似煙。

    這一夜對於有些人來說,過的極快,也極漫長。然而無論是漫長還是短暫,始終都煎熬著。

    星漸移,清冷的月色終於被一絲曙光替代,帶著暖紅的光線鋪在媯芷和白蘇身上,絢麗而生機勃勃。

    媯芷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定定望著巫殿的頂梁,呆怔了許久,才確定自己沒有死,她目光微轉,落在背手立在窗邊的一襲黑袍,原本墨色的發,銀白如霜。

    「你醒了……」燭武的聲音忽然變得蒼老沙啞。

    媯芷起塌的動作一僵,「你……」她踉蹌著上前,拽住他的黑袍,定定凝視半晌。

    啪

    黑袍揚起,掌如疾風,媯芷一掌用盡全身力氣甩上燭武的臉。

    「須風……」媯芷聲音冷徹骨,一雙本就冷冽的眸子愈發尖利。

    他怎可如此殘忍,怎可如此對她

    燭武扯了扯嘴角,「你可知,我此生最悔恨的事,便是今日。」

    他悔恨,自己不惜一切的把她救活,卻只為了推到別的男人懷中,他悔恨,明明知道自己會悔恨,卻依舊選擇了這個結果。

    當日在梧桐坡設下巫陣時,便想過與子同穴。

    可昨晚她毫無防備的在他面前,卻終究下不了手。

    燭武,也是須風,當媯芷看見他滿頭雪發,和那熟悉的聲音,她向來冷淡的心頃刻坍塌。

    媯芷從未如此痛心過。

    一個被萬人敬仰的巫首,居然是因為愛上她,而變成了一個陰鷙卑鄙的鴆者。做了諸多令她恨之入骨的事後,如今又光明正大的站在她面前,為了她,將要形神俱滅。

    「我觀天象,大巫要沒落了,如果你我再晚生二十年,也許並非今日的結局。」燭武幽黑的眸子漸漸亮了起來,那如永夜的天空終於照進了一絲陽光。

    他歡愉的一笑,並不算英俊的容顏,頓時如乾坤朗朗,說不出的耀眼,「在巫殿的後山,是我的墳塚,你若日後還未忘記我,便去看我。」

    怎麼能忘記恨的如此絕望,愛的也如此絕望,如何能夠釋懷?

    可是,「我不會忘,也不會去看你。」

    媯芷披起黑袍,宛如魅影一般從窗戶掠了出去。

    東方魚肚白,媯芷背著光,朝城西飛快的奔跑,景物在眼前模糊成流線,便就這麼直直的闖進城西納蘭府中,跌跌撞撞的衝開了婆七的房門。

    婆七早在她出現進入府中的時候,便察覺到了,正握起放在枕邊的劍,打算出去一觀,卻見媯芷一襲巫袍,墨發披散,赤著腳丫出現在他房中,渾身戾氣,還是不由得一驚。

    「媯氏醫女?」婆七握緊手中的青銅劍,這媯氏的姝子每次見到他,都要生吞活剝了他似的,不是劍就是毒,如今她這般形容的站在這裡,他如何能不防備?

    媯芷抖落袖中藏劍,衣襟微微散開,露出白皙的脖頸和胸口,緩緩向婆七走來,那清冷絕望的姿態中,竟隱隱有著難以言說的誘惑。

    「我來還你救命之恩。」媯芷拉住婆七的左手,往自己胸口上放。

    手上的柔軟令婆七一驚,飛快的收回手,斥道,「你這姝子,天未大亮便來發什麼瘋」

    媯芷全不顧他的呵斥,越發的貼近他,她身上似有若無的香氣合著淡淡的血腥味,騷動人心,說不出的蠱惑。

    只是一會兒,婆七手中的劍光啷一聲掉落在地上,不由自主的攔住她纖細的腰肢,溫熱的吻先如綿綿的細雨,隨著香氣漸濃,漸漸的仿若狂風暴雨一般從她唇上一直席捲到脖頸,到胸口。

    裹著身子的白布被扯散開來,散落在腳邊。

    婆七終於找回一絲理智,強忍著體內躁動不安的欲火推開她,「你,你快走」

    但一抬眼,隨即又被眼前的美景驚呆,黑袍白膚,在晨光熹微中散發著淡淡溫暖螢光,黑色巫袍領口紋著銀色咒文,神秘誘惑。

    婆七別過頭去,「快快將衣服穿上」

    婆七高大威武,不少女子都願意與他親近,縱然也不算閱女無數,卻總算有些經驗的,可是他卻是頭一回如此無措。

    「我什麼也沒有,唯有這一處子之身,你拿了去,還上了恩情,了卻我一樁心願。」媯芷從來恩怨分明,只有他,只有那個男人,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恨也不是,愛更不是。

    媯芷再次貼上婆七,身上的香味再次充盈在他鼻端。

    這一次,婆七終於繳械投降,忠實於自己最原始的意願,一把將她橫抱起來,放在了床榻上。

    榻上有婆七固有的堅硬與簡潔。

    媯芷對他用了媚藥,可是婆七是個出色的劍客,意志無比堅定,縱然藥力已經將他的欲火拔到最高點,可是他依舊盡量的放輕手腳,小心翼翼的宛如呵護一件珍寶。

    即便如此,當那股強悍的力道貫穿身體時,媯芷還是不由得皺眉。

    一次纏綿不夠,婆七不斷的索求,直到第三次釋放,他身上的藥力才散盡。

    原本,在第一次發洩的時候,以他的毅力,便能夠控制餘下的藥力了,可是不知為何,他停不了,即便是現在,他也不願意放開懷中之人。

    「我……你怎麼樣了?」婆七看著懷中被自己肆虐過的身體,心中羞愧難當,這才想起來她是第一次,急急的俯下身去檢查。

    媯芷卻淡淡的推開他,「你救我一命,我用清白的身子償還,從此兩清了。」

    她站起身來,撿起地上的巫袍裹上身。燭武用他全部的巫力在渡命一半之時,生生掐斷,只要陰陽調和之後,便會恢復。

    反正她也欠婆七一條命,就還給了他罷。

    落在梧桐坡,讓她欠下婆七救命之恩的人是他,如今不讓她死,又告訴她要陰陽調和的人,也是他。

    現在她的清白送進婆七手中,不可說,有幾分是報復,有幾分是宿命。

    「你,」婆七驚愕的看她從容離去的背影,心中隱隱燃起怒火。她這哪裡是報恩,分明是用過之後,棄之如敝履。

    他一個箭步上前,緊緊箍住她的手腕,「你這是何意,你媯氏的一命,就只值一個處子之身?」

    「你還要如何?」媯芷冷冷的目光落在他面上。

    婆七毫不猶豫的道,「娶你,我要娶你。」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6 10:59 PM

第一零三章、何謂陰陽調和
   
    媯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必。」

    在婆七一怔愣之間,媯芷攏住袍子,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朝陽之中。

    只一夜而已,第二日尚京城便頻頻傳出幾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婆氏巫首燭武寂滅,一時間舉國縞素,人心惶惶。

    尤其是婆氏族人,燭武的壽命至少還有一百五十年,為什麼會忽然寂滅,實在令人百思不其解,但是新的巫首還未出生,這令他們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

    媯氏一門蠢蠢欲動,婆氏巫首不在了,那麼皇族大巫這個身份,非他們媯氏莫屬啊。但是他們的巫首在何處,連族中長老都弄不清楚,令媯氏家主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暗地裡直罵那些個老糊塗。

    同一時間,還傳出了曾被譽為「綠鬢紅顏」的納蘭修因舊疾復發,英年早逝,十里哀哭。

    那晚,曾有人親眼看見顧連州抱著納蘭修去找燭武醫治,兩者的死亡,究竟有何關聯,實在令人不解。

    傳說巫首若非壽終正寢,必是天生異象,即是其中種種疑竇叢生,也被這預言沖淡。

    時是九月,尚京城被巨大的恐慌籠罩,當街頓首痛哭者比比皆是,哭的是未知的災難,和守護者的滅亡。

    也有些文人騷客,對納蘭修的英年早逝扼腕太息。

    然則,這些紛亂,始終擾不亂智者的步調。

    少師府清風殿中,顧連州正與顧風華對弈。

    方無在一旁燒水煮茶,裊裊的霧氣升起,給擺滿古籍的大殿中帶來一絲生氣。

    而那二人,一個俊美無鑄,一個華麗無雙,在霧氣的掩映下凝神苦思,即便方無常常看見這一幕,依舊失神了。

    直到沸水咕嘟咕嘟的聲音傳來,這才回過神,急忙用布包著陶壺柄,端了下來。

    顧連州剛剛落下一子,顧風華緊接著落了一子,看似隨意,實則步步精妙。

    「大兄,你那雲姬著實有趣,你可知陸離醒來之後,看見他床上的孌童,那臉色……嘖嘖。」顧風華搖動黑色烏鴉羽毛扇,笑的一臉暢快。

    顧連州面色不改的又落一子,「嗯。」

    「唉,只不過,那納蘭修英年早逝,實在令人扼腕。」顧風華根本不在意他的冷淡,依舊自說自話。

    顧連州終於抬眼,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緣何還要用話刺探。」

    「無趣。像你這般透徹的活著,實在無趣的緊。」顧風華懶懶的道。自從納蘭修那日坐在他身邊,說出那番「逐風流」的言論,他便對他的身份上了心。

    只不過,恰好白蘇昏迷的時間,與納蘭修死亡的時間相同,讓他猜到了真相。

    顧風華拈起一隻黑子,吧嗒一聲落下,忽然又有些疑惑,「你幫她設計了一個『死遁』的局,真是不甚巧妙,我都猜到她的真實身份了。」

    這不是他大兄的一貫風格啊

    「該瞞著的都瞞下了,又並非是要瞞著所有人。既然她自己留下爛攤子,須得自己收拾才行。」顧連州清貴的聲線淡淡飄散,閒適中帶著隱隱透著生硬,彷彿是在賭氣。

    而顧連州自己根本不曾意識到這點。

    「哈哈哈」顧風華乍然一笑,折扇「彭」的合上,一雙桃花眼笑出水霧盈盈,「大兄,你變的有趣了。」

    顧連州皺了皺眉,頭一次有了想不明白的問題,「何意?」

    顧風華好歹穩住了情緒,笑道,「我如今啊,覺得當初引你去白府實在是英明的決定,幸而我不曾將她佔為己有,否則,這一堆爛攤子豈不是落到我頭上?」

    「雞肋耳棄之如可惜,食之無所得。」顧連州淡淡道。

    他說,白蘇就像是一塊雞肋,丟棄吧,又覺得可惜,吃了吧,又覺得實在沒什麼肉。這樣不上不下的握在手裡,也實在難受。

    顧風華笑而不語,他這個大兄,至今似不知情為何物呢「公子」門外,褚的聲音有些急切。

    「何事?」顧連州道。

    褚道,「回稟公子,雲姬醒了」

    顧連州手中的棋子「啪」的一聲掉落,聲音卻清貴從容依舊,「知道了。」

    昏睡了大半個月,終於醒了啊

    「大兄,我倦了,先休息一會兒。」顧風華說著,也不等他回答,便由侍婢服侍著下榻,穿了鞋子,衣擺綺麗的拖於身後,緩緩離去。

    看著滿盤的棋子,顧連州不由得攢起眉頭,棋盤上白子已經被逼到退無可退,只剩下背水一戰的機會。

    顧風華縱然棋藝大有長進,也不可能把他逼到如此地步,只是他自己的心有些亂罷了。顧風華方才故意說那些話,就是為了擾亂他罷……

    清園中,一掃多日陰雲,上上下下一派喜氣,一群人忙進忙出。

    白蘇躺在榻上,面上帶著微微的笑意,看著她們咋咋呼呼,險死還生的那種喜悅盈滿胸腔,不知不覺中濕了眼眶。

    淚水宛如決堤的洪流,不斷的沖刷著更加蒼白的小臉。

    半晌,白蘇才止住淚水,只聽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哭夠了就喝水,吃藥。」

    白蘇艱難的撐起身子,多日不曾進食,連做這一點動作都直在顫抖。

    媯芷上前扶住她,一碗清水端到她面前。

    白蘇卻沒有喝,哇的一聲撲到媯芷懷裡,再次哭了起來。

    媯芷卻沒容她抒發感情,揪起她的衣領往後一拽,把水送到她嘴邊,「喝水,剛醒過來,你可是打算再哭死過去」

    白蘇委委屈屈的啜飲碗中的水,心裡卻因這種熟悉的媯氏風格,而湧起絲絲溫暖。

    「醫女,粥已經煮好了」十二笑盈盈的進屋來。

    白蘇看著她,彷彿一切都還如從前,什麼不幸的事情都未曾發生過,那段時間,真真如做了一場噩夢。

    夢中的她,表面平靜,內裡卻歇斯底里,每一步都走的驚險無比,不留退路。

    「都還在,真好。」白蘇喃喃道。

    這段時間,十二已經將恐懼淡忘不少,加之白甦醒來的喜悅,她恢復了些往日的活潑性子,跑過來跪坐在白蘇榻前,喜極而泣,「小姐,您可醒了。」

    十三和香蓉端著洗漱用具進來,也都止不住的掉眼淚。

    十三放下盆子,也過來拉住白蘇的手,一邊拭淚一邊道,「真是醒了,真是醒了真像做夢似的,方才奴婢跟香蓉端水進來,都生怕剛才是我倆夢魘了。」

    白蘇笑著流淚,目光落到媯芷身上,「謝謝你。」

    媯芷清冷的眸子微顫,卻沒有說話。

    白蘇目光轉到十三身上,卻發現她身後站著一個俏麗的少女,圓圓的臉,笑起來兩個酒窩,很是討喜,白蘇怔了一下,詫異道,「二丫?」

    「小姐。」二丫應道。

    白蘇忙問道,「我昏睡了幾年?」

    十二笑道,「小姐,二丫正是長身子的時候,長的快著呢,您才睡了大半個月。」

    白蘇向二丫招招手,拉著她左看右看,僅僅大半個月,二丫足足長高了兩三寸,容貌也更好看了,連原本平平的胸脯,也有了凸起的小丘。

    白蘇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裡頭,還是平平的,連凸起的小丘都沒有。

    算起來,二丫比她這身子還要小兩三歲呢

    「唉」白蘇歎了口氣,就她這副小身板,怎麼能讓顧連州多看一眼呢。

    「小姐,先漱漱口。」十二把茶碗端過來。

    白蘇含了口水,只聽十二又絮叨,「聽醫女說啊,小姐醒了以後啊養上兩個月,然後再陰陽調和即可大好了。」

    噗

    一口水生生噴了出來,灑了十二滿身。

    白蘇仰著頭,表情呆怔,「你,你說什麼?何謂陰陽調和?」

    陰陽調和,這四個字實在太邪惡了,委實不能怪她多想啊「就是和公子圓房唄」二丫接口道。

    這下白蘇真的呆了,磕磕巴巴的道,「我還,未,及笄啊。」

    媯芷冷不丁的道,「不必憂心,連州公子未必願意和你圓房。」

    白蘇狠狠剜了她一眼,媯芷每每必中要害,顧連州確實未必會同意。


   
第一零四章、安分了?
   
    歡喜過後,白蘇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反思——為何她都十五歲了,還沒有一點發育跡象?

    「媯芷,我怎麼好像不生長了?」白蘇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詢問高人。

    媯芷跪坐在廊下看十二炒茶,聽見屋裡白蘇的話,淡淡道,「不過是久病。你若是閒著無聊,不妨問問十三,最近發生的趣事。」

    十三聽了媯芷的話,便就到白蘇榻前,「小姐,最近尚京趣事倒是沒有多少,但發生了不少大事呢。」

    白蘇知道媯芷的性格,若是沒什麼事,她是不會如此說的,便認真的聽十三講。

    「燭武大巫仙逝了。」十三第一句話便說了這件事情。

    白蘇因注意媯芷的目光還未收回,明顯的看見她身子僵直,心下不由詫異,忙細細問十三道,「怎會忽然去世?」

    她見過燭武一回,雖然那次神智有些不大清楚,卻還能夠分辨的出,燭武比顧連州大不了幾歲。

    「不知道,那晚……」十三的話頭剛啟開,媯芷冷冽的聲音傳來,「納蘭修的死訊,不是比燭武之死更有趣嗎?」

    媯芷雖平素性格冰冷,無論何時卻看不出她動火氣,今日,白蘇隱隱覺到,她的聲音中有了些怒氣。

    白蘇看著媯芷的背影,把疑問放在了心裡,順著她的意,轉而問十三,「納蘭修的死訊何事傳出?」

    話剛問完,白蘇才忽然驚覺,聲線陡然提高,「納蘭修的死訊?」

    十三被她驚得愣了一下,道,「您昏倒那日,是連州公子令婆七傳出去的,還辦了喪事。」

    白蘇張了張嘴,漸漸收起驚色。

    其實顧連州做的事也正合了她心意,本來她的意圖便是讓納蘭氏成為眾所矚目的門第,既然目的已經達到,那麼也該是納蘭修功成身退之時。

    只是,白蘇很好奇,「喪事總要有屍體啊,否則怎樣應對前來弔喪之人?」

    十三看了白蘇一眼,那一眼的意思分明是:您不就是現成的屍體嗎。

    「我?」白蘇指著自己的鼻子,渾身都有些不自在了。顧連州拿還在昏迷的她,去充當了屍體……

    十…點頭道,「當日您臉上的妝未卸,還穿著男裝,公子便直接把您放在棺木裡了,嚇得奴婢幾個哭了好幾宿呢」

    當日,弔唁之人儘是尚京權貴名流,納蘭修這一死,順便把納蘭氏名揚四海了,倒也值得。

    「夫主不在府中嗎?」白蘇轉而問,都快到晚上了,顧連州應該早就知道她醒了吧。

    十三道,「奴婢不知。」

    白蘇也知道此事急不來,既然她活了下來,自然便有了更長時間等待,想到這裡,她咧開一個笑容,又問,「有什麼趣事嗎?」

    香蓉端著恰好端著藥走了進來,聽見白蘇問這話,便接口道,「奴婢倒是聽說一事。」她在白蘇面前跪坐下來,將藥放在几上,「聽說寧國的昭德公主後天便會抵達尚京呢」

    昭德公主啊……那是寧溫的皇妹,年方二八,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卻終究無法選擇自己命運的女子。

    白蘇慶幸自己穿越到了一個商人庶女的身上,若成為寧秋那樣的人,受天下的供奉朝拜,便要擔起天下人的生死存亡,恐怕她就是有通天的才能,也無法逃離宿命吧。

    白蘇歎了一聲,躺在了榻上,興奮了一天,她有點筋疲力盡了。

    閉眼靜靜躺了一會兒,忽然想起十一。

    那天本是派婆七去殺十一的,可是十一哭訴說她有了身孕,婆七便將她帶回了西苑,請示白蘇。

    白蘇終究是心軟了,又一次的放過了她。天雷不擊有孕女子啊,白蘇又怎麼狠得下心,弄出個一屍兩命呢。

    「十一還有多久臨盆?」白蘇道。

    等了半晌,也無人應聲,白蘇轉過頭,懶懶的睜開眼睛,卻見一襲青衣面無表情的端坐在幾前,香蓉正大氣不敢喘的給他端茶。

    他來看我了終於來了……

    白蘇腦海裡全是這一句話,眼裡也儘是顧連州清風朗月的風姿。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他,都是這般豐神俊朗,令人目眩神迷,完美的側臉連接著如玉的下顎,然後是修長的脖頸,每一寸,都完美的令人自慚形穢。

    他伸出白皙修長的手,端起茶杯,輕撇了幾下水的浮葉,菱形的唇微觸杯沿,抿了口茶水。杯子離開的時候,原本豐潤的唇愈發誘人。

    只是幾個細微的動作,便讓人心跳加速,白蘇嚥了嚥口水,此時此刻,她才深刻的理解「秀色可餐」一詞的真諦。

    「你倒是很有閒情逸致。」顧連州偏過頭,清貴的聲線便猶如他的人一般,令人忘俗。

    白蘇再次嚥了口口水,卻還沒忘記自己之前把他給得罪的狠了,如今他能不計前嫌的來看她,實在應該感謝上蒼。

    當下起榻,規規矩矩的湊到他身側,小聲叫了句,「夫主。」

    顧連州盯著她問,「安分了?」

    白蘇篤定的點點頭,「安分絕對安分夫主,妾發誓。」

    從此以後絕對安安分分的呆在清園,專心致志的在後院中求生存,專門清掃你那些姬妾,絕不向外發展顧連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彷彿要洞悉她真實想法。

    「嗯。」顧連州喝了口茶,「那就好好把之前惹下的爛攤子收拾了,若是留下半點痕跡,休怪我不容情面。」

    他說罷,起身拂了拂衣襟,背手向外走去。

    白蘇看著他落拓清俊的背影,一時有種不祥的預感,以顧連州的性格,即便原諒她的所作所為,肯定也不會這麼容易就放過她。

    那麼,他會不會覺得爛攤子不夠大,而故意給捅大一些呢?

    毫無疑問,他一定會。

    白蘇一個激靈,頓時癱軟在几上。她扒著幾,狠狠撓了幾下,尤不能排解心中苦悶。

    回望那些事情,她不得不感激自己遇見的這些人。

    白蘇不是一個懂得生存的人,在她那個世界,她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養好自己的身體,不要讓父母操心,順便學學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但如果時光倒回去,事情一定還會重演一遍。

    因為那些禁書禁圖,有幸讓這個如天上皎月的男人對她側目,因為得罪了陸離,而機緣巧合下遇見了他……因為,在短暫的生命裡活的有色彩,即便當時死了,卻也是值得的,白蘇唯一後悔的是,把顧連州也算計了。

    她對第一個動心的男人,摻雜了謀算,且不可能再重來。

    「可是,怎樣才能配得上你……」她努力了,努力成為一個耀眼的人,努力的想讓顧連州看見她的不同。

    白蘇不懂愛,可是她敢確定,若她只是默默無聞的做個普通姬妾,也許到現在為止連遠遠看他一眼都是奢望吧,畢竟就連白老爺苦心經營許多年的人脈,也都夠不著他一片衣角。

    鋌而走險扮作白蓮公子,是為博利,賺取足夠的金好安身立命。

    弄出個納蘭修,是想經營起納蘭氏之名,日後好有個能企及他一星半點的後盾,也給求不得之後的自己,留下一條退路,而不必老死在少師府的後院,或者又被送給某個權貴公卿。

    然而,經營起一個族氏豈有那麼容易?如婆氏、媯氏、姬氏,哪一個不是有歷史支撐?哪一個家族,不是人才輩出,才存得他們今日的榮耀白蘇只能用非常手段,讓一個籍籍無名姓氏被人重視。

    「一將功成萬骨枯……」白蘇歎息,何況是一個氏族,數不盡的白骨啊。

    如今,納蘭一姓因為納蘭修的驚才絕艷以及英年早逝,而被人銘記,可能這個記憶只存在三年兩年,也許更短,但這對於白蘇來說,已經是成功了。

    但,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

    若要讓她從頭再來,一步一個腳印扎扎實實的去經營一番事業,她倒是有許多計劃,可是若想謀求那個如雲月之人的心,該怎麼辦?

    白蘇手指敲擊著幾,低頭審視一遍自己骨瘦如柴的小身板,看著自己扁平的胸部,摸摸自己蒼白瘦削的臉,心中實在茫茫然。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6 11:03 PM

第一零五章、七步詩定殺十一
   
    白蘇趴在幾上盯著顧連州飲過的茶水,定定出神。

    十三過來收拾,白蘇又問一遍,「十一還有幾個月臨盆?」

    十三見十二還在外面曬茶,便壓低聲音道。「還早,上回聽醫者回報,才懷了三個半月。」

    白蘇點點頭,「拿紙筆。」

    十三不明緣由,卻飛快的將筆墨紙硯擺上了幾。

    白蘇攤平紙,垂眸頓了許久,終於落筆,飛快寫下一首詩:

    煮豆持作羹,

    漉菽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

    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你親自去把這首詩拿給她。」白蘇將這首《七步詩》推到十三面前。

    此詩用同根而生的萁和豆來比喻同手足骨肉相殘,十一和她們雖不是骨肉至親,但相互依靠扶持的感情還是有的。

    如此血淋淋的揭露,和沉痛不能自已的心情,讓十三看的觸目驚心。

    白蘇目光轉向外面正在曬茶得十二,看她笑靨妍妍,也漸漸浮起一抹溫和的笑意,「佛說: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十三雖不懂她為何忽然說這種話,卻也不問,只是靜靜聽著。

    白蘇看見十二把曬至半干的茶兜進衣兜裡,挪放到有太陽的地方,陽光刺眼,白蘇瞇著眼睛,依舊能明顯的發現,十二的雙腿比一般人看起來沉重的多。

    白蘇握著筆的手陡然一緊,「可我既然不能定心,便要學會狠心。」

    她在經歷這場生死以前,尚還存著善念。白蘇是個極護短的人,她的善心,也從來只分給親近之人,她可以毫不猶豫的殺了楚辰,卻對十一心軟了。

    然而,這對十二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狠心?既然非要對誰狠心的話,她自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十一。

    「去向醫女要墮胎藥。待她看完這首詩,告訴她十二曾經的慘狀。如果她痛心悔過,便在入夜時將她丟棄城北亂崗,若是她不思悔改,便先告訴她楚辰的死訊,再讓她服下墮胎藥,滅口之後,令婆七把屍體丟到齊姬院中。」白蘇的聲音漸漸蒙上一層肅殺。

    城北亂崗,那個地方是人間地獄啊,入夜後猛獸叢生,即便是丟進去時還是活的,也終究逃不掉被野獸啃食的結局。

    這也是白蘇能給十一的最後一絲仁慈,她那樣膽怯的人,若是能活著從亂崗中出來,那麼也只能是蒼天放她一條生路了。

    然而,十一,她也未必會有被丟到亂崗的機會。

    十三驚訝的看著白蘇依舊閒適的側臉,卻覺得有哪裡不一樣了……

    是了,從前的小姐也是一派淡然,然而每臨大事之時,總會不安,總會不自覺地用手指敲擊,可是這次她下達一個殺令,卻依舊如春風和煦,平靜而淡然。

    白蘇站起身,走道廊下與媯芷並排而坐,一起看十二蹲在院中鋪茶。

    「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媯芷原本冰冷的聲音有些淡漠的意味,她聽力極佳,是以方才白蘇和十三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落入她耳中。

    可惜了,在她還沒有拋卻這顆心的時候,就已經動了心,於是傷身痛骨。

    「那就將心丟棄吧。」白蘇雖不知道媯芷與燭武之間的種種,但她也猜出幾分,於是笑道,「丟不掉的就狠心,丟掉的就無心,在這個世上,這兩種人活的最長久。」

    媯芷瞥了她一眼,嗤笑一聲,「我沒有看錯,你果然詭詐歹毒。」

    步步都是給人選擇,卻是步步都在算計之中。

    十一的死活,其實只在她一念之間,然而她卻偏要找個合情合理的方式,讓自己心中毫無歉疚。

    十三將一條白綾折好,放進袖中,走到廊上之後,還未曾開口,媯芷便道,「第一排書架左邊第三格。」

    拿了藥,十三站在門前遠遠的朝白蘇欠了欠身,然後轉身出門。

    馬車中,十三緊緊握著袖中的白綾,心中反覆對自己道:不可心軟,不可心軟……

    十三終究是真正的古代人,她看慣了生死,比之白蘇,能更快的下定決心。

    城西的一個別苑,有六七名劍客看守。

    十三還在門口的時候,便看見十一在院中捶衣。她懷孕近四個月,肚子已經微微隆起,撐起粉白花青的衣裙,淺淡而文雅的色彩,襯得她雪白的皮膚越發晶瑩。

    十三微微歎了口氣,看來,那楚辰待她是極不錯的吧。

    十一聞聲,抬起頭來,看見十三,聲調有些發顫,「小姐命你來的?」

    「是。」十三從懷中掏出那封信,遞給十一,「這是小姐給你的信。」

    十一用絹帕拭了拭手,接過信,她雖故作鎮定,可是拆信封的手卻不可抑制的在抖。

    信紙上只有短短幾句話,她卻來來回回的看來許多遍,愈看身子抖的越發厲害,「小姐她……她這是什麼意思?」

    十三心下失望,那首《七步詩》淺顯易懂,連她都能看明白,更何況十一是出自寧國的書香門第,自然不會不懂,可是,她卻沒有絲毫悔過的神情。

    「那日十二偷偷放你出來,你可知道她之後被誰帶走?」十三沒有直接說明十二的情況,卻是試探著問,希望能借此喚回她一些愧疚之心。

    十一霧氣盈盈的眸子不安的轉向別處,急急否認道,「我,我不知。」

    見她這副形容,十三便已經得到了答案,「你知道她被須風擄走了,是否也知道,她四肢筋脈被挑斷,七竅被毒所侵,有眼不能視,有耳不能聽,有口卻不能言?」

    十一震驚的看著十三,腳下一軟,癱倒在地,淚水決堤而出。

    她拚命的搖著頭,「我不知道,我當真不知道她會被傷成這樣那須風,明明是說只迷暈她的」

    淚水沖刷著她清秀的臉龐,一番梨花帶雨,楚楚動人,十三卻覺得厭惡,厲聲打斷她的哭泣,「我相信你不知但是你明明知道小姐把你當做親人姐妹,卻依舊同楚辰合謀,背叛了她最終害的醫女、十二,還有小姐都險些喪命十一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告訴我,你不覺得虧心嗎你不會被噩夢纏身嗎」

    十一聽著她的質問,眼淚無法停止,神情卻漸漸轉為淒厲,反駁道,「她真的把我當成親人?哈你別以為我什麼都看不出來,她待你好,什麼都信任你,連你妹妹都調到成妝院,她什麼時候同我和十二說事?也就只有十二那個傻子才會被你們蒙騙」

    「十二天真活潑,小姐是不忍讓她去背負這些。而你,你自己膽小怕事,連讓你冒充小姐一會,都抖如篩糠,試問,誰能放心將事情交與你做」十三被她氣的氣血翻湧,直恨不得上去甩巴掌把她打醒了。

    「我不能成事,可我終究還是脫離奴籍,成了楚夫人,可你十三還是侍婢」十一滿面漲的通紅,心中卻找回一點平靜。
    對了,她現在是楚夫人,肚子裡懷著楚家的大子,楚辰是不會不救她的十三靜靜的看著她眼中升起的希望,和迅速回復平靜的臉色,歎了口氣,「楚辰死了。早在半個月前,被小姐親手殺了。」

    這一句淡淡的話,卻如驚天之雷,狠狠的將十一剛剛升起的希望擊碎,只剩夢幻一般的粉末,消失之後,連渣滓都不剩。

    她方纔還漲紅的俏臉,頓時血色盡失,如瘋子一般,撲上來抓住十三的衣角,「不可能不可能我夫君有財有勢,憑什麼會被一個商人庶女所殺,你騙我你定是騙我的」

    十三沒有任何回應,十一漸漸緩了下來,她珠釵散亂,鬢髮凌亂,滿面淒楚的跌撞在院中的樹幹上,身子順著樹幹滑下,喃喃道,「是了,她是連州公子的姬妾……」

    院中靜了一會兒,十三正欲掏出墮胎藥,卻聞十一一聲尖叫,「大子,我的大子」

    再看過去的時候,只見她身下坐的地方流出一灘血水,那血越流越多,在粉白花青的曲裾之下匯聚成血泊,宛如一朵盛放的絳色牡丹。

    「我的大子不能死,十三,救救他,救救他呀」十一不顧身下的劇痛,朝十三爬過來,「十三,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兒」

    十三緩緩將手中的瓷瓶塞了回去,十一本就膽小,接連刺激之下情緒不穩,竟是連墮胎藥都未曾用上,孩子便流掉了。

    十三站在原地,壓下心中隱隱泛起的一絲不忍,高聲道,「來人」

    兩名劍客眨眼之間便站在十三的身後,她掏出袖中的白綾,遞給劍客,淡淡吐出兩個字,「縛殺。」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出了院門。

    劍客們的劍下最不乏亡魂,縛殺區區一個弱女,更是不在話下。

    十三在院外聽著十一淒厲的叫聲陡然變成暗啞的「呃」「呃」聲,索性閉上了眼睛。

    回想起方才十一聽見楚辰死訊時的淒厲瘋狂,還有看見她腹中孩兒化作一灘血水時的絕望悲痛,這才明白,小姐為何要讓她先告訴楚辰的死訊,再墮胎,最後才處死。

    她的小姐啊,對人好的時候可以為他人兩肋插刀、不惜性命,可是真要是傷了她,讓她狠絕了,即使殺人尤不解恨,便教你的心連粉末都不剩下,最後,連屍體也要被徹底的利用……


   
第一零六章、借妾一點陽氣

   
    當晚,十一的屍體便被丟進了齊姬的院子。

    至於齊姬的反應,果然不出白蘇意料,她未敢將事情鬧大,只令身邊親信偷偷將屍體運出顧府,丟棄亂崗。

    楚辰被殺,十一被殺,雲霧茶舍暗中轉賣,齊姬想必早就有了危機感。

    齊姬雖然只是在十一耳邊說了幾句煽動性的話,讓她下定決心與楚辰勾結,但無疑,齊姬的作用是決定性的。

    「小姐只打算嚇唬她一下?」香蓉覺得這樣有些便宜齊姬了。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讓香蓉效忠白蘇的心越發堅定,便也願意設身處地的為白蘇著想,有一個願意不惜性命去救你的主子,還要奢求什麼呢?

    廊下,白蘇披著大氅跪坐在軟墊上,周圍擺滿了各種鮮花,她正凝神一支一支的往一個細長的瓶子中插,聽聞香蓉的話,淡淡道,「嚇唬她?我可沒有那種閒情。」

    白蘇比著一支根莖彎曲的鳶尾花,用剪刀卡嚓一聲,從恰當的部位剪掉一截,正好作為這瓶插花的最高點,這才又道,「齊姬這個女人可不簡單,聰慧,又比楚辰沉得住氣,伺機而動,用最小的代價制勝,這種人,需徐徐圖之……」

    被這種人頂上了,當真是如跗骨之蛆,若不能一擊斃命,那結果實在是後患無窮。

    若說白蘇敗在楚辰手中,還不如說,是敗在十一的背叛上,然而究其原因,十一那麼決然的背叛,同齊姬有著莫大關係。

    那個女人,十分的會抓人性子中的弱點,並且利用的恰到好處。

    「小姐,藥好了。」十二將藥端了過來,媯芷也隨後跟了過來。

    白蘇接過藥,便如喝茶一般,小口小口的飲著。

    媯芷坐到廊上,開口便道,「我將雲安殿的暗衛都打暈了。」

    「啊?」白蘇一驚,連忙問道,「為何打暈他們?」

    香蓉和十二也都好奇的看向媯芷,醫女行事向來只憑喜好,但也沒有閒到去尋幾個暗衛的麻煩。

    「你身體裡的元氣太過強盛,然你這副破身子無法承受,須得借助外力緩一緩,待到身子養好之後,才能真正接納。」媯芷聲音冷冷淡淡。

    媯芷的生命乃是巫命,比常人的精神力旺盛,若是普通人得了便如大補,可白蘇的身子弱,經脈又曾受損,物極必反,身子未養好之前,需要外力的中和才行。

    白蘇卻是理解岔了,「你讓我去霸王硬上弓?」

    媯芷睨了她一眼,「這倒是你的心中所想,但他武功不在我之下,你有那本事嗎?」

    一語中的,但是究竟如何借助外力?白蘇眼巴巴的望著她,等待個答案。

    媯芷卻不曾說話,一把拽起白蘇,如風般的向雲安殿奔去。

    直到在雲安殿站定,媯芷才道,「你摟著他入睡即可。」

    話落,便不見了人影,白蘇張大著嘴,盯著她消失的方向,心道:霸王硬上弓不成,難道硬要抱著他,他便會允了?

    雲安殿十分空曠,站了一會兒便覺冷颼颼的,白蘇只好往東西多的地方挪,挪到幾前,白蘇蹲坐在冰涼的蓆子上。

    已是入秋了,顧連州竟然還是用蓆子。

    白蘇蜷成一團,又將身上的大氅緊了緊。

    沙漏中的沙子一點點漏下去,殿中的光線越來越暗,白蘇身子還很虛弱,又經過一天的勞頓,瞌睡漸漸湧了上來。

    正在她半睡半醒之間,殿門被推開,方無的聲音傳來,「公子,可要沐浴?」

    顧連州清貴的聲線嗯了一聲,「退吧。」

    殿門被關上後,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脫衣聲。

    白蘇頓時精神百倍,雙眼炯炯有神的盯著顧連州所在的方向。

    顧連州站在床榻旁,外袍放在榻上,他此刻身上只著一件中衣,並且正在解著中衣的衣帶。

    白蘇蹲著的地方甚好,案幾上書簡堆成了小山,她蜷縮成團,恰好被遮了嚴實,只露出一雙堪比夜明珠光亮的眼眸,一瞬不眨的盯著他看。

    只差一點,再一點,便能瞧見他光裸上身的模樣……

    殿中未曾點燈,只有塌邊一顆夜明珠散發著螢火一般光芒,藉著月光,也看不仔細,白蘇不由得伸長了脖子。

    顧連州六識敏銳,即便從幾到塌處隔了幾丈遠,他依舊能夠清清楚楚的感覺到白蘇細微的動作。

    他回過頭,看見白蘇藏在書簡之後,伸長脖子張望,臉色一沉,冷冷道,「出來。」

    白蘇乖巧的邁著小碎步,飛快的跑到他面前跪下來,心裡卻在思量,究竟如何解釋她出現在殿中一事,眼下連這件事都擺不平,又談何要抱著人家睡覺啊「夫主。」白蘇聲音低微。

    「說罷。」顧連州坐上塌沿,那架勢,擺明是說:你最好給我想個完美的解釋,否則便等著領罰吧「妾……偷偷前來,是想問夫主求點東西……難以啟齒……所以……」白蘇胡亂說了一通,卻也不敢抬眼去看顧連州的表情。

    顧連州垂眸盯著她的頭頂,清貴的聲音絲毫聽不出情緒,「所求何物?」

    「夫主。」白蘇一咬牙,跪伏下來,「求夫主借妾些許陽氣吧」

    媯芷不曾說過究竟是要用什麼外力中和,不是說陰陽調和嗎?白蘇就暫且理解為陽氣吧。

    顧連州實在想看看,她厚著臉皮說出這句話時,究竟是何表情,「抬起頭來。」

    白蘇滿面尷尬的抬起頭,還未曾看見顧連州的臉,便聽外面方無的聲音急急道,「公子公子張丞相來了說是有要事相商,正在清風殿等候」

    顧連州微微蹙起眉頭。

    白蘇見他站起身來,極有眼力的拿起床上的外袍幫他穿上,好在他也不曾拒絕。

    外袍方才披上,顧連州便不耐等她繫好,只道,「你在我榻上歇著是一樣的。」便出了雲安殿。

    聽他話中意思,是允了她住在這裡?

    白蘇心下一喜,她倒是沒有急於求成,本已經做好了被他趕回去,甚至懲罰的準備,得了他這句話,反倒是驚喜了。

    白蘇脫下大氅和外袍,爬進被子裡。

    暖暖的,有顧連州身上苦澀的茶香味,聞著十分舒心。心微微定下之後,便想到剛才方無說張丞相有要事相商。

    這張丞相大晚上急慌慌的找顧連州作甚?

    難不成,太子出事了?白蘇一個激靈,猛的坐了起來,越想越有可能,張丞相力保太子劉熙,而顧連州又是太子少師,下一任的丞相,兩朝丞相深夜聚頭,若不是太子出事,那便是雍國發生了大事啊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對於顧連州來說,都不是個好消息。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6 11:10 PM

第一零七章、散步
   
    白蘇強支著精神等顧連州,但是睏倦襲來,她還是很快入睡了。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白蘇睜開眼,便看見了身邊空空的床榻,根本沒有睡過的痕跡。

    穿上衣服,白蘇逕自回了清園,守門的侍衛看見她從殿中出來,紛紛驚訝的盯著她,直到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林蔭道中。

    該知足了,他都不曾允其他姬妾在雲安殿過夜呢白蘇強壓下自己心中小小的失落,回到清園,也顧不得吃飯,便用食盒拎著清粥小菜往清風殿去了。

    秋高氣爽,空氣微涼,白蘇順著林道慢慢走著,心情大好。

    即使到了清風殿時,被侍衛攔在了外面,白蘇臉上仍舊笑盈盈的,那些侍衛見這麼個孱弱清麗的少女天才微亮便來送早膳,心中憐憫,竟是破例去幫忙通傳了。

    「公子令姬進去。」那侍衛不禁多看了白蘇一眼,能讓公子屢屢破例的姬妾,究竟有什麼不同呢?

    白蘇笑呵呵的從袖袋中取出六金,「侍衛大哥,妾身出身低微,僅有些資財,幾位大哥拿去買酒吃,莫要嫌棄啊」

    這些侍衛都是顧連州的親衛,但見白蘇出手如此闊綽,也還是略有些吃驚,為首的侍衛卻也不曾推辭,將六金接了過去,「屬下便代兄弟們多謝姬美意了。」

    白蘇衝他們欠了欠身,便拎著食盒上了石階。

    方無正在門外,見白蘇來了,一邊給她推開殿門,一邊小聲道,「丞相才走呢,公子昨晚食的就少,姬送的極是時候呢」

    白蘇點了點頭,進入殿中。

    一堆竹簡之中,顧連州一隻手支几上,掌握成拳狀撐著額頭,雖是一夜未睡,墨發還是一絲不苟的在頭頂挽著一個髮髻,絲毫不減凌亂。

    從白蘇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頭頂和光潔的額頭,然而,饒是如此,白蘇心跳還是加快了幾拍。

    「夫主?」白蘇輕聲喚道。

    顧連州「嗯」了一聲,清貴的聲音中帶著微微的沙啞,宛若柳絮一般輕輕撓過人的心底。他抬起頭來,羽睫緩緩張開,露出底下那雙還帶著少許迷濛的墨玉眼,只是淡淡的掃過,白蘇便呆怔住。

    「公子,先淨面吧。」方無領著四個侍婢端水進來。

    白蘇回過神來,立刻把食盒中的粥和菜擺上旁邊空的幾。粥是用特製的砂鍋熬製,因砂鍋不大,她便連鍋一起端了過來,一路上歇了幾歇才弄到這裡。

    擺好飯菜,白蘇偷偷抬眼,顧連州剛剛用鹽拭了牙齒,接過一名侍婢遞過來的帕子擦臉。他的動作隨意自然,卻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雅。

    顧連州將帕子丟進盆中,轉過身來,正對上白蘇飛快收起的眼神,「你平素膽大妄為,此刻怎麼目光躲閃似賊?」

    「妾見夫主儀容高華,不敢直視。」白蘇說的是實話,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沒顧連州的姿容所迷,若僅僅如此,算不算愛慕呢?

    顧風華在桌旁跪坐下來,白蘇掀開砂鍋蓋子,香氣頓時逸散滿屋,連那幾個侍婢都不禁偷眼瞧過來。

    這是白蘇最愛吃的雞絲百合粥,香而不膩,百合清火潤肺,顧連州一夜未睡,吃這個粥倒也恰好。

    第一回同顧連州一起用餐時,白蘇還不知道要伺候夫主先用,現在她不會那麼沒有自覺了,更何況,之前惹怒了他,現在要好好表現才是,於是甚賢惠的把粥盛好,又雙手將勺子遞了過去,細聲細氣的道,「夫主,這是雞絲百合粥,清火潤肺,您試試?」

    顧連州淡淡瞥了她低垂的頭,伸手接過勺子,心中卻是實在納罕,昨晚驚世駭俗的說出「借陽氣」的女人,怎麼今早便成禮儀規範的淑女了。

    「一起吃吧。」顧連州道。

    「是。」白蘇乖巧的應了一聲,給自己盛了一碗。

    顧連州用餐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對事物也沒有特殊的偏好,幾乎每個盤子裡的菜都會夾一些,卻也都不會夾許多。他平素便是對任何事情都很淡漠的模樣,想從日常生活中看出他的喜好,實在很不容易。

    縱然顧氏也算是比較有名望的氏族,白蘇也很難想像,政陽王是武將出身,怎麼會教養出如此優雅清貴的兒子。

    大殿中靜靜的,只有白蘇偶爾碗筷相撞的聲響,白蘇放下碗時,便看見了幾名侍婢眼中一閃而過的鄙夷。

    白蘇卻也不甚在意,吃個飯而已,既然沒有那麼良好的教養,何必裝著讓自己渾身不自在呢若不是她想討好顧連州,怕是根本不願做出一副賢淑模樣的。

    幾名侍婢服侍完兩人漱口,便收拾東西退了出去。

    「出去走走吧。」顧連州起身。

    白蘇應了聲,「是。」然後乖乖跟著他身後出門。

    十三說,不可以與夫主比肩而走,更不能走在他前面。雖則這是因為身份等級的差別,可白蘇卻覺得十分愜意,走在身後,便能肆無忌憚的看著前面那個風姿翩然的身影,而不會慌亂。

    往花園去的林蔭道上,青石板磚鋪就,十分規整,白蘇也不必擔心腳下磕絆,可以放心的欣賞眼前美景。

    道旁的古銀杏葉子變成的漂亮的黃色,落葉如蝶兒一般撲簌簌的旋轉飄落,顧連州一襲青衣落拓,頎長挺拔,身材是漂亮的倒三角,肩膀寬厚,寬衣帶繫住的腰部並不粗壯,卻顯得極為結實。

    白蘇目光落在他背在身後的手上,修長,白皙,指甲修剪的很乾淨,白蘇忽然很有衝動上去握住這雙手。

    不能,不能啊白蘇強壓下內心的叫囂,把目光移向別處。

    他們已經走了很遠一段距離,前面百餘步之處便是少師府花園中心的小湖,岸旁栽植了許多紅楓,碧綠的湖水映著火紅的楓葉,清風徐徐,晨光大好。

    顧連州在湖邊止住腳步,靜靜看著眼前的一株紅楓。

    白蘇忍不住去看他的側臉,山嶽河川的俊朗,在陽光下愈發顯現出無可企及的魅力。

    「很久不曾到此處了。」顧連州回過頭,看見白蘇的模樣,忽然忍俊不禁。

    顧連州本就極少露出笑顏,這一笑,濯濯如春月柳,耀眼如日光逼人,清俊如月暉皎皎,白蘇的形容越發呆滯,心臟卻跳的極是歡快。

    白蘇方才經過林道之事,只顧著看他,扇形的黃色杏葉落了滿頭,卻不自知,又加上她眼下這番呆呆傻傻的模樣,著實好笑。

    顧連州上前幾步,抬手幫她把頭上的落葉一一摘下。

    他身形高大,縱然白蘇也有一米六左右,卻依舊只能平視他的心口。他身上淡淡的茶香混合著晨露的清新,十分好聞,白蘇的腿腳幾乎要發軟。

    她一邊告誡自己,不要如此沒出息,卻一邊止不住陶醉。

    「當初,我便是被你這副形容給騙了。」顧連州忽然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語,氣息若有若無的噴灑在耳廓,白蘇倏地紅了臉。原本只是清秀的容顏,卻因為這一層血色,變得明艷起來。

    顧連州聲音略帶笑意,「明明是隻狐狸,卻總學兔子。」
   


第一零八章、訪陸府


    他這般明朗的笑容,溫和的語氣,白蘇不禁想對以往的作為懺悔了。

    「這些日,我不會再進宮了,你從今日開始便到清風殿伴讀吧。」顧連州道。

    白蘇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果然是太子出事了她的每一個表情變化都絲毫不落的落進了顧連州眼中,他道,「想必你昨晚便猜到了吧。」

    白蘇老實的點點頭。

    「昨日傳來消息,七王遇刺,生死未卜,倒是射殺了一個刺客,那刺客是太子府上劍客。」顧連州聲音淡淡。

    白蘇倒是不曾被這個消息驚到,反而有點奇怪,顧連州怎麼會對她一個姬妾說起這些。

    太子劉熙素有賢名,又如何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刺殺正奔赴戰場的七王就算他怕七王歷經此戰之後名聲會勝過他去,但事情有輕重緩急,劉熙畢竟不是個蠢人,否則,顧連州也不會選擇扶持他。

    「夫主這是在試探妾?」白蘇道。

    試探她還有沒有別的隱瞞身份?奸細或者別有圖謀?

    顧連州側過頭,看見她蒼白的小臉上滿是肅然,唇角微微勾起。

    這個女姬啊,在認真的時候,任何事情都入不了她眼了,即便方纔還是被他容貌所惑,此刻卻絲毫沒有迷茫,一雙隔花掩霧的眸子,也能顯得極認真。

    此刻顧連州算是明白了,當初為何她執意用計,卻連他也騙了。她專注去做某件事情的時候,恐怕很難被分心吧,更何況是被仇恨充斥的心。

    得到這個結果,顧連州心中的鬱結稍稍紓解一星半點。

    「回吧,今日約了陸離,你也一併去吧。」顧連州說完,便轉身往回走。

    白蘇瞪著眼,看著顧連州從容優雅的背影,越發肯定他是在故意捉弄能不能不去啊?白蘇苦著臉,她早先連番捅下簍子,從今日開始,便要開始收拾了嗎?

    自作孽不可活……真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顧連州令人將馬車駛進來,兩人這便即刻去了陸府。

    白蘇好不容易讓顧連州的心裡舒服點,也不想因此事拂逆他,更何況,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早晚都是要面對的,便也就默默的跟著他去了。

    下了馬車,白蘇有些驚訝的看著這個比成妝院也大不了多少的府邸,進了大門便能看見主屋,主屋兩側有幾間低矮的房舍,整個院子中只有方才看門的那個佝僂老人,除此之外,沒有一個侍婢僕從。

    不大的院子中,還開闢出一塊小菜園,種植的東西都已經收了,只凌亂的堆了幾堆蘿蔔葉子。

    「顧少師」偏房中走出一名少年,一襲墨紫色的華服錦袍,顯得與這個院子極不合襯。

    那少年目光落在白蘇身上時,陡然變了顏色,卻因顧連州在場,不便發作,但那一口牙齒都要咬碎了。

    白蘇目光淡淡,她也早就認出了陸揚,這廝如今見了她恨不得抽筋剝骨的形容,怕是上回在景春樓花園與珍女私會的時候,已經得知城外劫車之事是她所為。

    「德均來了?」陸離的聲音從主廳中傳出,聲未落,人便大步走了出來。

    那張稜角分明略顯剛硬的臉,本是帶著難得的放鬆,卻再看見白蘇那一刻,頓時緊繃,週身殺氣驟然迸發。

    白蘇看著他那雙凌厲如冰鋒的黑眸,禁不住膽寒,勉力控制自己的雙腿,好歹沒有出現兩股戰戰的慘況,然那面上卻是還算從容,彷彿得罪他的人是顧連州而不是她。

    「真是不簡單。」顧連州原本聽起來有些淡漠的清貴聲音,此刻卻顯得無比溫暖。

    白蘇知道他指的是她居然能把陸氏兩兄弟都得罪的不輕。

    陸府統共三個人,除了一個看門的老僕,其餘兩個見到她都像見了殺父仇人一般,這也著實不容易。

    「好,你這婦人竟然能在陸某的殺氣之下面不改色。看在德均面上,我今日便允了你入府,但若他日相見,陸某定不會手下留情」陸離緩緩收起殺氣,磁性的聲音中殺意卻一點也沒有少。

    白蘇也只能厚著臉皮向他欠身,「多謝陸少卿。」

    其實在知道陸離身世背景那時,白蘇就有些歉疚。陸離作為北魏的降臣,在雍國必然飽受鄙夷,又被故國之人唾棄,那曾經驕傲的尊嚴早已經支離破碎了吧,她卻屢次戲耍於他。

    雖說剛剛開始畫他裸圖,是為了報復陸離不分青紅皂白的抓她,後來也都是逃命之餘,心中不平而順便為之,但終究還是有些虧心的。

    進了主廳,裡面的簡樸也超乎了白蘇的想像。陸離身為一個從四品的少卿,即便手上沒有什麼實權,也不應當窮成這樣啊?

    不過轉念想到陸揚那一身華服,白蘇便明白了,他的錢財,恐怕全花在了那個唯一的弟弟身上去了。

    陸離是個直來直去的人,略過了寒暄之類,便直奔主題。

    「七王遇刺,太子被禁足,朝中亂了套了,北疆局勢不容樂觀……」陸離說到這裡,看向白蘇,表情是毫不掩飾的厭棄,「男人談論朝中大事,你一個婦人怎的如此不知進退」

    白蘇低著頭,暗暗翻了個白眼:我怎麼知道你一上來便說朝中大事儘管對他這種找茬的行為很是不滿,白蘇還是耐著性子道,「夫主,請容妾告退。」

    顧連州嗯了一聲,白蘇如獲大赦,邁著小碎步,快步走了出來。

    「素女。」陸揚站在偏房的廊下,一襲墨紫色的華服顯得十分扎眼。他的容貌與陸離有五六分相似,樣貌上佳,卻算不得十分俊美,然而陸離剛硬的氣質是在戰場廝殺中錘煉出來的,便是那一雙狠厲幽冷如狼的眼,便比眼前這個看上去文弱弱的少年勝出千百倍。

    白蘇本不欲搭理他,然而院子就這麼大,溜躂到哪個地方,也都在彼此的視線之中,於是索性走了過去。

    「珍兒……」

    「請你注意措辭,二姐她如今是政陽王世子的白夫人,你如此喚她,若是被有心人聽見,豈不壞她清譽」白蘇毫不留情的打斷他。

    陸揚臉色鐵青,握在袖子中的手緊緊攥成拳頭,狠命的壓制住自己一拳打上去的衝動,咬牙道,「我待她是真心的,你為何耍近計謀要拆散我們?」

    白蘇忽然覺得自己過來與他爭論這個問題,十分可笑,眼前的少年根本就不知世事險惡,就如剛剛到這個世界的她。

    白蘇真有衝動問問這陸揚是否也是從別處穿越來的她在這裡摸爬滾打,做了許多錯事,受了許多傷,如今才真真看清形勢,然他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古代人啊那日她在景春樓念詞,說的那些話,已經再直白不過了,他竟然到現在還在問這個問題「陸少卿真是太過保護你了。」白蘇最終得出這個結論。

    「我問你為何要拆散我和珍女」陸揚白皙的額上青筋暴出,顯然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白蘇也不甘示弱的怒視著他,冷聲道,「因為你是個懦夫」

    白蘇看著他揚起的手,厲聲道,「你的拳頭就只敢揮向我一介弱質女流嗎珍女被人所劫之時你怎麼不奮起反抗你不打怎麼知道自己救不了她你根本就是個懦夫活在你大兄羽翼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我憑什麼把自己的親姐姐毀在你手裡」

    陸揚無力的落下手,心中已經隱隱知道自己的錯,卻忍不住辯解,「他們十幾個人,不用想也知道打不過,況我當時只是回城搬救兵。」

    白蘇冷哼一聲,「當日,我府上一名劍客獨自救下她。並非他能以一敵百,不過因為『忠』之一字。」

    婆七絕對可以以一敵百,然而,白蘇如此說來,不過是想告訴陸揚這個道理,「劍客可以因為一個『忠』字粉身碎骨,無論何等絕境,絕不棄主而你陸揚的真心,究竟價值幾何?」

    言盡於此,若是他依舊不明所以,那便是無藥可救了。

    白蘇轉身之際,卻見一襲玄衣的陸離站在主屋門前,神情凝重,卻是破天荒的沒有怒視她。

    白蘇汗顏,陸府本就這麼大點地方,方纔她情緒激動,聲音過大,想必屋裡那兩個六識敏銳之人都一字不落的聽見了。

    「從明日起,你便到虎賁營中去吧。」陸離磁性聲音中,略帶一絲無奈。

    陸揚今日的性子,都是因為他太過保護,太過縱容了啊。

    「大兄,我,我想去其他軍中。」陸揚眼眶發紅,目光中卻露出一絲倔強。

    白蘇看著他這模樣,覺得似是與陸離又像了幾分。

    顧連州背手立於門內,一貫清貴的聲線,淡淡道,「去政陽軍中吧。」

    政陽軍是常勝將軍顧汾麾下,紀律嚴明,絕對不會徇私。

    陸離深深看了白蘇一眼,目光中並無實質情緒,彷彿僅僅是看而已,只停留瞬間,便轉身回了屋裡。

    陸揚狠狠揉了揉眼,甩袖而走。即便他明白了緣由,心中依舊無法釋懷吧。

    白蘇攏著袖子在廊上坐了下來,盯著一堆蘿蔔葉,彷彿嗅到了屍骨的味道。

    如今,大戰一觸即發啊…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6 11:14 PM

第一零九章、昭德公主
   
    從陸府回來後的幾日,白蘇立刻著手處理納蘭名下的產業。

    眼看大戰在即,白蘇很想能幫到顧連州,然而她除了略有資財,著實什麼也拿不出來。她沒有強大的家族後盾,只有納蘭修一個空名頭,用來提高身份倒是可以,戰亂之中毫無作用。連著幾日來,顧連州都把白蘇帶在身邊,便是晚上睡覺時,也允許白蘇與他同床共枕,雖則顧連州這人惜字如金,非覺必要,絕不多說半個字,但白蘇心中依舊美的冒泡。

    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今日一早領著白蘇到景春樓喝茶。

    坐在景春樓的雅間中,白蘇一邊煮茶,一邊偷眼看那個自顧弈棋的一襲青衣,心中感歎,現在整個尚京再也找不出一個如顧連州這般淡然的吧白蘇是茶道行家,又是成日變著品種的給他煮,幾日下來,白蘇總算摸著他一點喜好,顧連州十分偏好氣味甘洌苦澀的茶,最愛的是凍頂烏龍。

    「夫主。」白蘇遞上茶水。

    顧連州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棋子,端起茶杯,「看這棋局,可有解?」

    原來他這半晌都用來擺棋局了啊白蘇低頭往棋盤上看去,黑子被困於一角不得動彈,白子卻處於一片平和,居然不曾立刻逼殺。

    「若是白子急於逼殺,黑子尚有一線生機,可是這般圍攏牽制,倒是不好了。」白蘇雖下得一手臭棋,但分析棋局還是有些水平的,「不過,黑子不過是主力被包圍了,那些分散在外的勢力倒也不是不可用。」

    顧連州微微坐直身子,微微勾起唇角,「逐個擊破,嗯,或可一試,不過,若想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並非易事。」

    「夫主早有對策,不是嗎?」白蘇攏著袖子跪坐在一側,微微挑眉,笑的像隻狐狸。

    顧連州伸手順著她的發,眸子微含笑意。

    「進來了,進來了昭德公主的車駕已入城」雅間外面,有人跑過,一時間,聲音傳遍了整座景春樓。

    白蘇微微一怔,隱隱明白顧連州今日來這裡的原因了。

    現在的尚京城,平靜的表象之下隱隱壓著一股躁動,便如這秋日乾燥的空氣,只需一把火便能夠熊熊燃燒起來。

    而寧國的昭德公主無疑就是那把火。

    近來尚京城不知從何處傳出謠言,說昭德公主是災星,一傳出她即將成為大雍皇妃的消息,雍國接二連三的出事,先是北魏遞戰書,再是諸小國屢屢進犯,又是七王劉昭遇刺……這種種傳聞均是發生在與寧國聯姻之後。

    「夫主。」白蘇向他投去詢問的目光。

    顧連州端著茶杯,一隻手牽起白蘇的小手,往窗邊走去。

    白蘇看著他修長的大手包住自己的小手,不禁紅了臉,那日散步時,她便想握著他的手呢。白蘇心中雀躍,悄悄的反握。

    手掌中溫熱的氣息傳遞過來,順著她的手心一直流遍全身。

    街道上忽然吵嚷起來,白蘇抬頭望過去,遠處的一行身著黃銅鎧甲的士兵正在開道,後面長長的儀仗隊,明黃色的繡鳳華蓋,直延綿到城門處。

    在這其中最為顯眼的,還是在親衛之後儀仗之前,四匹白馬拉著的華麗的馬車。

    車身通體是金絲楠木,雕花繁複精緻,不僅華美,也十分堅固,一般的箭矢根本無法穿透車壁。

    馬車左右兩側跟隨兩排粉衣侍婢,雖然已經入秋,她們都還是穿著冰織薄綃,手臂胸前的白皙皮膚若隱若現。

    寧國的女子多是嬌小溫婉,這些侍婢纖腰楚楚,面容算不上精緻,可是骨子裡透出的那股溫婉氣質,便如春風和煦,吹的人醉醺醺的。

    眾人還都沉醉在其中時,一個滿身油膩的殺豬的漢子猛的向那馬車投擲一把明晃晃的刀,靠邊的幾名侍女尖叫幾聲,一個侍婢未及躲開,被刀刺中背心。

    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前面的親衛唰唰的圍攏上了,長戈指著那殺豬漢子,車隊也停滯下來。

    那漢子面黑虯髯,身著麻布衣,腳踏木屐,衝著圍觀的士子們吼道,「看甚麼看都是這個災星害的七王生死未卜,如今我大雍無人領兵,可惜老子一刀沒能殺的了這娘們」

    這些日,尚京的傳言無人不知,殺豬漢子此話一出,人群中頓時騷動起來。

    「對,這昭德公主必是個災星這幾個月來,我雍國屢起災禍,必是她帶來的」忽的有人附和。

    這種巧合實在令人不得不懷疑,尤其,雍國還是個崇尚巫國家,信蒼天信鬼神,這種思想已經根植到骨頭裡,即便是士子也無不開始懷疑。

    不一會,群情激憤起來。

    「滾回去」那殺豬漢子見自己得到認同,愈發的凶悍起來,全然不懼面前的長戈。

    這些親衛都是寧國陪嫁過來的,寧國人生性恬淡,縱然他們是百里挑一的兵卒,對雍國人骨子裡的血性都有幾分懼怕,再說,他們也不敢一入城便殺人,一時間場面僵持起來。

    馬車被憤怒的人群包圍,那架勢直是恨不能將這個僅有十六歲的女子拽出車來,立刻火焚了。

    白蘇站在景春樓上俯視街上情形,不禁看了顧連州一眼。

    他垂著眼睫,眸光盯著馬車周圍的混亂,神色平靜,不見絲毫波瀾的飲著茶。

    白蘇暗歎,他其實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幕的發生了吧。

    「殺了妖孽」不知是誰吼出一聲。

    激憤的人群頓時變得瘋狂起來,哪裡還知道輕重,各種鈍器夾帶著呼呼風聲朝馬車砸去,縱使馬車是用上好的金絲楠木製成,也被砸凹下去幾個坑。

    幸好這四匹白馬都是經過馴養的,雖開始騷動不安,卻再馭夫的駕馭之下沒有失控。

    侍婢們的哭號聲夾雜在一片混亂之中,顯得尤為無助。

    「不許哭」馬車中傳來一聲嬌叱,那聲音帶著吳地的嬌軟柔美,卻極具氣勢。

    那群侍婢聽見昭德公主的命令,緊緊閉住嘴巴,是不是傳來嗚咽的聲音,卻是沒有人大聲哭泣了。

    白蘇抿唇看著這一幕,眸光微動。

    「退避」這一聲長嘯,夾雜在清脆的馬蹄聲中,顯得尤為突兀。

    一匹黑色駿馬疾馳如電,那馬上一襲玄色鎧甲,英姿勃發,看不清容顏,然而隨著他過來的便是一股鋪天蓋地的殺氣。
    在這殺氣之下,人們彷彿能嗅到濃重的血腥味,已經有人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

    噗通噗通之聲不絕於耳。

    人群迅速的分開一條道路,駿馬在儀仗隊前嘶鳴一聲,揚起前蹄,由閃電似地速度,竟然急急剎住。

    陸離英俊的面容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他冷如冰鋒的目光掃視全場,除了馬蹄的聲音,竟然沒有一個人敢發出半點聲響。

    陸離翻身下馬,沖馬車叉手道,「公主受驚了,陛下國事繁忙特令丞相前來接駕,丞相年事已高,行步緩慢,還請公主見諒」

    「陸少卿客氣了,行吧。」昭德公主溫軟且貴氣的聲音緩緩傳出來。

    陸離抬頭看著薄綃上投映的嬌美側面,心道,這公主連照面都沒有一個,便認出了他的身份,卻是比她那軟弱無能的父皇強上百倍。


   
第一百一十章、共浴
   
    白蘇站在窗邊,將一切都收入眼中。

    這一場鬧劇,定然是有人想挑起寧國的怒火。雍國眼下四面楚歌,昭德公主在雍國受辱,若是寧國再趁機發起戰火,無疑是雪上加霜,這一切對誰最有利?

    北魏,諸小國,甚至寧國主戰之人,均有肯能。

    「回吧。」顧連州輕輕捏了捏白蘇的手。

    白蘇這才意識到,兩人的手還握在一起呢,當下低了頭,任由他牽著出了房間。

    顧連州一出現在大廳中,那些正在熱烈討論的士子們頓時沒了聲音,看著他的目光,滿是崇敬和目眩神迷。

    但當他們見到盛傳不近女色的聖人居然牽著一個女姬,頓時張大了嘴巴,瞬時間,幾百雙眼睛唰唰的轉移到了白蘇身上。

    白蘇一襲淡青色廣袖曲裾,青螺眉黛,三千青絲用一隻玉簪在腰際挽起一個墮馬髻,烏黑如泉的長髮蕩在修長雪白的脖頸之間,清秀小巧的臉略顯蒼白,如羽扇般低垂的眼睫在臥蠶處投下暗影。

    她雖算不得絕色,然而淡煙輕霧般得氣質,站在顧連州身邊居然沒有被掩去光彩方無早將馬車停在了大門前,眾人的目光一隻癡癡的追隨到門外,卻看見了令他們驚掉下巴的一幕——顧連州居然攬起那女子的腰,將她抱上了馬車。

    馬車中,白蘇安安分分的跪坐在一側,偷眼瞧他。

    顧連州平時是絕不會做這些親密的動作,今日他特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她表現的如此親暱,無可避免的便會將她推上風口浪尖啊白蘇滿含怨念的揪著袖子,他還嫌她的爛攤子不夠多嗎?

    「今晚為昭德公主的接風宴,你回去好好準備罷。」顧連州斜倚在榻上,手中握著一本《寧國志》,目光始終停留在一頁地圖上。

    白蘇睜大眼睛,他不是還要到那麼大的場合去表演吧?

    「夫主,妾有一事不明。」白蘇道。

    顧連州俊眉微擰,翻了一頁書,清貴的聲音道,「何事?」

    「夫主本不喜與人親近,為何今日……」白蘇盯著他俊美無鑄的臉,又有些走神。

    「不喜?」顧連州放下書冊,墨玉似得眸子看向她。

    白蘇連忙搖頭,小聲的問道,「私下裡,妾是極喜歡的……可是,在眾人面前,妾倒是不甚自在。」

    顧連州緩緩傾身向前,那張如皎月的容顏逼近,鋪天蓋地的男性氣息將白蘇嚴嚴實實的包圍,他抬手撫上她頭髮,笑的溫柔而寵溺,那素來淡漠清冷的眸子此刻卻宛如盛著一春的風光,「以你的聰明,應該早猜到我有可能會奔赴戰場。」

    他白如貝的齒在唇色的映襯下,顯得愈發耀眼,白蘇只是不能移開眼去,雙眼迷離,只是下意識的點點頭。

    顧連州滿意的退開去,慵懶的靠回原處,神色卻是冷清如舊,彷彿方纔的剎那溫柔只是夢境。

    這般清冽如山泉的神情,令白蘇稍稍緩過神來,頓時惱羞成怒,原本蒼白的臉頰上竟然衝上一層淡淡的胭脂色。

    他居然用美男計他明知道她逃不過那般容色

    白蘇垂著頭揪扯著衣角,只聽那清貴的聲音道,「我去這一去,至少也要半載,怎放心你閒在京中?」

    他的畫外音是:你若是閒著沒事,再給我惹出一大堆爛攤子怎麼辦?

    白蘇委屈的瞪著他,卻見顧連州用手支著頭顱,眼睛微瞇,似是要睡著了。

    看著他略顯疲憊的俊顏,白蘇的一腔怨情頓時化作滿心疼惜,這些日子,他常常是對著繪製精密的地圖發呆到半夜。

    白蘇見他眼皮越來越沉,便向前挪了挪,爬上塌,悄悄的扳過他的頭,而顧連州根本不曾等她使力便自發的靠在她的腿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白蘇看著他自然而然的動作,狠狠的剜了他幾眼,心中哀歎,她便就這麼被他吃的死死的了?

    馬車從景春樓行至少師府,不到兩刻的時間,白蘇便覺得自己的腿麻的已經有些抖了,馬車停在馬廄外,顧連州卻是還沒有醒,白蘇便也沒有叫他。

    為了轉移注意力,白蘇隨時抄起那本寧國志來看,一看之下,才發覺自己當初看的那本不過是簡略版,許多圖志都不如這本來的詳盡。

    方無等在車外許久,見主子仍舊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又心知自家公子有早晚沐浴的習慣,便令車伕守著,自己則先去吩咐雲安殿準備一池浴湯。

    方無兀自想著,看公子寵愛雲姬的模樣,許是要共浴,索性便將浴池的熱湯注滿。

    顧連州這一覺很長,從晌午一直到日落西山。中間方無來問過飯,都被白蘇打發回去了。

    「嗯。」顧連州動了動,聲音有絲許沙啞。

    他還未睜開眼,便聞見一股淡淡的清香,這股香氣柔而不膩,有著一股清冽,待他微微張開眼睛,便看見了沉浸在書中的白蘇。

    傍晚的日光透過半透明的簾子灑再她身上,幾縷髮絲鬆了出來,從雪白的頸,一直垂至胸口,如煙的黛眉,挺翹的小鼻子,或許是因為久病氣血不足的原因,她的唇是淡淡的杏花色,自然的露出一條縫隙,隱隱能瞧見細白的牙齒,再向下,是精緻小巧的下顎……

    每一處都是清清淡淡,卻不勝誘人。

    顧連州看了她許久,忽而道,「你何時及笄?」

    白蘇在專注的時候很難發現周圍的變化,顧連州忽然說話,令她驚了一下,旋即放下書冊,「妾是六月初生的,夫主為何忽然問這個?」

    「無事。」顧連州起身,掀開車簾,卻見外面一片金紅,儼然已經到了傍晚。

    他微微皺眉,目光掠過白蘇的腿,不容分說的一把撈起她,打橫抱著下了馬車。

    方無驚怔的看著這一幕,自家公子的髮髻微亂,雲姬的烏髮也微散開來,又是被公子抱下車,顯然是有內情啊「公子,奴命人準備了一池熱湯,公子和雲姬可需沐浴?」方無反應過來,忙追上去問道。

    顧連州淡淡的「嗯」了一聲,大步朝雲安殿走去。

    白蘇緊張的抓著顧連州的衣襟——不是真的要一起洗澡吧?

    她飛快的摀住胸口,就她這個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怎麼能讓顧連州看見啊太丟人了不過想到能看見顧連州的春光,又狠狠的嚥了嚥口水。

    真是為難啊……

    就在白蘇還在專心致志的糾結之中,顧連州已經抱著她來到了浴房。

    因著顧連州平素便沒有奢侈的習慣,也不像別的權貴那般喜歡在浴池中與美姬歡好的情趣,所以少師府的浴房不甚華美,一個籃球場大的浴池便佔了三分之二的面積。

    顧連州把白蘇放在浴池邊,騰騰的熱氣,令白蘇陡然意識到,事實已經迫在眉睫了。

    「夫,夫主。」白蘇麻利的跳下浴台,卻因雙腿被顧連州枕了一下午,而發麻到站不起身來。

    外面侍婢的聲音傳來,「公子,可需侍浴?」

    顧連州靜靜看了白蘇一眼,那形容似是在考慮要不要侍浴。

    坊間傳言他不近女色,實在有虛白蘇撇撇嘴,心底酸溜溜的泡泡直往上冒。

    而事實上,這時候的權貴怎麼可能完全的不近任何女人,所謂不近女色,只不過是指他不常常與女人歡好而已。有些權貴十分喜歡侍婢侍浴,若有了興致就與一眾侍女鴛鴦戲水,御眾女。

    白蘇這才意識到,也許顧連州早就經歷過魚水之歡,畢竟,他都已經二十四歲了呀在古代,這個年紀早已經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

    「卿是自己脫,還是……」顧連州話為說完,白蘇便怒瞪著他。

    顧連州心中莫名,他想說,還是讓侍婢服侍,她有必要如此動怒嗎?

    還是……她實際上是十分期待共浴的?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7 08:59 AM

第一百一十一章、共浴(2)
   
    外面的四名侍婢遲遲沒有得到回答,既不敢進去,也不敢離開,只好守在門外隨時等候差遣。

    四名侍婢心裡此刻對白蘇簡直恨之入骨。

    自立了少師府,便一直是她們幾人伺候公子沐浴,雖然公子性子冷淡,也極少招她們侍浴,可是即便是後院姬妾也不曾看過他光裸的模樣啊,便是能從旁看著,也甚美呢。可是這雲姬竟然生生的奪了這樣的機會,實在可恨。

    浴房裡面,白蘇蜷縮在浴池邊,心中慌亂無比,雙手緊緊抓著裙裾,「夫主,妾回清園去洗便好。」

    顧連州看著她如小鹿般不安的眸子,心中一熱,起了戲謔的心思。

    他蹲下身來,清貴聲音彷彿也被這氤氳的熱氣浸染,溫潤起來,「泡一泡熱水,腿便不會麻了。」

    白蘇對上他被霧氣浸潤的眼睛,心底也逐漸柔軟。

    原來他帶她來沐浴,是為瞭解腿麻。

    「夫主不洗嗎?」白蘇試探著問道。

    顧連州微微挑眉,湊近她,聲音略帶沙啞的魅惑,「卿希望如何呢?」

    這般曖昧的話語,令白蘇瞬間紅了臉,眼光四處亂飄,卻始終不敢落在他身上,咕噥道,「平素看不出,原來夫主竟是顆風流種子。」

    顧連州自是聽見了,看著她這般慌亂的自說自話十分有趣,逕自脫起了外袍。

    白蘇耳朵極敏銳的捕捉到了他脫衣服的聲音,瞬時轉過頭,瞪大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的動作。

    隨著那一件件的衣服落下,露出他光裸的上半身,寬厚結實的肩膀,窄細的腰腹,筆直修長的雙腿,呈一個極為完美的倒三角形狀。

    胸口兩點櫻紅顯得極嫩,極可口,白蘇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兩點上,一時覺得口乾舌燥,用力的嚥了咽,口中乾渴,她禁不住舔了舔嘴唇。

    粉嫩嫩的舌尖兒捲著瑩亮的水漬,輕輕掃過杏花色的唇,顧連州原本略帶戲謔的眸子頓時幽深了幾分,他丟下手中的最後一件衣物,抬步向她走來。

    顧連州胸腹之間肌肉已然形成塊狀,可是並非很誇張,又從肚臍處生有一縷細順的毛髮,直延伸到褲子裡面,毛髮並不是很多,但是他的皮膚白皙,便顯得極是明顯,尤其是當他走動之時,極為性感,白蘇的心臟幾乎要從口中飛出來。

    「夫主。」白蘇的聲音沙啞的厲害,媚的幾乎滴出水來,然她自己卻不曾意識到,只是怔怔的望著他,心裡一遍遍的對自己重複道:這是我的夫主啊,是我的……

    這般癡慕的眼神,令顧連州如墨玉的眼眸越發的幽深起來,他伸出長臂,一把撈起蜷縮在浴池邊圍的白蘇,「素兒,泡一泡熱水,腳便舒服了。」

    明明只是一句溫柔的關心,然他的聲音卻失去了平素的淡漠與清冽,帶著一種魅惑,一種淫靡,直令人沉淪。

    白蘇下意識的點著頭。

    顧連州一隻手便將白蘇托起,歡愉的笑聲響在她耳邊。

    白蘇抬頭望著他耀眼的笑容,也禁不住傻笑起來,任由顧連州親自幫她寬衣解帶,腦子中隱隱覺得似乎不可以如此不矜持,可是卻沒有任何推拒。

    這樣的絕色男人,這樣一個對她施展誘惑的絕色男人,她白蘇不是聖人啊,如何抵抗,如何拒絕啊。更何況,她是極迷戀這個男人的。若是推拒了,白蘇覺得恐怕她會悔恨不能自已啊。

    事實上,白蘇不禁不曾推拒,還往前湊了湊。靠在他肩上,盯著近在眼前的櫻紅,目眩神迷,好像很好吃啊狠狠的嚥了半晌口水,秉承無利不圖的性格,白蘇終於沒能忍住,俯下頭來,伸出柔嫩的小舌輕輕舔了舔。

    顧連州渾身一僵,正在幫她寬衣的手猛然頓住。

    白蘇瞅了瞅這被濕潤的亮晶晶的紅果,心中騷動更甚,不由得再次舔了幾下,小舌輕輕試探著**它,看著它愈發紅潤,白蘇好奇的用手摸了摸。

    啪

    顧連州一巴掌拍在白蘇屁股上,他嘶啞的聲音隱隱帶著怒氣,「不許胡鬧,快些進去泡澡。」

    他身子向前傾,正打算把她放在浴台上。

    顧連州並不曉得,方纔那一巴掌不僅沒有把白蘇打醒,反而臀上火辣辣,麻酥酥的感覺直蔓延到她心底,如一棵毛毛草,不斷的撫著她最怕癢的地方,令她直需找些事情做來發洩一下。

    白蘇忽然含住眼前的紅果,無意識的吮吸著,沒有任何技巧的,只是憑著本能去吮吸。

    顧連州的溢出口的一聲呻吟,彷彿鼓勵了她一般,吮吸似乎還不夠,口中的丁香小舌也不曾閒著,隨著吸吮的動作而輕輕的攪著口中那一粒果子。

    「素兒。」顧連州歎息一聲,緊緊抱著她,聲音壓抑成低低的咆哮。

    白蘇正吮的甘甜,迷糊中聽聞他的低喚,便無「嗯」了一聲。

    這一聲,婉轉嬌吟,慵懶嫵媚,撩撥著人的神經。

    顧連州直是接近崩潰的邊緣,他擰起眉頭,翻身入了浴池,他潛進水的角度十分巧妙,並未激起很大的水花,溫熱的水也就毫無緩衝猛的淹沒了兩個人。

    白蘇陡然失去空氣,緊張之下,便狠狠的咬了一口。

    顧連州摟著她浮出水面,啪的一聲,他又揚手拍了她的玉臀一巴掌,低低笑道,「你這只假兔子,果然露餡了,竟咬起人來。」

    「疼麼?」白蘇纖細柔軟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方才被她咬過的櫻紅,言語含糊的問道。

    「你說呢?」顧連州大手忽然撫上她的胸部,準確的握著一隻乳尖,作勢要擰。

    白蘇慌忙閃開,「不要,不要」。白蘇雙手護住胸口,扁扁嘴道,「擰壞了可就不長了。」

    她實在是很佩服顧連州,居然能隔著一層衣服,便如此精確的找見了她這廣袤平原的一點中央。

    顧連州啞然失笑,聲音卻是更加壓抑的嘶啞,「不會不長。」

    他望著她,眸光盈盈,緩緩低下頭,尋到那正嘟著的小巧唇瓣,輕輕含住。

    濃重的男性氣息頓時霸佔了白蘇的口腔,那清新的氣息,夾雜著淡淡的苦澀茶香,令人沉醉不已,白蘇剛剛適應,便有一物挑開了她的貝齒,侵入進來,尋著她的小舌,嘻戲。

    不得不說,白蘇和顧連州都是極聰明的人,即便在這種事情上並無經驗,卻是極快的便適應了這樣的遊戲。

    顧連州的大手滑向她極有彈性的小臀,輕輕揉捏著,親吻之間的喘息越發濁了起來。

    「夫主…連州……」白蘇半瞇著眼眸,盯著他半隱在霧氣中散發著耀眼光芒的俊臉,甜蜜中隱帶恐慌。

    這樣似天上皎月的天之驕子,她怎麼能夠才能獨佔他?

    然而,她現在已無法追究自己怎麼敢對這樣完美的男人生出獨佔的念頭,只能一聲聲喚著「夫主、連州」,來壓制住心中的慌。
   


第一百一十二章、澀與媚
   
    而她的低喚聲,卻更令顧連州燥熱不已。

    相擁之間,恨不能將她揉進身體裡去,溫熱的水下,兩俱身體的貼合的沒有一絲縫隙。

    白蘇察覺到頂在她腹部的堅挺,身體裡也隨之湧出一股陌生的燥熱,直衝著下腹而去,隱隱盤旋在小腹之中,久久,久久,逐漸蔓延到雙腿之間。

    這種陌生感令人躁動不安,她無意識的張開雙腿,夾住顧連州的結實的腰腹,磨蹭著,尋求絲許安慰,但隨即,又覺得這樣的動作實在放蕩,急忙要收回。

    「別。」顧連州一把按住她的腿,聲音中帶著明顯的顫抖,和忍耐,「別動。」

    他抱著她抵在浴池邊,頭深埋在她的頸項中,吐出的氣息炙熱的發燙,卻是一動不動,沒有更深入的動作。

    白蘇雖不曾經歷過魚水之歡,可是她並非是什麼都不懂的純白女孩,她知道,一個男人在緊要關頭剎住,忍耐欲火焚身是需要多大的毅力。

    顧連州對她的尊重,令她心中感動之餘也有些後悔,明知道自己現在身子不成熟,卻竟然沒有能夠忍住的去佔他便宜,還**他。

    想著,白蘇的手漸漸滑到他的身下,尋到那處灼燙的地方,輕輕握住。

    「嗯。」顧連州發出一聲難耐的呻吟,聲音慍怒,「不要點火」

    「夫主。」白蘇貼在他耳後呢喃,聲音酥軟婉轉,唇瓣輕輕含住他的耳垂,舔舐吮吸。

    她握著那處的手緩緩動了起來,攀附的身子從顧連州身上滑下,溫柔的吻,從脖頸一路游移到胸口的櫻紅,極盡**。

    顧連州低下頭看她。

    霧氣氤氳中,她淨白如雪肌膚透著櫻粉,宛如幼嫩的嬰兒,這層薄薄的淡粉,將她原本的清淡秀雅掩去,把精緻的五官突出。

    濕潤的烏髮絲絲縷縷貼在她修長的脖頸上,一路蜿蜒過纖細的鎖骨,直延伸的貼身的衣物裡。

    小小的乳尖兒凸出,稚嫩的令人想要溫柔憐惜。

    這種集青澀與嫵媚於一體的模樣,使得顧連州愈發難受,她手上的動作已經無法滿足那種焦灼難耐。

    刺啦一聲白蘇身上最後一件衣物竟被顧連州生生撕扯開來,露出了她遮掩下的冰肌玉骨。

    「呀」白蘇低低驚叫一聲,便要收回手,遮住胸部。

    顧連州卻不容她的動作,一隻大掌便輕而易舉的攥住她兩根細細的手腕,舉過她的頭頂按在了池壁上。

    遮掩下的春光露了出來,清透的雪膚中,兩點微微凸起的墳包上,是與她的唇相同的杏花色,清淡粉嫩,卻無比誘人。

    顧連州握著她的手都有些細微的顫抖,身上的肌肉因為竭力忍耐而一塊塊隆起,甚至手臂上的血管已然凸起。

    他灼灼的目光讓白蘇羞赧不已,顫聲祈求道,「別……別看。」

    怯弱聲音令顧連州的忍耐到了一個極限,玉頸上的喉結動了動,俯首叼住右側的粉瓣,小心翼翼的親吻,舔舐。

    「夫主……」白蘇一陣戰慄,聲音顫抖,楚楚可憐,然而在此刻聽來卻如一種最強大的誘惑。

    顧連州的吻忽然兇猛起來,直到將那粉紅嘬起,挺翹的果實變成美麗的玫瑰色,才滿意的換上另一邊。

    「素兒,素兒。」顧連州含糊的呢喃著,抬眼對上她的眸子。

    她隔花掩霧的眼眸中,此刻波光瀲灩,媚色橫生,水盈盈的宛如能隨時能沁出淚水來,水光中折射出彩虹般得光彩。

    他的墨玉眼已然變成一片幽沉無際的滄海,深邃平靜之下,掩藏著無可估量的力量,還有隨時要迸發海嘯。

    四目相對,又都瞬間淪陷在彼此的眸光中。

    顧連州抱起她,從水中起來,把她放在了榻上,無奈的看著她光裸的嬌軀。

    便就這樣要了她嗎?這具身體還顯得如此稚嫩……

    顧連州第一次對自己的忍耐力產生懷疑,不過是個雛鳥一般的女子,卻令他失控到如此地步。白蘇自是看見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惱意,目光下移,落到他下身那挺昂之處,輕笑一聲,爬起來竟然抱著他的臀,吻了上去。

    「狐媚」顧連州哼聲道,然那聲音中卻帶著說不出的舒服與快活,俊顏瞬間泛起的紅暈直逼天上的霞光,美麗不可方物。

    可惜,白蘇卻兀自埋頭,錯過了這一美景。

    白蘇看過不少亂七八糟的書,對於男女之事一點也不陌生,她動作雖很是生疏,卻總算解了近渴。

    縱然白蘇也很想表現的青澀賢良,可實在不想他忍耐之後,去找個美姬發洩一下,那可是虧大了,自己男人的問題,還是要自己解決。

    經歷一場互相點火的行為,白蘇已疲累的癱軟在顧連州懷中。

    而顧連州卻是依舊精神不減,大手捋著白蘇濕嗒嗒的髮絲,唇角含著笑意,看著鑽在他懷中做鴕鳥的白蘇,清貴的聲音帶著溫柔的誘哄,「素兒,告訴為夫,你從哪裡學來這些?」

    白蘇支支吾吾的半晌,終於憋出一句,「妾自己悟出來的。」

    顧連州笑聲爽朗,巴掌卻是結結實實的落在她的玉臀上,戲謔道,「那你還真是很有悟性。」

    這句誇讚,無疑是對白蘇方纔的肯定,可是白蘇卻高興不起來。這個時候的女人雖然相對來說比較奔放,但無疑都是男人褻玩的物品,即便是主動求歡,到最後也只會任君索求,只有勾欄院裡的女人才會學這些手段來取悅男人。

    她今日這般做,會不會讓顧連州輕視於她?

    「夫主……妾,妾只是不想你難受。」白蘇期期艾艾的道。

    不想他難受,和想讓他舒服,雖然是同樣的意思,可是聽起來卻是不同的效果。

    「嗯。」顧連州抱著她再入了池中,幫她細細清洗之後,才道,「休要想這些穢亂之事,好好養身子。」

    白蘇眼眶微紅,她知道,他說的是讓她的身體快些好起來。

    「夫主。」白蘇摟著他的腰,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來。

    顧連州曾說「但求一心人,攜手共赴白首」,白蘇知道他不是隨隨便便說出這種話的人,況且,在古代能遇上一個有如此想法的男人,已是難得,更何況這個男人是站在雲端的完美男子。

    白蘇只當這是上天給她的優待,好好珍惜才是。

    兩人清洗乾淨便出來,晚上還有晚宴,為昭德公主接風的皇宴,顧連州怎麼可以缺席?

    而且,今日雍帝必然會放太子出來一晚,也正是顧連州與他碰頭的大好時機,這宴席不僅要去,而且要爭分奪秒。

    顧連州喚侍婢送進乾淨的衣物。

    白蘇身上蓋了褥子,有些疲倦的靠在榻上,瞇著眼睛看著顧連州依舊光裸著上半身,暗淡的光線下,身體上晶瑩的水珠因他的動作不斷滾落。

    尤其是他左邊胸口那一粒櫻紅上,有一滴水珠懸掛在上,欲落不落,浸潤著那紅果。

    白蘇半瞇著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它,直到兩名侍婢過來給他擦拭,擋住美景。

    她氣惱之極,卻又不能把她們轟出去,只能用目光凌遲她們。

    尤其看見那幾個侍婢時不時的偷看顧連州幾眼,粉頰含春,秋波漣漣,白蘇恨不得拿褥子將他裹的嚴嚴實實。

    四名侍婢搶著跑過去給顧連州擦身子,相互之間若有若無的推擠,全沒有方才在門外時的同仇敵愾。

    白蘇躺在那兒,竟是無人問津。

    顧連州微微蹙眉,伸手扯過侍婢手中的衣物,淡淡道,「退吧。」

    侍婢們的動作頓了一下,卻是立刻道,「是。」

    這四個侍婢還算是百里挑一的了,只不過是略微有些失態,還沒有到不知進退的地步,所以即便顧連州不喜這種作為,這麼久以來,也不曾遣走她們。

    顧連州轉過身來,看見白蘇的形容,淡漠的面上卻是露出微微驚詫。

    白蘇烏髮散亂的平躺在榻上,半瞇著眼睛,鼻血橫流,已經淌到面頰上,分成數道。若不是她慌亂的掩飾炯炯的目光,顧連州會以為她是橫屍了。

    「素兒。」顧連州伸手抹掉她臉上的血,看她鼻血已經止住了,便問道,「怎麼會流血?」

    白蘇窘迫的把頭埋進褥子裡,臉上一陣陣的發燙。

    方才看見顧連州動情的絕美模樣都不曾流鼻血,眼下不過是看他面無表情的擦身子,竟然,竟然有些上火?

    顧連州從褥子中把她撈出來,可白蘇即便是寧願光著屁股,也要死死的把臉給捂上。

    顧連州給她擦身子時,目光不經意掃過她雙腿之間的風景,體內又湧出一陣燥熱,當下立刻把褥子給她蓋了起來。

    「若是累的話,便回清園休息吧。」顧連州清貴的聲音經過刻意控制之後,仍帶著些微沙啞。

    白蘇悶聲悶氣的道,「那可不成,若是在大宴上哪個美人兒勾搭你可怎麼辦?」

    白蘇知道,原本顧連州要帶她去,便是知道她有些手段,希望到時候他與太子碰面的時候有她來周旋一二。

    顧連州也知白蘇的好意,便不再說什麼。

    聰明人說話實在是十分省力氣,無需點透,一切盡在不言中。

    「來人。」顧連州套上衣袍。

    「奴婢在。」

    「去清園喚一個侍婢過來。」顧連州道。

    房間裡靜了下來,氣氛顯得有些尷尬,顧連州輕咳了一聲,推門出去。

    不一會兒,十三便趕了過來,看見顧連州站在浴房門口,俊美無鑄的面上微紅,唇角含著一絲笑意,不由得一怔。

    十三縱然也被他這般容色所惑,然她低下頭稍稍冷靜之後,便生出一個想法——難道已經歡好?

    十三也是十幾歲的時候便被人奪了身子,知道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然而看連州公子的模樣,似是十分喜歡小姐的,日後待小姐來了天葵,再添上個大子,夫人之位還是有指望的「公子。」十三垂著頭,給顧連州行禮,卻是不敢再看他。

    顧連州應了一聲,道,「去伺候雲姬更衣。」

    「是。」十三躬身退了幾步,到房門口才轉身推門進去。

    屋內有些昏暗,靜靜的只有十三的腳步聲。

    白蘇從被子中探出兩隻眼睛,看見十三,立刻像是見了娘親似的,從被子中爬出來,「十三。」

    十三快步走上前,看凌亂的塌上,又幾處能看見乳白的液體,十三是經人事的,自是知道那是何物,忙拉著白蘇,滿是歡喜的問道,「小姐,公子與你歡好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7 09:04 AM

第一百一十三章、赴皇宴
   
    白蘇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若是嚴格算來,應是歡好了吧。

    十三拉開褥子,看見床單上的血跡,再看白蘇的表情,心中更加確定了,她哪裡會想到那只是白蘇的鼻血。

    乾柴烈火共處一室,流處子血的幾率比流鼻血的幾率高的多了。

    「奴婢回去便讓醫女給您調養調養,日後定能懷上大子。」十三一邊給白蘇穿上衣服,一邊雀躍道。

    侍婢給白蘇準備的是一件淺橘色束腰廣袖曲裾,其上用金色的絲線繡著大片的芍葯,雅致秀美。

    白蘇一向只穿冷色調,卻因今天心情極佳,便沒有計較衣服的顏色。

    外面的燈籠已經點亮,又是一輪滿月,院中亮如白晝。

    出了浴房,一陣夜風吹來,秋夜的風有些寒,白蘇縮了縮脖子。

    方無見白蘇出來,立刻迎了上來,眼角餘光打悄悄量一番,見她面色微帶春意,在淺橘色的映襯之下比之前多了幾分嬌美,心中立刻瞭然,態度愈發恭敬,弓著身子道,「公子已在大門等候,請您隨奴即刻前去。」

    十三擔憂道,「主事,小姐尚才破了身子,眼下出去可是不妥?」

    白蘇面色一黑,狠狠剜了十三一眼,她說的倒真是無比坦然啊一聲「主事」叫的方無心花怒放,面上卻絲毫不顯山露水,客氣道,「公子自會憐惜,無需憂心。」

    十三沖方無欠了欠身,向白蘇道,「奴婢先回清園。」

    白蘇點點頭,隨著方無往大門處去。

    馬車已停在門外,白蘇看見車簾上映出的俊朗側面,騰地一下紅了臉,想起自己先前情不自禁時那般放/蕩的模樣,還有流鼻血的窘態,實在令她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方無見她立足不前,便小聲提醒道,「姬,公子已等候多時了,您快些吧。」

    白蘇一咬牙,登上馬車,垂著頭鑽進車中,找了個離顧連州最遠的角落跪坐下來。

    顧連州本是隨意的瞟了她一眼,卻見她穿了一件淺橘色的曲裾,頭髮還有些濕意,本就瑩白如雪的肌膚在這顏色的映襯之下,越發嬌嫩,令人恨不得掐上一把。

    「近前來。」顧連州清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慵懶。

    白蘇僵了一下,然後慢慢向前挪了挪,到他腳邊停下,臉頰越來越紅。

    她不知道,自己這番模樣實在動人極了,正如從前珍女所說:令人心如揣鹿。

    顧連州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女子,處事時冷靜果斷,受傷害時瘋狂狠厲,情動之時又如狐媚人,迷惑之時呆呆如鵝。

    而歡愉之後清醒了,竟然又是這般羞澀

    「上塌來。」顧連州道。

    白蘇依言爬上塌,手足無措的蹲在他腳邊。

    馬車中的塌不過是供人疲累時解乏用的,縱然十分舒適,卻是很小,顧連州靠在上面便已經很擁擠了,只有他腹前那裡有一小塊空地而已啊。

    白蘇正想著要不要過去,顧連州卻已經伸手攬過她纖細的腰肢,把她放到自己腿上。

    這一系列得動作行雲流水,然而做完之後,兩人都有些尷尬了。

    雖則都有些不好意思,卻也都十分享受這般的親近,坐了一會兒,白蘇在他身上淡淡的茶香味中稍稍放鬆下來,把頭輕輕靠在了他胸口上。

    只是個細微的動作,顧連州的唇角微挑,摟著她腰肢的手臂緊了緊,低下頭的時候便能嗅到她身上舒適的處子幽香。

    「几上有點心,先用些,在宴上可就吃不得了。」顧連州的吻落在她發間。

    「哦。」白蘇從他的腿滑下來,心中因為方纔的親暱又緊張又甜蜜,也不知幾上究竟是何種點心,便隨意抓起幾塊塞進嘴裡。

    顧連州握著書冊,目光又不自覺的游移到白蘇身上。

    見她乖順的跪坐在几旁,腮幫塞的鼓鼓的,低著頭緩緩動著小嘴,越看越是可愛,一種莫名的寵溺之感浮上心頭。

    但只是一瞬,又被他立刻壓下,清風殿的幾上還放著她寫的禁書,上次她手段老辣的用計連他也欺騙,至今余痛尚在,怎可這般被她迷惑了去。「唔」白蘇艱難的發出一聲。

    顧連州抬眼看過去。
    白蘇正忙亂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急急的灌了下去,口中一大塊糕點硬生生的嚥了下去,噎的她翻了個白眼。

    顧連州被她這形容逗樂,爽朗的笑聲傳出車外。

    方無一再的回頭看著緊閉的車門,雖知道看不見什麼,但他實在好奇——這個雲姬已經不止一次的令公子開懷大笑了啊街道上的馬車甚多,聽聞這般爽朗清發的笑聲,聞聲便知此人必定氣度非凡,紛紛出聲詢問,這是誰家公子。

    寧溫的馬車在後,自也是聽見了的,心中也微有詫異,問車外侍奉的小廝道,「前面可是少師府馬車?」

    小廝應道,「奴不知,公子,可要趕上去瞅瞅?」

    「不必。」寧溫淡淡道。

    顧連州的聲音很特別,清貴卻隱含不羈,寧溫只與他說過兩次話,卻依舊能分辨的出,方纔那個笑聲必然是他吧。

    顧連州生性淡漠,一張臉雖生的俊美無鑄,卻從來無多表情,又不喜與人親近,再加之他驚才絕艷,便令人覺得他是個無情無慾的聖人,無論在何種場合,只需看見他,便知道這世上的雲泥之別。

    本是高處不勝寒的孤絕之人啊是誰,能令這樣的人,如此歡愉。

    寧溫垂下眼簾,溫潤如玉的面上透出無邊的落寞,這世上,是否也有個人能令他如此開懷一笑呢……

    少師府的馬車中,白蘇淚眼汪汪的控訴顧連州的幸災樂禍。

    几上擺的是栗餅,酥軟可口,又不甜膩,卻最是噎人,白蘇只是見這餅子個頭小,不知不覺塞了好幾個入口,哪能不被卡住。

    顧連州掏出帕子,拭去她腮上的渣滓。

    此時,馬車行的速度已經緩慢下來,白蘇注意力轉移到外面,小聲詢問顧連州,「到了?」

    「還要一會,此處正入宮門,今夜馬車甚多,有些擁擠罷了。」顧連州拉她坐在榻上,笑問道,「不食了?」

    白蘇第一次接近雍國皇宮,一心想看看,也不在乎顧連州的戲謔,裝作沒聽懂,搖搖頭道,「飽了。」

    她挪到車簾子邊,掀開一角觀看。

    青石堆砌的高大城牆,古樸雍容,城牆上站立一排士兵手中舉著烈烈燃燒的火把,整條城牆蜿蜒著向左右兩側的夜幕中延伸,如同火龍,甚是壯觀。

    白蘇正欲再將窗簾揭開一些,卻聽對面馬車中一個活潑輕快的聲音道,「大姐,那是少師府的馬車呢連州公子定在裡面。」

    另一優雅聲音驚喜道,「果真?」

    白蘇一驚,忙放下簾子,可是沒有對方快,那簾子倏地被扯開,露出齊琚嬌美靈秀的小臉。

    她看見白蘇,原本笑嘻嘻的小臉,頓時一冷。


   
第一百一十四章、誰家阿嬌

   
    白蘇反而衝她微微一笑,才優雅的把簾子放下,那眉眼含笑的模樣頗有幾分狡詐。

    馬車緩慢的通過宮門,然後又以平穩的速度跑了起來,不過一刻的時間,速度再次緩慢下來。

    車外喧囂的聲音傳來,這一次是真的到了。

    白蘇掀開車簾,外面一排排馬車停靠在石階之前,公卿王侯錦衣華服,姬妾貴女攜香帶風,微涼的空氣中隱隱漂浮著一種奢靡的味道。

    顧連州攜著白蘇下車,還未行步,便聽一個雍容的笑聲傳來,「我這大兄,似是比以往知情趣了。」

    顧風華一襲錦繡寬袖大背踩著木屐,搖著手中的黑色鶴尾扇,容色堪堪艷過十里桃花,在一群王孫權貴的簇擁下,愈發顯得鶴立雞群。

    他意有所指的瞥了白蘇一眼,與周圍之人道,「看來我大兄食髓知味了啊」

    一名衣著同樣華麗的王孫調笑道,「這女人啊,一旦嘗過方才知其中滋味,少師容顏天成,氣度高華,不知要惹得多少女投懷送抱了」

    同樣是戲謔的口吻,顧風華說出來便是風流,而這王孫說來卻是十分猥瑣。然言語露骨的調笑卻引的一群紈褲子弟轟然大笑。

    顧連州面無表情的掃過一眼,目光清清淡淡,這一刻,便讓人覺得眼前之人便是一望無垠的滄海,平靜的水面之下,其中隱藏著他們無法承受的驚天駭浪。

    那些笑聲戛然而止,一個個驚疑不定的看向顧風華。

    「走吧。」顧連州微微偏過頭,對白蘇道。

    白蘇應了一聲,方要舉步,卻看見了顧風華身側的珍女,她桃紅色的曲裾裹著纖腰楚楚,眉宇間比以往少了幾分清純,多了幾分媚色,她看向白蘇的目光中隱含恨意。

    那恨意卻比從前少了許多,她這般瞪著明汪汪的大眼瞅過來,白蘇有些恍惚,彷彿還是成妝院那個乍暖還寒的清晨,她便是這麼含嗔帶怒的瞪著眼睛。

    白蘇淡淡的轉過身,隨著顧連州身後緩緩蹬上石階。

    身後隱隱傳來那群人的吐氣聲,一人道,「真真駭人,少師這般形容直是比雷霆之怒還要令人膽寒。」

    「是極是極」

    那人的話當下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贊同,他們欷歔著,隨後向上去。

    腳下的石階分佈的很有規律,每九個台階之後便有一處平台,直到登上第九個平台之後,方才看見燈火通明的大殿。
    這殿宇有秦漢建築的風格,紅柱黛瓦,古樸大氣,還未入殿,白蘇便看見裡面帷幔飄蕩,約莫有幾百個席位。

    一排排幾前已經坐了不少人,而主座上還是空著的。

    顧連州入殿那一刻,喧囂聲忽然為之一靜,眾多目光嗖嗖的轉了過來,他們先是被他的容光氣度所懾,但旋即又看見顧連州身後的白蘇,紛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私下裡開始詢問她是哪家女子,怎的被連州公子如此眷顧。

    要知道,顧連州是從不攜帶姬妾參加宴會的,所以他們未曾往這方面想,只道是恰好遇見了哪位公卿家的寵姬。

    淺橘色的映襯下,白蘇的肌膚宛如冰雪一般,吹彈可破,沒有絲毫瑕疵,她的容貌算不上極美,若不是她站在顧連州身側,也許不會引得如此關注,然而很奇怪,一旦看見了她,卻又很難再將目光移開。

    只是片刻之間,便有許多目光黏在她身上。

    「咦,連州公子身後的女姬眼生的很,不知是誰家的?」齊氏中一個錦袍男子小聲嘀咕,目光卻在白蘇身上轉了又轉。

    齊琚嗤笑一聲,瞥向他道,「四兄,你就別妄想了,她可是連州公子的寵姬呢」

    齊四詫異的收回目光,覺得齊琚向來不甚靠譜,便轉向齊徐,「當真?」

    齊徐雖不情願承認,也只得無奈的點點頭。

    「四兄,上回我不是說有個姬妾極是大膽,竟戲耍我齊氏眾位麼?」齊琚提起此事,靈秀的小臉上便滿是憤然。

    齊四怔愣一下,又看向白蘇。

    此時她已隨著顧連州在右手側的第一排第五個位置坐下,她嬌美柔弱的小臉看起來好不憐人,不像是膽大妄為之人啊顧連州的上位均是當朝重臣。

    太子正坐在主座上笑盈盈的同眾位權貴寒暄,彷彿禁足之事從未發生。

    他目光與顧連州只有剎那接觸,微微頷首之後,便繼續各自的事情。

    隨著顧連州的入座,殿中嗡嗡的議論聲越來越響,所議的內容無非是——連州公子竟然破天荒的攜帶姬妾赴宴。

    越來越多的目光匯聚過來,白蘇只是低著頭,恭敬的跪坐在顧連州身側,嬌嬌柔柔的,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薔薇,對待眾多好奇的目光,卻絲毫沒有羞怯。

    白蘇不動聲色的撓撓大腿,這世界上能讓她略微羞怯的人,恐怕就只有這個高華如月的顧連州了。

    顧連州雖習慣了這些目光,但仍是不喜,微微蹙眉,飲了一口杯中酒。

    他這般瀟灑的姿態落入眾位少女目中,自然又是引得一眾芳心亂顫,如此一來,白蘇杵在那裡便越發的刺眼了。

    於是,有多少對顧連州傾慕的眼神,便也有多少狠厲的目光凌遲落在白蘇身上,但她向來從容的很,只低著頭,裝作全然不知。

    顧風華施施然的在他旁邊的幾坐下,俊顏含笑的看著白蘇道,「姬,怎能這般不解風情,還不快快侍奉我大兄?」

    顧風華說笑著,大袖一揚攬過身邊的珍女,大庭廣眾之下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一般大宴到最氣氛到最高潮時,喜歡摟著姬妾尋歡的權貴比比皆是,只是宴席還未開始便如此放浪的,許是只有他這獨一份。

    火上澆油,向來是顧風華的愛好之一,本來白蘇的處境已經在風口浪尖之上了,經過他這麼一鬧,殿上氣氛頓時活了起來,那些王侯公卿們巴巴的等著白蘇投懷送抱。

    連州公子與美姬親近,可是千年難得一見得勝景呢然白蘇並非那麼容易就被煽動之人,更沒心情當眾表演,但眾目睽睽之下,還是由不得她拒絕顧風華的建議,於是向前挪了挪,捧起桌上的酒壺緩緩給顧連州滿上一樽。

    如此,也算是侍奉吧。

    顧連州端起酒杯,不用看也能猜想的到眾人的表情,心中不由暗樂,面上卻無甚表情的抿了口酒水。

    顧風華卻並不打算放過他們,正欲再說些什麼,殿中卻又是微起一陣喧鬧。

    大殿門口的一襲白衣勝雪,如月色清輝驟然灑落,那人如溫玉的容顏上始終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令人一見之下,便如清風拂面。

    他步履從容的徑直入殿,明亮的燈火照耀之下,黑色花崗岩的地板映襯著白衣翩翩,便宛如流星颯踏的夜空之中,一位不食人間煙火仙人乘風而來。

    他走到距離顧連州幾步之遙的地方,微微頓下步子,目光從白蘇身上一帶而過,向顧連州微微頷首致意。

    顧連州亦微微頷首。

    他在左側的首位上坐了下之後,倒是分散了不少注意力,尤其一些好男風的權貴,看著他的眼神恨不得拆骨吞入腹中。

    縱然寧溫身上並無一絲女氣和媚色,但他氣質溫和,比起顧連州顧風華之類顯得好駕馭的多,又因他是寧國送來的質子,既高貴又有得手的機會,自然便成了好男風的權貴意淫的極品對象。

    白蘇心中喟歎,本是如雲一樣的男子,卻墜落凡間,凡夫俗子都妄想染指,這等境遇,恐怕還不如他的皇妹,昭德公主。

    「皇上駕到」寺人尖細的聲音穿透大殿。

    殿中頃刻間一片肅靜,原本舉止散漫的權貴也都立刻跪直身子。

    隨著腳步聲漸近,眾人稽首。

    片刻之後,頭頂上一個威嚴的聲音,「眾卿平身。」

    白蘇餘光偷偷打量這位天子,他約莫四十餘歲,身材有些發福,但劍眉飛揚,雙目狹長黑沉,絲毫不減威嚴氣度,他身上隱約散發的殺伐之氣,是久經戰場之人才會有的。

    看見他,白蘇便能想像七王劉昭日後的模樣,原來眾位皇子中,與雍帝長相最為相似的不是太子,竟是七王劉昭只不過,七王身上的陰鷙重了,便顯得不如雍帝厚重廣博。

    「昭德公主到」寺人的通傳聲再次傳來。

    眾人翹首相迎,都說寧國多出美人,且都是柔弱楚楚,婉約嬌羞,全不似雍女的潑辣開放。

    在眾人的期待目光之中,高大的殿門之處出現五名女子,為首的那名女子一襲黃色曲裙,外罩同色的半透明紗衣大背,背衣上比髮絲還要細的金線繡成一隻展翅的鳳凰,從紗衣中隱約能看見她包裹在曲裾中的玲瓏身段。

    不同於雍國和北魏是以黑色為尊,寧國皇族的顏色是明黃,眾人未曾想過,如此輕浮的顏色也能顯現出這般的雍容和厚重。

    隨著漸漸走近,她的精緻裝扮便清清楚楚的呈現,烏髮頭頂盤著高髻,金釵上珠玉鑲嵌,每走動一步,那金釵上的鳳翅便隨之微顫,在燈火的照耀下發出璀璨的光芒。

    烏髮雪膚之中,絕美的五官令人呼吸為之一滯。

    此女只應天上有啊。一時,眾人腦海中不約而同的冒出這句話來。

    「寧國昭德,拜見皇上」她屈膝跪下,雙手交疊置於頭頂,向雍帝行了個稽首的大禮。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7 09:15 AM

第一百一十五章、兄妹
   
    聲音是吳地固有的溫婉,卻帶著雍容之氣,即便是行如此大禮,也不會讓人覺得卑微。

    昭德公主身份尊貴,本是不需行此大禮,她這麼做,算是給雍國全了顏面,對於上次姬妾逃跑之事,也就輕輕的抹去了。

    雍帝戎馬半生,後宮妃嬪本就不多,又何曾見過如此動人的明媚女子,當下嚴肅的聲音不由放緩,「昭德公主舟車勞頓,本應多休息幾日,只是朕多年不曾見寧國國主,便迫不及待的要與公主絮叨絮叨了,呵呵,快請坐。」

    按照習俗,接風宴應該是先讓來客休息一兩日才舉辦,然而昭德公主一入尚京便受辱,雍帝不得不聲勢浩大的將此事遮掩一二。

    「昭德九年不曾見過王兄,還請陛下容昭德先拜見兄長。」昭德公主遲遲未起身。

    「此是應當。」這是常理,也是人之常情。

    昭德公主目光微轉,在眾人之中尋找著她的闊別九年的王兄,然而九年的時間能改變的太多了,包括一個人相貌和氣質。

    她的目光在顧連州淡漠的面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顧風華。

    眾人都抱著看戲的態度,看著這一幕,若是拜錯了人,那可是滑天下之大稽啊。昭德公主的美眸轉向左側,第一眼便發現了那一襲白衣,眸光微顫,水盈盈的波光似是要溢出水來,看的一幫公卿心都化了。

    她疾步走上前去,是了,是了,這般神仙之姿,唯有她的王兄,唯有她的王兄才能擁有「阿秋。」寧溫緩緩站起身來,俊美無雙的容顏上綻開一朵燦然的笑容。

    那笑,竟是直逼昭昭日光,天地剎那為之失色。

    寧秋粉頰含淚,這般的含淚帶笑,猶如普天之下最美艷的花朵,一時間,場中所有的光線似是都集中到這二人身上。

    不得不感歎,這是造物主的恩寵啊

    白蘇偷偷看向顧連州,這世間,也唯有他的光華能夠不被這一對兄妹掩埋了。

    望著那兄妹二人此刻的悲喜交加,白蘇不由低低歎息一聲,「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她聲音極小,卻未曾逃過顧連州的耳朵,他微側過頭,墨玉眸子含笑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姬似是很有感觸。」

    白蘇一驚,看著顧連州恢復平靜的俊臉,一時竟摸不準他是何意思,只好作勢用袖抹淚,「兄妹重逢太感人了,妾失態了。」

    顧連州伸出手握住她精巧的下巴,仔細看了看她那隔花掩霧的眼,分明是沒有半滴淚水的「狐性。」顧連州嗤道。

    「是狡兔,狡兔三窟。」顧風華忽然湊過來補充道。

    原本他們的動作很小,聲音也很小,但是顧風華忽然傾身過來,頓時引得周圍公卿投過來疑惑的目光,白蘇值得垂著頭,做受氣小媳婦狀。

    那廂昭德公主已然禮畢,縱然萬分不捨,卻只能一步一回頭的走近雍帝左側備下的幾,坐到此處,便已然坐實了她寧國皇妃的位份。

    眾人心下瞭然,方纔還有些欲念的王子王孫立刻收了念頭.

    如若雍帝對昭德公主不滿意,剛剛有的是時機,他可以借口讓兄妹敘舊,先暫時把她安放到寧溫身邊,日後再做處置,然而他沒有。

    這般絕色,普天下哪個丈夫不動心呢

    「大兄,你說,這世上還有比昭德公主更絕艷的婦人嗎?」顧風華側靠在幾邊,儀態萬千的搖著鶴尾扇,整個人光華四射。

    白蘇垂著頭,心裡早就來來回回把此人踐踏幾百遍,這個人分明是成心找茬。

    忽有一人接口道,「比她絕色之婦倒是不曾見,只是那綠鬢紅顏納蘭修的姿容卻不是這昭德公主能比。只可惜……」

    只可惜,天妒英才。

    士大夫繁行時臉色聲音微沉,「納蘭公子風姿卓絕,豈能拿來與區區婦人做比,君失言了」

    拿一個才華卓絕的名士與婦人相提並論,對於時下的人來說,無疑是侮辱。

    繁行時這話幾乎是指責了,方才說話之人立刻俯首致歉,「我錯矣」

    顧連州上位的另一名大夫喃喃道,「老夫早知寧國這位公主絕艷不可方物,當日卻不曾阻止陛下納她為妃,實不知,實不知……唉」

    說到最後竟是沉沉一歎,轉而向張丞相道,「如今再行勸,怕是來不及了」

    天下哪有丈夫將入了囊的絕色原原本本放出來的道理。

    後排一士族緩聲道,「不過是一個婦人,只是收入後院睡上幾覺,無他耳」

    「陛下並非戀女色之人。」張丞相撫鬚道。

    他這話竟是贊同方纔的士族了?

    聽著這些話語,白蘇微微抬眼看上主座左側的那絕色女子,心中一陣悶堵,想到顧連州一時不會與太子碰面,便湊近他道,「夫主,妾有些氣悶,可否出去轉轉?」

    「嗯,休要走遠。」顧連州頭也未回,清貴淡漠的聲音傳來。

    白蘇起身,悄悄從角落裡退了出去。

    外面月光皎潔,夜風寒涼,頓時將方纔的悶堵吹散不少。

    她以為自己經歷了這次生死之後,終於認清了現實,然而她今日方才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這個世界中女人的地位是何等的低下。

    便是連昭德公主那般身份尊貴之人,也被士人輕視,而她,終究只是一個商人庶女啊比良家子還低賤的地位。

    在一次次認知中,白蘇卻越來越覺得,她與顧連州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遙遠,往日那種破釜沉舟的魄力,已然一去不復返了,剩下的唯有無邊無際的迷茫。

    「雲姬。」齊琚聲音傳來。

    原本輕靈的嗓音因恨意而變得陰沉。

    白蘇盯著月亮微微勾起唇角,轉過身來,面上淡然平靜,「妾久候多時了。」
    齊琚和幾名一同出來的貴女均是微微一怔。

    齊琚小臉一沉,滿是防備的道,「你又要耍什麼詭計」

    「姐姐誤會了,妾侯在此處,實是想向諸位請罪」白蘇說著,竟給她們做了一個長揖。

    長揖,在士族之中是很鄭重的禮了。

    齊琚卻不領情,「這禮我卻是受得,可你是何身份,怎配行此禮」

    白蘇微微一笑,這可是你自己不受,那麼,可不別怪我心狠了。

    白蘇抬起頭來,正欲說話,卻看見眾女之側那根柱子後的一片衣角,頓時改了主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苦肉計
   
    她本意是要私底下好好讓這幾個貴女安穩安穩,威脅恫嚇,各種手段可多的去了,她自也是能抓到她們的軟肋,既然她能騙一次,也能騙得兩次。

    有時候,敵人越是防備,反而越好騙。

    可是白蘇此刻卻想用那藏在柱後之人來搏一搏。

    「姐姐,我……我當日實有苦衷,得罪姐姐,妾日日食不下嚥,覺不能安寢。」白蘇用袖子抹淚,聲音哽咽。

    她俱身子本就嬌弱,在嬌嫩的淺橘色襯托下,越發楚楚可憐,令人想狠狠欺負一番。

    這一切,白蘇自是知道的,所以她平素從不穿著如此嬌嫩的顏色。

    果然,貴女們看見她這般形容,愈發盛氣凌人,齊琚冷哼道,「我齊氏豈可讓人隨意戲耍今日不砍了你,實在難洩我心頭之恨」

    「我乃連州公子姬妾,你們,你們怎可隨意殺我」白蘇一臉驚慌。

    齊琚咯咯笑道,「我齊氏最不缺女兒,隨便拿出一個也比你高貴,若是連州公子怪罪下來,賠上十個八個也非難事,你還指望他為了你一個下濺貨與我齊氏翻臉不成」

    說到這兒,她面色一沉,大聲喝道,「來人」

    兩側侍衛舉步過來,叉手道,「**何事?」

    這名侍衛的態度著實算不上恭敬,不過今日的護衛都是虎賁衛,或者皇宮衛士,各族的私兵全部都被阻在宮外,皇上親衛如此態度,卻不算辱沒她們。

    「這女姬出言不許,辱我齊氏,拉出去砍了」齊琚頤指氣使的道。

    那護衛微微皺了皺眉,依舊叉手不動,「**三思,今日陛下聖駕,見了血光是為不吉。」

    齊琚暗暗思襯,若是驚擾聖駕,怕是齊氏一族也要受牽連,她大袖一揚,道,「退吧。」

    「是。」那幾名侍衛互相遞了個顏色,退到原處站好。

    齊琚沉吟一聲,忽的一把抓住白蘇,「姐妹們,今日大宴不宜見血,但戲耍之仇不可不報。」

    她邊說便把白蘇往僻靜的地方拖去。

    眾位貴女紛紛附和,幫著齊琚抓起白蘇。

    本來女姬就只是權貴的玩物,今日即便她們毫無理由的殺了白蘇,也算不得什麼太大罪過,更何況,她們只是讓白蘇受些皮肉之苦。

    那些侍衛只淡淡掃了一眼,便任由她們折騰去了。女人之間相互掐架,委實不是什麼大事,也無需他們插手。

    白蘇衣裙散亂被眾女在地上拖拽,眼看就要遠離大殿,心中掙扎,已經做到現在這個地步,還要不要繼續?萬一失算,沒有引出她,反而被這群貴女揍一頓怎麼辦?

    眼前燈火一暗,白蘇已經被拽至大殿側面的台階下,裙裾之上沾滿的灰塵,烏髮散亂,形容狼狽不堪。

    腳步停頓,白蘇剛剛站穩,一個巴掌便甩了上來。

    啪

    在遠離喧囂的僻靜處,顯得尤其響亮。

    齊琚一巴掌打完,另一個身著淺藍曲裾的貴女已躍躍欲試。

    「住手」

    「住手」

    那貴女揚到半空的手被兩個聲音喝住。

    一個是白蘇自己,另一個,則是一襲淺紅色曲裾的珍女。

    白蘇看見她,身上的肅殺之氣頓時消失殆盡,以袖掩面,隱隱發出委屈的啜泣聲。

    「原來是珍夫人」一位貴女首先認出了她。

    一眾貴女盈盈欠身,齊聲道,「見過珍夫人。」

    「諸位**是名門貴女,行為舉止怎如潑婦一般,不成體統」珍女聲音微冷,轉而道,「不知我妹妹如何得罪了**?」

    齊琚一驚,忽然想到珍夫人也是白氏,沒想到竟然是親姐妹,那她方才打的女姬便是大名鼎鼎的素女了?連州公子素來重才,怪不得他如此重視了「夫人誤會了,我們玩鬧呢」方才揚手要打白蘇的貴女忙笑著解釋道。

    誰人不知這位珍夫人嫁入顧府大半年,一直獨佔風華公子的寵愛,放在以往,可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夠在風華公子那裡保住如此之久的風光啊雖只是名沒品級的夫人,卻也不是她們能得罪起的。

    「大宴正酣,**們還是不要在此吹冷風的好。」珍女淡淡道。

    「夫人說的是。」眾女行了禮,匆匆離去。

    白蘇聽著珍女如此穩重的聲音,心中酸痛難當,當初,她是個多活潑明媚的少女啊,只是一個轉身,便成了今日舉止高雅,處事冷靜的珍夫人。

    「姐姐。」白蘇放下衣袖,看著她要轉身離去的嬌嬈背影,出聲喚道。

    珍女轉過身來,站在台階上看過來,目光落在白蘇微微紅腫的小臉上,烏髮凌亂。

    映著月光,珍女那雙小鹿眼似有水光。

    「謝謝姐姐。」白蘇看她並沒有要過來的意思,嚥下許多想說的話,只道了一聲謝。

    珍女神色微微鬆動,沉默的看了白蘇一會,終究是沒有能說出什麼。

    白蘇再抬眼時,只看見珍女影影綽綽的背影,她撫上自己的臉頰,倒是覺得自己這苦肉計使得值得,至少珍女現在已是不記恨她了。

    珍女是白蘇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唯一待她好的親人。陰謀也罷,陽謀也罷,只為緩和彼此的關係而已。

    大好的因緣擺在那裡,白蘇不想她只因心中鬱結無法紓解,而毀了自己的幸福。

    「雲姬。」溫潤如水的聲音從身側緩緩傳來。

    白蘇轉身,只見寧溫一襲白色寬背,立於凋零枯落的草徑之上,手中提著一隻長燈,橘黃的燈火映照在他完美無瑕的俊顏之上,神情寂寥。

    「你怎麼出來了?」白蘇其實想問的是,你何時出來的,然而話到嘴邊,卻改了口。

    「你的臉?」寧溫不答反問。他提著燈從小徑走來,宛如一幅煙雨江南的風景畫,美若幻境。

    直到他站立到她跟前,皺著眉仔細打量她的臉,白蘇這才回過神來,忙垂首道,「沒事,小傷而已。」

    寧溫面上浮起一抹溫和的笑意,從袖中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盒遞到她面前,「這是紫雲膏,抹上一會兒便會消腫。」

    白蘇遲疑一下,本欲推拒,但想到等一會還要回去大殿上,便接過藥。

    擰開盒蓋,一股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白蘇用指甲挖起一小塊便往腫起來的頰上抹去,「你常常受傷?」

    若非常常受傷,怎麼會隨身攜帶這種藥呢。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7 09:21 AM

第一百一十七章、吃醋了
   
    「都是幼時的事了,到了雍國後,我倒是不常受傷了,不過依舊習慣帶著它。」寧溫聲音柔和溫潤。

    而白蘇卻從他平靜的聲音分辨得出,他的幼年定然過的淒苦無比,而到了雍國,受的便不再是身體上的煎熬,而是心靈上的灼燒了吧紫雲膏是很廉價的東西,即便在這個物質並不十分豐富的年代,它也十分易得,一般人家上山砍柴也都會備上一些。

    白蘇用了一些,便將藥盒還給他,「謝謝。」

    寧溫收起盒子,抬頭看見她眼角處的藥膏沒有塗勻,便伸出手指輕輕抹了幾下。

    白蘇一時沒想到他會有如此動作,待到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收回了手。

    「你這般形容已無法入殿了,不如我你先返回車中等候吧,我去同連州公子說明。」寧溫目光落在她藏亂的裙裾上。

    白蘇也有些窘態,她方才被齊琚拖著得時候,只顧著想事情,竟然沒有好好保護自己的儀容。

    「不必了。」清貴的聲音從石階之上冷冷飄散。

    白蘇一個哆嗦,竟然有種被捉奸的感覺。

    她甩甩頭,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若說上兩句話都算姦情,那全天下便沒有清白的了。

    「過來。」顧連州道。

    雖是如此想,但白蘇依舊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低著頭邁著小碎步飛快的跑到他身邊,小聲喚道,「夫主。」

    顧連州上下打量她一番,見到她頰上的紅腫,不悅的皺起眉頭,「先出宮。」

    白蘇驚詫的抬起頭來,看著他山嶽河川般得完美側臉,他不是要與太子商量對策嗎?

    她心中雖有疑惑,卻因寧溫在場而不便詢問。

    顧連州的步子很大,白蘇本就嬌小,再加之著曲裾,她只能邁開小步子跑在身後,才走出不過幾百米,便已經跑不動了。

    白蘇扶著樹幹喘息幾口氣,忙又跟上去,她方才雖沒有看見顧連州的表情,但這般形容,白蘇便知道他生氣了。

    為何會生氣?

    白蘇猛的頓住腳步,腦海中隱隱浮出一個連她自己都不大相信的想法:他吃醋了?

    想到這個可能,白蘇腳下忽然有力氣了,歡快的一路小跑著隨跟在她身後,抹著紫雲膏的小臉亮晶晶的,笑容滿面,甚至跑起來的時候還繞著彎,那形容像只歡快的小鳥。

    大殿上的侍衛一臉莫名的看著這一幕,前面那男人步履颯颯,穩如泰山,後面卻跟著一個不安分的小尾巴。

    寧溫提著燈籠站在石階上,看著她像小鳥一樣蹦蹦噠噠,唇角綻放一絲笑意,這笑不同於平素的習慣,而是打心底溢出的溫暖。

    寧溫的容色便如世間一切美好的合體,他如此溫暖的笑意,就如同陽光滋養萬物。

    一笑萬古春,一啼萬古愁,當真只有這個男人當的起。

    他目光落在白蘇漾滿笑容的臉上,眸色暗了幾分,也只是瞬間,便又恢復往日的溫潤。

    他低下頭吹滅燈籠,將它交給旁邊的寺人。

    九層石階之下,一排排馬車停靠,寺人遠遠的邊看見是連州公子,立刻跑去牽少師府的馬車。

    馬車在路中央停了好一會,白蘇這才氣喘吁吁的跟上來。

    「呀」白蘇將將趕到,還未站穩腳跟,一隻大手便將攔腰抱起,橫挾著登上了馬車。

    被放下的時候,白蘇還暈乎乎的。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能清晰的看見顧連州,那俊美無鑄的臉上無喜無怒,卻是好整以暇的看著白蘇。

    「妾。」白蘇嚥了咽,繼續道,「上次在聚賢閣中妾得罪了齊氏幾位女姬,方纔她們見到妾獨自一人,便要砍了妾……」

    說到此處,白蘇偷眼看了看顧連州,只見他面色微沉,發現白蘇的目光,冷冷瞪了她一眼道,「繼續。」

    「幸而,侍衛阻攔。可是琚女說即便不能殺了妾,也要出一出氣才成。」白蘇眼中淚花浮動,當真是要哭了。

    她淺橘色的衣衫上滿是泥土,鬢髮散亂,嬌俏的面頰高腫起來,美眸之中霧氣盈盈,看起來煞是惹人憐。

    顧連州微微歎息一聲,「近前來。」

    白蘇膝行向前,到了榻前時,他攬過她的腰,將她置於腿上,修長的大手輕撫紅腫的臉頰,輕哼道,「花樣層出不窮,惹了一身腥還不知收斂」

    「妾,妾只想和姐姐說幾句話,之前惹的姐姐傷心,無奈之下之好使這苦肉計。」白蘇扁著嘴,她本不覺得難受,可不知為何,此時靠在顧連州懷裡竟然覺得十分委屈。

    「狡詐」顧連州輕輕拍了她的玉臀一巴掌,清貴的聲音中難得帶了點溫柔,「你從前得罪的人還真是不少。」

    「夫主。」白蘇大著膽子摟上顧連州的脖子,道,「妾縱使得罪了許多人,做了許多錯事,也從未後悔過,因為那都是逼不得已的選擇,然妾唯後悔騙了夫主,悔恨不已,至今仍悔……」

    顧連州身子微微僵直,然後輕輕撫著白蘇的背,唇湊到她耳邊,氣息吞吐,清貴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威脅,「少在我面前耍苦肉計,繼續說」

    誒?被拆穿了。

    白蘇眨眨眼,擦掉睫毛上沾著的淚花,立刻老老實實的據實回答,「妾也是偶然遇見寧溫公子的,他見妾面頰腫了,便給妾一點藥膏。」

    顧連州冷冷哼了一聲,那苦肉計險能將他騙到,終究是因為其中確實是情真意切。

    白蘇就是喜歡用此種計謀,即便騙不成,便權當真心悔過了,顧連州對她這種屢教不改的性子,實是又愛又恨。

    白蘇聽他冷哼,還以為他不信,竟是扭著身子,連撒嬌都用上了,「夫主,真的,只是妾未想到他會伸手抹藥,一時未曾來得及躲開。」顧連州瞧著她這彆扭的模樣,竟是發出幾聲隱忍的悶笑,摟著她的大手拍了拍她的小腰,「姬,日後莫要做這番形容,畫虎不成反類犬。」

    白蘇老臉一紅,她本就不是小女人的性子,方才是硬著頭皮撒嬌,卻未曾想,連顧連州這般嚴肅之人竟然也嘲笑她。

    「陛下方才在宴上封陸離為鎮邊將軍,三日後啟程赴邊。」顧連州收起笑意,清貴的聲音道。

    白蘇一怔,陸離果然還是沒能逃脫攻打舊國的命運,而雍帝必然不會如此徹底的信任他,大多會派一個監軍之人過去,而這個人……

    「夫主也要隨行?」白蘇心底微微揪起。

    顧連州低下頭,含上她挺翹的小鼻子,「我是此次出兵的軍師。」

    「夫主……可有事情要交代妾?」白蘇盡量忽略臉上的癢,問道。

    「嗯。」顧連州的吻滑落到她嬌嫩的唇上,含糊不清的道,「離寧溫遠點。」

    白蘇怔愣一下,口中頓時被濃郁的男性氣息佔領。



第一百一十八章、登得廳堂,入得床帳

    安雲殿中,帳幔掩映中,兩具幾乎光裸的身體糾纏於榻上,因為離別在即,兩人之間少了些許情欲,更有幾分抵死纏綿的意味。

    顧連州的吻已經不似初始時那般生澀,應順著本能,輕而易舉的便能將白蘇撩撥的不能自已,完全失去了主動性。

    大掌上帶著薄薄繭,在她玉體上溫柔撫觸,每觸碰一處便激起一陣戰慄,白蘇雖身體青澀,而她實際年齡已經是個熟女了,哪經得起他這般撩撥。

    「夫主。」白蘇呢喃聲伴著細碎的呻吟,無意識的喚著他,盈盈的秋水中霧氣濛濛,眼媚如絲。

    她這般迷亂無助的模樣,直是令顧連州恨不得將她拆骨入腹,合為一體。

    他垂頭含住那胸口的粉果,輕咬吮吸,大掌順著體側游移,落在從玉臀之後探入白嫩的雙腿之間。

    「呀」突如其來的陌生觸碰,令白忽然清醒許多。

    白蘇對於顧連州的撫觸並不排斥,只是有些緊張,緊張到有些細微的顫抖。

    「休懼。」顧連州柔聲安慰,沙啞魅惑的聲音響在她耳側。

    撫弄了許久,直到手上有些濕意,顧連州才推開她的雙腿,目光落在她粉嫩的花瓣上,墨玉似的眼眸愈發黑沉,喘息聲也越來越粗重。

    白蘇閉著眼睛,僵直身子,每一根神經都崩如弓弦,但是陡然之間,榻上一輕,白蘇還未睜眼已知道他起塌了。

    「夫主。」白蘇看著他披起袍服,心中有些恐慌,頓時間也沒有什麼羞恥感,從背後抱住他結實的腰,「夫主不要去找別人,妾,妾能行。」

    保持這個姿勢許久,顧連州才傳來一聲低歎,拍開她的手,轉過身來,聲音中沙啞未曾褪去,「姬逾越了。」

    是逾越了,身為夫主,他去找誰解決問題並不是她一個姬妾可以過問的。

    白蘇早就明白,古人所說的「但求一心人」與她所求的並非同一種,在古代,只有妻子才算是伴侶,姬妾不過是物品,用她們來紓解慾望並不違背「但求一心人」的理想,然而事到臨頭,白蘇還是心如針扎。

    顧連州推開她,大步走出寢殿。

    白蘇從榻上滑落,光裸的皮膚觸到冰冷的地板,一股寒涼之氣襲上來,令她的頭腦陡然清醒,為保持著這份清醒,白蘇乾脆躺在了地板上。

    這種一切不在控制之中的感覺令人有力無處使。

    計謀,並非能夠掌握一切,也並非能夠得到一切,而從一開始她和顧連州之間身份的不對等,便令她處在了被動的境地,而且永無翻盤的可能。

    白蘇想透了這些,忽然覺得地上的涼氣如同利刃,劃破皮膚,疼到心窩裡。

    顧連州只是不想傷害她,白蘇只好自我安慰著,從爬上塌,用被子裹住自己。

    唉,連著淡淡的茶香都令人心痛。

    白蘇閉著眼,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想到顧連州此刻也許正在與曲線妖嬈的美人纏綿,心底的酸味和著傷口,令眼淚流的更加兇猛。

    她這廂哭的正投入,只覺榻上又是一沉,一隻有力的大手將卷城蠶蛹的她撈了過去。

    「嗯?」清貴的聲音略帶詫異。

    白蘇一驚,倏地睜開眼,淚眼朦朧之中,看見一張俊美無鑄的臉,俊眉微蹙,墨玉眼眸探究的盯著她。

    他烏黑的發披散開來,幾根碎發散落在額頭上,發尾沾著晶瑩的水珠欲墜不墜,寬大的袍服微微敞開,露出結實的胸腹。

    胸口的袍服被水打濕,布變成了半透明狀,恰好是在那點櫻紅處,隱隱約約露出粉紅。

    顧連州看她美眸中還掛著淚珠,雙眼卻一眨不眨的呆怔怔盯著他胸口,不由撫額。

    顧連州扯開被褥,擁住白蘇溫熱柔軟的身子。

    白蘇打了個哆嗦,這才發覺顧連州身上滿是寒涼之氣,心知並不是她想像的那樣,他不過去沖涼滅火,而非是去後院找美人了。

    白蘇暗道自己糊塗,顧連州是何許人,他能忍住數年不經魚水之歡,又怎麼會忍不住這點慾火。他方才警告她,大約只是不想她太過恃寵而驕,忘了本分。

    顧連州彈開手中瓶子的塞,倒出水狀的液體,細細塗在了白蘇腫痛的面頰上。

    絲絲涼意迅速的滲透火辣辣的皮膚。

    「告訴為夫,為何而泣?」顧連州問道。

    「呃……」白蘇想了半晌,終究還是沒想出個好理由,只好據實答道,「妾以為夫主去找美人滅火去了。」

    「滅火?」顧連州啞然失笑,「嗯,古怪,不過倒是貼切。」

    人生大悲大喜起伏的太快,實在令人疲倦,白蘇心中感歎。

    危機暫時解除,不過白蘇心中卻是有了警戒,她摟住顧連州的腰,小臉在他胸口上蹭了蹭,「夫主,妾很快便會長大。」

    「嗯。」顧連州知道她必還有下文,便靜靜等著。

    「夫主,你看妾的姐姐妹妹都是絕代佳人,妾將來也會長成一個一笑百媚生的美人。」白蘇繼續自賣自誇的誘惑。

    「嗯。」

    「妾必然是能上得廳堂,入得床帳。」

    顧連州盯著她,那俊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震驚,「不知羞日後不許說這些」

    「為何?」雍國女子連說歡好都說的無比坦然,怎麼她說這兩句便是不知羞了?

    不過,白蘇發現,顧連州也並不像平素看到的那般無喜無怒,反而是的爽朗落拓之人。

    「睡吧。」顧連州恢復淡漠的神情,摟著她閉上眼睛。

    兩人靜靜的許久,白蘇呢喃道,「夫主。」

    「嗯?」

    「妾會很快長大,夫主不要去找別人,行不行?」

    ……

    等了半晌,都沒了聲音,白蘇心知急不得,蹭了蹭他胸口,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準備睡覺,卻聽頭頂上一聲淡淡的,「嗯。」

    顧連州這個字說的最多,可白蘇從沒覺得像現在這般動聽。

    一覺好眠,直睡到日曬三竿。

    白蘇睜開眼,毫不意外的,顧連州早就已經起塌了。

    想到顧連州昨晚最後的那個「嗯」字,白蘇依舊止不住心花怒放,她穿起木屐,噠噠噠的走到殿門。

    門外立刻傳來侍婢的聲音,「姬起塌了?」

    白蘇一怔,道,「起了。」

    殿門被推開,八名侍婢手中捧著洗漱用具和衣物。

    為首的侍婢面帶笑意的看向白蘇,「姬今日顏色殊好呢。」

    她說白蘇的氣色特別的好。

    「是呢,是呢」其餘幾人紛紛附和道。

    另外一個稍微豐腴的侍婢道「公子日日寵愛,怕是沾染了公子的仙氣了。」

    一眾侍婢掩唇嬌笑,為首的侍婢托起那件淺青色的曲裾到白蘇面前,「公子特地吩咐奴婢準備了這個顏色的衣物,姬瞧瞧可喜歡?」

    白蘇微微一笑,「甚好。」

    兩名侍婢上前來幫她穿衣,白蘇是被服侍慣了的,只不過是今日人多了幾個,卻並不覺得有什麼拘束。

    但她也清楚,一般姬妾最多只允許有兩個侍婢,而少師府的規矩並沒有這麼嚴,後院許多姬妾從自家帶來三四個奴婢,也是無人管的,只是顧連州親自指派了八個侍婢來服侍她,這個意義便非同於一般了。

    這幾名婢女也是心中有數,用盡渾身解數巴結白蘇。若是將來成了主母身側的侍婢,多半是可以升做嬖人(暖床的侍婢),雖比不是姬妾,卻總比做奴隸強,更何況,是做連州公子的嬖人呢。一應洗漱完畢,為首的侍婢道,「姬,公子在清風殿看書,似是還未傳午膳。」

    這話中有明顯的討好意味。

    白蘇瞧了她一眼,這侍婢容貌上佳,眉尾處有一顆小小的美人痣,溫柔嬌美,迎上白蘇的目光時極恭順的低下頭。

    「你叫什麼?」白蘇問道。

    「奴婢綠禾。」她垂首答道。

    白蘇淡淡評價道,「不錯的名字。」

    說罷舉步便往清園裡去了,他既然還未叫午膳,便讓十二做些送過去。

    雲安殿中,幾名侍婢湊做一堆,嘰嘰喳喳的討論起來。

    「綠禾姐,這雲姬的眼神與公子好生相類呢」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撫著心口道,「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綠禾若有所思的看著殿門,心不在焉的答道,「是啊。」

    綠禾是伺候顧連州的老人,自是知道白蘇的背景,她不明白的是,一個商人庶女如何會有這般高華的氣度,她看自己的那一眼,不似其他權貴那般高貴不可一世,卻是像極了公子,宛如站在雲端,無喜無怒的俯視蒼生。

    「紅豆姐,公子真會立她為主母嗎?」一個侍婢問那個體態豐腴的侍婢道。

    紅豆嘟嘴,鼓著胖乎乎的腮,一臉為難的道,「這我哪裡知道,我若能猜著公子的心思,還用得著巴結方無嗎。」

    沉默片刻,綠禾淡淡道,「顧氏長老們不可能同意的。」

    再高的氣度又有何用?不過是個卑賤的商人庶女,這個身份,比她們這些奴隸也高不了多少,怎麼可能配得上公子。

    「說的也是,不過待她客氣些總是沒錯,公子對她甚寵,至少一個夫人之位是跑不掉的。」小丫頭認真的道。

    紅豆輕輕擰了一把她的小耳朵,嗔怒道,「就數你鬼心眼多」

    「哪有,青芽萬萬比不上綠禾姐姐的,你怎麼不去擰她耳朵。」青芽不滿道。

    綠禾笑道,「你若是沉穩些,紅豆怎會拿你逗趣。」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7 09:24 AM

第一百一十九章、姬妾守則
   
    白蘇不用猜也知道,這些日顧連州對她的寵愛,已經在後院掀起了暗潮洶湧。只是眼下顧連州尚在府中沒人敢發難罷了。

    然則,相聚的日子僅僅還有兩日,白蘇不想在這些事上浪費時間。

    回清園之後,等十二做好午飯,白蘇便直接拎著去了清風殿。

    顧連州卻是正在悠閒的給花草澆水。

    方無看見她來了,立刻幫忙拎著食盒,把飯菜擺上幾。

    「夫主。」白蘇走近,看見顧連州擺弄那盆素冠荷鼎,詫異道,「這是妾當初拿來的那株?」

    「正是。」顧連州修長白皙的手指撫弄著綠油油的葉子,煞是好看。

    白蘇好奇的觀看那盆素冠荷鼎,現在可是九月呢,都已經霜降了,這本是夏季盛開的花為何會生長的如此繁茂?

    「公子,食已擺好。」方無拎著食盒,躬身退了出去。

    顧連州攜白蘇一同坐到幾前,此時四名侍婢已經魚貫而入,顧連州道,「我走之後,這花就交給你了。」

    白蘇心中一堵,嗯了一聲,默默給他盛了飯。

    「你們門外候著吧。」顧連州淡淡道。

    四名侍婢齊聲應,「是」。

    顧連州從袖中掏出一沓紙,放到白蘇面前,「為夫即將赴戰場,此去生死未卜,也沒什麼好留給你的,唯有此物。」

    白蘇眼圈一紅,吃飯的當口,竟似交代後事,不是讓人食不下嚥麼白蘇淚眼盈盈的打開那沓紙,看見上面俊逸灑脫的字跡內容時,所有傷感頓時煙消雲散,瞪大一雙霧盈盈的眼,逐字逐句念道,「妾室守則……夫雲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

    這句話的意思是,女人不一定要聰明絕頂,伶牙俐齒,也不一定要打扮得鮮艷美麗;需得嫻靜貞節,能謹守節操,有羞恥之心,舉止言行都有規矩,這就是婦德。言辭和內容都要有所選擇,不說惡劣粗俗的語言……

    「這是為夫嘔血之作,姬當銘記於心,好生遵守。」顧連州說罷,端起白飯,逕自吃了起來。

    白蘇偷眼顧連州一眼,見他面色淡漠如常,咬牙答道,「是。」

    「食吧。」顧連州一臉淡然。

    飯後,漱洗過後,顧連州又道,「姬沒有什麼要囑咐為夫?」

    白蘇低著頭,道,「夫主一路順風……」

    靜了一會,顧連州盯著她的頭頂,清貴的聲音隱隱有些怒氣,「沒有了?」

    「有,有。」白蘇忙道,「妾還有給夫主贈別的禮物,妾,妾這就回去拿。」

    「嗯。」顧連州幾乎是冷哼了。

    白蘇得了允,立刻起身噠噠噠的跑了出清風殿。

    被壓迫,還不允許反抗,萬惡的舊社會白蘇一邊咒罵,一邊往清園走去。

    十二正在清園門口張望,見她回來,急急迎了上來,「小姐,您可回來了,方才有小廝送來了一張宴貼,奴婢拿給醫女看了,說是秋棠詩會的宴貼,是尚京貴女們的詩會呢。」

    白蘇狐疑道,「秋棠詩會?」

    秋棠詩會是尚京貴女們自行組織的詩社,說是詩社,其實不過是一群附庸風雅的貴女聚集在一處玩耍,倒也是以賦詩為主要目的,但那水平卻難說了。

    進了院子,十三把白蘇迎進了屋,十二則是跑到大樹下,仰頭喚道,「醫女,小姐回來了。」

    白蘇最近幾日都宿在雲安殿,很少回清園,循著十二的目光看過去,媯芷竟然倚在高高的樹杈上小憩,心中奇怪。

    以往媯芷總是沉迷於草藥中,而似乎自動她醒來之後,便沒再見過媯芷碰草藥。

    十二站在樹下等了一會,媯芷黑色的衣袍掩映在枯葉之中,絲毫沒有動靜,便回到白蘇身邊。

    「她這樣多久了?」白蘇問道。

    「自打您從巫殿回來之後,醫女便這樣了,一日有大半的時間都是在睡覺。」十三望著枯葉之中露出的身影,無不憂心的道。但轉而,她又想起一事,壓低聲音道,「最近婆七常常來呢,一般醫女在樹上睡覺時,他邊支著劍,站在樹下看,待到傍晚時才離去。」

    「哦?」白蘇頓了一下,吩咐十三道,「你去花境取一小盆常青樹來,越小越好,要枝葉茂密,出門時帶上曲措和菱花。」

    十三應了聲,去叫那二人。

    白蘇站在廊下,靜靜看了許久,才揚聲道,「媯芷,下來吧,我們聊聊啊」

    秋風乍起,拂落片片枯葉,回答她的,也只有樹葉簌簌飄落的聲音。

    「你若是不下來,我可就如此喊出來了」白蘇知道媯芷肯定聽得見,只是不想理人罷了。

    果然,那樹上沙沙幾聲,落葉忽然間如雨密密灑下,一襲黑衣亦宛若一片落葉,在一大片如雨落的枯葉中飄下,墨發黑袍掩映下,如白瓷的肌膚越發白淨,居然有了些白蘇這般蒼白的感覺。

    樹高兩丈餘,然而她翩翩掉落的樣子,卻不令人緊張。

    袍服揚起,她著著木屐的腳已然落地,有一個微蹲的緩衝之後,緩緩站起身來。

    這般輕盈從容的姿態,白蘇亦為之心折,那縱情山水的灑脫,當如是。

    待到媯芷站定後,白蘇驚訝的發現,她穿的竟是巫袍。

    「媯芷。」白蘇從廊中走下來,走到她身邊,緊緊盯著那雙冷徹的眼眸,「你,你為了救我,究竟失去了什麼?」

    白蘇知道,如果不是媯芷自願,很少有人能從她手上佔著便宜。她便是這麼一個人,寧死,也要維護尊嚴。

    「失去,倒是失去了。」媯芷眸光微滯,「不過許多年前便已失去,並非為了你。」

    白蘇握住媯芷的手,溫暖著她的冰冷。

    她們是損友,從未有過如此親暱的動作,此刻做來,卻絲毫不覺得尷尬。

    「取酒來。」白蘇揚聲道。

    十二和香蓉本就站在不遠處聽遣,聽見白蘇聲音,迅速的將氈子和幾備好,放在了樹下,架上煮酒的器具,不到半刻,已然燃起爐火。

    白蘇拉著媯芷在鋪就的氈子上跪坐下來。

    十二上酒,白蘇與媯芷一人一杯,沒有問什麼話,也沒有任何客套,仰頭乾杯。

    「啊——」白蘇嗆得眼淚直流,咂嘴道,「我懂得做一種梅花酒,待到今年梅花開了,我便做上幾十壇,等酒成,你我罪上幾日幾夜」

    媯芷神色淡淡,彷彿她碗中的只是白水。

    「不過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現在也只好將就將就了」白蘇再端起一碗,與媯芷碰杯。

    清風殿中,顧連州放下書卷,聽著暗衛來報。

    「雲姬正在清園中與醫女飲酒……」

    顧連州揉著眉心,揮揮手,「退吧。」
   


第一百二十章、被揍了

   
    清園之中,酒至正酣。

    剛開始白蘇飲這酒時,覺得辛辣刺喉,嗆得人難受,可是越喝竟然越順口。

    從下午一直到天色擦黑,兩人依舊沒有要停止的意思,香蓉只得點了燈籠掛在樹枝上,以供照明。

    「你有戀慕之人嗎?」白蘇說話已經打結,顯然有了醉意。

    她問出此話,卻是不曾想得到媯芷的回答,繼續道,「我呀,喜歡顧連州,喜歡到想要獨佔他……」

    「你醉了。」媯芷淡淡打斷她的話頭。

    「可是我知道希望渺茫。」白蘇不理會她,繼續道,「如果不能,你會選擇放手,還是委曲求全,亦或是玉石俱焚?」

    媯芷握著酒碗的手一緊,幾乎要把手中的陶碗捏碎,如果,如果是燭武的話,他一定會選擇後者吧。

    「你們退下吧。」媯芷轉頭,對十二和香蓉道。

    十三這時恰也回來了,迎上十二和香蓉,小聲問道,「怎麼喝起酒了?」

    香蓉道,「主子許是想安慰醫女,我們守著院子,別讓他人聽去了酒後胡言。」

    十三把一株長青植物放到了屋裡,三人便分頭守在各處。

    樹下,落葉紛紛揚,落在几上,酒器中,落了滿頭滿身。

    媯芷神色清明,冰冷的聲音中有些悵然,「我四歲那年便被送到滇南叢林,那裡是巫的成長所在……」

    白蘇醉糊里糊塗,端起酒碗便吟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 唯有杜康……」

    吟罷,仰頭飲盡。

    媯芷繼續道,「滇南巫蠱甚多,當日,我中了『蝶對』,便自己尋了個山洞等待死亡,四歲的時候,我還不懂何為生,便已懂看淡死。但我依然害怕,便是在我彌留之際,遇見了他。」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白蘇搖搖晃晃的站起身,給自己盛酒。

    媯芷垂抿了一口酒,「他的眼眸,承載了夜空,包容所以星辰,唯獨沒有光明。那時我便知道,他日後必然會成為世人敬仰的巫首。」

    白蘇仰著脖頸,酒水從她臉頰一直流淌到衣襟裡,「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那皎潔的月亮呦,何時可以摘取呢?因此而憂心啊,一直不曾斷絕。

    白蘇這般爽快的飲酒,媯芷也被感染,盛起一碗,仰頭灌了下去,辛辣入喉,猶如一股力量從喉頭處直直竄入腹中,然後連綿不絕的湧上四肢百骸。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對於白蘇來說,顧連州就如那明月,而對於媯芷來說,曾經和燭武的感情就是不可得的明月。
    「無月之夜,該當如何?」媯芷扯住白蘇,一臉認真的問道。

    白蘇滿臉迷茫的看著她,媯芷見她是真的醉了,便知道得不出什麼答案,緩緩鬆開她纖細的手臂。

    白蘇歪著頭,似是還在認真思考,半晌,她一拍掌,大笑著吟道,「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媯芷愕然的看著她手舞足蹈的模樣,一個醉酒的少女,竟說出如此大智慧的話?

    「下雪了」白蘇仰著腦袋,跑來跑去接著雪花,不亦樂乎。

    時已是九月底,雍國地處北方,夜晚寒冷,偶爾會飄幾片雪,實在不是什麼怪事。

    媯芷盯著她看了半晌,一轉眼,便看見一襲青衣立於五丈之外,烏髮青衣,隨風而舞,頎長的身材,猶若巖巖孤松之絕立。

    媯芷抓起幾上一隻酒碗,用力擲了過去,見顧連州用手輕輕接住,她便拎起酒罈躍上屋頂,一襲黑袍消失在黑夜之中。

    「媯芷,媯芷」白蘇在樹下跳腳,嚷嚷道,「真不仗義,都不帶我飛。」

    顧連州沉著臉,緩步走到她身後。

    白蘇盯著媯芷消失的方向,望了許久,這才訕訕的回過身,看見顧連州後,揚起手中的酒碗,笑問道,「綠蟻賠新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已雪,能飲一杯無?」

    顧連州看著站在掛滿燈籠的樹下,面若粉桃,巧笑倩兮,舉著酒碗吟詩邀請他的女子,心中微微一跳。

    他已站在園中許久了,從「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到「一切有為法」,再至眼前的邀請詩,一句也不曾聽落下。

    雪漸大,香蓉幾人均垂首恭立在廊下,猶豫著要不要提醒雪中癡癡對望的那兩人。

    白蘇等了許久,也不見顧連州上前,嘟嚷著自己跑去酒器中盛酒。

    爐火已經熄滅,酒水早已冷了,酒器浮著枯葉,雪花飄飄揚揚,落入其中,立刻融為一體。

    顧連州目光落在她凍得通紅的小腳,大步上前去,將她攔腰攜起,也不理會白蘇的張牙舞爪,宛如一陣風似地衝進屋內,冷冷拋下一句,「誰都不許進來」

    香蓉和十三幾人面面相覷。

    這廂震驚還未過,便聽裡面清脆的「啪」「啪」聲,以及白蘇鬼哭狼嚎的慘叫。

    「小姐,小姐是極能忍痛的啊公子是不是下手太狠了?」十二一臉蒼白的盯著屋內。

    香蓉和十三均抿著唇緘默不語,白蘇能忍痛,她們都知道,可即便顧連州真的下手狠,她們也不敢衝進去阻止啊十三一咬牙,便要推門,香蓉忙拉住她道,「莫急莫急,我想,應是小姐哪裡惹怒了公子,不過受些皮肉苦頭,我們若是進去了,恐怕救不了小姐,還得把命搭上。」

    十三收住腳步,「是我慌了。」

    外頭一片靜謐,雪靜靜飄落,屋裡是持續的「啪」「啪」聲,和白蘇喊到有點沙啞的聲音。

    聽著白蘇的聲音越來越弱,連香蓉都有些呆不住了,雙手不斷的揉著衣角,「快進去阻止吧,否則公子真要一怒之下打死小姐了。」

    幾人方要推門,房門從裡面打開,顧連州一身寒氣逼人,「好好給她醒酒」

    「是」

    四人齊聲答道。

    垂首恭立,一直等到顧連州的身影消失在清園大門,立刻慌忙衝進屋裡。

    寢室中,白蘇趴在榻上,衣著完好,也看不出什麼地方受了傷。

    幾人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家小姐吟詩怎麼得罪了公子,十三哀歎一聲,實是沒看出來,原來自家小姐醉酒居然喜歡吟詩,而且還句句精妙。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7 06:55 PM

第一百二十一章、白府來人
   
    次日醒來,白蘇頭疼欲裂,渾身酸痛難當。

    她動了動身子,臀部頓時傳來一陣劇痛,「十三。」

    「小姐」十三小跑過來,欲伸手扶白蘇坐起來。

    「別,我屁股怎麼會這麼痛?」白蘇仔細回憶昨晚的事:她本來返回清園給顧連州準備贈別禮物,接著遇到十二,說了詩會的事情,然後……

    然後陪媯芷借酒澆愁了。

    白蘇在榻上挪動位置,盡量不牽扯臀部的傷,嘟囔道,「我昨晚喝醉酒摔到了?」

    十三滿面尷尬,昨日她們幫白蘇沐浴之時就發現了,白蘇小臀腫的老高,明顯是被連州公子打了屁股。

    香蓉和十二別開臉,肩膀聳動,憋笑憋的甚是痛苦。

    「你們笑什麼?」白蘇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小姐被公子打了屁股。」十二快人快語,說完似是再也憋不住了,忙道,「奴婢去做午膳。」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香蓉見白蘇黑著臉,也找了個借口跑出去。

    屋裡只剩下十三和白蘇兩人,氣氛尷尬,十三恍若未覺,一本正經的匯報近日來的情況,「小姐,魚洛的客棧已經開了半個月,是從花境調過去的一個掌櫃的,分派了五十名劍客過去,起初無人入住,三日前,婆七說已經開始有不少商客入住。」

    白蘇注意力果然被轉移過去,「嗯,花境營業如何?」

    十三道,「自從小姐不再親自做盆景之後,便不大盈利了,小姐買下的那些奴隸雖學習了一些種植花草,卻做不出好看的盆景。」

    「還有,松月書館的趙老闆已經來信,說若是下月再不交稿,便把城西屬於白蓮公子名下的所有宅子都收回。」十三有些擔憂,「小姐,城西大半都被白蓮府和納蘭府佔著,並且白蓮府占的地方要大的多,若是趙老闆真的收回,您的心血可就都白費了。」

    白蘇敲著手指,輕笑道,「我知道他勢力很大,可是到了我手裡的東西,豈是想收回便能收回的?」

    「您昨日要的常青樹奴婢拿回來了。」十三把放在外廳的植物取進來。

    這是一株小葉黃楊,一根細細的小枝幹,撐著繁茂的枝葉。

    白蘇臀部疼痛,不能下榻,可見顧連州是確實下了狠手的。

    她如今只能趴在榻上修剪枝葉,給顧連州準備贈別禮。

    十三輕輕的吁了口氣,她深知自家小姐的脾氣,努力轉移注意力,好歹是保全了小姐的尊嚴,否則清園一干人等必是要遭受小姐惡劣的報復。

    用完早膳後,白蘇趴在榻上,持著剪刀,手法飛快的修剪著那株小盆栽,纖細的手指握著特地去找人定做的剪刀,上下翻飛,每一個動作都優雅宛如指尖舞,直令十三幾人都看呆了。

    白蘇是穿越後第一次修剪花木,沒想到卻是為了給顧連州贈別禮。

    「小姐,有小廝來通報,白府來人了,正侯在少師府外,小姐可要見他們?」二丫如今雖然不算伶俐,卻是越來越像十三穩重了。

    白蘇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道,「讓他們進來清園吧。」

    白蘇被送來少師府小半年,也沒見白府有誰過來看過她,怎麼一聽說顧連州要出征就趕不及的來了?

    手上的動作飛速,雛形已經漸漸顯露,這是一隻獨腳站立小憩的仙鶴,修長的脖頸繞了個圈,頭部藏於翅下,姿態優雅孤高,所謂閒雲野鶴便是如此情形了吧。

    「扶我出去吧。」白蘇心知白氏之人快要到了,她總不能寢房裡接待他們啊。

    白蘇忍著痛,剛剛在主座上跪坐下來,便聞外面腳步聲傳來。

    「素兒」白老爺的聲音激動的幾乎顫抖。

    白蘇的反應對比他來說算是冷淡非常了,「父親來了,女兒近日身子不甚舒適,不曾起身相迎,還請父親和兄長們見諒。」

    白蘇目光淡淡掃過白子邵和白子渠的面上,在白梨嬌美的面容上停頓一下,繼續道,「父兄請坐。」

    白老爺在右側的首座上跪坐下來,抬眼望她,聲音無比溫和,「素兒,父親久不來看你,你心裡定是怨怪父親的吧?」

    白蘇瞧著白老爺一臉慈父的模樣,淡淡道,「不敢,今日父兄齊至,素心中歡喜的很。」

    白子邵見她所嘴上說歡喜,面上卻絲毫不見歡喜之意,冷哼一聲道,「三妹對父兄這般姿態,莫不是得了寵,便不認祖宗親人了。」

    「大兄嚴重了,素孤身一人幾度歷經生死,也不敢稍忘白氏先祖。不知父親今日來,除了看望素以外,還有何重要之事?」白蘇一句話將白子邵堵的死死的,而且,白府之人幾乎全數聚集到少師府,若真是單單是為了看她,那估計今早太陽也是打西邊出來的。

    「咳。」白老爺端起十三上的茶,抿了一口,才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父親聽說連州公子被聖上欽點為此次出兵的軍師和監軍,肩負數職,必然十分辛苦。為父便想讓素兒同連州公子說說,讓你大兄隨行,便是跑跑腿之類的,也能分擔些活計,不至於累著公子,素兒說,可是此理?」

    白蘇攏著袖子,淡淡打量白子邵幾眼,他一襲錦袍華服,容貌俊秀,這種氣質乃是時下最受追捧的士子之姿,可就這麼個小白臉,跟著去軍中能做什麼?

    「大兄才華出眾,帶在京中豈不是更有前途?白白跟著去那軍中勞苦奔波作甚?」白蘇自是知道他們的打算,卻偏不揀重點說。

    商賈是十分低賤的行業,白子邵出身卑賤,若非有不世之功很難立足於士族,更別說位列公卿了。

    倘若他能從軍作戰,以求謀得上位的籌碼,倒也算是大丈夫所為。

    可依著白老爺這意思,便是要把白子邵交給顧連州照顧了,在軍中有顧連州罩著,沒有生命危險,待到打了勝仗,他也算是功臣一名。

    白子邵怎麼會看不出白蘇故意兜圈子,冷哼道,「目光短淺,你幫我便是等於幫了你自己,如今你雖受寵,卻出身寒微,少師府後院的姬妾哪一個背後不是有家族支撐?我若是位列公卿,對你只有好處。」

    白蘇目光看了一圈,白老爺低頭不語,顯然是默認了白子邵的行為,而二兄白子渠一臉窘迫的埋頭,臉漲紅到耳朵根,似是覺得父親和大兄這般作為實在令人羞恥,而白梨則是眼巴巴的盯著白蘇,等著她回答。

    「大兄說的是,素倒是可以在夫主跟前說上幾句。」白蘇道。

    白老爺心中一喜,問道,「不知道長史之職可有把握?」

    長史分很多種,丞相,太尉,將軍,身邊都有這麼一個文士,相當於幕僚或秘書,他們的身份高低也不盡相同,丞相身邊的長史地位較高,而負責將軍下的長史亦可領軍作戰,稱作將兵長史。

    「不知父親指的是誰身邊的長史?陸將軍?還是我家夫主?」白蘇故意問道。

    顧連州此次出征是職位是軍師,他身邊的長史級別是很低的,然而顧連州在尚京的身份可是太子少師啊,未來的帝師和丞相如果白子邵能一直跟在他身側做長史,將來必然是位列公卿。

    「自然是跟在連州公子身邊,你大兄乃是文士,總不能做將兵長史,讓他領兵作戰吧」白老爺道。

    白蘇看向白子邵,緩緩道,「夫主曾贊荀句是國之謀士,據說他才思敏捷,謀略過人,不知大兄比他如何?」

    白蘇記得自己第一次去清風殿時,有個文士通傳,當時她並未在意,後來才知道他便是荀句。

    白子邵狠狠瞪著她,在他看來,白蘇這完全就是找茬,如果他的才能真的強過荀句,又何須她到顧連州面前去美言。

    「父親,大兄素雖為女子,也知這是戰事,並非兒戲,眼下狼煙四起,諸國圍困我大雍,這是何等的境地,想來父兄要比素明白的多,一棋落錯,滿盤皆輸,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白蘇語氣冷硬,說完這些,她緩了緩語氣才道,「父兄想拿大雍的生死存亡去搏個公卿之位,請恕素膽小怕事,不敢幫助大兄。」

    「不幫就不幫,你又何必拿雍國生死存亡來做借口,我白子邵雖不比荀句,卻也是不差,若是沒有了荀句,大雍還滅了不成」白子邵到底是年輕氣盛,經不起激。

    白老爺就老辣的多,即便白蘇用了如此強硬的語氣和態度,他也還是坦然的飲茶。

    待倒兄妹兩個吵的差不多了,這才出言相勸,「好了好了,素兒說的也有道理,況且連州公子豈是如此容易被人煽動?子邵也收斂些。」

    說完白子邵,白老爺又轉向白蘇道,「素兒啊,父親是對你兄長的前途心切,也知此事不易為,不過想讓你幫襯著在連州公子面前提一提,不能隨軍,日後能做個幕僚也好。」

    果真如白蘇之前猜測那般,他們今次來,並非是把這件事放在首位的。

    白老爺一改前態,做起了語重心長的長者,白蘇便知道今日的重點來了,攏著袖子,好整以暇的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素兒啊,你身子從小孱弱,才入少師府半年,便兩次險死還生,實在令為父憂心。」白老爺拿袖子拭淚,哽咽了一下,歎道,「阿梨也快滿十三歲了,我今日把她帶來,算作是你的陪房,日後在少師府也有個伴。」

    原來是怕她不知什麼時候就死了,送來了替補啊

    白蘇壓制住心中的怒氣,面上扯起一抹淺笑,「阿梨與我容貌頗為相類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送走一撥又來一撥
   
    白梨原本羞怯的低著頭,聽聞白蘇這句話,不明所以的抬眼看她。

    的確,白氏五姐妹均是骨骼纖細嬌柔,而其中就數白梨長的與她最為相似,巴掌大的小臉,挺翹的小鼻子,五官玲瓏可人,不像白絮那般冷艷絕色,也不似白珍靈秀活潑。

    然而相似的面容,白梨站在白蘇面前,明顯見了拙。

    「父親,可知道夫主為何寵我?」白蘇嘴角噙著一絲笑意。

    白老爺微微蹙眉,從男人的角度看來,自家女兒中,當數絮女的容色最佳,珍女最能引起男人的興趣,其餘幾個雖皆算是美人,卻比不上絮女和珍女的。

    可白蘇自從大病一場後,整個人氣質都變了,那種淡然從容的姿態,令人心嚮往之,莫非顧連州就喜歡此類美人?

    白老爺哪裡知道,有一種女人,她的另一面只為某一個男人而綻放。

    白蘇見他不答話,便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父親可知齊姬?可知慧姬?可知屏姬……誠然如大兄所說,她們個個都是有家族支撐的美人兒,除去家族外,齊姬優雅,慧姬熱情,屏姬溫柔,且姿容皆在素之上。」

    而少師府後院又何止這幾個呢,其他姬妾也都是千嬌百媚啊。

    「阿梨。」白蘇衝她笑的溫柔明媚,言語中卻是令人膽寒,「夫主近日對我恩寵甚濃,然而明日他便奔赴戰場,這些恩寵在後院中便會化作利劍,姐姐也替你擔憂呢,本是無辜,卻要為我一同擋這些利刃。」

    只要是生長在宅院裡的女子,對這些爭寵之事自然都不陌生。

    還沒來得及接近顧連州,卻要去幫別人當劍,這換做誰,都會覺得不甘心。

    「父親想來疼愛我們姐妹,還請顧惜阿梨,給她尋個更好的去處吧,素在這裡,傾盡一切幫助白氏一門,至死方休。」白蘇看著白老爺的目光堅定而絕決。

    那一刻,便是連白子邵也都被她的神情撼動,疼惜姐妹,不顧生死。

    可白老爺畢竟是生意場上滾爬出來的,哪裡會被白蘇三言兩語便糊弄過去,可是他被白蘇架在一個「慈父」的位置上,上不來下不去,真真令人窩火。

    而且,她說會傾盡全力幫助白氏一族,若是背了她的心意,不再管白氏了,那豈不是極大的損失?

    白蘇盯著白梨蒼白如紙的小臉,淡然的端起熱茶,輕輕吹了吹。

    如今她已不是當初那個還會心慈手軟的白蘇,幾經生死,連人都殺了,還有何可顧及的?

    只是,她不過是想給白梨一個機會,如果她知難而退,那便罷了,若是她執意要飛蛾撲火,白蘇也不介意多個人肉盾。
    「我……三姐,我不怕」白梨小臉仍舊蒼白,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磕磕巴巴的道。

    白蘇眉角微挑,暗道:顧連州可真是把這少女迷的不輕,明知刀鋒劍雨,仍舊義無反顧,然而,他是她的,誰都別想染指哪怕愛的再可歌可泣也不能白老爺面色微變,他知道白蘇話中的意思,呵斥道,「阿梨不可妄作」

    「素兒,父親見你安好也就放心了,你好生休養,我還有要事在身,改日再來看你。」白老爺說著已經起身。

    白子邵冷冷的盯了她一眼,隨著白老爺起身。

    「父親,我不要走,我……」白梨倔強的抿著唇,站在原地,她自從上回在宴上見了他一面,眼裡便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為了更接近那個高華如月的男子,她什麼都願意做「來人帶四小姐回府」白老爺攥在袖子裡的手,青筋直暴。

    「三姐三姐,阿梨真的沒有野心,阿梨知道自己配不上他,願為奴為婢,只要能看見他便成。」白梨的哭聲嘶啞,她知道,自己一旦踏出這個門檻,日後許是永遠也看不見他了。

    顧連州這樣的地位,尋常人怎能說見便見著。

    白蘇看著她絕望的小臉,頓時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幸運,同樣是身份卑賤,她卻可以得到顧連州的垂青寵愛,而白梨卻想見他一面都是奢望。

    白蘇心軟了,可是她還是理智的,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傻到留下一個癡迷自己男人的女孩在身邊。

    「堵住她的嘴」白老爺恨恨道。

    枉費了他苦心調教,縱然顧連州是值得任何女子瘋狂的男人,白梨這般姿態,也著實辱了門楣。

    十三和香蓉扶著白蘇站起身來,隨著白梨哭泣的聲音越來越遠,這場鬧劇也暫止了。

    白老爺此番所求之事都沒有個著落,可是只要白蘇不和白府脫離關係,那麼她必然會想盡辦法提高白氏的地位,否則怎麼夠得上顧連州?

    不過,素女的身體實在令人憂心啊

    「子渠,你回府將幾支上好的山參都給素兒送過來。」白老爺回頭交代。

    白梨已經被綁起來抬上馬車,白老爺也隨之登上車。

    白子渠愣了一會,才問白子邵,「大兄,父親為何不憂反喜啊?」

    白子邵冷哼道,「一般像素女這種出身的美姬,一旦得寵,都會立刻與族氏劃清關係,良家子的身份可比商人庶女高出不少。」

    一般權貴是極瞧不起商賈出身之人,所以他們也許會立良家子出身的美姬為夫人,也不會考慮商人之女,更何況是庶女。

    如今白蘇不曾劃清界限,白老爺自然要憂心她的身體。

    「原來如此。」白子邵笑道,他不管什麼彎彎道道,只要父親不在逼著素女做這做那,便就是好事。

    「你日後也不許行商,好好讀讀聖賢書」白子邵見他笑的歡快,冷聲道。

    清園中,白蘇繼續趴在榻上修剪枝葉,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一般,心中卻是對白老爺越發的佩服起來。

    這一來一去,看似是沒佔到任何便宜,還白白受辱,可是卻讓所有人看見,素女還是白氏的嬌嬌,是榮辱與共的,如此,她便不得不好好斟酌一下白氏的未來。

    想必珍女也是如此吧。

    白老爺這個老奸巨猾,似是沒什麼建樹,實則把這幾姐妹都牢牢攥在手中。

    「小姐,齊姬和屏姬來了。」二丫在外通傳道。

    白蘇揉了揉額角,顧連州馬上要離開,她們終於按捺不住了吧。

    「把這些盆景收拾起來,換上鮮花。」白蘇道。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7 07:00 PM

第一百二十三章、沙場秋點兵
   
    十三和香蓉手腳飛快的將小葉黃楊清理乾淨,換上時下綻放正盛的菊花。

    齊姬依舊舉止優雅,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屏姬亦是溫婉可人。

    「妹妹如此勞累,還在忙著擺弄這些花草呢?」齊姬淺笑道。

    白蘇放下剪刀,在榻上跪坐起來,幸好顧連州手下留情,否則以他的力氣,恐怕這個月都別想下榻了。

    「雲姬,你身子如何?」屏姬紅著臉問道。

    白蘇抽了抽嘴角,她們不會以為是顧連州縱欲,才把她折騰成這般模樣的吧?見屏姬這般含羞帶怯的模樣,多半是了。

    「平素還真是看不出,夫主竟如此勇猛呢」齊姬掩嘴輕笑。

    時人還都帶著對原始生殖的崇拜,儒家思想剛剛興起,女子可以大大方方的談論床第之事,白蘇實在不明白,顧連州為何非對她要求如此嚴格。

    屏姬是出身士族,骨子裡已經有了羞恥心,聽聞齊姬如此直白,頭都快埋到胸口了,可又止不住想聽白蘇說說感受。

    白蘇道,「姐姐也曾給夫主侍夜,素自是一樣的。」

    話一出口,齊姬笑道,「妹妹說笑了。」

    顧連州為了堵政陽王的嘴,時常會叫美姬在齊安閣侍夜讀書,此事齊姬最是瞭解。

    「兩位姐姐今日來,可是有要事?」白蘇神色淡然的略過這個話題。

    齊姬見她如此神色,覺得再調笑也無甚趣味,反而直讓自己心裡冒酸水,便順著她的意思,轉了話題,「夫主明日便去軍中,姐妹們想著要準備餞別禮,可我們都不知夫主喜好,所以過來問我妹妹。」

    「唔,此事素也很是頭疼呢,素也曾一再試探,可是夫主似是除了愛酒,愛茶,愛看書,再無別的喜好了。」白蘇皺著眉,一副很為難的模樣。

    從表面看來,顧連州確實是一個很沒有情趣的男人,然則,架不住人家生了一張禍國殃民的俊臉,還有高華如月的氣質。

    然而隱藏後的那一面,泛泛之輩是引不出來的。

    「妹妹準備了何物?」齊姬問道。

    白蘇擺弄几上的花,歎道,「夫主甚愛花草,這是尚京人都知道的,我便準備學著做花境裡扎的花束,可是怎麼扎都不成樣子呢。」

    「這些花草枯死之後豈不是無用?」屏姬不解道。

    白蘇抿唇笑道,「姐姐,你請想啊,夫主那樣俊的容顏,只有在鮮花的映襯下方才不屈呢,此去戰場可就只有刀光血影了。況且,這些花枯死後,丟掉便是,也不礙著夫主行軍。」

    「妹妹真是為夫主著想呢,不如我們都準備花束吧,這樣豈不更美?」齊姬建議道。

    白蘇一臉失落的歎了口氣。

    屏姬忙問道,「莫非妹妹不同意?」

    白蘇搖搖頭,「哪裡,素還負傷在身,依著情形,不知那日還能不能下榻去為夫主送行。若是到時我傷還未癒,可否麻煩姐姐們替素也獻上花束?」

    屏姬心中一喜,忙不失跌的點頭,心道,你可千萬別病癒。

    「妹妹儘管放心,你先準備著,若是你確實無法前去餞別,我們會幫你獻上花束的。」齊姬安慰道,目光從一堆鮮花中掠過,然後在不著痕跡的在幾片小葉黃楊的枝葉上停留幾秒。

    白蘇面露疲色,與她們寒暄之間,幾乎要昏昏欲睡。

    齊姬與屏姬卻依舊不走,拖著她絮絮叨叨的聊了整個下午,這才意猶未盡的離開。

    她們走的時候,見白蘇已經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各懷心事的回到自己的院落。

    寢房裡靜默許久,就當十三和香蓉以為白蘇真的睡著之事,她緩緩張開眼,道,「十三,你去通知花境,多備鮮花,準備扎花束。」

    「是。」十三退了出去。

    唉,眼看年關又要到了,再不多賺些前,怎麼湊夠給黑甲騎的一萬金呢?

    原本,白蘇還真未想到從她們身上搾錢財,不過既然人家送上門來,不搾些油水出來,白蘇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小姐,她們能信嗎?」香蓉一支支的將花收拾整齊。

    白蘇伸了個懶腰,面上一掃方纔的疲態,懶散的靠在榻上,道,「她們不管信不信,都會去弄些花束,畢竟只是舉手之勞。」

    並且,顧連州雖然對花草研究很深,但極少有人知道他容易花粉過敏。

    哼哼,我的夫主,誰都別想覬覦,連看都別想看。

    「那您為何又讓奴婢留下這幾片葉子呢,那盆景可是您的心血呢,若是齊姬她們也送盆景,如何能讓公子另眼相看?」這是香蓉很不解的地方,小姐明明很重視那盆景啊白蘇笑道,「因為,這世間除了我之外,無人可做出這個盆景。」

    齊姬聰慧如斯,又生性多疑,如果不讓她發現一點「破綻」,那她如何能安心呢?

    在前世,白蘇的修剪水平便是巧奪天工,一把剪刀在她手中宛如造物之手,還未畢業便獲得了業內「上帝之手」的稱號,當年便已如此,更何況在這個還沒有園藝概念的時代而香蓉瞪大雙眼,仔細品味這句話,便能得知其中的驚天秘密,而小姐居然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她納蘭修的花境在雍國可是獨一份,它所出售的盆景、花束,都是前所未聞的,而白蘇如此說來,可不就是間接的承認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嗎?

    「小姐……」香蓉幾乎熱淚盈眶。

    白蘇告訴她這件事,便也意味著,她已經真正的接納了香蓉,並且開始毫不保留的信任。

    「不要令我失望,香蓉。我從來都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恩是如此,仇也如此。」白蘇閉著眼,困意襲來,聲音開始有些含糊。

    十一的背叛,已經將白蘇的所有寬容都消耗殆盡,如今她依舊信任身邊之人,卻絕不容許背叛。

    白蘇略微瞇了一會兒,便命香蓉取來紙筆,除了那盆小玩意,白蘇還有其他禮物要送給顧連州呢。

    大軍即行,按照規矩,顧連州今晚便要宿在軍中,明日一早便要開始點兵。從明早點兵之後,親人便可進行餞別。

    顧連州此次帶的都是騎兵,需快速行軍,到北疆之後,再與七王的軍隊會合。

    也是從點兵之後,隨時都有可能出發,也有可能分批出發,這是機密。因此,也不知她準備的禮物是否能夠順利的交到他手中。

    白蘇寫了一會兒,便翻開從清風殿偷偷取出的《雍記》,看著那幅精細的地圖發呆。

    七王遇刺,這是太子的一個絕佳機會,七王重傷在身,不得不交出手上的虎符,若是此戰一勝,即便不能收回七王勢力,也必能夠抑制一下他近幾年如日中天的名聲。

    城中華燈初上,戰爭的緊迫感在繁華的城中化作一股躁動的氣息,使得寒涼的夜裡,出現了一種浮華景象,行人往來,連景春樓中都比平素要熱鬧許多。

    而城北虎賁營,一片肅殺,第一批騎兵,已經點兵完畢,即刻便要出發。這批騎兵一共千餘人,由黃校尉帶領,先行清道。
    月朗星稀,秋日的夜空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遼闊幽深。

    陸離一襲墨藍色的勁裝,背手立於點兵台上,宛如亙古矗立的神像,挺拔俊朗,且肅穆,他注視著月影一點點的偏移,幽黑如墨的眼眸與夜色融為一體。

    「出發」他陡然揮手。

    無人應聲,馬蹄捲起地上的塵土,隨風捲曲,竟是只發出了悶悶的聲音,若是仔細看,便能看見,每一個馬蹄上都被纏上了棉墊。

    次日清晨,陸離同顧連州同時出現在城西軍營,點兵台下,一排排鐵騎戰士,極好的控制著駿馬,坐騎只是偶爾動動前蹄,或者打個響鼻,校場上安靜的出奇。

    前排為首的騎兵每人手扛著一面旌旗,旗面在秋風中獵獵展開,能清晰的看見一個「陸」字。

    陸離一襲玄色鎧甲,絳色披風垂墜在背後,風只能偶爾揚起一角。他雙手拄著青銅劍,站在點兵台上,黑沉的雙眸,不知透過那面戰旗,不知看向何處。

    他渴望重回戰場,然而,領著兵去攻打自己的舊國,他如何能對得起陸氏幾代鐵血將軍之靈?又如讓自己的心毫無羈絆?

    「皇上駕到」寺人尖細的嗓音劃破長空,驚醒神思的陸離。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將士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躬身俯首。萬歲聲,猶如頓時炸開的驚雷,響徹雲霄。

    雍帝一身黑色袍服,策馬而來,他的體型雖有微微發福,可是馬上的英姿依舊能夠窺見當年的驍勇。

    騎兵從中央讓出一條大道,雍帝便就如此騎著駿馬直走到點兵台前,翻身下馬,大步走上台,動作瀟灑穩健。

    「陸將軍。」雍帝走到單膝跪地的陸離身前,親手扶起他,沉聲道,「大丈夫為建功立業拋頭顱灑熱血,只為肆意活罷此生將軍錚錚鐵骨,乃天下丈夫的表率朕在此替將軍餞行望將軍凱旋」

    「是」陸離朗聲道,他的聲音沉厚磁性,傳遍整個校場。

    「來人為眾將士上酒」雍帝大喝一聲。

    四面立刻有將士抱著酒罈,將擺在長几上的酒倒滿,酒液四濺,灑濕幾面,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酒氣,頓時激起萬丈豪情。

    雍帝舉起陶碗,「朕預祝眾將士,凱旋」

    士兵們上前端起酒碗,齊聲吼道,「凱旋凱旋凱旋」

    喊罷,仰頭飲盡。

    陸離冷然的黑眸始終沉靜,隨著他們一飲而盡。

    顯然,這場豪氣干雲的餞別,未能夠燃起他的戰欲。


   
第一百二十四章、一箭三雕之計(1)

   
    顧連州今日甚是低調,一襲青衣寬袍,立於點將台後圍欄邊上,然而他如雲似月的氣度,即便是站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也不影響他的耀眼。

    只一眼,雍帝便瞧見了這個風采卓絕的青年,眾多皇子之中,還真是沒有一個比顧連州更加優秀的男兒。

    在雍帝看來,顧汾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不是沙場功名,而是給大雍養了個無雙國士。

    他也曾當面同顧汾開玩笑,然而顧汾絲毫不在意自己的一身功名被自己兒子比下去,反而無比驕傲。

    雍帝看著他,忽然大袖一甩,躬身給他行了個長揖。

    校場內忽然一陣騷動,站在點兵台這邊的兵士們看不見對面是何人,但居然能讓雍帝行此大禮。

    顧連州回了個長揖之禮,他明白,雍帝這是代太子行的一禮,代大雍江山行的一禮。

    禮罷,雍帝朝他笑道,「德均,若是你此仗勝了,朕就把孝閔公主給你做媳婦」

    他的聲音不大,只有近前的幾個人才能聽見。

    顧連州眸中微閃,清貴的聲音淡淡飄散,「陛下抬愛,孝閔公主乃是皇室的掌上明珠,賜予一個軍師,那陛下要賞主將何物才能彰顯公平?德均實在受不起,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他的話正中要害,孝閔長公主可是皇室嫡孫女,去年及笄之時,雍帝賜下益州賜給孝閔公主做封地,益州沃野千里,距離尚京又近,即便是封主將萬戶侯也比不過這個賜婚。

    對一個軍師隆恩至此,那豈不是要對主將封王封侯才算公平?

    而事實上,雍帝無論如何也不會封曾有北魏鐵血戰神之稱的陸離為王。

    顧連州面容從容依舊,若是白蘇在,一定能看出他的怒火已經燒到了眼眸,他對雍帝這種賜婚的手段實在深惡痛絕。

    「好吧,朕待你們凱旋」雍帝面上絲毫不見怒氣。

    校場上個個都屏息凝神,他們雖沒有聽見顧連州說了什麼,但是那一剎那,很明顯的感覺到雍帝身上的冷冽之氣。

    直到雍帝翻身上馬,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氣氛才稍稍活起來。

    陸離看了顧連州一眼,扯起一抹苦笑。他揮手令眾人自行活動,大步跨下點兵台,絳色披風無風自舞,在身後揚起一個灑脫的弧度。

    「你需要酒。」顧連州道。

    陸離瞥了他一眼,將劍插入腳前的土中,笑聲爽朗,「行軍前禁酒。」

    陸離是個狂肆之人,喜怒愛恨都是猛烈而直接,但他是個極守軍規的人,對於行軍作戰從不含糊,即便他過去二十幾年裡,從未如今日這般焦灼。

    顧連州微微一笑,如淡月雲舒,令人心情舒暢。

    陸離怔了一下,旋即垂了他肩膀一拳,「一笑傾城,嗯,我看啊,陛下派你隨軍真是英明。你便是朝那城樓上一站,這麼一笑,咱們就鳴金收兵。哈哈哈」

    陸離雄渾的笑聲響徹整個校場,驚的戰馬嘶鳴。

    「陸將軍的英姿,整個尚京為之傾倒,或許無需我如此。」顧連州神情冷淡,說出的話噎得人難受。

    陸離面色一變,頓時殺氣四散,冷哼了一聲,「你後院那個妖孽,我早晚收拾了她」

    話音剛落,便聽校場大門打開,外面湧進一群男女老少,一進門,便喚著自家兒郎的名字。

    餞別開始了。

    「大兄」陸揚一身士兵服裝,走了過來。

    顧連州正欲轉身離開,卻聽身後一陣騷動,欷歔聲,感歎聲,不絕於耳。

    「夫主」嬌嬌柔柔的聲音傳來。

    陸離瞪著那群花枝招展的美人兒,雙手抱胸,站到一側,一副看好戲的形容。

    以齊姬為首的二十幾名美姬的到來,如同在校場上盛開起了一片嬌艷的花朵,裙裾輕揚,這群美姬人人懷中都抱著一個花束,在這涼秋裡,令人為之驚艷。

    顧連州瞧著那一束束鮮花,從容的從袖中取出帕子掩住口鼻。

    那群美姬一見到顧連州便激動的不能自抑,爭先恐後的向他跑來,哪裡還顧得上其他。

    而齊姬卻是發現了顧連州的動作,頓了一下腳步,轉而走向陸離,「將軍與我家夫主同行,還望關照一二,這花束不值什麼,還請將軍收下。」

    陸離冷眼瞧著她,他不但厭惡女人,更厭惡有心機的女人。

    齊姬見陸離久久不接,便一把將鮮花送入陸揚懷中,朝他明媚一笑,「君替將軍接下吧。」

    說完,也不管陸揚如何反應,忙轉身朝顧連州那邊跑過去,邊跑,邊從袖中取出一盆巴掌大的小盆栽。

    顧連州被一群美姬圍攏,濃重的脂粉香氣,夾雜著各種花香,逼的顧連州喘不過氣來。

    「退後」顧連州清貴的聲音第一次在人前顯現出冰冷。

    美姬們的動作一僵,隨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往後退了幾步。

    「夫主。」齊姬撥開人群,走到前面去,「姐妹們一片心意,夫主莫怪。」

    顧連州依舊保持著用帕子捂著口鼻的動作,淡淡道,「都回去吧。」

    這時候,大家似乎都意識到顧連州可能是不喜歡這些花香味,紛紛把花束拋的遠遠的,一個個淚盈盈的瞅著他,那模樣,好不憐人,看的一旁圍觀士兵們,心都碎了。

    「放下東西,回府去吧。」顧連州看見她們都有準備其他餞別禮,語氣微不可查的緩了緩。

    一眾姬妾,忙放下準備的東西,然後一步三回頭的向外去。

    她們侯在校場大門口的侍婢,忙應上各自的主子。

    「夫主,妾想不到可送之物,便準備了此物。」齊姬雙手捧上一株巴掌大的盆景。

    那盆景極小,種在一個圓形的小缽裡,小葉黃楊被修剪成一隻獨立的仙鶴,盤著頸項在小憩,那仙鶴宛如活物,彷彿隨時可能被驚醒。

    植物翠綠可愛,小巧輕便,幾乎可以隨身攜帶,顧連州也算是遍閱花草,卻從不知道,小小的一株植物,居然可以被修剪成這樣精巧。

    「你從何處得來此物?」空氣中的花香和脂粉氣味散淨,顧連州收起帕子,接過那盆景,細細觀賞。

    盯著近在眼前的這張俊顏,齊姬的心急速跳動,她用盡力氣才穩住聲音,道,「妾從花境得來,獨此一件呢。」

    顧連州微微一頓,頓時瞭然,「此物我收下了,你且回吧。」

    齊姬心中止不住雀躍,看來那雲姬果然是瞭解夫主,還好她昨日凌晨便去了花境,才能購得此物。

    齊姬襝衽為禮,轉身回去。

    昨晚白蘇也交給她一盆小葉黃楊的仙鶴,說是按照花境一株盆景來修剪的,那東西一看便是手法拙劣,比不得她買的這盆。

    然而她齊姬如何能容得下別人與她送同樣的禮,來時的路上,便給丟掉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7 07:05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一箭三雕之計(2)
   
    餞別的人漸漸少了,顧連州在大帳內,一眼能看見外面緩緩合上的大門。

    門軸吱呀的聲音令人有些煩躁。

    方無站在身後,看著顧連州眉頭攏起,心中對白蘇有些怨懟,自家公子對她可謂是寵上天了,行軍在即,她竟然都不曾前來餞行,實是無情。

    「出發吧。」陸離高大的身軀一出現在大帳門口,頓時擋了大部分光線,帳內光線一暗。

    顧連州應了一聲,將那株仙鶴塞進袖袋中,起身隨陸離出去。

    陸離雖知道顧連州身手不錯,卻需要瞞著眾多耳目,便準備了馬車。

    他們這一行只有八百騎兵,其餘都是徒步的士兵,所以使用馬車倒也不會拖慢行軍速度。

    從城西入官道,向西北行大約五十里路便至涼州,如果行的快,約莫在傍晚時分便能到達涼州驛站。

    官道上黃土漫漫,四周植物枯黃衰敗,幾乎與黃土融為一體,天空高遠湛藍,若是沒有行路激起的黃煙,放眼望去,倒也算賞心悅目。

    馬車內,方無屏息凝神的跪坐在馬車門口,大氣不敢喘一下。

    顧連州雖如往常一般握著書卷在看,然而他擰起的眉頭明顯表示他的不愉快。

    方無再三斟酌詞句,可是話到嘴邊,還是不敢說出來。

    唉,他伺候公子八年,這樣大的怒氣,可是沒有幾回。

    整整一個早上,顧連州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害的方無也不敢動一動,兩條腿跪坐的都有些發麻了,心裡對那雲姬再三腹誹。

    雖然公子不說,可是他如何會看不出來。

    「德均。」馬車一沉,陸離帶著滿身塵土進了車內。

    方無忙趁機挪了挪位置,上到幾前,給陸離倒水,「陸將軍快請喝茶。」

    陸離接過茶水一口飲盡,對顧連州道,「前方便是涼州,中途索性不停了,到達驛站之後再進食吧。」

    「嗯。」顧連州眼睛不曾離開書冊,只淡淡應了一聲。

    陸離習慣了他冷淡的模樣,倒是沒有察覺什麼不妥,詢問完顧連州的意見之後,便出去了。

    方無細細的打掃車內的黃土,他終於找到些事情做,自是捨不得做的快了,萬一他家公子一個下午,依舊是這般形容,可該怎麼辦?

    「公子,您休息一會吧。」方無大著膽子道,「您昨日往返政陽,必是疲了,小寐片刻再看書吧?」

    顧連州昨日快馬返回政陽辭行,又是一夜未睡,此刻也是有些疲乏了,便道,「也可。」

    方無上前去幫顧連州整了整枕被,他剛剛躺下,便聽隱隱的琴聲傳來。

    「長相思,在尚京。絡緯秋蹄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 卷幃望月空長歎。」微微沙啞的聲音伴隨著琴聲緩緩吟道。

    顧連州睜開眼睛,靜靜聆聽那個聲音。

    陸離在馬上向前看去,只見迎面來過來一行車隊,僕從均是衣著華麗,馬車周圍有二十多個劍客隨行,那個沙啞如竹林拂風的聲音便是從那馬車中傳出來。

    眾人被這聲音所惑,一時不曾有所反應。

    那人繼續道,「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 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琴音倒是在其次,只是他魅人心魄的聲音,和詞曲中的情意,實在令人心醉。

    眼見那車隊越來越近,前排的百夫長終於醒過神來,大聲喝道,「車隊退避」

    這一聲喝斷,琴聲戛然而止,車隊緩緩靠邊。

    然而在行軍與車隊擦肩之時,雙方都保持了高度的警惕,畢竟這車隊有二十多名劍客,而且看上去個個身手不凡。

    待到顧連州馬車靠近時,那車隊的馬車車簾忽然被掀開。

    唰唰,保護車駕的士兵長矛做出了防衛的姿態,隊伍也陡然止步。

    然而馬車中卻露出一張絕艷的臉龐。

    那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長眉入鬢,眸光盈盈,他沖那些士兵燦然一笑,露出細白的貝齒。

    他耀眼的華光,頓時看蒙了一群持著長矛的侍衛。

    「噫為何才小別一日,便如隔三秋呢」他似是不解的聲音,舒緩如細雨撥動人心。

    眾人怔愣,還未反應過來,只聽顧連州道,「請那小兒過來。」

    一名侍衛收起長矛,上前衝他叉手道,「這位公子,我家主公請您上前一敘。」

    那少年咯咯一笑,卻是毫無異議的下了車。

    他的全貌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墨發如緞,捋起一半在腦後窩成一個髮髻,長髮披散在身後,一襲月白白鶴綢衣映襯得張臉宛如天仙,一時竟辨不出男女來。

    陸離揪起眉頭,盯著這個纖細嬌小的人兒,心底某個地方被牽扯的微微一顫,他自然認出此人便是那個他深惡痛絕的妖孽,然而每次見她,竟都是不同的形容。

    不變的,是她那雙隔花掩霧的眼眸,和淡然如雲卷雲舒的氣度。

    在陸離愣神的一瞬,少年已登上顧連州的馬車。

    車內方無有些好奇的盯著這個少年,在尚京,他可從未見過這個出色的少年呢。

    「君對美人鮮花送別,滿意否?」他手中的折扇半開,掩著唇,眸子彎成一彎新月,笑的猶如狐狸。

    「胡鬧」顧連州聲音是難得的溫柔,他放下書冊,坐起身來,衝他道,「近前來。」

    少年咯咯笑著撲進顧連州懷中。

    方無看著傻眼了——原來,原來他家公子不近女色,果然是因為好男風。「還疼嗎?」顧連州手掌滑到他臀部。

    「好疼呢。」少年聲音嬌軟,似是討好撒嬌的貓兒。

    方無顫抖了,這個驚天的消息,一定要通知老主子啊,一定要趕快從歧途中挽救公子這少年,自然是白蘇,距離如此近,方無卻一點也沒看出來,可見她化妝的功夫又長進了。

    「夫主,我這一箭三雕的法子使的可好?」白蘇飛快的在顧連州的唇上偷吃一口。

    顧連州將她抱起,置於腿上,不鹹不淡的道,「甚好,不過似乎你回府之後,處境堪憂。」

    白蘇騙她們說要送花束,結果被顧連州訓斥,還導致臨走前也沒見著夫主的容顏。

    白蘇倒是好,花境狠狠賺了一筆,還讓齊姬出了血本,到最後人情都落到她自己頭上。

    「夫主,妾修剪的小鶴如何?」白蘇在顧連州胸口蹭了蹭。

    顧連州淡淡道,「尚可。」

    「夫主,妾處境堪憂呢,不如你帶妾一起走吧?」白蘇眼巴巴的望著他,等他答案。
   


第一百二十六章、涼州別

   
    顧連州瞥了她一眼,這一眼,淡淡的,沒有歡喜,也沒有動怒。

    可白蘇打了個激靈,忙摟住他的腰,道,「夫主,妾是捨不得夫主,說的玩笑話呢。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

    自打死裡逃生之後,白蘇一向是秉承「識時務者為俊傑」的作風,尤其是不能惹怒了她這大靠山。

    「夫主,容妾送你到涼州可好?」白蘇退而求其次。

    顧連州認真的看了她一會兒,終於覺得她不曾耍什麼花招,便對方無道,「讓陸將軍繼續前行,車隊隨行到涼州。」

    「是。」

    方無出去一會兒,馬車便再次行了起來。

    「公子,奴在車外伺候。」方無十分會看形勢,自知給他們留些親暱的空間。

    車內沒有答覆,方無知道公子這是允了,便坐到了車伕的旁邊,心裡思量著,要不要傳書信去政陽。

    顧連州撫著白蘇的發,問道,「你如何會從涼州方向來?」

    「妾昨夜就候在涼州了,凌晨時,發現一隊騎兵到達涼州,便猜測夫主隨後便至,妾等不及了,便迎上來。」白蘇一邊說著,一邊大膽的在顧連州頎長如玉的頸上偷吃。

    這一去可就是一年半載,得好久見不到他,不放開膽子佔便宜,不是白蘇的風格。

    顧連州噙著一絲笑意,聲音帶著略微的沙啞魅惑,輕聲在她耳邊誘惑道,「你此番利用為夫得了多少金?」

    白蘇哪裡扛得住他這美男計,才問了一句,便老實交代,她傻笑道,「不是利用,不是利用,是合作。一共兩千金,光是小鶴就得了八百金呢。」

    顯然,這次從齊姬身上搾了不少錢。

    齊姬是齊氏庶女,能從齊氏借助的力量不多,可是錢財方面,齊氏是不會吝嗇,更何況是用來籠住顧連州的心呢。

    「既然是合作,這兩千金,有一半是我的,好好留著等我回來查收。」顧連州聲音清貴如初,哪裡還有半分魅惑。

    白蘇怔了一下,自知被迷惑了,心疼那一千金的同時,當下一不做二不休,把顧連州的豆腐吃個乾乾淨淨。

    想著,便吻上了他的喉結,小舌在上面輕輕畫圈,描繪著它的形狀。細白的小手已溜進他的衣服內,尋到凸出的兩點,輕輕掐了又掐。

    「你這婦人唉」顧連州竟是重重一歎。

    白蘇正欲抬頭看他,卻被一個反身壓在身下,花瓣似的唇亦被含住。

    顧連州的吻猛烈而急促,幾乎令她背過氣去,才下移到脖頸。

    重重的親吻,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朵朵紅梅,顧連州看著這紅白相間的美景,這才滿意的歎息一聲,將頭埋在她頸窩裡。

    二人在馬車中,久久相擁,沒有再進一步的索求,只是擁抱著,感受彼此的氣息和體溫。

    一個早上的時間過得極為漫長,卻不知為何,這下午,只覺得才相見不久,車外便傳來陸離的聲音,「原地休息半個時辰,不可走遠,耽誤行軍者,斬」

    白蘇心中泛起一陣酸楚,摟著他的手臂更緊了,「夫主。」

    「嗯。」顧連州拍拍她的手臂,「下車吧。」

    白蘇不情願的鬆開手,又蹭著坐到他腿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夫主,你給妾留下『姬妾守則』,妾實在感動,於是也嘔心瀝血,徹夜寫下這本書。」

    顧連州皺了皺眉,還道她寫的是什麼「夫綱」,打開布包卻看見工整的四個字,「百戰奇略」,心中好奇,便打開看其中內容。

    第一頁是「目錄」,計戰,謀戰,間戰 ,山戰 ……幾乎各種作戰形態,都分了一個類別。

    這時候還沒有「目錄」之說,可是顧連州只掃了一眼,便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驚訝之下,翻開:凡戰,所謂勢者,乘勢也。因敵有破滅之勢,則我從而迫之,其軍必潰。法曰:「因勢破之。」

    只看開頭幾句,顧連州便斷定,這是一本軍略奇書,他翻到後頁的附錄,居然是《心書》和《鬼谷子》。

    《鬼谷子》可是鬼谷一派的不傳之秘,難道他這美姬竟是鬼谷門下?可是《心書》,乃是諸葛孔明所著啊。

    「夫主,還有這個。」白蘇獻寶似的,從懷中又掏出一張地圖,「這可是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從松月書館的趙老闆手裡買下來的,全天下可只有幾份呀。」

    這一份,是北疆的詳細地圖,詳細到連一個土丘,一個水窪都標注的清清楚楚。

    「你看看有沒有用?」白蘇把地圖塞在他手裡,又忙活著從修袋裡掏出許多零零碎碎的東西,「夫主,這個東西,長針的一方永遠指的是北,短的永遠是南,要是突襲,走叢林沙漠時也不會迷路哦?」

    白蘇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慌了,她顧不上這個時代有沒有這些東西,也不管顧連州如何想,她只想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東西都拿出來,希望能幫到他一點。

    希望,他能夠好好的回來。

    「素兒。」顧連州一把將她攬在懷中。

    他雖也被她的才華所震驚,卻更因她的關心所動。

    「夫主,你要早些回來。」白蘇輕聲道。

    「嗯。」顧連州應聲,手臂微微使力,便將她抱起,下了馬車。

    方無一見這情形,頓時慌了手腳,「公子……」

    怎麼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如此舉動雖則喜好男風者比比皆是,然他家公子可是雍國的大聖人啊,名聲若是在他眼皮底下毀了,老主子非得扒掉他一層皮「公子,這小兒身子不適?」方無靈機一動,忙上前幫著扶著白蘇。

    白蘇衝他微微一笑,「是呢,在下有些暈,真是多謝顧君」

    這一笑,如暗夜破月,清輝乍現,一時晃得人眼睛發花。

    「顧君,這一別少則是半載,在下帶了些君平素喜好之物。」白蘇折扇與手掌相擊,發出清脆的啪啪聲。

    車隊中幾個奴僕抬過來一口箱子。

    陸離一邊指揮把糧草裝車,餘光卻禁不住向這邊瞟過來,看見白蘇容光如雪,清雅宜人,笑容卻靈動如狐,有些發怔,他盯著那個身影,喉頭微動。

    「打開。」白蘇道。

    奴僕應聲將箱子打開,裡面有兩套天蠶絲軟甲,還有數個精緻的紙盒。

    白蘇湊近顧連州耳邊,小聲道,「夫主,妾準備了上好的烏龍茶,和兩壇梅酒,都是妾親自製成的呢。」

    顧連州淡淡的「嗯」了一聲。

    白蘇笑著招呼一個奴僕捧起一件天蠶絲軟甲,朝陸離走去。

    陸離見她竟朝自己走過來,忙收回目光,專注的看著那些搬運糧草的奴隸。

    「陸將軍。」白蘇出聲喚道。

    陸離扭頭睨著她,劍眉不自覺的蹙了起來,他的五官本就冷峻,即便只是這一個微微的動作,便嚇的白蘇身上那奴僕渾身發抖,牙齒打顫的聲音,清晰可聞。

    「將軍,這件軟甲乃是天蠶絲織就,一般刀劍無法穿透,送予將軍防身之用,還望將軍不要嫌棄。」白蘇道。

    陸離眸光冷厲,「素不相識,為何送我此物。」

    白蘇甩開折扇,笑的傾國傾城莫可比,「將軍貴人多忘事,唉,蓮得罪了將軍,特此賠罪來了,將軍堂堂丈夫,胸襟寬廣,還請原諒蓮年少不知事。」

    此話一出,原本在一旁欣賞這三個人中龍鳳的將士們,頓時微微騷動起來。

    「他自稱『蓮』,莫非是白蓮公子?」有人壓低聲音問道。

    其餘人,多數不同意他這說法,「他若真是白蓮公子,將軍早就一劍劈上去了,想那白蓮,可是得罪咱們將軍不輕啊。」

    「那也不一定,這麼俊的小子,你捨得劈?」

    「倒是,怎麼著也得留著睡上幾覺。」

    陸離刀鋒似的的目光掃過那群八卦的士兵,剎那,人群噤聲,人人自危。

    「你以為一件軟件便能打發本將軍?」陸離身上殺氣四溢。

    白蘇忙賠笑道,「將軍快別如此,我這老僕要被你嚇破膽了」

    陸離冷哼一聲,伸劍挑過那件軟件,那奴僕以為陸離要殺他,嚇得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軟甲我收了,但還不夠。」陸離將軟甲甩上肩膀,大步走開。

    他見糧草已經裝上車,朗聲道,「啟程」

    「啟程」

    「啟程」

    幾名百夫長揮手令士兵起身整隊。

    白蘇轉過身,看著那一襲青衣,眼眶發澀。

    「公子,上車吧。」方無小聲提醒。

    白蘇見顧連州動了,急急衝上前去,站在他面前,微微有些氣喘,仰頭看著這張俊美無鑄的臉,第一次沒有閃躲,目光清明的看著他。

    「公子……」方無見如此曖昧的氣氛,忍不住又出聲提醒。

    白蘇忽然踮起腳,親上他的菱形的唇。

    「啊?」方無捂著嘴,可聲音已經發出來了。

    正在迅速整合士兵們,頓時被這情形驚住,瞠目結舌的望著這一幕。

    昭昭的日光,照耀這兩個俊美不可方物的人,秋風揚起髮絲,糾纏著遮掩住兩人親吻的唇,一眾士兵看的呆住了。

    方無卻是感覺自己渾身脫力,他震驚的不是這少年竟敢親顧連州,而是顧連州根本不曾推拒,甚至微微低頭,掌握了主動權。

    這種細微的變化,遠處看不清,可方無看的一清二楚。

    「回家好好背姬妾守則」顧連州離開她的唇,聲音有點冷,有點無奈。

    「嗯。」白蘇一雙隔花掩霧的眸中泛起了盈盈霧氣。

    顧連州只看了一眼,便轉身登上馬車。

    隊伍再次行了起來。

    顧連州坐在車中,手中握著那本《百戰奇略》,靜靜看著。

    陸離騎在馬上,回頭看站在驛站前的白蘇,回頭道朗聲,「加快行速」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8 07:07 PM

第一百二十七章、媯氏巫首
   
    官道上只剩下煙塵,白蘇這才收起目光,緩緩蹬上馬車。

    顧連州離開了,返回尚京後又是一個人,只有一堆爛攤子等著她收拾,還好,有媯芷十三她們,否則,她獨身一人在這個世界,真是太蕭條了。

    一路疾馳,到達尚京時,天色已暗,馬車直接駛到城西。

    城西有大半的地方都被納蘭府和白蓮府所佔,所以白蘇便命人在後山開闢一條道,方便進出城,而招攬來的劍客,大多也都駐紮在這個府中。

    入府的路十分平坦,不到一刻,便已經到了前院,十三幾人都已候在院中。

    「小姐,清園不留人守著,齊姬她們必然會發現的呀?」十三一邊扶著白蘇下車,一邊憂心道。

    「無妨,她們之中唯一沉不住氣的慧姬已被禁足,要找麻煩,至少也得等明日。」白蘇笑道。

    她們若是今晚去找茬,白蘇更不會留著自己的侍婢給她們出氣,生疑便生疑,總有解決的對策,她不會拿自己人的性命去冒險。

    院中只有清園一干侍婢,還有婆七,白蘇環視一圈,問道,「媯芷呢?」

    十二端著洗漱用具過來,道,「醫女讓奴婢轉告小姐,說她先回族中幾日。」

    白蘇由十三服侍著洗去面上的妝,露出略顯蒼白的清秀容顏,聽聞十二如此說來,便問道,「她淪為奴隸之時媯氏不出手相助,此時找她回去作甚?」

    十二道,「奴婢不知,今日媯氏族中來人尋她了,醫女本是不肯不去的,但他們說什麼巫首的……」

    「你說什麼」一直拄劍靜立的婆七忽然道,他聲音渾厚,嚇得十二一個哆嗦。

    「巫……巫首。」十二不敢看他,戰戰兢兢的答道。

    「婆七,你知道巫首?」白蘇見他神色異樣,有些緊張的站起身來,「媯芷可有危險?」

    婆七站在屋簷下,暗影遮掩了他一半臉,看不出表情,然而他高大的身軀站立在那裡,便如海上孤立的島嶼,蒼茫而孤獨。

    「巫首,是眾巫的領袖,這世上只有三個巫首,我婆氏的巫首是燭武。姬氏也有巫首,但姬氏盤踞在北魏,他們族中的巫首自然是北魏的皇巫,而媯氏的巫首,恐怕就是媯芷了。」婆七的語氣中滿是苦澀。

    媯芷忽然來找他獻身,定是遇上了什麼變故,只不過是恰好欠了他一個人情,順便用清白身還了他。

    媯芷既然是巫首,那麼在她眼中看來,男與女之間的事,不過是陰陽調配,再無其他意義。

    「燭武不是燭九陰的後代嗎?為何又是婆氏所出?」白蘇道。

    婆七道,「婆氏是燭九陰一脈相承,只有繼承巫首之人才有資格拋棄『婆』姓,改姓燭,燭武便是如此。而媯氏則是伏羲一脈相承,同樣也是巫首才能姓『伏』。」

    那麼媯芷便不是媯芷,而是伏芷。

    「她一定會成為新一任的皇巫,也會成為所有巫的巫首。」婆七歎息。

    「為何如此斷定?」白蘇疑惑,不是還有姬氏的巫首嗎?

    「燭武已死,姬氏的巫首已然年邁,或許近幾年便會壽終正寢,姬氏新的巫首才兩歲。」

    在婆七的話中,白蘇隱隱嗅到一種動盪的味道,這些似乎是前奏。

    現在不僅國與國之間戰爭伊始,連巫界都頻臨衰竭的危險。

    「那麼,是否新的時代,已經要來臨了呢……」白蘇在院中的塌上跪坐下來,仰頭望著秋日高遠的星空。

    香蓉替她披上大氅,問道,「小姐,今晚可要回少師府?菱花和曲措被遣去辦事,今晚可就回來了呢。」

    「嗯,走吧。」白蘇站起身來,轉向婆七,「媯芷不會想做巫首,更不會想做皇巫。」

    婆七怔愣。

    那日醉酒,白蘇先前雖有些醉意,卻還是聽到了媯芷的傾訴,她記憶一向很好。

    媯芷從小便成為巫首的候選人,可是不難聽出,她從骨子裡是排斥的。

    「回府。」白蘇領著幾人再次登上馬車。

    婆七回過神來,帶上幾名心腹劍客,護送白蘇回去。

    馬車中,白蘇對自己的心情很是不解,逢上亂世,她應該害怕,應該恐懼才是啊?可是她沒有,骨血裡萌動的竟是隱隱的激動與期待。

    亂世出英雄,白蘇暗暗納悶,難道她骨子裡竟然是個好戰分子?

    劍客們將她們幾個偷偷送回清園,奇怪的是,少師府的暗衛竟無絲毫異動,以他們的身手,應當不會毫無察覺才對?

    白蘇下意識的認為,是顧連州吩咐了他們什麼。

    那個男人,才智真是令人歎服,他也許早就猜到她的計劃,也早料到她行事總是會留下尾巴,卻不動聲色的將一切善後處理好。

    白蘇心理年齡明明比他要大兩歲,面對如此的寵愛,卻覺得自己像是個需要照顧的小姑娘。

    顧連州也喜歡整她,然而,他也會將度把握的極好,既令她陷於困境,又不會置於死地。

    如此趣味的男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伺候的起吧?

    白蘇躺在榻上,想著顧連州的種種,昏昏沉沉入睡。

    夢中,她與顧連州依偎在清風殿看書,夕陽灑再他們身上。

    夢很單調,一直持續同一個畫面,然而白蘇覺得自己心中滿滿的,溫馨的快要溢出來。

    次日清晨,白蘇清神氣爽的起身,一切收拾妥當之後,便在院中打太極。

    原本以為齊姬她們會過來找她算賬,可是快至午時,也不曾見有人來清園。

    「是我低估她們的忍耐了?」白蘇做了一個收勢,隨之緩緩吐出一口氣。

    二丫從院外進來,「小姐,方才有小廝通傳,景春樓來人催小姐去赴宴,說是孝閔公主想見見您。」

    「赴宴?」

    「小姐,是秋棠詩會,今年是在景春樓舉辦的。」十二提醒道。

    「我倒是忘了,還有個秋棠詩會。」白蘇微微勾起一個唇角,這些姬妾都不在,怕是齊姬之流的都去參加詩會了。

    這麼說,這個詩會恐怕並無善意,連孝閔公主都搬出來,看來不去是不行了。

    「更衣。」白蘇轉身朝屋內去。

    十三和香蓉連忙跟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秋棠詩會
   
    此去景春樓,白蘇依舊只帶上了十三。

    馬車行至主街道的時候便已經有些擁擠了,華麗車駕從景春樓一直快要排到城門口。

    白蘇心下有些詫異,原本不過是貴女們玩鬧的詩會,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盛大了?

    街上除了馬車之外,人倒是不多,所以白蘇的馬車沿著街邊很快便行到了景春樓門口。

    門前人頭攢動,負責客人答題的小廝忙的焦頭爛額,有些人答了幾遍未曾通過,依舊不死心的,有些拿著題坐在一側凝神思考的……

    白蘇微微蹙眉,如此情形恐怕擠到答題台前也很困難,不過秋棠詩會的請帖或許可通行。

    十三拿起紗帽給白蘇帶上,「小姐,外面亂的厲害,還是遮掩一下。」

    下了車,白蘇還在想著如何擠過人群,便有一名劍客迎了上來,「可是雲姬?」

    隔著紗帽,白蘇打量這名劍客:五官如山嶽,稜角分明,目光沉靜,一身黑色勁裝,領口紋著一個金色的圈,圈內一個「閔」字,裝扮整齊,舉止有度,明顯是權貴府上的劍客。

    「正是,閣下是?」這等有身份的人,只能白蘇親自答話,否則便是無禮了。

    那劍客叉手道,「在下是孝閔公主府上食客,奉了公主之命,在此迎接姬。」

    白蘇看見他衣領上的「閔」字時便已然猜到此人身份,卻沒想到,他是食客而不是侍衛,頓時心中一凜,這孝閔公主幾番催見她,又特地派劍客在門口迎接,實在不尋常呀?

    「請。」不等白蘇想仔細,劍客便幫她開道。

    人群似也是認得公主府的標誌,見他替一個女姬開道,紛紛朝白蘇打量,但是紗帽遮掩下,只能隱隱預約看見一個秀美的輪廓。

    景春樓內,比尋常時候更加熱鬧幾倍,而且,並非只有女人,更有許多士子學者。

    他們見有人進來,轉頭向門口看過來,只見一襲淺青深衣,領口和袖口繡著精緻的白色木槿,面容被紗帽掩住,光從背後透過,整個人宛如是從霧中走來。

    小廝迎了上去,十三把帖子交給他,小廝看了一眼,道,「請姬隨奴來。」

    白蘇跟在他身後,從眾人的座位後面繞過去,越走越向前,已經可以清晰的看見主座屏風上的落雪梅花圖,屏風後少女面容依稀。

    坐在左側最前面的一群美人正是少師府的姬妾們,而座首的位置空著,那小廝道,「姬,請坐。」

    白蘇抬眼看見右側的首座,赫然坐的是士大夫繁行時「妹妹姍姍來遲,怎的還不落座?」齊姬笑容可掬,彷彿只是開玩笑一般,可是在這種場合說這句話,明顯是發難了。

    白蘇取下頭上紗帽,走上前去,給孝閔公主行了個稽首大禮,「妾來遲了,請公主降罪。」

    屏風靜默了片刻,才傳出一個清雅的聲音,「抬起頭來。」

    白蘇依言緩緩抬起頭來,眸眼卻垂著,並不直視屏風。

    「長相實在一般。」她淡淡的評價道,然而她語氣中並無輕視鄙夷,「坐吧。」

    「謝公主不罪之恩。」白蘇再次行禮。

    這裡的每一個人她都得罪不起,只好規規矩矩的做好一切,不被人抓到把柄。

    白蘇淡然移步,在左首第一個座位跪坐下來。

    貴女們頓時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原本以為她會謙讓一番,沒想到,她居然就這麼坐上去了,在場的貴女,哪一個不比她出身高貴「雲姬坐的倒是坦然,既然姬在那個位置上坐下去了,必要有令我等佩服的才德才行。」一名貴女道。

    白蘇含笑看向她,卻發現,此女正是黃菱琪,以善歌而出名的黃氏貴女,而坐在她上位的,卻是絮女。

    這黃菱琪已經不是一次找白蘇茬了,想來也是因為她與絮女交好。

    「素坐在此處也不勝惶恐,若是黃氏妹妹能與素換個位置,實在感激不盡。」白蘇看著她,等待她的答案。

    黃菱琪小臉一白,冷聲道,「你莫要曲解我的意思,那個位置自然不是什麼人都能坐的」

    白蘇一臉迷惑的轉向繁行時,行了個大禮,「敢問繁大夫,此處是如何排位?」

    繁行時對這個從前素未謀面的才女很是欣賞,便道,「除了君臣之禮,自然是按照才學排位。」

    「素一介婦人,不知禮數,既然女姬們有異議,繁大夫以為該當如何?」白蘇乾脆把問題都推到這個德高望重的學者身上,他說如何便如何。

    繁行時沉吟道,「即使如此,雲姬便吟詩半句,誰對的上下半句,若博得眾人贊同,便坐此位。不知公主以為如何?」

    這個問題,終究還是推到了孝閔公主面前。

    屏風後的聲音略帶笑意,「甚是有趣。」

    白蘇襝衽為禮,「即使如此,素便獻醜了。」

    素女還在閨閣之時,才名便撼動士林,自她成為顧連州的姬妾之後,便銷聲匿跡,時隔半年,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眾人均想知道,從那一張小嘴裡,能吐出如何震撼人心的詞句。

    「紅娘子,插金簪,戴銀花,比牡丹芍葯更勝五倍,從容出閣,宛如雲母天仙。」白蘇緩緩吟道。

    她聲音一落,眾人紛紛搖頭。

    「這算是什麼詩啊,直如童謠。」

    「看來這素女徒有虛名」

    這句話中雖描繪出了一位嬌羞待嫁的女子,卻離詩所要求的意境差的很遠。

    「素才學疏淺,詞句便算是拋磚引玉罷」白蘇說罷,欠了欠身,返回位子上跪坐下來。

    黃菱琪道,「這句子又有何難,我便對上一對。」她思索片刻,念道,「俏郎君,佩玉帶,著官靴,比文曲天尊更具文采,逍遙出仕,猶勝相如嵇康。」

    詞句一處,人群頓時轟然大笑,「是想俏郎君了吧」

    黃菱琪羞紅了臉,嗔怒道,「大丈夫不看詩句,淨是想些腌臢東西」

    「不過紅娘子,俏郎君,確實般配」有人道。

    繁行時也笑盈盈的看著這嬌俏的女孩兒,「老夫以往倒是沒看出,黃氏除了一副好歌喉,竟也是才思敏捷。」

    黃菱琪歡歡喜喜的朝繁行時行禮,「繁大夫謬讚了。」

    時人注重名聲,黃菱琪有了繁行時這一句評語,她的身價便又上了一層,便是日後找婆家也能尋找更好的。

    「黃氏接的句子,面上看還算工整,不過,雲姬的上句,句句是花草,豈是易對?」繁行時緩緩道。

    經過他這一提點,眾人這才發現,白蘇這一句話整整包含了九個花草名稱。

    紅娘子、金簪、銀花、牡丹、芍葯、五倍子、蓯蓉、雲母、天仙子。

    這時的人,對草藥的認識不深,不知她說的這些其實都是可入藥的東西,然而雍國人愛花草,所以其中的品種都是他們耳熟能詳的。

    左側是貴女姬妾們坐的地方,爭的自然也是貴女姬妾,所以士子們不便參與,但他們也皆暗暗在心中作出下聯。

    可是此句甚是困難,一時間竟難住了所有人。

    屏風後的孝閔公主打破僵局,「不如由雲姬自己接上,若是接的好,她坐這個位子,諸位不得有異議。」

    「那麼,雲姬,便說說你的下半句吧」繁行時饒有興趣的看著對面那個面色蒼白的少女。

    「雲姬,快說說下句」

    士子中,已有人喊道。

    白蘇站起身來,從容道,「若是諸位沒有意見,那素便自己接上了。」

    她目光環視一圈,見無人應答,便吟道,「白頭翁,持大戟,跨海馬,與木賊草寇戰百合,旋復回朝,不愧將軍國老。」

    「好」繁行時一拍大腿,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下段竟有如此氣魄方纔,他也暗自在心中對出了一聯,雖然勉強算工整,但顧全不了意境,畢竟既要全是花草名稱,又要拼湊出意思,便已是不易。

    「可是,將軍、國老,也是花草名?」一名紫色深衣貴女疑惑道,「海馬又是何物?」

    眾人紛紛看向絮女,她算是極為瞭解花草的了。

    絮女眸中的震驚和不甘一閃而過,笑著解釋道,「將軍是中藥大黃的別名,國老,則是甘草的別名,至於海馬,恕我孤陋寡聞,並不知曉。」

    「海馬,是海中所生,可入藥。」白蘇淡淡解釋道。

    這樣一來,便是白頭翁、大戟、海馬、旋復花、木賊、草寇、百合、大黃、甘草。

    全文上下一共兩句話,十八種藥材,這種作詩方法,令人歎為觀止。

    方才黃菱琪那句詩,其實是絮女教給她的,她自然是無如此敏捷的才思。

    然而,這一開始,便敗下陣來,找這個茬彷彿是給白蘇機會表演一般,眾女均是一陣氣餒。

    齊氏幾位嬌嬌,尤其是齊琚,簡直恨的牙癢癢。

    整個左側,只有齊姬一人神色雲淡風輕,淡淡的抿著茶水。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8 07:26 PM

第一百二十九章、被推上砧板
   
    白蘇落座之後,詩會繼續之前的話題——以「秋」為題,賦詩一首。

    恰好已經到了絮女,她一襲白衣,娉婷起身,姣好的容貌和玲瓏的身段,引的不少人欷歔感慨——如此妙人兒卻是已經名花有主了啊「露色以成霜,梧楸欲半黃。」絮女悅耳如鳳啼的聲音,為這詩增色不少,「燕去簷恆靜,蓮寒池不香。」

    是首不錯的詩,白蘇亦遠遠看著她,心中不由暗想,怪不得她一直把素女當做對手,原來她賦的詩也很好,恐怕是被素女壓了一頭,因妒生恨吧。

    在局外人看來,絮女如此才情,委實沒有必要妒忌,但往往越是有才之人,生出的妒心越可怕。

    既生瑜何生亮,便是個典型的例子。這是胸襟的問題,與才學高低也沒有必然聯繫。

    黃菱琪瞪著眼睛看她,「姐姐這麼快便作出來,我,我還沒想好呢」

    「好柳夫人果然不負才名。」幾名博士撫掌大讚。

    尚京如絮女這般才貌兼備的女子實在屈指可數,以她的才情,多少權貴王孫都心慕之,所以當初把素女換成絮女時,白老爺幾乎嘔血。

    「先生們謬讚了。」絮女謙遜的欠了欠身,跪坐下來,沖黃菱琪笑道,「你慢慢想,沒人催你。」

    黃菱琪皺起秀氣的眉頭,想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念道,「秋風……入窗裡,羅帳起飄揚……仰頭…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其實,坐在最末位,就意味著有更多的時間來想,比上座之人難度要小很多,幸好有最後一句做點題,否則她今日可就窘迫了。

    「公主不如亦賦詩一首?」繁行時詢問道。

    孝閔公主也是個有名的才女,賦詩於她來說也不在話下,但屏風後的少女頓了一下,笑道,「我今日不過是湊湊熱鬧,眼下才女眾多,老師可不要害我出醜。」

    繁行時曾是太學博士,教導過孝閔公主一段時日,師生關係不錯,所以她語氣和善親暱,彷彿是對著自家長輩撒嬌的小姑娘一般,並末端起公主架子。

    「倒是素女,早前曾聽聞一首《木蘭花.決絕詞諫友》,本宮每每念及,都是淚沾滿裳,今日真真是想聽素女賦詩。」孝閔公主言語之間隱隱惆悵。

    隔著絹紗的屏風,白蘇隱隱能看見她轉過頭,「素女,萬萬不能使我等失望。」

    白蘇心中苦笑,不知這孝閔公主是真的對她寄望頗高,還是故意將她捧的高高的下不來,總之,今日已經被架在高出,不想出風頭也已經出了。

    「敢不從命。」白蘇緩然站起身來,恭立在一側,埋著頭,即便是如此仰視,眾人也只能看見她白皙如玉額頭和挺翹的鼻子。

    眾人各懷心思,均都屏息凝神的等著她作詩。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頭。」只有齊姬離她最近,能看見白蘇雙眸閉著,神情安然,彷彿沉浸在夢中,她的聲音微帶沙啞,簌簌如林間風,淅淅如春日雨,「教他珍重護流。端的為誰添病也,更為誰羞? 」

    秋雨襲來,愁上心頭,離別之時,互通珍重。究竟是為誰相思成疾,又是為誰害羞?

    想起昨日最後親吻顧連州的滋味,白蘇唇角浮起一抹笑,然而她不敢睜眼,怕淚水會止不住流出。

    眾人靜靜聽著,彷彿能感受到她內心那種似愁緒又似甜蜜的情感。

    而右側那幾位博士神情激動,她便是那日在這景春樓花園中吟詩的婦人啊她的詩,面上不甚工整,卻彷彿其中的情意濃到化不開。

    他們雖萬分激動,卻不敢打斷她,怕擾了思緒。

    「密意未曾休,密願難酬。珠簾四卷月當樓。」

    相思之情未曾斷絕,只是想見的心願難以實現成明月升起,將閣樓四面的珠簾捲起。

    越是繼續念下去,白蘇心中的酸澀越發難當,才不過一晚而已,她的相思已然成災了。

    「暗憶歡期真似夢,夢也須留。」

    不由追憶往事,回味歡聚的快樂,如夢如真,教人悵惘。

    最後一句,聲音已經帶上了哽咽,雖然她極力控制,卻依舊不小心露了端倪。

    白蘇吟誦完,廳中一片靜謐,她也是一怔,自己對顧連州的思念已然至此嗎?她不知道,只知道在念出這首詞時,心中直是恨不得立刻策馬追去北疆尋他。

    「妾,胡亂念得,諸君見諒」白蘇行了一禮,跪坐下來。

    「情真意切,甚美。」繁行時最先回過神來,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頭。教他珍重護風流。端的為誰添病也,更為誰羞?

    密意未曾休,密願難酬。珠簾四卷月當樓。暗憶歡期真似夢,夢也須留。韻律極佳,雖不似普通詩賦,卻實在美妙,實在情懷繾綣。」

    齊姬用帕子拭著淚水,哽咽道,「妹妹,你這詩一吟出,姐姐心裡跟著發疼,夫主這一去北疆,少則半載才能歸還。」

    眾人恍然,怪不得詩詞中情意纏綿,相思刻骨,原來是思念顧連州了。

    「是呢,這詩啊,比那木蘭花還讓人心酸。」屏姬適時的插嘴道。

    齊姬和屏姬這一唱一和,很能令人遐想,《木蘭花‧決絕詞諫友》是素女與寧溫之情,而這首,是白蘇有感而發,是對顧連州的。

    然而,白蘇和素女靈魂不同了,卻還是用一具軀殼啊,在旁人看來,定是覺得她朝三暮四吧。

    白蘇心中冷笑,終於呀,重點來了。

    「雲姬還真是多情呢」黃菱琪總算抓到了一個把柄。

    白蘇垂眸,今日這個秋棠詩會,幾乎要城她私人的批鬥大會了,真是出盡了風頭,如果顧連州在的話,定然是要皺眉頭了。

    怎麼又不知不覺想到他了白蘇閉眼,拋開雜念,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目光已清明。

    她淡淡笑道,「姐姐說的是極,素幾度徘徊在生死邊緣,已明白一句話。」

    「何也?」出乎意料,問話的竟是屏風後的孝閔公主。
    白蘇微微一頓,道,「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恨不知所終,輾轉而逝。 」

    真愛,不知道怎麼就產生了,一下子就情深似海;怨恨,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結果,漸漸也就消失了。

    白蘇不曾否認素女對寧溫的感情,她這是在說,不管從前如何的多情,如何的深陷,都已經是過去。

    「妾這首詩可是過關了?」白蘇今日淨是被綁到靶子上,可她白蘇也不是任人魚肉的主兒



第一百三十章、坐觀鬥茶
   
    「妾這首詩可是過關了?」白蘇淡淡笑道。

    白蘇也明白,雖名義上是按照才學來排,可依舊與氏族地位掛鉤,所以才造成了她被眾人群起而攻的局面,不過這是別有用心有意為之,是躲不掉的。

    不過如此動人的詞句,也無人敢有異議,那些貴女有哪一個能作出如此詞句?

    繁行時頷首道,「姬請坐。」

    白蘇跪坐下來,面上有些羞赧之意,「妾來的晚,確實該罰,不過姐妹們若是再與素玩鬧下去,這詩會怕是要到明早了呢」

    她一句話,把才纔所有之事的壞影響降到最低,只說是因來遲,所以嬌嬌們才會故意刁難懲罰她。

    如此一來,即便此事對她影響不好,多數人也只作婦人間的戲耍刁難,而她如此一說,亦未掃了眾女顏面。

    幸而,那幾名太學博士知道忍著,沒把那首《釵頭鳳‧歡情薄》給抖出來,否則白蘇便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唐婉與陸游的戀情令人嗟歎,這首《歡情薄》也感人肺腑,可它是唐婉成他人婦時,對前夫舊情未了,若真是在這種場合公佈出來,簡直會令白蘇粉身碎骨。

    白蘇早注意到了幾名太學博士,她記憶力極佳,即便是匆匆一瞥也能記住了他們的長相,但她並不擔心,博士們都是嗜詩成狂之人,也知道審時度勢,必不會陷她於絕境。

    看著白蘇端坐在位子上,齊琚氣的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但見齊徐神色不變,而坐在白蘇下手的齊姬也氣定神閒,便悄悄湊近齊徐道,「大姐,你這般悠閒,可是有了好法子?」

    齊徐牡丹一般艷麗的容顏,一笑媚人,「人多口雜,不要聲張。」

    齊琚一喜,聽她這話,必是有好的計策了,當下心情舒坦多了。

    她沒了記恨,卻又開始無聊起來,目光掃過全場,靈秀的小臉滿是愁緒,「真真無趣,連州公子去了邊疆;花榮公子得了新歡,日日纏綿床榻;寧溫公子每日裡陪著他那皇妹;風華公子就不說了,廝混勾欄院,從不得見……」

    「不是還有元拙公子和風雅公子嗎,還不夠你看?」齊徐唇角噙笑,她也知道自家妹子是真的對那納蘭修動心了。

    自他死後,齊琚一直都悶悶不樂,若是聽誰提起納蘭修隻言片語,便哭的似個淚人兒。

    齊琚翻了個白眼,「李元拙?咄他那形容還沒有陸離俊俏,真不知怎的被列為尚京六公子。風雅公子也不必說了,雖名為風雅,卻整日舞刀弄槍的,比他兩個哥哥差的遠了,半點風骨也無」

    李元拙是李太尉之子,生的雄奇壯美,身高九尺,傳言曾雙臂舉起六百斤巨石,在大雍這個崇尚武力的國度,這種男人,無疑是大丈夫,偉男子,再加之他是太尉之子,出身高貴,成為尚京六公子是必然的。

    只不過齊琚只喜歡姿態風流,長相俊美到極致的美男子,對他那種類型不感興趣,同樣,對顧風雅亦是如此。

    齊琚托著腮四處亂看,目光落在白蘇秀雅精緻的側面,越看越覺得眼熟,越看,便越覺得像極了納蘭修……

    「唉」齊琚太息,如今她已經相思成狂了,居然看誰都像他。

    齊徐看著齊琚一臉惆悵,也知道她必然是又想起納蘭修了,「你養了數十個面首,便沒有一個令你忘憂的?那還不若全遣散了,免得父親整日對你耳提面命。」

    「咄那些個庸脂俗粉又怎麼比的上他,他驚艷才絕,生的俊俏,又風流知趣,唉,倘若是當時能近前去說上一句半句話,便也無憾了」齊琚越想,便越覺得這納蘭修實在合極了她的胃口。

    顧連州固然俊美,可是淡漠嚴肅,顧風華太風流,寧溫太溫雅,只有他啊,那個灑脫隨性,俊美不可方物的翩翩佳公子……

    齊琚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到白蘇的側臉上,她捅了捅齊徐,「大姐,我怎覺得這雲姬與納蘭生的頗為相類呢?」

    齊徐端起酒樽輕輕抿上一口,瞟了一眼白蘇,笑道,「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我看你呀,八成已經瘋狂了」

    那日大宴,齊徐雖則也被納蘭修的絕艷震驚,可她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顧連州身上,自然不如齊琚看的仔細。

    齊琚也道是如此,歎道,「不知他家可還有兄弟……」

    「死性不改」齊徐輕斥。

    兩人這廂絮語,詩會卻進入了高潮。

    是斗茶和斗詩結合的遊戲。

    由孝閔公主抽貼(也就是收回來的邀請帖),抽出二人來斗茶,這二人需煮十餘種茶。

    當茶水擺好,眾女可自行上前品茶,一旦喝了茶,便要猜出這茶的品種,還需賦詩一首,才有資格評論此茶好壞。

    除了煮茶的優劣,兩方主動過去品茶的人數,和賦詩的好壞,也算在其中。換句話說,這不僅僅拼的是手藝,還拼人氣。

    太學的博士們作為公證人,最終決定斗茶和斗詩的勝負。

    白蘇形容已經有些懶散了,讓她規規矩矩的跪坐幾個時辰,實在是比死還難受,更何況,她臀部還負傷中。於是半個身子倚在十三身上,卻仍覺不夠,若非場合不對,她真恨不得趴下。

    可即便如此,在一眾端坐的女子中間,她還是鶴立雞群,好在眾人知道她素來體弱多病,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曾苛責。

    大廳中央,抬上兩個幾,幾上很快便擺滿了上等的青銅茶具,眾人也都斂聲靜待孝閔公主抽籤。

    「李氏婞女。」屏風後,孝閔公主已經抽出第一人。

    然而孝閔公主話音一落,眾人暗笑起來,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李氏婞女是李太尉的嫡女,李元拙的長姐。

    李氏素來尚武,手握重兵,地位不可撼動,這般門風也注定他家出來的子女偏好舞刀弄槍。

    婞女性格潑辣,通曉軍事,在這方面可謂天賦頗高,可是她不喜風雅事是出了名的。

    白蘇對此女也有所耳聞,心歎這孝閔公主實在公正的厲害,婞女今日是出定丑了。

    「柳白氏。」又抽出第二人。

    這斗茶人選一定,無人不歎造化弄人,柳白氏,可不顧就是絮女麼這樣的兩個人,懸殊之大,不比可知啊「老師……你看……?」孝閔公主也覺得這樣的搭配十分不妥。

    還未等繁行時發話,齊姬身側的貴女霍的站起身來,「公主不必多說,李婞自知這些風雅玩意兒耍的不好,但我李氏豈有不戰而退的道理」

    白蘇轉頭向她看過去,這李婞一襲紫棠色(黑紅)寬袖曲裾,不施粉黛,英氣的長眉入鬢,星眸璀璨,鼻樑高挺,微薄得唇習慣性的抿成一條線,一頭烏黑如墨的發在頭頂結成一個馬尾。

    這女子整個看起來便是英氣逼人,很難想像她能舉止優雅的去弄茶。

    她舉步上前,在中央的一個幾前跪坐下來,啪的一聲,將一柄青銅劍放在幾邊,廳中一片愕然,甚至連嘲笑都忘記了——攜劍煮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白蘇瞇著眼饒有興趣的打量她,這個女子的爽直,真是令她歡喜,白蘇自己雖然腹中彎彎道道甚多,可她偏就欣賞爽直之人。

    而她如今身邊接觸的,根本沒有這類人,所以不由得對李婞印象極好。

    絮女邁著碎步娉娉裊裊的往令一張幾走去,她的姿態如弱柳扶風,楊花飄絮,束腰裹出纖細的腰肢,體態婀娜,舉止端莊優雅,與如武士端坐的李婞形成了鮮明對比。

    待到絮女坐下之後,人群中開始有些騷動,私底下議論紛紛。

    大廳中,一個英武如女將,一個淑美如天仙,此刻卻坐在一起斗茶,這情形怎麼看怎麼詭異。

    「請」李婞的舉止雖略顯硬氣,卻還算合度。

    絮女微微點頭,朝她緩緩欠身,「請。」

    白蘇抿了口茶水,姿態閒散的盯著那兩人,心中暗想著定要結交一下這個李婞。

    兩人一開始動作,有些人便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

    著實,李婞的動作笨拙,抬手拿起一種茶,想往壺中倒了些,想了想,又倒了些,且每個舉手投足無不疾風帶勁,猶如大丈夫拿繡花針一般。

    婞,是倔強、剛強之意,一般組詞也沒什麼好意思,雖不知李太尉如何會給自己女兒取這麼個名字,可依白蘇看來,這個字與她的人確實合襯。

    「我瞧著,這李大小姐的茶不易喝,這麼個煮法,恐怕媲美砒霜了」白蘇身後的兩名姬妾竊竊私語。

    時間過的飛快,李婞早早的便煮好茶擺了滿幾。

    原本碧螺春嫩黃,龍井淺綠,鐵觀音色如蜜……可是十幾種茶葉竟被她煮成一個色澤,光看顏色壓根分不出那是什麼茶。

    這也是一種難以達到的境界啊……白蘇暗歎。

    待絮女優雅的放下茶具之後,寺人陰柔的聲音道,「請諸位選擇品茶。」

    眾女起身,這是秋棠詩會,照理來說,應是女子才能參加的,士子們不過是觀賞品論,可是玩至興頭上,他們也紛紛要求參加。

    博士和大夫們商議一番,又徵求了孝閔公主的意見,便准了。

    形勢出現一邊倒的狀況,貴女們哪裡敢喝李婞煮的茶啊。

    有幾個衝著她的地位過來準備捧場的嬌嬌,一見茶色,心知恐怕辨不出品種,自然不敢毀壞自己名聲,只好轉身又回絮女那邊去了。

    她們這一來一去,還不如直接不來。

    而那些士子,多半是衝著絮女的美色去了,縱然李婞長的也不差,但太過英氣,那些文弱的士子根本欣賞不了。

    那廂風風火火的識茶已開始,由於人數眾多,只好先識茶,寺人記下答對之人,稍後再作詩。

    李婞似是料到這一幕的出現,垂著眼,巋然不動的跪坐在原地。

    只有齊姬和白蘇不曾上前了,齊姬似是還在考慮,白蘇卻已經緩緩起身。

    李婞正垂著眼眸盼著趕快結束,面前幾上卻忽然伸出一隻手。

    她詫異的盯著那隻手,纖細瑩白如雪,順著這手看過去,便看見一張略顯蒼白的小臉,美眸籠霧,唇色若杏,神情淡然如雲。

    原以為這又是一個來了又去的,她卻端起一碗茶,用那杏花般的唇輕輕抿了一口,聲音舒緩如風拂竹葉,「龍蘭雀舌。」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8 07:31 PM

第一百三十一章、登峰造極
   
    「你……」李婞怔怔的盯著她,心歎,這般氣度的女子,竟令人覺得她比絮女還要美在她發怔的一瞬,白蘇又端起下一碗,抿了一口,「碧螺春。」

    如此依次下來,寺人飛快的記錄著她的答案。

    在素女一側的眾人紛紛回頭觀望,心中不由好奇,茶都煮成那樣了,還能分辨出品種?還是根本是亂說,以求譁眾取寵?

    絮女面色沉冷,心覺得,白蘇如此做簡直就是在打她的耳光——她的親妹子,居然去喝別人的茶其實,白蘇根本不曾喝,只是唇稍微沾了一下,她靠的只是聞香氣。

    還有三碗茶,幾名博士興致勃勃的湊了過來,一名略顯瘦削的博士道,「沒想到竟有人如此識茶,姬且等等。」

    他接過寺人手中薄本,按照次序端起茶碗底下的標籤。

    斗茶規則,煮好一種茶時,要把茶罐上的標籤取下,貼在碗底,碗底放了煮熟的米粒,只要按上去即可,李婞茶煮的不好,規矩卻是知道的。

    十四種茶對照完畢,竟無一答錯。

    「姬識茶之能老夫自愧不如也」說著他朝白蘇行了個長揖。

    除了諸子,還真未曾見過能令博士行此大禮之人,更何況,白蘇只是一個美姬呢「師掩,莫非都答對了?」一旁姿容俊雅的中年博士雖見師掩行大禮,卻依舊不可置信。

    師,是職業,而並非他的姓氏,比如這個俊雅的中年博士,名為卓,便喚作師卓。

    師掩在太學之中教授的便是茶道,雍國之內,可以說無人能出其右,然他竟向一個女姬行大禮,怎能不令人驚訝。

    齊姬眸色暗閃,經過此事之後,恐怕雲姬的地位會到達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啊。所謂的商人庶女出身再也束縛不了她了……

    白蘇面上掛著淺淡的笑容,這一切,自然是有計劃有預謀的。

    方才在她聞茶香之時,腦中閃過許多詞,比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人怕出名豬怕壯,槍打出頭鳥……

    然而,她無可退縮,在顧連州回來之前,她必須得出這個頭。白蘇預先鋪下許多條路,甚至,做好了摧毀任何阻力的準備。

    白蘇側過身閃避師掩的行禮,復又朝他還禮,俯下的面容遮在寬袖之後,唇角微微上挑——時人以博學者為尊,那麼便讓她先登峰造極吧「姬,剩下這三盞茶,不知姬可否觀色辨認?」師掩提出要求,他想知道,這雲姬究竟對茶道深入到何等地步。

    看著一色黑乎乎的茶水,連李婞都覺得師掩這是在強人所難。

    白蘇從容道,「也無不可。」

    她說出此話,莫說圍觀眾人,便是繁行時也不由面露驚色。

    屏風後的孝閔公主也急於見識見識,「請快快辨來。」她言語之間,已不自覺的用上敬語。

    「此是普洱。」白蘇並不靠近,而是用手示意,「這一盞是祁門紅茶,另外一盞是烏龍茶。」

    師掩立刻揭開碗底,看見碗底的字,他徹底呆住了,訥訥道,「你,你如何分辨?」

    「先生,其實素全憑猜呢。」白蘇笑道。

    李婞把每一種茶都煮的像是中藥,就是再能察顏觀色,也不一定能看得出來。

    「如何猜?」師掩問道。

    白蘇指著第一隻茶碗,「眾多茶碗之中均無沉澱,可見李氏很注意這一點,可是只有此碗中有碎屑,那只能說明,此茶經過壓製成餅。一般的茶貴在新,而普洱卻越是陳年越香濃,故而常常會壓製成茶餅以便保存,所以才必定會留底。」

    師掩點頭贊同。

    白蘇繼續道,「這第二隻茶盞中的茶最是好認,祁門紅茶色澤明亮,宛若明鏡,雖則顏色黑了,可所有茶碗之中,它依舊似蜜醇厚,似鏡明亮,且黑中泛紅,必是此茶。」

    眾人已經聽癡了,有不少人懂得茶道,卻不曾想過,這茶中也有如此多的細節分別。

    「這第三種茶……」白蘇聲音中帶著絲許微不可察的溫柔,「素,是聞到他的氣味了。」

    顧連州身上始終帶著淡淡的苦澀茶香,那茶香,便是烏龍茶,因為他,白蘇對此種茶香亦生了眷戀,所以在十七種茶香裡,她一下子便捕捉到了氣息,可是方才聞香十幾種都無烏龍茶,所以,剩下這一碗,必然是它了。

    白蘇這話有歧義,無人察覺內裡含義,然而她面頰上浮起的紅暈,頓時將只是清秀的小臉映襯的隱隱有了絕艷的意味,而這種容色很是特別,繾綣如雲,皎潔如清輝,既有百花爛漫的明麗,又有白雪映晴空的清雅,這姿容,竟將一干人看得癡了去。

    十三瞧著那些士子癡迷的神色,既歡喜又擔憂。

    「姬可為我師矣」師掩做長揖,久久不起身。

    白蘇雖確確是靠猜測,可也要有真才實學才行,否則哪能如此幸運。

    齊氏眾女訝異的看著這個方纔還被她們戲耍逼迫的女子,一個轉身,竟令太學博士奉為師。

    黃菱琪面色變得難看之極,心中恐慌:方才自己言辭尖銳犀利,如今雲姬被如此推崇,那麼她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眾人的談論之資,自己之前對她的擠兌必然會被指責,眼下,也只好祈禱大家忘了那事。

    只是位置的一個轉變,之前刁難於她的嬌嬌們,人人自危。

    「先生嚴重了,素不過靠取巧,若有機會能與先生學習茶道,實乃幸事。」白蘇上前扶起師掩。

    大家都知道她說的只是體面話,但充分顯示了敬重,幾位太學博士立刻對她的好印象又加幾分。

    從前白蘇也為了搏名而以納蘭修身份出過風頭,如今依舊是搏名,可是她已學會審時度勢,分析利弊。

    如果今日只是單單靠剽竊詩詞震撼眾人,而不能搏到實實在在的地位,那與自殺無異,可是令這幾位太學博士折服,那意義就不同了。

    李婞看著眼前這個女姬,她明明比自己要小,可是這般被眾星捧月,卻依舊神色清明,無絲毫洋洋自得之色,便是這樣的女子替她解了圍啊。

    白蘇偷偷沖李婞眨眨眼,俏皮的模樣,令她一蒙。

    李婞眨了眨眼,卻見白蘇面上依舊是淺笑。

    在與人見禮時,白蘇餘光掃過少師府一眾姬妾,見齊姬笑著走近李婞,心中一頓。

    齊姬善於遊說,黑的也能說白了,若是去行縱橫之事,恐怕難有敵手。

    這次白蘇絕不會給她機會在李婞面前搬弄黑白。


   
第一百三十二章、棋逢對手

    就在姬妾俯身要與李婞說話之時,白蘇已兩步站到她們面前。

    白蘇此刻是眾人焦點,她如此動作,數百目光唰唰看向此處,齊姬的動作也不得不停頓下來。

    「李氏。」白蘇聲音朗朗,目光緊緊盯著李婞的星眸。

    其他人莫名的看著她們,不知白蘇要說些什麼。

    「姿容颯爽,多少鬚眉不及爾裙釵,素常聞其名,心嚮往之。」白蘇道。

    她說,你姿容矯健清朗,多少男子都不如你,我常常聽說你的大名,很想見到你。

    以白蘇現在的身份,這是對李婞的極高評價。

    白蘇看著李婞因激動而微微泛著胭脂色的臉頰,心知她不是難以接觸之人,「姐姐氣度向來與別的女子不同,素久病之身,見姐姐容光如昭昭日月心中喜歡,有心結交,但素出身低微,又恐高攀……」

    「不,不。」李婞站起身來,連說了兩個「不」字後忽然有些不知所錯。她一直被眾多貴女所鄙夷,即便人人見到她都十分客氣,然而她也不是傻子,從那疏離的目光之中,便可看出她們的客氣,只是衝著她的地位。

    而方纔,與雲姬對視,那隔花掩霧的眸子中滿是真誠,人的目光最不會說謊,這雲姬是真心結交。

    「姬才學高博,婞難望及項背,能與你結交,自是歡喜。」李婞大喇喇的行了個叉手禮,似覺得不妥,忙又收了回去。

    白蘇面上綻開一個璀璨的笑,她方才盯著李婞的眼睛看,除了傳達自己的心意外,也仔細觀察了她,此女目光堅毅沉定,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是個固執之人,這種人一旦認定某件事情,便會認死理,任你怎麼說,她都不會懷疑自己的認知,除非親眼所見。

    而齊姬與雍國大多數的女子一樣,不擅詭道,只不過是憑的掌握人心,還有她那三寸不爛之舌,這種人對李婞不起作用,所以白蘇很放心。

    秋棠詩會辦的這般盛大,可謂齊氏貴女們的功勞,可是本來欲毀白蘇名譽的陷阱,卻反而被她利用,這著實讓齊氏眾女恨的牙癢癢。

    除了齊氏眾女,滿腹怨念的女子也不在少數,至少就有絮女和黃菱琪。

    於是詩會到最後,竟變成了士子們談文論學的盛會,就是連鬥茶的結果也都不了了之。

    交談之下,白蘇的才氣再次得到眾人側目,她從前就愛讀書,五千年的文化底蘊,她雖涉獵的博而不精,卻也使得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難以言說的氣度風華,放在時下,著實令人心折。

    而這氣度,在雍國也是獨一份的。

    談至正歡,繁行時忽然道,「姬,老夫有一事相求。」

    白蘇見他神色鄭重,也直身端坐,「先生言重了,請說。」

    眾人紛紛側耳,聽他們說些什麼。

    繁行時道,「姬博學廣才,尤擅詩詞、茶道,老夫願代國子祭酒(太學監長官)請姬入太學為博士,此事老夫會稟明陛下,陛下唯才是用,必會應允。」

    這個邀請一發出,全場一片寂靜。

    在時人看來,女人畢竟是玩物,是男人的附屬品,雖說女師甚多,但一般女師都只教導貴女,至今還無人有資格教導太學生員(學生),而繁行時在這等公眾場合發出邀請,必然是對結果十拿九穩了。

    在場無人不知如今太學國子祭酒正是繁行時之子——繁湛,只要繁行時能說動雍帝,那白蘇太學博士之職,便定了。

    「承蒙先生抬愛,素感激涕零。」白蘇恭恭敬敬的給繁行時行了大禮,她心中是真的感激此人,因為不管最終有沒有當上太學博士,繁行時這個邀請一出,她的地位可就不可動搖了。

    詩會未散,街頭巷尾都已經奔走相告:太學要有一位女博士了到詩會結束時,只剩士子博士們還意猶未盡,嬌嬌們連互相告別的禮節都免了,直接登上自家馬車,絕塵而去。

    白蘇也不在意,只是有些疲倦。
    十三扶著她方才出門,身後忽有人喚道,「雲姬留步。」

    來人卻是之前迎接她的劍客,他沖白蘇叉手道,「雲姬,公主有請。」

    孝閔公主再三催見,白蘇早料到她會單獨約見,只是想不明白,孝閔公主為何會如此重視她,是賞識?明顯不是。或者是愛慕顧連州,又聽了齊氏貴女們的挑唆?

    白蘇覺得後者可能性更大,便打起精神應對。

    畢竟,其他人還好應付,若是嫡公主看上她的夫主,那可就不好辦了。

    劍客領著她上了二樓的茶座,此時的茶座已經被清空。

    轉過一架百鳥朝鳳八幅屏風,白蘇看見了一席黑色深衣的少女,她身量纖細修長,黑色的深衣裹在身上修飾出美好的線條,大氣不失柔美。

    少女的長相並不算絕色,至少沒有比白蘇強。她抬眼仔細打量白蘇,一雙狹長的鳳目與雍帝頗為相似,秋水盈盈的模樣,又極具女兒態。

    「參見公主千歲。」白蘇行了個稽首禮。

    「噫。」孝閔公主輕輕發出一聲歎,道,「你這美姬好生奇怪,方才隔著屏風覺著長相很是一般,近看來,卻甚是魅人。」

    「公主謬讚,妾姿容著實普通。」白蘇俯首緩聲道。

    孝閔公主咯咯笑道,「快快請起吧,姬可是被師掩奉為老師呢,本宮只評姿容,實在是失禮了。」

    白蘇起身,心中對孝閔公主又多了一層認識,眼前這少女,不過是十五六歲的模樣,與人相處也是一團和氣,然而,她處事沉穩,每行一步都令人覺得極為自然卻又摸不透,絕不可小覷。

    到現在,白蘇至少確定一件事,以這位的智商,不是齊氏那幫貴女能忽悠住的,她想見自己,應非她們的緣故。

    但願孝閔公主並非戀慕顧連州,否則白蘇還真沒有把握能扳倒她,不是白蘇對自己的才智不自信,而是在才智相當的情形下,孝閔公主的地位比她勝出不止萬丈。

    「坐吧。」她語氣隨意,如眾多貴女一般。

    白蘇卻舉止恭敬,「謝公主賜坐。」

    剛剛在幾前坐定,便聽孝閔公主道,「本宮甚是喜歡姬的詩詞,當初聽寺人講述姬嘔血賦詩,一首決絕詞,直令本宮幾日食不下嚥,每每思及,不免感歎。」

    與人交際是白蘇的弱點之一,若是對著那人使計,尚有些話說,反倒是這般的閒話聊天,她竟不知如何作答,只道,「妾惶恐。」

    孝閔公主也不甚在意她的寡言拘謹,繼續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真真是絕妙。姬,吟出詞句之時是何心情?悔?怨?抑或無奈?」

    白蘇一直垂著頭,看不見她表情,聽聞她有此問,心中微微一動,不答反問,「公主可曾讀過佛經?」

    孝閔公主不曾答話,白蘇道,「不過是偏門左道,妾唐突了。」

    「說罷。」孝閔公主淡淡道。

    白蘇聽她聲音中並無不悅,便道,「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四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五取蘊苦,求不得苦。」

    孝閔公主一怔,她並不知道什麼是「佛」,可這話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而眾苦之中,求不得最苦。」白蘇緩緩說出這句話時,抬眸看著她。

    那雙鳳目中暗生的苦澀,清清楚楚的落在了她眼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在偽裝自己的時候,一旦分了心,便容易露出破綻。

    白蘇鬆了口氣,看來這孝閔公主心裡的人並非顧連州,顧連州的身份在大多數人看來是高不可攀,然而這大多數並不包括眼前這個身份高貴的公主,也不在她求不得的範圍內。

    白蘇垂眸,那麼……她愛慕之人,是——寧溫

    寧溫是寧國質子,而孝閔公主是雍帝的嫡孫女,劉氏皇族的明珠,天下無人會贊同這樁婚事,她甚至都不能表現出一絲愛慕之意。

    「姬聰慧,且膽大,如此明目張膽的試探本宮,可想過後果?」孝閔公主收起面上微不可查的悵然,微笑著看向白蘇。

    探知她內心的秘密,必是會被滅口的吧,只是這孝閔公主反應果然迅速。

    白蘇心中暗暗讚歎,頗有種棋逢對手的欣喜,但她的姿態依舊恭敬,「妾身份卑賤,死不足惜,妾不才,願為公主解憂。」

    地位懸殊,不得不卑躬屈膝,白蘇從來很識時務。

    「是嗎,如何解憂。」孝閔公主姿態優雅的飲了口茶水,眉頭微蹙,顯然茶水並不合口味。

    白蘇起身走到煮茶的侍婢面前,揮手令她退下,逕自跪坐下來。

    孝閔公主本是淡淡看著,但越是觀看,便越詫異。

    白蘇姿態端莊,坐在幾前並不先動手,而是垂眸安神定氣片刻,隨後用青竹小夾夾起一塊紫筍茶餅,靠近爐中木炭文火不停的炙烤。

    待餅面烤出突如蝦蟆背上的小疙瘩後,便離火五寸,讓捲曲的餅茶慢慢舒展伸開,然後有在次往復翻烤,直到熱氣騰騰,方才攤在容器內。

    一般人煮茶,可都是直接把茶餅放進水中的呀

    一沸微滾,白蘇取少量食鹽調味,二沸大滾,她先是舀出一瓢水盛於陶盂,隨後用竹夾在沸水中轉圈攪動,嫻熟地沿漩渦中心將具匙裡的茶末倒下。

    「心有欲,便謀之,若謀不得,便棄之。二者素皆可助之。」

    茶水波濤翻滾,水沫飛濺,令人心中緊張,白蘇卻氣定神閒的與孝閔公主說話,那形容直如閒庭信步。

    她說,你心中有想得到的人或東西,就可以傾盡計謀去得到,若是實在謀不到,就放棄,這兩者我都可以幫你做。

    白蘇將剛才舀出的那瓢水悠悠地滲入,那裡滿鍋的沸湯便已頓時止滾息翻,趁著勢頭,她把湯沫上那層象黑雲母一樣的膜狀物隨即輕輕去掉。

    這一系列動作做的極快,卻又令人看來十分從容悠閒。

    她這樣的氣度,令孝閔公主想到一句話:雲淡風輕,暗藏殺機,於千軍萬馬之中勝似閒庭信步。

    於是,白蘇那番聽起來狂妄的言論,卻有了令人無法質疑的可信度。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8 07:37 PM

第一百三十三章、陷阱又見陷阱

    「你果然很有趣。」孝閔公主接過她奉上的茶水,中肯的評價道。

    白蘇淺笑盈盈,可說出的話,卻令孝閔公主震驚,「妾今日所說之言,句句肺腑,究其原因,並非全是因為殿下乃是公主之尊,而是因為,殿下心中與妾心中裝的並非一人,否則,縱然妾只是螢火之光,公主是昭昭日光,亦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孝閔公主怔愣片刻,忽的發出一聲嗤笑,「哈口出狂言,當真該斬。」

    她這話一出口,身後的劍客立刻按劍待發,氣氛僵持著,室內殺氣瀰漫。

    白蘇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她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起,手心汗水涔涔,可是想要取得精明之人的信任,必要用非常之法。

    孝閔公主私下如此關注她,不可說是否已經動了殺機,如果自己不能給出一個滿意又令人信服的答案,白蘇相信,今日下場必然慘淡。

    白蘇是在賭,孝閔公主如此聰明,一定明白她的話不是挑釁,而是表忠心,雖然言辭激烈狂妄,卻無疑是最是可信。

    「不過,本宮雖不喜歡如此表忠心,倒是佩服你的才思和膽識。」孝閔公主說著,將一塊令牌推到白蘇面前,「如果你今日有命活著,便到公主府找本宮。」

    白蘇微微抬眼,目光落在孝閔公主面上,她微微一笑,顯得雍容大氣。

    隨著她起身離去,白蘇緊繃的神經才慢慢鬆懈下來,緩緩取過令牌,裝入袖中

    「本宮頗為欣賞姬的氣度,便提醒你一句。」走至屏風的孝閔公主忽然頓步,微微側過身來,道,「唔,齊氏在本宮面前說你戲耍世家貴女,本宮也覺得須得加以懲戒,便幫了她們一個小小的忙。」

    白蘇俯身道,「多謝公主提點。」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離,白蘇直起身來。

    唉官高一品壓死人,她堂堂一個公主要耍她一個姬妾,不能反抗,還得感激涕零,但白蘇自認沒有那種廣博的胸襟,心中記恨還是有的。

    但架不住人家是公主呀,除了忍,又能如何。

    白蘇還未起身,便有個小廝進來,「您可是雲姬?」

    「正是。」白蘇道。

    那小廝遞過來一封信,「這是齊氏徐女命奴交給您的信件。」

    白蘇接過信件,「多謝。」

    那小廝受寵若驚,連連道不敢,他見白蘇要拆信件,便退了出去。

    打開信封,裡面只有一張信紙,寥寥數十字,白蘇只掃了一眼,便將紙揉握在手中。

    「齊氏,你們最好今日能殺死我。」否則,此仇白蘇不敢不報白蘇聲音淡淡,茶座裡燈火明亮,映照在她霧氣氤氳的眸子中,就宛如夏日的冰塊冒出絲絲涼霧。

    小廝是景春樓之人,自是知道白蘇已經為太學博士,難得還如此和氣,對她愈發恭敬,於是退出來之後,便不曾離開,侯在屏風外等候差遣。

    他剛出來不久,卻見白蘇大步走了出來,還未及張口答話,白蘇便拋過來一定金,「勞煩去一趟城西納蘭府,便說納蘭浮雲歸府,今晚在城北松林賞月,讓他們帶上數十劍客前去保護。他們若問何人所說,你便只需答,是納蘭小姐來信。」

    「還有,若是有人詢問你出去作甚,你只需如實答了便是,亦說是納蘭小姐來信即可。」白蘇補充道。

    「是。」小廝垂首道。

    他本欲推了這一金,可是白蘇卻不給他幾回,飛快的下樓去了。

    小廝也不敢耽擱,也隨之下樓,往城西的納蘭府中去了,心中暗自思忖,這納蘭府原來除了納蘭修外,還有這麼多人呢,看來是個不小的氏族。

    小廝兀自思索,卻未留心前面,不小心撞上一個文士。

    「你這小廝,匆匆忙忙作甚」文士怒道。

    小廝慌忙道,「奴該死,請先生饒了奴吧實是因為有貴人吩咐要事,奴心中惴惴,這才衝撞了先生」

    小廝嘴甜,幾聲「先生」喚的那文士頗為受用,便緩了怒氣,問道,「何事令你連魂都失了?」

    小廝心道,雲姬也沒要求他保密此事,便解釋道,「納蘭小姐來信說,納蘭公子今日在城北松林賞月,命奴去納蘭府去通知管事的派劍客前去保護。」

    「無的放矢納蘭修已故去,哪有什麼納蘭公子」那文士以為小廝誆騙他,甚是惱怒,大聲斥責,引來不少士子注目。

    「奴哪敢說謊,並非是修公子,而是浮雲公子,納蘭氏浮雲。」小廝慌忙解釋,聲音中已帶了哭腔,這裡頭的人,他可一個也得罪不起。

    「咦,納蘭氏原來還有其他公子?」士子中有人頗感興趣。

    另有人道,「納蘭家居然有嬌嬌?」

    綠鬢紅顏的納蘭修,不知迷倒了多少男女,又有寧溫公子「一笑傾國」的評語,可惜他英年早逝,許多人只能靠傳聞揣測那是何等風姿,如今乍一聽聞,納蘭氏還有其他子女,頓時兩眼放光。

    「你細細說來,是何事?」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小廝只得將這事仔細說了,但聽從了白蘇之言,只說是納蘭小姐來信,並未說是誰吩咐他去做此事。

    大家也就誤以為是納蘭小姐的吩咐。

    「走,咱們去也去城北賞月去」先前被撞倒的文士立刻沒了怒火,急急準備往城北去。

    門外馬車中的白蘇透過車簾縫隙,看見那小廝被圍攏住,眉梢微微一挑,道,「去城北松林。」

    齊氏,你們可不能怪我太狠辣。

    白蘇盯著手中那張紙,眸光淡淡,齊徐必然是受了齊姬的挑唆,若不是她,齊徐如何會知道白蘇身邊的侍婢便是弱點,而綁了十三。

    畢竟在這個時代,奴隸只是牲口,殺了賣了也微不足道,只有白蘇才會為了侍婢,不惜赴湯蹈火。

    馬車駛出城門,因是雍國都城,四邊都有軍營駐紮,許多文士在外郊遊,有事也會徹夜不回,可見尚京周邊相對來說十分安全,所以閉城的時間比其它城池較晚。

    雖是官道,可是行起來也有些顛簸,白蘇靠在榻上,靜靜的瞇著眼睛,半死不死的模樣,若被外人看見,恐怕會大驚失色,也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這是在養精蓄銳。
   


第一百三十四章、陷阱又見陷阱(2)

   
    月色寂寂,如水般流淌在天地之間,松林上宛如被萌上了一層白霜。

    白蘇在松林前的土丘上,深深吸了口氣,舉步朝松林去。

    越靠近黑暗的松林,白蘇便越是懷念顧連州在的日子,她可以肆無忌憚,因為總有一個有力的肩膀替她擔著,不必有後顧之憂,因為她知道,那個男人雖然淡漠,卻能撐起一片天空。

    白蘇忽然體會到了,為何會有陸氏那樣天差地別的兄弟,哥哥是鐵血將軍,弟弟卻懦弱無能,並非骨血不同,而是一旦有了依靠,便會越發的嬌氣起來。

    「唉」白蘇歎了口氣,他離開一段時日也好,好讓她能真的成長起來。

    不知不覺已入了林子深處,白蘇朗聲道,「齊氏」

    棲息的鳥兒撲稜稜飛起,烏鴉嘶鳴的呀呀聲,平添了幾分森冷之氣,林間風聲簌簌,松針如雨掉落。

    靜默許久,前方五六丈遠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一名華服女子,月光下艷麗如牡丹的嬌顏被壓下去幾分浮華,多了幾分冷艷之感。

    「阿蔓說你會來,我還不信,沒想到你真是會為了一個奴隸隻身涉險啊」齊徐聲音中帶著笑意,也不知是嘲笑還是什麼,總之顯得陰陽怪氣。

    白蘇攏著袖子站立在原地,看著他一步步靠近,面色不改,「你連公主都說動了,我哪裡敢不來。我人已來了,放了我的侍婢吧。」

    驀地,後面的樹蔭下傳出一陣銀鈴般得笑聲,齊徐身後又走出一人,那少女面容靈秀中帶著些許嫵媚,她嗤笑道,「是我聽錯了,還是你太天真?落入陷阱的獵物,還敢提要求?」

    白蘇挑了挑眉,「素是愚蠢之人,你們兩位啊,那是蠢貨」

    「你說什麼」齊琚幾步上前,揚手便要甩她耳光。

    白蘇早料到她的動作,先一步退出半丈,輕笑道,「不是蠢貨是什麼,齊姬怎麼不殺我,反倒讓你們二位尊貴的嬌嬌動手?」

    不等齊徐和齊琚答話,白蘇接著道,「因為她不想因殺了顧連州的寵姬,而讓他介懷。」

    「阿徐莫要聽她胡說,我這不是來了?」齊姬聲音有些喘息,明顯是急急趕過來的。

    齊姬本不欲參與此事,但想起今日在詩會上,白蘇只一眼便捏準了李婞的性子,又想到白蘇擅長詭道,終究放心不下,親自趕過來滅口,免得夜長夢多。

    她很慶幸自己恰好,否則難保齊徐和齊琚不會被雲姬說動,這兩人可不是雲姬的對手。

    齊琚冷哼道,「這回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阿徐,這賤人狡詐如狐,擅詭道,還是直接殺了罷,免得讓她有機可趁」齊姬道。

    齊琚白了她一眼,「你就是太小心翼翼了,這四周都被我們的劍客包圍,今日她便是插翅也難飛。」

    她們地位高貴,被白蘇戲耍,必然覺得直接殺了白蘇,是便宜她了。

    這些齊氏嫡出貴女雖個個頗有心機,可有一點不如齊姬——她們不會忍。

    齊姬縱然心中恨不得將她剝骨抽筋,卻總是會以大局為重,人死了才能令她安心。

    「姐姐,你那些面首真是不中用,一個個文弱弱的,又嬌氣,讓他們與那奴隸歡好給我看看,竟沒一個願意的」一個女孩的聲音從幾棵樹後傳出,那語氣是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一陣悉悉索索,樹叢中鑽出兩個女孩,一個圓臉垂髻,一個膚白秀美。

    卻是齊珂和齊玨。

    這下全了,齊氏所有嫡出貴女可都在這兒了。

    齊玨目光淡淡掃過白蘇身上,「大姐,阿蔓說的對,早些殺了吧。」

    白蘇一中一頓,看來十三離此處也不遠,否則她們不可能聽得到這些話。

    齊珂注意力轉移到白蘇身上,圓圓的小臉頓皺成一團,指著她道,「你這狡詐陰險的賤人,當日我們不嫌你身份低下,願意同你一處玩耍,你卻騙我們,實在該死,大姐,快捉住她狠狠揍一頓。」

    那小臉因憤怒而漲紅,白蘇看她這模樣,竟一時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了。

    齊珂見白蘇笑,還道是嘲笑她,小臉愈發漲紅,拽著齊徐的袖子道,「大姐,快殺了她」

    白蘇斂起心神,這種環境下生長的人,別管多麼天真,也不會把人命當回事。

    「噫,你不是說要看人麼,眼前這個可是個狐媚子,連州公子都找她尋歡,我那些面首定然喜歡這種婦人。」齊琚笑道。

    「好,我去叫他們過來。」齊珂恨恨的瞪了白蘇一眼。

    在雍人看來,男女歡好是自然規律,並非多麼不得了的事,她們這般做,算不得嚴重的懲罰,可是白蘇不能接受,也因此對這幾女心生惡感。

    不一會兒,三個錦袍華服的男子朝這邊走來,他們後面跟隨了七八名劍客,其中一人手裡拎著被捆綁起來的十三。

    十三嘴被堵住,看見白蘇,眼淚猛然湧了出來。

    三個華服男子走近,藉著月光,能看出他們個個都百里挑一的美男子。

    「你們看看,這個美人兒可配的上你們」齊珂氣鼓鼓的道。

    那三人當真如選擇倡優一般,對白蘇仔細打量起來。

    月光下,白蘇一襲淺青色深衣,小鼻挺翹,唇如花瓣,一雙美眸從始終都帶著霧氣,似是隨時可以掬出一汪水來,最難得的是她從容慵懶的氣質。

    「噫,真是尤物。」其中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讚歎道。

    齊徐看了白蘇幾眼,在她看來白蘇的姿容也就生的一般,難道真有專對男人的媚術不成?

    齊姬有些心浮氣躁,若是她此刻手中有劍,一定不怕得罪齊徐她們,立刻將白蘇殺了。

    「那還客氣什麼?」齊琚咯咯笑道。

    方才說話的那個男人首先向白蘇走來,看的出,他對白蘇的確很有興趣。

    白蘇冷冷看著他靠近,忽然朗聲道,「你們莫非要等我才肯出來」

    這話顯然不是對在場任何一個人說的,就在眾人一愣神的瞬間,從兩旁的樹叢中閃出三名黑衣蒙面人,手中寒光刺眼,還未及等人做出反應,只聽噗通噗通噗通三聲,那三個面首栽倒在地。

    血液順著脖頸間的傷口流出,飛快的在地上蔓延出一大片,空氣中頓時被濃重的血腥氣充斥,然而那三人殺了人後,消失的無影蹤。

    白蘇早猜到顧連州會留下暗衛保護她,所以才敢隻身涉險,有了暗衛,最不濟也能拖延一下時間。

    齊姬愕然的看著白蘇,她在少師府呆了許久,自然是知道這幾人是顧連州的貼身暗衛他居然把自己的貼身暗衛留給了雲姬白蘇心中也十分驚訝,平時顧連州在府中的時候,會分派兩名暗衛保護她,可這次居然有三個而且身形和身手明顯不是原來的那兩人。

    意識到這點,白蘇腦子中第一個冒出的念頭是——他是否把所有暗衛都留下了齊徐見事情有變,立刻揚聲道,「來人」
    林子四周數十名麻衣劍客圍攏過來,他們身上殺氣濃重,將整個松林的氣溫生生降到了冰點,一步步逼近過來。

    「殺了這女姬」齊徐令道。

    「把十三還我」白蘇看準時機冷聲道。

    齊徐冷笑道,「她們主僕情深,便賞她們一起死」

    那劍客將十三拋了過來,十三被摔的悶哼一聲,白蘇立刻上前解開她身上的繩子。

    齊徐幾人看著她這舉動有些想笑,如此險境,她居然先去解開婢女的繩子,即便有那三名暗衛,也不可能逃出這近百名劍客的包圍。

    隨著劍客們的逼近,白蘇的暗衛也一一現身,七名,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顧連州,他果然沒帶暗衛

    「啊」

    就在七名暗衛打算拚死一戰之時,只聽齊琚一聲尖叫。

    「你們,你們劍上怎會有血」齊琚臉色蒼白的指著領頭那名劍客。

    齊琚的話,讓齊氏幾女陡然頓時意識到,這些劍客根本不是她們帶來的那些「主公」既是被識破,他們也不再隱藏。

    白蘇頓了一下,道,「管事都告訴你們了?」

    領頭的劍客白蘇曾在魚洛見過一回,名叫倨,說話帶有濃重的川音,想來這些劍客都是精挑細選的忠誠之人,婆七才會告訴他們真相。

    林中所有人嗔目結舌,心中的驚駭一望可知,他們不明白,為何一個身份低賤的女姬,竟被數十名劍客喚作「主公」

    齊姬面色慘白,卻還強自鎮定,其餘幾女面上已經是慘無人色了。

    她們齊氏的武士,竟然被悄無聲息的殺了,那剩下的這七八劍客,也於事無補。

    「你不能動我們,否則我齊氏絕不會放過你」齊徐厲聲道,因為恐懼,聲音顫抖走調。

    白蘇衝她們輕笑道,「放心,姐姐這般美人兒,素怎捨得你香消玉殞呢」

    白蘇轉而向齊徐身後那幾名劍客道,「你們若是繳械投降呢,我便饒你們一命,若是負隅頑抗,那我也不懼多殺幾人。」

    「你們快放下劍呀」齊珂忙道。

    幾名劍客遲疑一下,隨即丟棄手中兵刃。

    「你們走吧」白蘇道。

    齊徐、齊姬狐疑的看向她,但疑惑歸疑惑,腳上卻步履生風。

    然而剛剛邁出沒幾步,便聞見一股濃郁的花香,幾人頓時手腳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你卑鄙」齊徐瞪著白蘇,咬牙切齒。

    納蘭府的劍客聞見香氣,立刻從袖袋中掏出解藥服下,這是媯芷配的「喪魂散」。

    名字雖恐怖,卻只有兩個功效,一是令人四肢無力頭腦發昏,二是藥效過後,便會消除四個時辰的記憶。

    「喪魂散」無風自散,當初媯芷剛剛配好時,白蘇便覺得此毒是殺人越貨居家必備的良品,立刻壓搾勞動力配出許多,且給納蘭府的劍客們都發了解藥。

    白蘇雙眼彎起,「姐姐說對了,素不僅卑鄙,還睚眥必報。」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8 07:43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嫁禍
   
    白蘇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人,令人把她們轉移到一旁。

    時間不早了,若在不快些,那些衝著納蘭浮雲來賞月的士子們可要到了。

    「主事可讓你們帶了東西來?」白蘇刻意說的是納蘭浮雲,婆七一定懂的。

    「帶了。」倨命一個劍客拿來包袱,遞到白蘇面前。

    打開包袱,裡面正是她需要的化妝品和衣裳,「甚好,你們方才殺那些武士之時,可曾注意,他們身上有無齊府標誌?」

    「有,不過似乎不是齊氏主家的劍客,倒像是女姬們私自招攬的。」倨叉手答道。

    一般大家族的嫡子嫡女都會私下招攬一些劍客,一來壯壯門面,二來可以做些私事。只要不鬧的過分,家主也不插手,畢竟大家族不缺那幾口飯。

    「天助我也。」白蘇把布包攤在地上,看著地上那三名被殺死的面首,尋了一個面容最俊美的,給那人畫起妝來。

    她手上一邊替這屍體化妝,一邊吩咐倨,「把你們劍上的血清理乾淨,不要在此處留下痕跡。」

    「是」

    大伙從袖中掏出麻布,窸窸窣窣的擦拭起來。

    「劍客的屍體清理乾淨了?」白蘇問道。

    倨道,「此處距離城北亂崗不遠,屬下命人將他們拖去亂崗焚了。」

    「給這幾個再用些喪魂散。」白蘇終於給屍體化妝完畢,那一張原本只是俊美的臉,經過白蘇一雙巧手,立刻令人移不開眼去,而且眉梢眼尾處,均與納蘭修有幾分相似。

    白蘇令人把準備好的錦繡華服給屍體換上,轉而向倨道,「把這幾名女姬丟到景春樓的花園裡,再擺上幾個空酒罈子,你明白該如何做吧?」

    倨知道白蘇是想讓做出她幾人醉酒的假象,雖不明所以,卻還是答到,「屬下必做到萬無一失。」

    白蘇點點頭,「此事還是讓旁人去,稍後另有事情要你做。先處理掉兩具面首屍體,齊徐手下幾名劍客多用喪魂散。」

    吩咐完一切,白蘇走近齊姬,淡淡道,「先巧言令我婢女背主,又設計圍殺於我,不讓你身敗名裂而死,當真不解恨呢」

    齊姬面色慘白,還殘存的一絲意識也都被恐懼佔據。

    白蘇從袖中掏出一粒藥塞進齊姬口中,然後取過一把齊徐府中劍客的佩劍在地上佔滿血,遞給身邊一名劍客,「把他脖子上的傷口弄鈍一些,看上去不像高手切開的便成。」

    眾人還在各自忙活的時候,不遠處傳來腳步聲,以及說笑聲。

    白蘇一頓,她還道那些文士要更久一些呢竟這麼快就到了。

    「給劍客餵藥,撤」白蘇接過那把血劍,在齊姬面前一甩,她身上臉上頓時灑滿血,形狀便像是血從傷口噴出去的。

    齊姬渾身酸軟無力,只能由著別人擺弄,然那眼中的恨意幾乎欲將白蘇頓千刀萬剮。

    白蘇十三被劍客背起,數十劍客如影子般消失在林子中,宛如從未來過。

    十幾個打扮華美端莊的文士攜伴談笑而來,他們知道前面便有一個不小的空地,是賞月飲酒的最佳地點,想來那納蘭浮雲若是賞月,必然也會在那處。

    穿過一片小徑,眾人明顯看見地上枯草有被踩的痕跡,心中一喜,那小廝果然不敢騙他們待到穿過林子,一干人等便看見了這觸目驚心的一幕:一個滿身是血的女姬正丟掉手中血劍,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身後八名劍客拄著劍站立在她身後。

    而地上,躺著一名浸泡在血泊裡的華服男子。

    「殺,殺人了」

    那些士子面色血色盡失,更有人指著齊姬,「好個狠辣的婦人快走,我等快去報官」

    他們個個手無縛雞之力,哪裡是那幾名劍客的對手。

    齊姬此時腦子有些混沌,對於方纔之事已經絲毫不記得了,連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殺了眼前這個素不相識的俊美青年。

    可她還記得,曾與齊徐商量在城北松林誘殺雲姬。

    乍一看見驚慌失措如鳥獸四散的士子,齊姬心中一慌,轉頭查看四周時,發現身後有齊徐的劍客,心一橫,道,「去殺了他們」

    那幾名劍客剛剛醒來,聽聞齊姬吩咐,頓了一下,立刻提劍衝向倉皇奔逃的士子。

    有個氣力不經濟的文弱士子跑的慢,被劍客刺中背心,好在這幾名劍客剛剛從喪魂散中醒過來,靈敏度和力氣都比平時大打折扣,這一件雖正中背心,卻未致命。

    正在眾人以為逃不過時,迎面來了一群麻衣劍客,那些人踉蹌著向他們跑去,口中疾呼,「救命,救命」

    這一群人,正是奉白蘇令返回來收場的納蘭府劍客。

    倨扶起一名中年士子,「我等乃是納蘭府上劍客,先生何事倉惶」

    那人急急道,「後面那幾名劍客要殺我等滅口」

    「擊殺」倨揮手令人去將那八名劍客滅口。

    倨繼續問那士子道,「不知發生何事?他們竟然膽敢截殺士人?」

    這時後面的十餘人也跑了過來,中間有人氣喘吁吁的道,「壯士,林中有一華服青年被女姬殺害,恰被我等撞破,那女姬忒是膽大狠辣,竟令劍客將我等滅口。」

    「不好我家主公在林中」倨大驚失色,也不管那幾人,立刻閃身撲進了林子。

    中年文士臉色驚變,「莫非,莫非那華服男子便是納蘭氏浮雲公子」

    他這廂話音剛落,林子裡便傳來一聲長嘯,「主公殺了他們,替主公報仇」

    夜鳥群起,一眾士子嚇得邁不動步子,呆怔怔的望著林子,早先為了結交納蘭浮雲而刻意打扮的風雅姿態早就不復存在,一個個狼狽不堪。

    不出片刻,幾十名劍客氣勢洶洶的反回來,為首的劍客手中拎著一名女姬,那人正是倨。

    他目眥欲裂的將齊姬丟到一干文士面前,「可是這女姬殺人了」

    眾人忙點點頭。

    「這賤婦,居然敢殺我納蘭家家主實該千刀萬剮」倨提起佩劍,便要刺她。

    「不是我我沒殺人」齊姬掙扎著閃開劍尖。

    她的面容暴露在眾人面前,士子中有人驚呼,「啊,她不是連州公子的姬妾?是齊氏嬌嬌啊」

    站在土坡後的白蘇,淡淡道,「走吧。」

    「是。」十三扶起她,登上馬車。

    「小姐,為何不直接讓倨殺了她」十三對齊姬是恨之入骨。

    白蘇懶散的靠在榻上,聞眼,瞪著她道,「夫主知道我便是納蘭修,我怎能殺了他姬妾」

    「可是……」

    「等會兒倨便會帶著齊姬還有那幫文士去齊府討說法,明日納蘭家主死在齊姬手上的事便會傳遍尚京,同樣,齊徐私人劍客為虎作倀也會傳遍大街小巷。」白蘇瞇著眼,聲音疲倦。

    齊姬雖是顧連州的姬妾,可她勾結家族殺人,可與顧連州沒有半點關係。

    靜默了一會兒,白蘇嘟噥道,「再說,我像那種狠辣的人嗎?」

    十三打了個寒顫,是不是狠辣之人,還要明日才能見分曉。



第一百三十六章、丟人的初葵
   
    這個時候尚京應該已經關閉城門了,馬車顛簸著往城西去。

    白蘇迷迷糊糊之間,聽見外面兵器叮噹的聲音,她還當是做夢了。

    馬車陡然停住,外面的車伕聲音慌張,「姬,姬,前面打起來了」

    白蘇心中一驚,由十三扶著起身,掀開車簾,外面兩幫劍客打的正凶,血花四濺,斷頭殘肢,還有些五臟流了滿地。

    「快退」白蘇呵斥還在怔愣的車伕。

    那車伕被這場面嚇得狠了,拉韁繩的手都在發抖,摸索了幾下都沒能拉起韁繩。

    十三急急衝出車門,坐在車伕旁邊,拉起韁繩便使勁甩了一下,馬匹吃痛,直直衝了出去。

    車伕這才反應過來,幫忙擄緊韁繩控制馬轉彎。

    「主,是哪一個?」車外殺至正酣的刺客高聲問道。

    白蘇透過窗簾,看見另一邊也有一架馬車急急往相反方向衝去。

    只聽那刺客頭兒道,「全殺了」

    這些人身手極快,話音才落,十幾名劍客便已經圍攏上來,與白蘇的暗衛已交上手。

    「頭兒,此車有暗衛,許是昭德公主」

    白蘇在車內聽的心驚,昭德公主大半夜的,昭德公主跑到郊外作甚?

    透過簾子,能看見外面廝殺正酣,一大群黑衣人在拚命往白蘇這邊圍攏過來,與七名暗衛交手,地上約有百餘名青銅甲侍衛的屍體,還剩下十幾個侍衛殊死拚搏,後面還有幾十個麻衣劍客殺光了侍衛,又追過來與那群黑衣人廝殺。

    幾撥人馬殺作一團,分不清敵我,只看見鮮血奔湧,殘肢亂飛。

    白蘇目睹這場面,本就空空的胃中開始泛酸水,幾欲作嘔。她不是沒有看過電影裡的戰爭場面,可是置身其中的時候,看著血肉飛濺,空氣裡全都是血腥味,實在令人膽寒。

    刺啦

    車上簾子被劍劈開,一隻大手伸了進來,白蘇下意識的往角落一縮,拔出墮馬髻發尾的玉簪狠狠刺進那隻手的手腕,恰刺中動脈,簪子拔出的時候血水如噴泉一般,霎時間灑滿車內。

    白蘇沒想到的是,那隻大手被刺中動脈,居然還能一把抓住她,驚懼之下一簪子又刺了上去,然而這次還沒等她拔出,這大手便將她從破損的車窗直接拎了出去。

    「雲姬」

    「小姐」十三從車上撲下來,滾爬著往白蘇這邊跑。

    原來暗衛已經死了一個,恰好露出這個空隙,其他暗衛看見白蘇被拽出車,便豁出去的廝殺,向這邊靠攏過來。

    可是這批黑衣人也不弱,又是人多勢眾,一時間竟把六名武功高強的暗衛給困的舉步維艱。

    幸好後面還有圍殺的麻衣劍客分去黑衣人大半實力,否則,他們這幾人,生死也就是轉瞬之事。

    可老天非要跟她作對似的,後面麻衣劍客中有人看見了白蘇並非昭德,高聲道,「撤」

    那些麻衣劍客正欲收手,另一輛馬車中卻傳出命令,「繼續圍殺」

    驀地,這個溫潤的聲音穿過廝殺,音量不大,卻極有氣勢。

    這個聲音,是寧溫。

    雖則他說這句話時氣勢逼人,可是即便如此,也帶著永遠不變溫潤優雅。

    抓白蘇出來的黑衣大漢心知抓錯人了,但是白蘇傷他之恨不可不報,索性殺了一了百了,右手長劍揮起,閃電般的往白蘇心臟刺來。

    「不」十三一聲淒厲的尖叫,也不顧刀劍無眼,用身體直直撞上那大漢。

    大漢本就動脈被割破,失血過多,被十三這麼一撞,為了穩住身子,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

    電光火石之間,只聞「咻」的一聲,一隻白羽箭帶著破風之音,準確的從那大漢的太陽穴穿過,箭頭穿透腦顱「彭」的一聲插入車臂血先是順著雪白的羽毛箭尾緩緩流出一絲暗紅的血液,只不過是眨眼瞬間,那血便成噴泉般滋滋如雨,落了白蘇滿頭滿臉。

    這時,麻衣劍客已經廝殺出一條血路,那一襲白衣手中握著一張弓,便順著這條路從容走來,面上亙古不變的溫潤。

    這一刻,白蘇看著他不染纖塵的白衣走在血肉模糊的廝殺之中,似看見了墮入地獄的謫仙。

    這段路並不長,還在白蘇呆怔之時,寧溫已經走到她面前,彎腰將她打橫抱起來,溫潤的聲音響在耳邊,「受驚了吧。」
   
    白蘇猛然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卻是疾聲喚道,「十三」
   
    「她沒死,安心吧。」寧溫抱著她大步走出戰圈。

    六名暗衛都是能以一敵百的劍客,沒有了後顧之憂,越戰越勇,與那批麻衣劍客裡外夾攻,黑衣人雖人多勢眾,卻已經有了頹勢。

    「快撤」黑衣人的頭領見情勢不妙,遂高呼。

    白蘇很快從驚懼中回過神來,她觀這群黑衣人進退有度,明顯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心中頓時就想到了專諸盟,或許是有人雇他們刺殺昭德公主。

    這是一筆很大的買賣,所以專諸盟才出動了上百劍客,可是按照專諸盟行事作風,應該是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才對,為何會一見事情不妙,便立刻撤退?

    寧溫手下劍客個個不弱,待到他們全部撤退時,已經只剩下四十幾人,死傷過了大半。

    聯繫眼下的局勢,白蘇心中有了個隱隱的猜測,她心中一動,正想要去同暗衛們說上幾句話,這才發現自己還在寧溫懷抱中。

    「請放我下來。」白蘇語氣十分客氣,畢竟人家剛才救了自己,而且,還是個俊的天怒人怨的美男子。

    寧溫也有些訝異她竟這麼快便緩過來了,方才明明是嚇的已經呆住了啊他怔了一下,正欲彎腰放她下地。

    「呀。」白蘇輕呼一聲。

    之前一直處在恐懼中,竟沒有發現自己腹痛,剛剛一股熱流忽然從腿間湧出白蘇這才看向自己下身。

    裙裾上已經被血浸透,血已沾上了寧溫雪白的衣袍。

    白蘇上輩子已經二十六,自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然而在廝殺之中,寧溫一時沒想到那方面去,蹙起好看的眉,「你受傷了?」

    「唔,沒,沒有」白蘇臉色唰的紅到耳朵根。

    小臉上的紅暈顯得明麗絕艷,寧溫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臉色也有點發紅,「你是來了天葵。」

    「那個……」有必要說的如此露骨嗎,白蘇雖然臉皮厚了點,卻還沒厚到同一個陌生美男子談論這種問題,更何況,還弄了人家一身。

    寧溫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原來,她竟有如此嬌美的時候。

    「我送你回去吧。」寧溫似乎並未打算放她下來,而是抱著她徑直往自己的馬車那邊去了。

    「等等」白蘇道,「我想去看看我的侍婢。」

    寧溫看了一眼她裙裾,白蘇臉色緋紅,「沒關係。」

    白蘇在地上一站穩,迅速的退離他幾步。

    這個男人明明就是溫潤如玉,可是方纔如此靠近他的時候又感覺到一種危險的氣息,而那種危險要如沼澤一般,吸引著人深陷,靠近他便有種要被他吞噬之感。

    這就是傳說中的魅惑眾生嗎?

    白蘇垂首走到十三身前,她背部受了傷,似乎失血過多而昏迷過去,一名暗衛正抱著她。

    白蘇看著十三蒼白的臉,心中有些愧疚,跟著她這麼個主子,真是遭罪,「她傷勢如何?」

    「性命無礙。」出乎意料,暗衛的聲音極有磁性,白蘇不禁看了他一眼,五官硬朗,長相也不賴。

    「已死的暗衛,好好安葬吧」白蘇歎息一聲,目光落在那個屍體上。

    「是。」

    白蘇回過頭,身子微微向前傾,裝作檢查十三的傷勢,趁機壓低聲音道,「你待會偷偷檢查一番,看看還有沒有活著的刺客,將他帶回少師府。」

    那暗衛愣了一下,旋即想到這雲姬足智多謀,被眾多劍客奉為主公,便道,「是。」

    白蘇返回寧溫馬車之時,寧溫正端坐在馬車中的火爐前煮水,明黃的火光照亮他俊美如玉的臉龐,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而車中根本沒有昭德公主。

    寧溫見她上車,微微一笑道,「天色晚了,不方便回城,我在郊外有個宅子,你……若是不嫌棄的話……」

    「就去那裡吧,不過我這幾個暗衛形影不離,不知……」白蘇試探道。

    「無,無礙。」寧溫見茶水開了,忙著用布包著壺柄,將熱水倒入竹筒中,用蓋子塞住,然後從袖中掏出帕子包住竹筒,動作嫻熟飛快,絲毫不像一個被人伺候慣了的皇子。

    白蘇盯著他認真的模樣,一時呆住。

    寧溫看白蘇還躬身站在馬車門口,道,「怎麼不坐?」

    寧溫把手中包好的竹筒遞給她,「這個東西雖然簡陋了些,你放在腹上應當會有些用。」

    白蘇正要伸手去接的時候,馬車忽然動了起來,她一個站立不穩,身子向前栽去,眼看便要被火爐燙到,寧溫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如此一來,白蘇的姿勢便十分尷尬了,如一道橋頭架在寧溫肩膀上,下面是熊熊燃燒的小火爐。

    「你何時變得這般毛躁。」寧溫說話見得清新氣息吐在她臉頰上,溫溫的,癢癢的。

    他笑著一把將她抱了過來,放到幾前。

    「謝謝。」白蘇倒是神色坦然,笑著道,「我往日倒是沒瞧出,你力氣挺大的呢」

    寧溫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斯文溫潤的,誰知道他竟射的一手好箭,那一箭帶著破風之聲直穿過一個腦顱還能深深的射入車壁。

    寧溫不曾答話,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斂去了,他深深看了白蘇一眼。

    「你隨我來,便是為了試探我?」他問。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8 07:47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威逼利誘
   
    「也不全是。」白蘇索性承認。

    寧溫微微一頓,卻笑了起來,「還有何原因?」

    還有,上來看看著馬車裡究竟有沒有昭德公主。

    「我想知道的答案都已知道,請容我下車。」白蘇越來越覺得不能同這個男人呆在一起,他的目光太過魅人。

    寧溫看著她焦躁的模樣,心中冒出一種陌生的情緒,「素兒,我今後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如違此誓,便如此弓」

    他隨時取過掛在車壁上的弓,輕而易舉的折為兩段。

    白蘇訝異的看著他,事實上,她並不在意寧溫的諾言,甚至此人於她來說都是陌生的,今日她命喪於此,自然想弄明白是自己時運不濟,還是有人刻意謀殺。

    看著他認真的模樣,白蘇竟一時不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便隨意道,「額,公子美如謫仙,素只是怕輕薄了公子,還是快快停車吧」

    她本是一句玩笑話,可話音方落,寧溫陡然欺身上前,完美誘人的唇輕輕覆上白蘇的唇,如晨間空氣的清新氣息頓時溢滿唇齒之間。

    白蘇想逃離,但身子還未動,寧溫兩隻手便撐在車壁上,把她禁錮在中間。

    寧溫似乎並沒有要繼續深入的意思,只是蜻蜓點水式的親吻,眼中帶著笑意,俊逸的容顏即使離的如此之近也看不出絲毫瑕疵。

    「顧連州有沒有碰過你?」寧溫輕聲問道。

    他的聲音似是有了動情時的沙啞,溫柔中帶著寵溺,還有些緊張的意味。

    色誘術,一定是色誘術抗住啊白蘇不能如此沒有操守。

    經過顧連州的美色洗禮,白蘇的抗誘惑能力提升不少,她屏住呼吸,道,「請讓我下車。」

    寧溫眼中笑意更濃,緩緩將身體移開,朗聲道,「停車」

    白蘇急急衝脫他的氣息包圍,心中暗暗決定,下回一定要離這個男人遠遠的,便是他有什麼陰謀也絕不親自刺探。

    寧溫透過車簾縫隙,目光緊緊盯著那個被暗衛攜起來,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黑眸如潭。

    還從未,有哪個女子能在如此情形下選擇逃跑。

    白蘇被暗衛帶回清園時,下身已經血淋淋一片,若不是有寧溫給的那個竹筒捂著肚子,或許會更嚴重。

    她這般形容可是嚇壞了香蓉她們,十二險些哭暈過去。

    白蘇哀歎著,她這天葵不來則已,來便來的如此轟轟烈烈好不容易把一切收拾妥當,白蘇躺在榻上,如散了架似的,很快便昏睡過去。

    臨睡前,又想了一遍顧連州。

    白蘇的作息時間十分規律,次日清晨,一到時間,她便醒了,可是渾身酸痛,又加上來了天葵,所以便賴在榻上不肯起來。

    洗漱完畢,用完早膳,白蘇便躺在榻上,聽香蓉說著今早之事。

    「納蘭府喪事盛大,剛才聽說十幾名公卿去齊府拜訪,要求齊氏處置徐女和齊姬,現在都還在齊府,不曾有結果呢。」

    今日一早,這件驚天新聞令天下嘩然——齊氏竟然夥同起來誅殺士人納蘭家家主浮雲公子雖算不得士人,然而納蘭修才名在外,又英年早逝,已經夠令人扼腕的了,竟然在半年之內,又亡故一位青年才俊。

    據說浮雲公子剛剛到達尚京,還未露面,一縷英魂便亡在一個婦人劍下,這實在不能令人接受。

    士人在時下地位甚高,即便事情有異,可是齊姬下令誅殺十餘名士人滅口,是不可辯駁的事實。

    尚京傳聞,浮雲公子是見松間月好,而起了觀月的雅興,其灑脫高雅之舉令人心慕。

    傳聞,浮雲公子容貌傾城,不在納蘭修之下,其修長的身姿更比納蘭修挺拔健碩。

    傳聞,齊姬是得不到連州公子的垂青,在林中與人交和,被浮雲公子撞破,便殺人滅口。

    傳聞,齊姬是垂涎浮雲公子美色,欲強取不得,遂氣極揮劍。

    ……

    一時間各種傳聞滿天飛,一個更比一個離譜,尚京群情激憤,紛紛要求齊氏把齊姬那個惡毒婦人施以火刑。

    至於齊徐,就算不死,背上這個污點之後,便再也無望成為顧連州的夫人,哪怕姬妾也不可能。

    消息不斷傳來,白蘇躺在院中榻上曬太陽,心想道,這借刀殺人、一箭雙鵰、落井下石的綜合版運作的尚算成功。

    然而也因這件事,白蘇暗暗警惕,在這個名聲可以害死人的社會,一定要體現自己光輝的一面才行。

    怪不得顧連州總是一副淡漠無慾的形容,原來只是保護自己的面具而已啊想到顧連州,白蘇倏地坐起身來,「香蓉,拿紙筆。」

    雍國有驛站,便可以往來書信啊,甚好,就算能看見他寄來的隻言片語也好。

    白蘇奮筆疾書,一直寫到晌午,看著厚厚的一沓書信,心中仍覺不夠,似乎還有好多好多話要對他說……

    對著一沓書信發呆半晌,緩緩取下髮髻上的銀簪,以往,她總覺得古代女子頭上插著那麼多簪子無甚美感,原來還可以做保命或者自裁之用,實在不可或缺。

    「出來吧」白蘇用簪子抵上自己的脖頸,她知道,不用這種方法,那些暗衛是不會現身的。

    香蓉驚懼的看著她的動作,但她知道白蘇定有計劃,便不曾出聲。

    可院子中涼風徐徐,沒有一個人影。

    「啊小姐,小姐,不可胡來」香蓉看見白蘇竟然將簪子刺進自己的咽喉,驚叫著便要過來奪取,卻被白蘇一個冷冽的眼神制止,動作僵住,只訥訥的道,「小姐……」

    院子中倏地出現六條人影,一個極有磁性的聲音道,「姬有何事需用此法喚出屬下?」

    今日的事情一傳出,他們已見識到這位雲姬對於詭道的信手拈來,明明知道她不會自殺,卻還是不得不現身。

    白蘇淡淡道,「說吧,夫主是如何吩咐你們?」

    那暗衛似是猶豫了一下,答道,「主公說,只需看著您,不許您闖禍,非生死關頭不得現身。」可是,以眼前這位的詭詐心思,哪裡是他們幾個能看住的啊。白蘇抽了抽嘴角,該死的顧連州「你們去戰場。」白蘇道,「立刻去夫主身邊。」

    「可是……」

    白蘇眸底微微泛出笑意,只是這兩個字,她便能確定,其實他們很想去戰場,於是鬆開手中的銀簪,血液不停的流,她也渾不在意,「大丈夫當保家衛國,馬革裹屍昨日死了一人,我心中甚是難受,並非忠心,而是為他惋惜啊為了保我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姬,你們覺得值嗎?」

    「這是屬下的職責」

    「你們不去,我便自裁,毒啊劍啊,素手裡可多得是,你們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我為了夫主安危,甘願一死。」白蘇說的正氣凌然,心中卻暗自偷笑。

    威逼利用,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就你們幾個,保管乖乖去北疆



第一百三十八章、鐵血將軍

   
    這六個暗衛在幾十萬大軍中不過滄海一粟,可是他們都是常年保護他,少有離身,雖說顧連州呆在軍中做軍師,又不用上戰場,可是白蘇依舊不放心。

    「你們幾個是夫主貼身護衛,當以他安全為要,我身邊不缺劍客,你們在夫主身邊比在這裡有用多了。」白蘇慢條斯理的收起簪子,交到香蓉手中。

    「請姬恕罪,主公之令,屬下不敢違背」那劍客竟然將青銅劍雙手奉上,「若是姬以死相逼,屬下們只好自刎向主公謝罪」

    白蘇秀眉微挑,雙眼彎起,「人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

    那幾個劍客微微一怔,只聽白蘇又道,「大義之言,素就不再多說了,眼下給你們三個選擇。一是,現在就自刎……」

    白蘇敢確定,她方才說人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之時,他們明顯被觸動了,而此時讓他們白白自刎,以這些劍客的血性,是絕不可能的果然,其中一人道,「請姬說另外兩個選擇。」

    「要麼自己走,要麼我派人送你們走。」白蘇淡淡道。

    頓了許久,有一暗衛提醒道,「姬,不遵主公之令,我等的下場只有一死」

    這話的意思,隱約是選擇了最後一條。他們想去北疆,卻又怕顧連州一怒之下殺了他們,這個結果,白蘇早就料到了。

    暗衛們看著白蘇彎彎眼睛,笑的很是怪異,還未及做出反應,一股濃郁的花香便入鼻,「既然如此,素便幫你們一幫。」

    被綁過去,罪不至死,最多是失職,打上幾十軍棍而已。

    「小姐,傷口還在流血,請讓奴婢包紮。」香蓉不知何時拿了傷藥和乾淨的布條。

    白蘇點點頭,坐在榻上讓香蓉幫她擦拭血跡,然後仔細的包紮。

    包紮好之後,香蓉收起剩下的布條和傷藥,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六名暗衛,不解道,「小姐,為何不直接弄暈他們,還把自己傷了?」

    「我若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難不成一路上都將他們迷暈不成?」如果帶著六個昏迷的成年人,等一路到了北疆至少也得是半個月之後。

    但如果他們都自願配合,只到了地方裝作被綁過去的樣子,快馬加鞭,到北疆不過三五日的功夫,白蘇自是不願意他們把精力都耗在路途奔波上。

    「他們……同意了?」香蓉看見躺了一地的暗衛,心中納罕,既然是同意了,為何還要迷暈他們?

    「他們心理可能會有幾分掙扎,但半推半就的也就到了北疆,生米煮成熟飯了,難道還能長出芽兒不成」白蘇懶洋洋的哼道,像是逼良為娼的惡霸。

    香蓉哆嗦了一下,暗道,小姐不去坐人口生意委實是屈才了。

    時下劍客和文人都一樣,文人追求風骨、名聲,劍客講究血性、忠義,他們對於這二者的遵循是讓人無法理解的固執。

    歷史上不少謀士為保全名聲而死,劍客便更不用提了,他們的頭顱都是掛在腰帶上的。

    自古忠義難兩全,白蘇正是抓住他們心中的徘徊,眼下這情形,說他們是半推半就也未嘗不可。

    白蘇那廂心中惴惴,而雍國北疆,黃土漫漫之中,石城下二十萬雄兵如箭在弦。

    北魏在觀望半月之後,首先對石城發難。

    石城原本是屬於北魏的城池,一年前被七王攻下,它位於大雍和北魏的交界處,距離北魏的安定城只有十幾里路程。

    兩方都依仗著大城池,糧草供給充足,便注定了這一場長久之戰。

    石城,顧名思義,石頭多而巨大,便是連城牆都用巨大岩石堆砌而成,看起來比別處得城牆高大巍峨,又十分堅固。

    城下二十萬大軍枕戈以待,戰鼓如雷鳴,轟隆隆的捶了六七日,北魏軍就在石城不遠處紮下營帳,每日餐飽後,便如遛食一般,聚在石城下擂戰鼓。

    「陸離,你這個狗娘養的叛國賊躲在嬌嬌裙下的軟蛋有種出來與老子對陣」北魏軍領頭的將領中有一大漢,廣額闊面,虎體熊腰,騎在馬上揮舞長戟,朝城樓上大吼。

    他聲音一落,北魏軍頓時發出震天嘲笑聲。

    那大漢繼續吼道,「閉城半月,難不成聞我公孫輟之名,嚇得鑽到娘們的褲襠裡去避難了?」

    士兵們笑聲雖然大,但那臉上著實沒什麼笑意,這麼連著罵著也有六七日了,而且公孫輟罵來罵去都是這麼幾句,笑的他們下巴都脫臼了,但那石城依舊城門緊閉。

    他們用這攻心之計也是沒可奈何,石城城牆修建的極高,又十分平整,在這個攀爬工具不多的時代,不引他們出城,實在難以入手。

    前方公孫輟還在罵罵咧咧,陣後戰車上,一名儒袍謀士側身對那個正在閉目養神的中年將領道,「大將軍,如此下去將士們的氣勢逐漸衰退,若是敵軍趁機襲來,恐怕不妙,不如攻城吧」

    攻城的唯一入口便是城門,城樓上守軍上千,只要他們一靠近城門,便會投下巨石,加上箭矢如雨,等到達城門時所剩寥寥,根本不夠撞開城門。

    「攻城……」那中年將軍沉吟著,緩緩睜開眼睛,一雙狹長而凌厲的黑眸竟與陸離有幾分相似,稜角分明的面上,因為長年風吹日曬而黝黑,但即便如此,也能依稀在他面上尋出幾分俊朗。

    「大將軍」謀士見他依舊淡淡然的模樣,不由焦躁起來,「大將軍,陛下已經來聖旨催了三次,若是再按兵不動,恐怕……」

    就在他沉思之時,石城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士兵猶如潮水一般湧了出來,為首之人,一匹黑色駿馬,玄色鎧甲,絳色披風,帶著鋪天蓋地的冷冽之意,宛如疾風一般便衝至距離北魏軍十餘丈遠之處,駿馬一聲嘶鳴,揚蹄止住。

    在他身後,士兵迅速的整好隊列。

    剎那間,北魏鐵血將軍的威名浮上每個北魏士兵的心頭,原本氣勢便已經漸漸低落的北魏軍,頓時鴉雀無聲,在無形的肅殺與冷意的籠罩下,恐懼漸漸浮上心頭。

    「哈哈陸小兒,帶著面具出來,莫不是怕曬黑了婆娘不讓上塌?」公孫輟哈哈大笑。

    這時眾人才晃過神來,抬首看過去,發現陸離面上果然帶著一張銀色面具。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8 07:52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何謂心戰
   
    陸離也不答話,城樓上戰鼓雷鳴。

    一襲玄色鎧甲宛如豐碑般矗立激起的漫漫黃沙裡,透過面具下,僅露出的一雙眼眸深邃寒光極盛,透過密密的風沙直穿人心底。

    「殺」戰鼓四起,喊殺聲響徹雲霄。

    陸離在馬上,長劍一指公孫輟,奔馬而出。

    公孫輟狂笑一聲,提戟迎了上去。

    兩軍陣前,便展開以上無聲的廝殺,公孫輟早就想會一會陸離,一開始便卯足力氣,大戟如灌千金,所掃過之處帶著呼嘯的風聲,若是仔細看,便能發現,黃沙煙塵被劃裂的一瞬。

    從武器上來說,是公孫輟佔了便宜,都說一寸短一寸險,他的大戟比陸離的青銅劍長兩倍有餘,一刺一勾,都極具威力,而陸離只能暫時被動的防守。

    坐在戰車上的北魏大將軍瞇著眼竟,遙望沙塵之中隱現的兩個身影,心中隱隱奇怪,他明明是極熟悉陸離的,此刻卻有種陌生感。

    此人氣勢逼人,他向著軍前衝過來時,便如潮水蔓延,那種壓力慢慢吞噬而來。

    可是從前陸離的氣勢如狼王,殺氣如利刃,所過之處螻蟻無生……

    同樣逼人的氣勢,這種奇怪的變化卻令人覺得不安。

    煙塵之中,公孫輟越戰越是心驚,為何,眼前這個人的作戰手段與他瞭解到的陸離背道而馳。

    對方劍影密不透風,固若金湯,無論公孫瓚如何攻擊,始終不能沾到半片衣角,於是他越來越是急躁,使出的招式越發狠厲。

    一陣急攻猛打之下,陸離的防守似乎有些吃力,劍招似乎也出現了漏洞,公孫輟一喜,用盡全力將長戟向對方腹部刺去。

    馬上的陸離竟還有工夫冷笑一聲,身子微微一側,長劍順著戟身劃過,碰撞出火花。

    卡嚓一聲,長戟柄從中間裂開,而陸離的劍卻未停止,直指向公孫輟的心口。

    「奶奶個熊」他立刻發現了對方只是故意賣個破綻,好誘他出招,毀他兵器。

    公孫輟在馬上向後仰,滑到馬的另一側,半吊在馬上,他這閃避動作卻正中了陸離下懷。

    公孫輟還未騰出手來,只覺握著馬韁的手一輕,身體頓時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墜馬,他雙腿意識的加緊馬腹,馬兒吃緊,狂奔起來,縱然公孫輟雙腿力大,卻還是被甩下馬背。

    雍軍一見主將得勝,喊殺聲震耳欲聾,一時間城樓之上的戰鼓大作,這便似一個信號,雍軍衝殺向北魏軍隊。

    「擺陣」北魏副將大喝。

    原本被攻的措手不及的北魏軍聽見這一聲令,頓時顯得有秩序多了,漸漸圍攏成一個圓狀,將雍軍圍在中央。

    北魏軍比雍軍人數多四五倍,這樣的圍困便像是一個牢籠。

    兩軍廝殺膠著,眼看雍軍漸漸落於下風,被困在中央的士兵逐漸被圍殺。

    正在此時,城樓上一聲戰鼓突兀的響起,它似是帶著千鈞之力,每響一下,都讓人憂心會不會把鼓敲碎了。

    「陸,陸離」

    北魏軍中有人忽然驚叫一聲。

    明知道戰場上不可分心,可是這一聲驚叫傳來,眾人還是忍不住往城樓上看去。

    城樓之上,一襲玄色鎧甲,墨發凌亂隨意的在頭上揪起個髮髻,那劍眉入鬢,面部線條如刀刻一般,冷硬,俊朗。

    鼓聲帶著陸離侵略式的殺伐之氣,覆蓋全場。

    陣中央的面具人,目光淡淡從城樓上掠過,大喝一聲,「擺陣」

    那聲音淡漠沉穩,這一聲高喝,如平靜的滄海之上陡然掀起一個巨浪。

    殺意激盪的鼓聲和著主將的沉穩,令雍軍氣勢迸發,飛快的組成一個錐形,帶著銳不可當的之勢衝破包圍。

    北魏軍尚處在這變故的震驚之中,一時反應遲鈍,被雍軍如切豆腐一般切開一條血路。

    「那是何人?」北魏大將軍一直盯著城樓上的陸離,問道。

    謀士卻明白他問的是場上廝殺那人,便答道,「不知,不曾聽說雍國有與陸離身形相仿的名將。」

    那人的氣勢,若說他是籍籍無名之輩,任誰也不能相信啊「他雖用兵嫻熟,氣勢逼人,但身上殺伐之氣不重,可見並非久經沙場之人,派斥候,查查今次一同前來的雍將有哪些。」北魏大將軍目光,從城樓上的陸離轉移到沙場之上領兵之人,冷冷道,「退兵。」

    「將軍」身邊副將急道,「我軍二十萬雄兵,還會輸給他區區十萬不成」

    謀士道,「姬副將,對方攻心之策使得好啊,我軍軍心不穩,便是有四十萬,也是為人魚肉。」

    姬副將看著場上形勢,重重一歎,大聲道,「退兵」

    城樓上,陸離看著如潮水退卻的北魏軍,丟下手中鼓槌,重重靠在城樓之上,忽然大笑起來,笑的狂放嘶啞,低沉猶如在胸腔共鳴的聲音,久久迴盪在石城上空。

    誰都聽出了他笑聲中有傷口。

    陸離再赴沙場,卻是攻打舊國的主將,而與他對壘的是自己族中的叔父。

    陸氏五代鐵血將軍的威名便毀在他這樣一個叛國賊子手中。

    北魏皇帝並未因此將陸氏滅門,反而重用陸氏武將,他的叔父陸敘便是如此被提拔上來,可是這並不代表皇上信任陸家,相反的,他或許更多的是忌憚。

    如果,這次叔父敗在他手中,那麼陸氏一門就完了。

    陸離凝視城樓下滾滾煙塵,卻敏銳的察覺身邊有人靠近。他轉過頭,一物陡然迎面砸過來,他飛快的伸手接住——是一隻銀色面具。

    陸離目光從面具上移開,落到幾步之遙同樣的一襲玄色鎧甲上。

    那人宛如耀眼的太陽,無論在哪裡都能照亮一切黑暗,即便是穿著如此暗沉的顏色,也掩不去他身上的光華,反而愈發的肅然穩重,那張俊美無鑄的容顏依舊帶著淡漠與嚴肅,菱形的嘴唇微抿,黑髮有絲許散亂,但是比起陸離來卻要好的多。

    「你這般從容的姿態,倒像上戰場之人是我一般。」陸離聲音暗啞。

    顧連州微微蹙眉,「僅此一次。」

    「放心吧。」陸離轉身,猛的用力將那面具捏碎,拋下城牆。

    風中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彷彿是躁動不安的火苗,匯入陸離體內時便燒成了一片熊熊烈焰。

    殺意,被點燃了。

    「雍帝果然是頭老狐狸。」陸離淡淡評價。

    如果隨軍而來的不是顧連州這個聖人,也許他不會這麼快的拋開心中枷鎖。

    「稟將軍,尚京來人了」一名士兵急急趕過來。

    「何事?」陸離問道。

    那士兵頓了一下,偷偷瞥了一眼顧連州,「不知是何人將六名被綁的劍客丟到軍營外,留書一封,說是軍師的暗衛。」

    「哈」陸離嗤笑一聲,似乎心情愉悅許多,「走,看看去」

    顧連州額上青筋跳的歡快,她下手倒是快的很
   


第一百四十章、入我相思門

   
    大帳內,陸離跪坐在主坐上,單手支著頭顱,一副看好戲的形容。

    顧連州面上一如往常的淡漠無慾,清貴的聲音道,「固,你說。」

    「是。」固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解釋道,「雲姬,把屬下迷暈……」

    「說實話。」顧連州聲音淡淡,卻莫名的給人一種壓迫感。

    固打了個冷戰,「雲姬說,大丈夫當征戰沙場,馬革裹屍。」

    顧連州垂眸盯著他,道,「她還說什麼了?」

    「姬以死相逼,令屬下即刻奔赴北疆,說是要以主公為重,甘願一死。」固知道自家主公是看重雲姬的,聽到此話,應當會高興。

    但顧連州太瞭解白蘇了,這話要是從旁人口中說出來,許是情真意切,可若是白蘇,其中恐怕用計的成分更多一些。

    「她在尚京都做了什麼?」顧連州聲音越發冷清。

    固心下一驚,主公的怒氣似乎有增無減啊,當下不敢再挑挑揀揀的說,而是事無鉅細,一一道明,「雲姬在秋棠詩會上一鳴驚人,繁大夫邀請姬去太學擔當茶道和詩賦的博士。齊姬和齊氏幾位貴女綁架十三姑娘,誘殺雲姬……」

    顧連州明知她不會有事,可是手依舊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頭。

    固將其間發生的事細細說了一遍,包括路遇廝殺,被寧溫所救。

    陸離原本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然而,白蘇的手段實在令人咋舌。他一向認為女人沒有一個是善類,可這白蘇何止非是善類,簡直詭詐到令人髮指。「齊氏貴女徐被幽禁,齊氏一門遭到士人聲討,名聲一落千丈。」固一口氣說完,再次偷偷看了一眼顧連州。

    「這是姬寫給主公的信。」固把厚實的信呈給顧連州。

    陸離見熱鬧也看的差不多了,便起身離開,給顧連州留下單獨空間看信。

    顧連州喝了口茶水,穩了穩心神,才打開面前的這封家書。

    家書他沒少收,在尚京時,政陽每月都會寄來家書,但內容無非是:最近挑了個世家貴女,詢問他是否滿意,再或者便是督促他多親近後院,早日誕下大子……幾乎不用看,他便能猜到其中內容。

    對於家書,可從未像現在這般期待過。

    顧連州一手端著茶盞,一首抖開信件,飲了口茶,轉眼看過去。

    入眼的第一句話便險些讓顧連州噴水,幸而他控制力一向不錯,生生忍住了。

    ——夫主,妾初葵了。

    「咳咳」顧連州面上被嗆得泛出淡淡的紅暈。

    繼續看下去,前面一整張直令他面紅心跳,其中所述內容概括起來是這樣的:夫主,妾昨日來了初葵,最近身體養的不錯,精神也很好,已經有胸有臀了。

    雖是簡單,可白蘇曾是寫禁書的,措辭用句字裡行間都透露出一種曖昧的氣息,令人想入非非。

    顧連州放下茶盞,翻過第一頁。

    第二張囉囉嗦嗦的整張紙,總結起來就是懺悔詞,懺悔她一不小心當上了博士,以後要出入那種處處是男人的地方,但保證老老實實的,絕不會紅杏出牆;懺悔她一不小心把齊姬給弄死了,又把一個愛慕他的女人給弄幽禁了;懺悔她還想過對後院其他姬妾動手,但保證會忍住,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美德……

    「哼,美德」顧連州嗤之以鼻,她身上能有半點美德,天下間的婦人都賢良淑德了。

    這一張,也可以忽略不計。

    顧連州目光飛快的掃過第三頁,上面是分析北疆戰況,勸說顧連州關鍵時刻萬萬不要將就什麼仁義道德,安全第一。

    白蘇知道顧連州內裡並非是個謙謙君子,可他為了顧氏一族,還是要做給天下人看的,生怕他也為名聲而束手束腳。

    顧連州微微點頭,這些勉強算得上是封家書了。

    可是,目光向下移,但見她說完一通,最後又感歎自己是因為憂心,太過逾越了,以夫主的才華蓋世,定然能夠做的又卑鄙又不為人知,不像她自己,稍微詭詐一點,就被人唾棄了。

    然後又裝模作樣的自怨自艾一通。

    顧連州額上青筋暴跳,這個婦人,簡直連拍馬屁都能氣死人,這一張也可以忽略,再下一張,入目便是一首小詩: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刻骨的相思與愁緒令顧連州心中微微揪起,他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撫上自己的唇,那日臨別的一吻如蜻蜓點水,卻著實難忘。

    因著心中的回味,和一點思念,使得顧連州看下面的內容時,都平和了許多。

    白蘇表達的思念亦是十分煽情:妾甚是想念夫主身上的氣息,夫主不在府中的時日,妾度日如年,甚是難熬……

    看到此處時,尚還可以入目,接下去便是對顧連州各處的詳細描寫等等,越看越不成體統。

    顧連州淡淡的折起信件,欲撕毀,卻終究將它放進了袖中。

    夕陽餘暉甚美,大帳中的光線有些昏暗,而顧連州的容顏卻依舊容色奪目,方無本是來給顧連州送大氅,看見自家公子端坐在幾前,閉眸凝神,心中不由暗驚,還道戰事出了什麼變故。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是他一個奴隸能夠過問的。

    「公子,可要出去轉轉?」方無小聲問道。

    靜默了片刻,顧連州道,「也可。」

    方無飛快的將一件蒼青色大氅披在他身上,大氅的領口處縫製貉子毛,圍攏一圈,將俊美無鑄的容顏圍攏在中間,俊美愈發令人不敢直視。

    走到帳外時,夕陽已經下了,天色有些黑,從營中能看見外面明亮的火光,一群人在那處飲酒跳舞,清晰的傳來男人的歌聲。

    石城中,連漢子都會唱歌,歌聲粗獷豪邁,與婦人之音頗為不同。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這是一首對姑娘求愛的歌, 歌中寫一個男青年在露珠晶瑩的田野,偶然遇見了一位漂亮的姑娘,小伙子為她的美麗著了迷,向她傾吐了愛慕之情。

    這種大膽的求愛方式,直率樸實,雖對於士族來說,太過露骨,卻不會令人生厭。便如白蘇,她的直接令他頭痛萬分,卻不知為何,總不能真的厭惡起來。

    「公子,可要過去瞧瞧,大伙慶祝首戰告捷呢。」方無見顧連州望著那處發呆,便建議道。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8 07:5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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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癡迷連州的美人
   
      遠遠的便看見陸離也在火堆旁,而他明顯不受男人們的歡迎,倒是許多姑娘圍在他身側,頻頻向他送秋波。

      顧連州頓足在六七丈遠的地方,不再向前。

      看來陸離是真的解開心結了,若是在以往,非不得已,他絕不會往人多的地方去,尤其石城原本還是屬於北魏的領地。

      這裡的人們從前也都敬仰著這位鐵血將軍,同樣,石城被攻下後,他們多少也會鄙夷他降雍,雖然他們現在歸於大雍後,比以往的日子更好過了些。

      「咦?那個人……」陸離身側有個嬌嬌眼睛不眨的盯著顧連州的方向,喃喃自語,「莫不是仙人臨塵了?」

      她的聲音並不大,可是那般癡迷的神情,令眾人好奇的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在兩丈遠處,夜色漸濃,並不能看清他的容貌,只能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姿立於一株枯樹之側,沉靜內斂,蒼青色大氅被風吹的獵獵作響,他站在那裡便如清風朗月般,不知不覺吸引著目光,令人深陷。

      顧連州便是這樣,他身上有種沉靜卻光華的氣質,即便看不見容貌,卻依舊令人覺得,他是個俊美無匹的男人。

      「好個英偉男子」一聲嬌柔的輕歎,將眾人神智拉回不少。

      說話的這名嬌嬌一襲廣袖柳黃色深衣,勾勒出妖嬈嫵媚的曲線,她面上覆著輕紗,一雙剪水秋瞳始終帶著盈盈水意,目光流轉之間數不盡的風情,如此媚色,然她的舉止卻是端莊合宜,並不似風塵女子的煙視媚行。

      「靜女」火堆旁的少女飛快的向她拋過來,悄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靜女某種儘是羞澀,卻點了點頭,舉步朝顧連州走去。

      那少女蹦蹦跳跳的返回火堆,其餘嬌嬌急急問道,「怡女,你與她說了什麼?」

      少女咯咯笑道,「那等俊美的丈夫,自是要瞅瞅,可是我怕我等姿色污了他眼,便教靜女去喚他過來一起玩耍」

      「噫,凌氏的靜女可是北疆一帶最美的嬌嬌了,讓她去相邀,卻也勉強合襯。」這嬌嬌話中並無多少嫉妒的意思,在她看來,顧連州是天上的神仙,靜女縱使再美,也比不上他。

      而她這話,顯然搏得了多數人的贊同。

      靜女心如鹿撞,她今日經過刻意打扮,本是衝著陸離來的,沒想到,竟然遇見一個比陸離還要俊的男子,只是不知他的身份如何……

      希望不是太低微,否則恐怕族中不會允了婚事……

      靜女想著想著,陡然醒過神來,頓時羞紅了臉,連人還為瞧清楚,她怎麼會忽然想到這種事思索間,卻已經走到了顧連州面前,不知為何,她只是垂頭看著他的衣角,便心慌意亂,「公子……我,我們在慶祝戰事告捷,大伙慕公子姿容高華,想,想,想請公子……」

      靜女實在厭惡自己這般慌亂,她見過的男子甚多,其中不乏俊美者,以往均能夠坦然處之,今日卻為何不行等了一會兒,沒有人答話,靜女一咬牙,抬起頭來。

      入眼的是一張俊美無鑄的淡漠容顏。

      頃刻間靜女想好的說辭全部都忘記了,只癡癡的看著他,她從未見過如此魅人心魄的俊美男子,她一直被奉為北疆最美的嬌嬌,也一直以自己的容貌為傲,然而此刻站在這人面前,她面上覆著的輕紗便如笑話一般。

      顧連州並未聽見她的話,而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

      再無哪個女子看見他,卻只是慌慌張張的忙著系衣帶,也無哪個女子看他長的好,便立刻親上來。

      顧連州輕笑一聲,想來,她那時借他救急,又是一個一箭雙鵰之計吧。

      靜女被他這個笑容晃的失神,便是這一笑間,心和魂全都失了。

      「公子?」方無看不下去了,他家公子竟然對著一個美人,神思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顧連州回過神來,輕咳一聲,清貴的聲音道,「回吧。」

      北疆天氣已經十分寒冷了,顧連州說話的時候,唇中逸散出淡淡霧氣,在夜色中飄散,使得他那菱形的唇越發誘人。

      「公子」靜女急喚了一聲。

      顧連州頓住腳步,似是才發現身邊竟然有個女子,他暗暗斂起心神,方才竟然走神到了六識皆空的地步,這可是二十幾年頭一次啊「何事?」顧連州轉向方無。

      方無道,「這位娘子代眾人前來請公子去那邊一起慶祝。」

      「請娘子轉達在下的謝意,在下倦了,先行回去休息。」顧連州從小便在眾人癡迷的目光中長大,實在厭煩被人觀賞,他方才也只是打算遠遠看一會兒便罷了,「方無,你去代我向諸位致歉。」

      「公子……」靜女聲音極小,她直覺,眼前這個人並不會因為她的哀求挽留而頓步。

      顧連州朝她微微頷首以示禮節,他雖然向來淡漠,但是該有的禮節一樣也不會少,甚至比任何人都做的周全。

      他獨自轉身走入更深的夜幕之中,遠處的軍營裡火把的光亮,隱約映出清俊挺拔的身影。

      「嬌嬌,請。」方無很禮貌的提醒了一下,這個看直了眼的女子。

      靜女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方無,眉眼之間浮起和善的笑意,「勞煩您了。」

      方無回以笑意,神態卻更加恭謹,「娘子客氣了。」

      廣袖衣裙庶民是沒有資格穿的,靜女的打扮一看便知道是貴女。

      方無心中清楚的很,她如此對待一個奴僕,不過是衝著公子罷了,尚京城中對他態度謙和的貴女不在少數,甚至連公主們見了他也都會搭上兩句話,自是見怪不怪了。

      顧連州返回自己的營帳,侍衛進來幫他解下大氅,問道,「先生,可需熱水?」

      顧連州的職位是軍師,軍中將士多是如此喚他。

      「嗯,稍後等方無返回後,再抬水進來。」顧連州在幾前坐下。

      那侍衛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顧連州抬手欲取一本書來看,頓了一下,還是拿了那本白蘇所著的《百戰奇略》。

      他是出了名的過目不忘,但此書已看過好幾遍,卻依舊不自覺的拿了它。

      翻開書頁,忽然想起袖子中還有一封書信,便取了出來,又讀了一遍,唇角漾開一絲他自己根本不曾意識到的笑意。
   


第三卷 謀權謀心者也

      就讓我,衣冠楚楚,用心去做戲,攻陷全世界。

第一百四十二章、太學師雲
   
      在暗衛被送走的第三天,白蘇便接到了太學祭酒繁湛的帖子和太學任職的文書,而今日便是她入太學的第一日。

      白蘇從小到大,有夢想過當科學家,有夢想過當軍中花朵,還夢想過當一名出色的園藝師……當然她最大的夢想還是能活過二十五歲。

      大部分職業都被她夢想過,卻惟獨沒想過要去教書育人。

      白蘇下了馬車,站在肅穆的太學門口,心中覺得甚是有趣,讓她這個一肚子壞水的陰謀家去教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生員,實在是太合襯了太學不允許奴隸進入,所以一般帶來的奴僕都會集中的停棧中,如同畜一般,白蘇不喜,所以便沒有攜帶十三她們,隻身一人前來。

      白蘇今日上任之事傳遍尚京,所以太學的守門小廝見一名陌生女子進來,知道她多半就是雲姬了,便恭敬的迎了上來,「可是師雲?」

      師是職業,白蘇入了太學為博士,自然便不再是雲姬,而是師雲。

      「正是。」白蘇道。

      「先生且候片刻。」守門小廝行了一禮,立刻跑進園內,須臾之後便喚來一名灰衣豎子(童僕、也作書僮,並非奴隸)。

      那豎子十三四歲,五官周正清秀,舉止規範有禮,處事也頗為老練,脆生生的聲音,令人聞之精神一振,「先生可有貼?」

      白蘇掏出繁湛的貼子,那豎子雙手接了過去,打開看了一眼便還給白蘇,道,「先生請隨我來。」

      豎子卻也不怕生,路上竟與白蘇攀談起來,「先生真是厲害我聽聞先生識茶之能尚在師掩之上,真悔那日不曾去景春樓呢」

      他口中雖稱讚白蘇茶道厲害,然實際是對白蘇一個婦人能當上太學博士的欽佩更多一些。

      白蘇卻也不排斥這個伶俐的小童,遂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左豎明。」他答話的聲音滿是歡喜,覺得師雲應是對他還看得上眼。

      左豎不是姓,而是他的身份,「左豎明」的全部意思是:在左側伺候,叫明的小書僮。

      太學會給每一位博士分派兩名書僮伺候,一個喚「左豎」,一個喚「右豎」。簡而言之就是左邊的小童子,右邊的小童子。這些白蘇是知道的。

      「此處便是祭酒的處所了。」明將白蘇領到一處獨院的門前,躬身道,「先生請進。」

      白蘇點點頭,走了進去,院中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她循著那聲音看去。

      秋日明空的陽光下,成片的菊花圃中一襲暗紫袍服的男子正背對著她,與幾位博士飲茶話詩,他笑聲朗朗,令人覺得十分舒適。

      那一群博士中,多數是白蘇不認識的,唯一識得的便是師掩。

      「咦,雲姬?」師掩第一個便發現了站在花圃外的白蘇。

      暗紫袍服的男子忽的轉過身來,上下打量白蘇幾眼,她身著淺青色曲裾,青色的繡線在上面紋出各種吉祥的圖案,顯得低調卻不失貴氣,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張在陽光下幾乎透明的蒼白容顏,在秋日清晨還未散盡的淡霧中,便如朝露一般。

      白蘇襝衽為禮,衝他們欠了欠身,「素冒昧了,不知哪位是祭酒大人?」

      暗紫色袍服的男子放下手中茶盞,從小徑中緩步走了出來。

      白蘇知道他便是祭酒了,遂才仔細看他。

      繁湛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模樣,生的很像繁行時,膚白俊朗,沉穩中透著為師者的嚴肅。

      「祭酒大人。」白蘇朝他行了婦人禮。

      「師雲太謙虛了。」繁湛面上浮起溫和的笑意,整個人的氣質為之一變,顯得謙和溫柔。

      白蘇行婦人之禮,是表示自己地位低微,也是對他尊重的意思。

      「師雲,快來快來我將你奉為師,眼下遭難,你可要替我擋上一擋」師掩在圃中大聲招呼。

      師掩年近四十,常年過度飲茶,導致形容消瘦,一看之下,幾乎令人以為除了骨頭就是皮,但他性子直爽灑脫,所以當日驚於白蘇才學時,才會立刻脫口道:可以為我師矣。

      師掩如此一說,其他幾名博士,也不由附和打趣道,「是極是極,今日就讓你師徒二人若還是輸,你可要繼續掃落葉,連你師父的份兒一起掃。」

      「走吧。」繁湛道。

      白蘇對這群和善的博士印象不錯,對他們所行之事也多了幾分興趣,便隨著繁湛身後往菊圃裡面走。

      在花圃的中央,有一塊兩丈餘的空地,空地上架起一塊低矮的木板,眾人便在上面席地而坐。

      六名博士圍攏著一張幾,上面擺了幾樣點心,約莫是他們當做早餐來用的。

      「久聞師雲大名,我等均不拘禮節,師雲莫要見怪」其中一名白面美冉的博士道。

      六名博士起身與白蘇互相行了見禮,便坐下繼續方纔的接詩。

      白蘇只與師掩相熟,便在他身旁跪坐下來,師掩道,「師雲詩詞乃是尚京一絕,我這句便由她來接吧,若是她也接不出來,我便情願去掃落葉。」

      「如何接法?」白蘇也有點緊張,若無真才實學,當真不容易玩這種遊戲。

      「姬聽一聽,便知道了。」師掩把才纔前面的幾句詩念了出來,「一蓑一笠一髯翁, 一丈絲綸一寸鉤 ,一山一水一明月,一曲高歌一樽酒 ……」

      簡簡單單的幾句,便勾勒出一幅冉翁月夜垂釣的場景,可是詩詞中非要有那麼幾句詩眼才算得上時首好詩,這幾句均是平平的,沒什麼好壞。

      本來前三句還算是寧靜,只需一句點睛即可,但是這釣魚的老頭忽然又飲酒高歌,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也極不好接。

      「都怨師朝。本來好好的釣著魚,你非喝什麼酒附庸風雅」師掩不滿的瞪著那名面白美冉的博士。

      師朝哼道,「你才學不精,接不下去,休要怨怪於我」

      白蘇笑道,「一邊垂釣,一邊高歌,想來這老翁是個隱士,否則哪有垂者如此驚擾魚兒上鉤呢」

      半夜去釣魚,要麼衣食不濟,要麼就是隱士的灑脫之姿了。

      「哈哈如何,你這小師傅說的極是」師朝撫掌大笑。

      繁湛若有所思的看了白蘇一眼,端起一杯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師掩不屑道,「哼,恐怕你吟此句之時,不過為了湊數罷了,還需旁人給你收尾,你若是有才學精湛,能自己接下去,我便掃一個月落葉」

      師朝是教授《禮記》,他與師掩一樣,賦詩作詞倒也很不一般,但在一群學富五車的博士裡,並不算拔尖。

      如此一來,這兩人哪裡會承認自己是最差的,所以抓住機會便要互相擠兌打壓。

      白蘇抽了抽嘴角,她瞧著這一群人,除了繁湛以外,竟沒一個正行,與白蘇想像中嚴肅刻板的太學博士完全背道而馳,反倒頗魏晉風騷。

      「休要理他們,師雲,快快接來」一名博士催促道。

      白蘇發現這首詩的規律,其實很簡單,首句是三個「一」,二句是兩個「一」如此反覆,便隨口接道,「一俯一仰一場笑。」

      「灑脫睿之該你了」師掩得意洋洋的模樣,好似接出來的人是他一般。

      睿之是繁湛的字,他目光方才從白蘇身上收回,淡淡道,「一江明月一江秋。」

      好詩啊經過這兩句的點睛之筆,隱士的瀟灑之態被渲染的淋漓盡致眾人還未來得及感歎,左豎明便急急跑了進來,「祭酒、先生,早課結束,太常1和師全他們來尋人了 」

      一眾博士頓時忙了起來,有人將點心藏在木板底下,有人把茶具收起來,另換上一套,還有人從屋內搬出一摞生員的答卷,一個個有條不紊,顯然並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

      只是眨眼間,氣氛為之一變,他們原本放浪形骸的模樣,也立時變成了為人師表的認真嚴肅,甚至有兩名博士拿起生員的答卷,開始激烈的討論起來。

      這,入戲也忒快了啊……

      白蘇自認還算淡定,卻也呆怔了幾秒。

      「不必在意,太學中的博士分兩派,師全他們是太學的老人了,行事作風自是同年輕一輩的不同。」繁湛笑著解釋道。

      年輕一輩,白蘇反覆咀嚼這幾個字,目光掃過師掩滿臉的皺紋,再掃過師朝斑白的兩鬢……古代像這般年紀的,可都能被稱作「翁」了啊。

      不一會,八個群儒袍老者便進了園門,個個鬚髮皆白,若不是形容舉止嚴謹拘於禮節,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對比他們來說,師掩他們確實很年輕,白蘇腹誹了幾句。

      這八位長者一到,木台上的諸位立刻穿上鞋子,起身相迎,白蘇也立刻跟上。

      待到他們都坐下之後,才復又脫鞋坐下。

      「這位便是雲姬?」為首的一名長鬚老者隨意的打量幾眼。

      他眼睛晦暗,帶著垂垂老者的枯槁,可是白蘇覺得他看自己的那幾眼著實銳利,還帶著一種探究與不屑。

      「正是。」繁湛道,雖官職比他要高,卻依舊謙恭有禮,「少師曾在上捨教授書法,師雲乃是他的婦人,太常以為,可否亦安排到上捨?」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9 10:05 PM

第一百四十三章、風雅公子
   
    白蘇也聽說過顧連州曾在太學裡做過博士,他為師之時年僅十五歲。

    白蘇心中莫名其妙的自豪起來。她家夫主可是個奇才,還是個俊美無匹的奇才呢「看在少師面上,也無不可。」被稱作太常的老者聲音嘎啞枯澀,讓人聽起來十分不舒服,便如他話裡的內容一樣。

    「那便安排她在上捨丙教授茶道,您看如何?」繁湛也極有分寸,上捨一共有三個等級,甲乙丙,丙為末尾,這樣一來,太常面子上也好過。

    繁湛可不會忘記,當初父親勸說雍帝讓白蘇為太學博士時,可就是這位太常丞大人,又是絕食,又是撞柱子,說婦人不足為師。雖然當雍帝下令之後,他老人家在府裡呆了兩日,又若無其事的出來,可心中畢竟是有疙瘩了。

    這老者的官職是太常丞,正四品,在國子祭酒之下,可他本人名望極高,又十分頑固,他即使表面上妥協,心裡要是不舒坦,那一張嘴裡說出的話,誰也甭想舒坦繁湛事事都詢問他,給足了面子,這老人家也很是上道,未曾咄咄逼人,不鹹不淡的撇了過去,倒也沒說什麼太難聽的話。

    白蘇一一與眾位太學博士見禮,之後便由左豎明帶她去上捨丙間,與生員見面,上第一堂課。

    走在去校舍的路上,左豎明道,「先生,管事剛剛將我和奼分派過來伺候您,奼是右豎,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

    他這話說的很有技巧,白蘇即刻便察覺其中問題,「為何不見奼?」

    左豎明先說了有左右兩個豎子,可後半句又說,有什麼事都吩咐他去做,那個右豎都做什麼去了?

    「先生。」左豎明環顧四周,見無人,便道,「奼是花榮公子的孌寵,有時候受花榮公子寵愛,幾日不能下榻,先生您,您可否……」

    可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太苛責。

    花氏是做糧食和花草生意的,同時也幫朝廷控制糧草,提供軍糧,時下還沒有詞概括這一功能,而後世稱之為「皇商」。

    真正不能惹花氏的緣由,是因他族中有人位列九卿之一,恰好又是太常卿,掌天子祭祀、禮儀,博士考試考官,太學也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所以,即便花榮把那個奼弄死了,也不敢有人出言斥責。

    「是太常丞示意管事把奼分給我的吧」白蘇淡淡道。

    那個老頭,好似不問世事,忽然一下便來個自裁勸諫,這等行事風格,保不準他便會找茬,最好能逼她自動離開太學

    左豎明怔了一下,旋即也明白了白蘇的意思,「這個,我不知,不過我們管事從來只認官位不認人,若是太常丞大人示意,他必然會照辦了。」

    白蘇點點頭,便不再做聲。

    繞過一段迴廊,眼前一片開闊,最前面是一塊很大的空地,石磚鋪就,打磨的十分平整,便是一般人家屋內的地板也沒比不上。

    穿過這塊空地,白蘇便看見兩排房舍,最右邊門前的牌子上掛著「上捨、甲」的牌子,依次向左,是乙和丙。

    白蘇為太學博士,只是為了搏一個地位,她對教書育人沒有絲毫興趣,只保證不屍位素餐即可,沒什麼更高追求。

    幾間房舍內的生員大約是已經聽到風聲,心知今日會來一位女博士,便紛紛伸長脖子向外張望。

    白蘇暗暗掂量一番,這太學之中的水也夠深的啊,如此複雜的關係不說,便是這些生員也沒一個省油的燈,他們均是官員子弟,依舊是一個也得罪不起。

    她走進丙捨中,舍內安靜非常,可是那各色打量的目光,簡直比吵吵嚷嚷還熱鬧。

    幾十雙神色各異的眼睛盯著白蘇移動,直到她在主位上跪坐下來。

    「我是師雲,從今日起,教授諸位茶道,可有疑問?」白蘇目光淡淡的掃過所有人。

    丙舍內居然有四名嬌嬌,而其中一人,正是李氏婞女,她的目光在李婞身上一頓,對上李婞的目光之後,算是打了招呼。

    白蘇全然無視那些不屑、鄙夷的目光,氣度淡如雲卷雲舒,她人在此處,彷彿又不在此處,這般姿態,便讓那些比她年紀要大的生員不敢小覷。

    「聽聞姬精通茶道,不知姬如何看待茶道?」一名紅衣華服青年倚靠在窗邊,形容散漫,口口聲聲喚她「姬」而非「先生」,明顯是不屑一婦人為師。

    白蘇目光移向他,便看見了一張俊美的臉,小麥膚色,烏黑柔細的青絲,身材卻已顯壯實,臉龐雖還有少年人的柔和,卻隱隱形成了氣勢,而整張臉上最耀眼的邊是那一對墨玉似的眸子,在黑鳳翎似的睫毛掩映下,光彩奪目。

    白蘇心中微微一跳,眼前這十五六歲的少年,竟是像極了顧連州,尤其是那對墨玉眼。

    「姬,莫不是看見美少年,便移不開眼了?」他嗤笑道,墨玉眼瑩瑩生輝,卻又與顧連州不同,顧連州的眼中只有波瀾不驚,只有淡漠。

    「風雅公子說笑了,素自家夫主已是容色無限,自是無暇去看旁人。」那一對墨玉眼,想不猜出他身份都難。

    白蘇也不去看他怒氣迸發的模樣,淡淡道,

    「茶。

    香葉,嫩芽。

    慕詩客,愛仙家。

    碾雕白玉,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色,碗轉曲塵花。

    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

    洗盡古今人不倦,將至醉後豈堪誇。 」

    茶葉氣味芳香,形態楚楚,詩人喜歡,仙家也喜歡,飲茶之時,應是夜後陪明月,晨前對朝霞,如神仙般的生活,而不論古今,飲茶都能令人拋卻煩惱,而且喝茶有助於醒酒。

    師掩常常強調,茶道是:廉、美、和、敬。而白蘇這一首詩詞就明快的多,內容淺顯,並未強求什麼品德,有意思的多了。

    白蘇看著下面一群怔愣的生員,心知目的達到了,便頓首道,「素今日只是同諸位見禮,既是見過來,素便先告辭。」

    她起身出門,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顧風雅面色鐵青,跟著後面便追了上去。

    李婞見顧風雅殺氣騰騰,頓了一下,也起身跟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冤家

   
    「你給我站住」顧風雅冷喝道。

    白蘇回過身,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顧公子有何指教?」

    「惹怒本公子你便想一走了之?」顧風雅三兩步走到她面前。

    顧家的男兒都遺傳了政陽王頎長的身材,便是連顧風雅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都比白蘇要高上大半頭。

    「不知素怎樣惹怒了公子?」白蘇故作不解道。

    「你」當眾搏他顏面,居然還若無其事,該殺

    顧風雅陡然欺身上前,一把扼住白蘇的脖子。

    他性子暴躁,加之又只是把白蘇當個普通姬妾,出手便是殺招。

    他從十歲便在軍營滾打,手力比普通人要重幾倍,白蘇蒼白臉瞬間漲紅。

    白蘇卻不曾掙扎,她斷定這個少年不會真的殺自己大兄的姬妾。

    於是她靜靜的看著他,清晨柔和的光暈下,她淚眼朦朧的模樣,便就這麼直直的闖入他眼底,顧風雅心中一跳,怔怔的看著白蘇,甚至忘記收回手。

    顧風雅正發呆時,脖子上多了一件冰冷的東西,一個冷硬的女聲道,「放開」

    不用看也知道,架在他脖子上的是劍。

    顧風雅鬆開手,脖子上的劍已離開,他回過身來,那雙墨玉眼幾乎能噴出火來,「李婞你又和我作對」

    「她是太學博士,你連先生都想殺嗎」李婞嗤道。

    白蘇用寬大的袖子掩住面,猛咳了一陣,這才緩過過來。

    而顧風雅與李婞之間已經如即將噴發的火山,就白蘇以為他們要打起來時,便聽顧風雅吼道,「我立即回去請父親去你們家退婚你這種女人沒人要便罷了,休想禍害本公子」

    「退便退,我李婞不稀罕你這莽夫」李婞也炸毛了。

    白蘇揉著額角,原來李婞與顧風雅竟然有婚約這回因為她要散伙,這要是給顧連州知道了,豈非不妙?

    縱然以這兩人的脾氣,早晚會出事,可這事兒不能毀在她身上啊 。「請留步」白蘇聲音急切,有點嘶啞。

    顧風雅頓下腳步,側過頭狠狠瞪了她一眼,甩袖而走,那墨玉眸子裡的火焰幾乎能灼傷人眼。

    白蘇心中暗歎,兄弟倆同樣是墨玉似的眼,怎麼會差別如此之大,一個似烈陽,一個似滄海。

    「婚姻豈可兒戲,婞女,快追回他」以白蘇這小身板,追上去也是被他掐死的下場。

    李婞收起劍,淡淡道,「要退婚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休要理他」

    白蘇抽了抽嘴角,許多人結婚以後一言不合便嚷嚷著要去離婚,敢情他們這還沒成親便有了這種「情趣」啊「那便好。」白蘇違心的說了一句。

    李婞比顧風雅大兩歲,大約也是不喜歡他這種火爆幼稚的性子,這兩人日後若真是成親,很難說會不會刀劍相向。

    「一起走?」李婞道。

    白蘇道,「你不要去上課嗎?」

    李婞嗤笑一聲,「反正每次我也都是睡覺,白天睡多了,晚上便睡不著。」

    白蘇點點頭,「好,自景春樓那日之後,我便一直沒得空去拜訪,今日不如你隨我去少師府做客吧?」

    「可以?可我聽說連州公子從來都拒絕訪客……」李婞興奮的神情一閃,便暗淡下去。

    「無妨,他現在又不在府中,走吧。」白蘇也不容她遲疑,便往外院走去。

    兩人一同上了少師府的馬車,白蘇便想法子開始打聽巫首之事,她確實是欣賞李婞的爽快性子,邀請她做客亦是真心實意,並不想帶有一絲謀算,可媯芷說回族中去幾日,這一去便是半月,至今沒有一點消息。

    李氏同太常卿花氏有些來往,太常卿執掌皇族祭祀,巫首之事,花氏若是不知那便無人可知了。

    白蘇挑開簾子,車外人群吵吵嚷嚷,處處呈現一種繁榮景象,歎息一聲,「任是邊疆風雨飄搖,尚京從來都是如此繁華啊。」

    李婞只覺白蘇的茶極好,聽白蘇如此感歎,接口道,「尚京多的淨是一群只知享樂的公卿權貴,非得等北魏鐵騎殺到眼前才知道收斂」

    「是呢。」白蘇笑道。

    轉而她又問道,「我聽聞燭武大巫猝死,京中沒有皇巫震懾邪魔,權貴們便沒有絲毫不安嗎?」

    李婞放下茶杯,冷哼道,「據說媯氏大巫回來了,否則那群貪生怕死的傢伙哪裡能安心?」

    「唉,這便好了,京中有了皇巫,想來我家夫主在北疆的戰事應當順利。」白蘇得知消息便不再繼續試探,李婞雖然心直口快,卻也不是癡傻之人,不能操之過急。

    李婞看著白蘇美眸中流露的憂心和思念,笑道,「之前我聽齊氏幾個女妾說連州公子寵你,還不信呢,如今卻是信了。」

    白蘇正欲答話,外面忽然轟動起來,馬車的速度也被人群擠得緩慢下來。

    只聽車外道,「首戰大勝,首戰大勝大伙陸將軍真不愧是鐵血將軍啊首戰不到半日,便逼退敵軍」

    「啊勝了」李婞竟比白蘇還要先激動起來,掀開簾子便要跳下車去,被白蘇出言阻止,「他們都是胡亂傳的,若想知道更確實的消息,不如去景春樓吧」

    「是呢是呢我歡喜的糊塗了。」李婞笑的兩眼瞇成一條縫,顯得討喜而明麗。

    白蘇深深覺得此女配顧風雅那個毛頭小子,實在是鮮花插在牛糞上而她有這種感覺,其中多半是因為方才顧風華掐的而產生的惡感。

    白蘇吩咐完車伕改道景春樓,回頭便聽見李婞道,「陸將軍真不愧為大丈夫」

    她歡喜的坐立不安,直恨不能手舞足蹈,白蘇是何等敏銳之人,立刻便察覺到她的異樣,「你,心慕陸將軍?」

    李婞怔了一下,旋即面上浮起一層不自然的紅暈。

    白蘇身上的八卦因子隱隱活躍起來,不由自主的往她身邊湊了湊,「噯你喜歡他哪兒啊?」

    李婞沒有閨中密友,從未與人分享過心事,可是白蘇的樣子雖有點賊眉鼠眼的嫌疑,卻令她莫名的感覺到一種新鮮和親切,遂認真的想了一會兒,「他……哪兒都喜歡,他的長相,他冷酷時的氣度,還有他笑起來的樣子,都喜歡。」

    「冷酷時的樣子啊,我也喜歡我家夫主冷酷,端得要人命」俊的要人命,冷的也要人命。

    八卦的因素之一:不能一味的打聽,適時的分享一些,會有更多回報。

    果不然,李婞立刻興奮起來,點頭如啄米,「是啊,等他歸來,我便去尋他,若是他不嫌棄我粗魯,便將處子之身給了他。」

    誒?這個回報也確實多了點。

    白蘇不語,秉著不鼓勵也不反對的態度。她若支持,等顧連州知道此事後,必然沒有她好果子吃,可是……實在不想便宜那個臭小子。

    然而李婞哪兒容她撇清,又湊近一些,羞澀的問道,「你說,他看得上我嗎?」

    白蘇很為難,李婞的做法在尚京是很尋常的事,貴女們嫁前多半都不是處子了,她們的婚姻通常都與政治掛鉤,把自己的初次送給心慕之人,算是把美好年華畫上一個句點,這也無可厚非,但白蘇個人更傾向於從一而終。

    「陸將軍不喜歡嬌滴滴的女子,或許,你正合他喜好。」白蘇只能這麼說了。

    「是嗎實在太好了」李婞雀躍。

    看來是當真很中意陸離的。

    「姬,景福樓到了。」車伕提醒道。

    李婞迫不及待的跳下了車,白蘇身子弱,又無人攙扶,只能慢慢往下移。李婞看著不耐煩,於是一把扯過白蘇的手臂,背她下車。

    「快」她拉著白蘇朝樓中跑。

    門口負責答題的小廝見是李婞,立刻攔著道,「娘子,繁大夫吩咐了,只要是娘子前來必須答題」

    「憑什麼不是一行人有個人答題就行了?」李婞拽過白蘇,「睜大你的狗眼,看到沒,這是我太學博士,不是說博士進入景春樓都無需答題嗎」

    白蘇苦笑,她在伸手矯健的李婞手裡,便如包袱一樣,可以被甩來甩去。

    小廝也不懼她,態度恭敬,說出的話一如從前那般令人出悶火,「奴的狗眼自然是瞧見了,可李太尉特別讓繁大夫照顧您,奴也不敢自作主張放您進去」

    李婞蠻不講理,「我不管,我今日非要進去」

    小廝也不退讓,「娘子想進去便答題。」

    李婞唰的一聲把青銅劍架在小廝脖子上,「誰給你的熊心豹子膽欺負到本姑娘頭上」

    那小廝依舊秉承作風,「奴的命現在值錢老錢了,太尉說,若是娘子殺了奴,便給奴一家脫離奴籍,再賞幾畝地,娘子也要禁足半年。」

    那模樣直是恨不得直說:求你趕緊殺了我吧

    怪不得,這小廝敢找李婞麻煩,還一副從容就義的模樣。

    白蘇暗笑,原以為這李婞性子爽直、沉穩有度,原來是和顧風雅一個路數,都是暴脾氣,他倆若是成親,那日子必然精彩的很。

    「唉」李婞重重的歎息一聲,收起長劍,無奈道,「你先進去吧,出來同我說說便是。」

    「不如,你還是答一答吧?若是答不出,我們便不進去了。」白蘇道。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9 10:10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巧入景春樓
   
    李婞湊近白蘇,小聲道,「不用答了,我從來沒答出一題」

    白蘇走到小廝面前,壓低聲音道,「小哥,你看,我將這所有題都答了,便讓我兩人進去,如何?」

    「不可。」小廝斬釘截鐵的道。

    李婞是習武之人,聽力自是好的很,見小廝如此態度,提劍便要去劈了他,白蘇連忙攔住。

    她怎麼會看不出,這小廝今日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找死,畢竟李太尉開出的條件太誘人了。

    白蘇實在想打聽打聽顧連州的情況,便拽李婞回到馬車,拿出一件男子袍子,「把這個換上。」

    李婞知道白蘇的意思,也不扭捏,二話不說的在車內換起衣服。

    白蘇不小心瞅見李婞胸口雄偉的尺寸,頓時想淚流滿面,她因自己最近發育了點,而整日洋洋自得,睡覺前都要看好幾遍,催它長快點,可是眼下在李婞的傲人胸姿下,一切都是虛幻啊「怎麼了?」李婞換好衣服,發現白蘇呆愣愣的神奇,覺得甚是可愛,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臉。

    李婞對白蘇小臉柔嫩的手感愛不釋手,「我還道你平日都是如雲飄渺高潔的形容,眼下看了卻更是引人。」

    唉聊勝於無,白蘇看看自己的胸,只好自我安慰。

    「快別鬧。」白蘇從幾下掏出化妝用具,在李婞面上塗塗抹抹,李婞本來就長得英氣,只需稍稍改動細節部分,便已然是一位俊朗男子。

    白蘇只隨便弄了弄,自然不會隨便露自己的真實手藝,這可是她關鍵時刻的保命符呢「好了,你只管大膽的隨我進去,其他事情我來辦。」白蘇道。

    兩人再次下車,走到景春樓門口,那小廝上下打量李婞幾眼,正欲攔住她,白蘇急急拉住他,偷偷從袖子裡塞了四金給他,低聲道,「小哥,你死固然可以換來許多好處,可是你卻沒命享受了,你也知道她是李氏貴女,太尉視為掌上明珠,討好她也是一樣的,而且,你也不必死。」

    那小廝有些意動,在他遲疑這一瞬間,李婞已經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白蘇道,「她現在已經進去了,你莫不是要將她趕出來不成,這樣你讓李氏一族臉面往哪裡放?李婞怨憎分明,你這次通融,她定然會記得。」

    小廝打了個冷戰,李婞不進去便罷了,既已進去,他方纔若真進去把她轟出來,李氏失了顏面,不僅他得死,而且半分好處也得不到。

    「先生救了我啊」小廝感激涕零。

    白蘇笑道,「哪裡哪裡,我見你也是個機靈的,便再提醒你一句,脫離奴籍之事要徐徐圖之,切不可急,最好多攀附幾名權貴,以你現在的身份,很容易哦……」

    白蘇拍拍他的肩膀,一副「我很看好你」的形容。

    若不是在大庭廣眾,說的又是私密之事,小廝恨不能給白蘇磕幾個響頭,「多謝姬提點,這金,奴不能收」

    推脫了半天,白蘇收回了三金,滿臉狼外婆的慈祥笑容,一副長者語重心長狀,「拿著吧方纔還說你機靈來著,你以為巴結權貴這麼容易麼沒錢哪行,這是我今日領的太學月俸,你也知道我是少師的姬妾,用不著這許多。」

    小廝熱淚盈眶,哽咽道,「先生先生的大恩大德,斥此生做牛做馬不能報之萬一」

    白蘇笑了笑,轉身進了景福樓。

    白蘇行事便是如此,令人家放行不說,還非得順手賣個天大的人情,不過她這人情可不是隨便賣的,這小廝十分機靈,否則也不能在景春樓中負責如此重要的工作,而且難得的是做事也很有魄力。

    從始至終她也只說了幾句話,花了一金。一金雖然是個不小的數目,但白蘇認為這小廝值的可不止這個數。

    「怎麼這麼久可是那廝為難你?」李婞問道。

    白蘇決定好人做到底,「貴人有令,他一個小廝又能如何,況且,他早就認出你了,方才只是求我與你說說情,他也是不得已,你明面上過來,他自是不好不遵令,但凡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不會為難你。」

    李婞點點頭道,「說的也是。」旋即不知想到什麼,又憤憤然道,「都是我父親,幼時厭我哭哭啼啼不似李家人,非要將我養成女將,我吃了十幾年的苦頭,好不容易練成一身武藝,他現在又厭我成日打打殺殺,要我變成德才兼備的淑女」

    兩人便說邊往樓上的茶座走去。

    平日茶座很清靜,可今天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正在激烈討論的眾人看見白蘇,紛紛起身行禮,「見過先生。」

    「各位無需客氣,素也是聽聞打了勝仗,特來聽諸位講講詳情。」白蘇回禮。

    那些人一臉了然狀,白蘇是連州公子的姬妾,自然十分關心。

    「噫這位君子相貌朗朗,不知哪位高人門下?」有人一眼便看見了女扮男裝的李婞。

    李婞不知如何作答,白蘇道,「君看岔了,她可是位嬌嬌呢」

    那士子欷歔幾聲,也不再拘禮,繼續方纔的話題。

    「據說那日並非是陸將軍領軍作戰,而是一個鬼面男子。那人穿著主將戰衣,致師公孫輟。那公孫輟是北魏悍將,與七王對戰兩回均打了個平手,卻在那人劍下十個回合便敗下陣來哈哈大快人心」那士子講的唾沫橫飛,神情激動。

    白蘇端著茶水的手卻是一抖,幾滴水濺在几面上,她心中隱隱猜到,那個人,是顧連州。

    「但是雙拳難敵四手,畢竟敵軍多我雍軍兩倍餘,鬼面將軍很快被陣法圍困,正當脫身不得時……」那人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

    白蘇暗罵,這廝不去做說書先生實在埋沒人才了

    「快說快說」眾人開始催促。

    那士子這才繼續道,「陸將軍忽然在城樓現身,為大軍擊鼓壯威,北魏軍一看紛紛傻眼了,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

    「電光火石的瞬間怎麼了?你倒是說呀」有人開始催促。

    那士子也不答話,兀自癡癡的抬頭望著對面,眾人瞧著他的神情,也都回頭去看。

    一襲白袍翩然,在幾步遠處的幾前坐下,俊雅絕倫的面上噙著淡淡的笑,沖眾人微微頷首,這般翩然出塵的姿態,實是令人心醉。



第一百四十六章、質子寧溫

   
    白蘇心心念,在那「電光火石之間」,究竟怎麼了……雖然她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可還是想聽聽她家夫主的英雄事跡。
    不過,寧溫此人城府深不可測,白蘇潛意識裡不想他知道這些事。

    「雲姬。」溫潤的聲音響在頭頂。他見白蘇竟也在此,便過來打聲招呼。

    白蘇抬起頭,入眼便是一張明晃晃的笑顏,不同於平日習慣性的溫潤,而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白蘇站起來朝他欠了欠身,「見過寧溫公子。」

    茶座上鴉雀無聲,眾人癡癡的望著這個俊雅如仙的男人,他的俊美不似人間該有的風景,所以有他出現的場合,所有人便噤聲,只怕驚擾仙人。

    「公子請自便,素先告辭了。」逃跑也罷,逃避也罷,總之她不想離這個男人太近。

    他身上有種莫名的魅人氣息,與長相無關的魅力,便如顧連州一樣,即便看不見容顏,也會被那種氣場俘虜。

    更何況,白蘇軀體上素女的意識雖然已經漸漸消失,可一但靠近寧溫,便不由自主的想抱他,想祈求他的愛憐。

    這種感覺實在太恐怖了

    寧溫純澈的眸子中浮現起一抹受傷的顏色,那樣的動人,看的一眾男人的心都快碎了,白蘇拉起李婞,「告辭」

    直衝到樓下,白蘇才長長的鬆了口氣。

    「怪不得,怪不得,原來這寧溫如此動人心魄」李婞連連感歎。

    「怪不得什麼?」白蘇問道。

    李婞奇道,「你難道不知?走,去馬車裡我同你仔細講講。」

    李婞拽著她衝到少師府的馬車,坐定之後,以一種「掃盲」的目光,說道,「六年前那件事,可是轟的尚京的,你果然是養在深閨的嬌嬌。」

    白蘇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當初七王看上寧溫,非要把他弄回府中,為此七王還將所有的姬妾都散了,除了皇上賜婚的正夫人之外,後院空無一人。」李婞想起當時的情形,還止不住激動,「可是寧溫抵死不從,七王便光天化日之下帶兵闖進質子府,把人給綁回去了,聽說是七王霸王硬上弓,寧溫錯手捅了七王一劍,令七王險些喪命。皇上知道此事後震怒,要出兵攻打寧國,後來在寧國與雍國的施壓下,寧溫長跪在七王府外七天七夜請罪。」

    白蘇心中微微一揪,此事明明就是七王錯在先,雍帝也忒是護短了。

    「七王穩重深沉,並不似能做出這種事之人啊」白蘇想起那雙狹長陰鷙的眼睛,那種人,真的會為了得到一個美男子而做出如此衝動的事?

    「誰說不是,可是七王對寧溫的癡迷,尚京無人不知。寧溫在七王府外跪了七日後,七王傳話說,只要他願意入七王府為孌寵,便既往不咎。當時,寧溫便衝到王府護衛面前,奪過佩劍,自裁謝罪了。」

    六年前的那天,李婞也與許多看熱鬧的人混在一起,那日下著大雨,但並不妨礙他們欣賞這個跪在雨中的俊美少年。

    王府中管事撐著傘出來,居高臨下的對他說:只要你日後心甘情願的服侍我們王爺,王爺對此事既往不咎。

    管事靜靜的站了一會,沒有等到預期的回答,便道:你仔細思量吧。

    正當他轉身往回走的時候,一道影子從身邊衝了過去,直直奔到王府門口的侍衛面前,少年的手勁很大,一把搶過侍衛手中佩劍,在侍衛猝不及防之下,插入自己的心臟。

    「寧溫以死謝罪,望七王能網開一面,望皇上能網開一面……」

    少年蒼白絕美的面容上散發著氤氳的光,顯得極不真實,烏黑的發貼在面頰上,長長的黑羽翎睫毛上綴著的水珠,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即使如此狼狽,也美的讓人移不開眼,便猶如風中飄零的花瓣,在眾人瞠目結舌之中緩緩飄落在地。

    白衣上嫣紅綻放,鮮血順著階梯汩汩流淌,一股股細流宛如彼岸花的花瓣,蜿蜒流淌之後,混入雨中。

    「快救人」管事也顧不上打傘,慌忙衝過去。

    寧溫是寧國質子,可以侮辱,可以輕賤,卻不能死,否則即便是寧國人生性再軟弱也會發起戰火,雖然雍國不懼戰爭,但能避免的還是要避免,更可況七王對他的心思可深的很。

    只是片刻之間,寧溫便被抬進七王府,留給看熱鬧之人的,只有鮮紅的血,和一把在風雨中飄搖的油紙傘。

    「當時我年幼,又離得遠,不曾看清楚寧溫的長相,只覺得他俊,卻沒想到這麼俊也難怪七王放不下他。」李婞聲音中夾帶著複雜的歎息,似是憐惜,又似是驚艷。

    「原來,他還經歷過這般屈辱的生死呢。」白蘇喃喃道。

    寧溫原本並非如此偏愛白色,或許是為了銘記他揮劍自裁那日,又或許,他穿上白色的樣子太似仙人,令人不敢褻瀆。

    馬車停下,李婞的心情又恢復雀躍,她可是第一次來少師府呢少師府中甚是清靜,尤其是自從齊姬出事後,所有姬妾一下子全安靜了,都躲在自己的院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齊姬被定了火刑,可是還未及行刑,齊姬便在齊氏的看守之下畏罪自殺了,因為此事,齊氏家主遭到納蘭府質問,也因此齊氏的名聲一落千丈。

    齊姬計劃誘殺白蘇一事雖然嚴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齊姬如何會落得這般下場,少師府的每個姬妾心中均有答案。她們在見識到白蘇的手段之後,也意識到在白蘇背後有強大的力量支撐,這個看起來嬌柔的女子,並非她們能惹得起的。

    「少師府真是清靜呢。」李婞讚歎道。沒有那些鶯鶯燕燕爭風吃醋,果然是十分宜人。

    白蘇笑道,「夫主不喜人吵鬧,所以姬妾們一般只敢在後園耍。」

    兩人說笑著已然走到清園門口。

    清園位於前院和後院得交界處,整座院子都處於後院,卻又有直通前院的門,李婞也是見慣了後院起浮的人,一見此園的位置,才確信白蘇是的確受寵。

    兩人剛剛進門,便看見托著腮坐在小板凳上的十二,她滿面愁容的模樣,看起來很是有趣。

    「怎麼了,思春?」白蘇笑道。

    十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怪叫一聲跳了起來,「哎喲,我的小姐,您怎麼這會兒就回來了快出去躲躲吧」

    十二說著,便把白蘇往外扯。

    「你這侍婢,怎的如此沒規矩」即便李婞是個外人,也實在看不下去了,竟有侍婢如此大膽。

    「婢子無狀,請公子見諒」十二胡亂的請罪之後,立刻又拉著白蘇往外走。

    急急道,「小姐,裡面來了位大爺,說是主的兄弟,香蓉姐和十三姐攔不住,又見他生的與主有幾分相似,也不敢把他轟出去,那貴人說是來找您算賬的呢」

    有外人在場,十二便改口稱顧連州為「主」。

    顧風華姿容華麗,且十三也見過他,不可能不認識。所謂「主的兄弟」,既然不是顧風華,那便是顧風雅了「他險些將我掐死,有什麼帳也都清了。」白蘇心中也升起了怒火,她白蘇看起來這麼好欺負嗎?抬手拍拍十二道,「不怕,府中有侍衛,他不敢對我如何。」

    李婞握劍的手緊了緊,隨著白蘇一同走了進去。

    十二說他是「大爺」一點也沒誇張,一襲傲嬌的大紅錦繡袍服,倚坐在主位上,十三垂著頭在給他捏肩膀,香蓉俯著身子給他捶腿,他那雙墨玉眼舒服的微微瞇起。

    白蘇頓時怒火中燒,那個主位,除了顧連州和他的長輩可以坐之外,便只有君臣有別的情況下才會坐上別人,除此外即便是身份高貴之人,到旁人的地盤做客也沒有做主位的道理「顧風雅,你這是何意」白蘇還未說話,李婞便先發難了。

    顧風雅被李婞這驚天一吼驚了一下,睜開眼,看見一襲男裝的李婞,目光微微一滯,旋即點點頭道,「你果然應該是個男人」

    李婞殺意迸發,但她也知道輕重,生生忍下,好歹沒在少師府中便拿著劍去劈顧風雅。

    白蘇亦已經冷靜下來,壓著一腔仇怨,在右手邊的幾前跪坐下來,淡淡道,「顧公子親自前來,不知有何指教?夫主不在府中,公子私下到我一個姬妾院中,實在不妥,若是有事,請先遞帖才是。」

    雖然同樣是孤男寡女相處,但遞帖而訪便是光明正大的拜會,若是沒有遞帖前來,便是私下相會,說難聽點就是私相授受。

    雍國雖不太看重貞潔,許多未婚貴女可以光明正大的養面首,然而一旦成為別人的妻子或姬妾之後,便不可暗中與別的男人來往。

    「說的也是。」顧風雅坐直身子,揮開十三和香蓉的服侍,「但本公子就是不想遞帖。若是大兄回來,聽聞雲姬不潔,不知會如何做?」

    他如此一說,李婞和幾個侍婢都緊張起來。

    白蘇點頭道,「哦,原來如此,素不知哪裡惹了風雅公子不快,引得公子如此報復,但是你若以為這點小伎倆就能陷我於不潔,不知道是公子太天真,還是太過小看我家夫主的才智?」

    她的語氣淡淡,神情也雲淡風輕,可就因為這樣,才顯得比直接的嘲諷更刺人。

    出乎意料,顧風雅火爆的脾氣竟然沒有發作,反而笑著站起身來,「你果然比較有趣,若是我大兄哪日厭倦你了,便到我政陽府中來吧」

    說罷,大袖一甩,也不告辭,便逕自走了。

    他來便是為了說這句話?白蘇思忖,少年的心思可是不好猜。

    「真不愧和顧風華是兄弟倆」白蘇哼道。難道因為是公主所出,所以骨子裡都有傲嬌的潛質?

    「雲姬……」李婞滿面複雜的看著白蘇。

    「你放心,若是夫主真有厭倦我那一日,我便自為女冠。」白蘇本是想說,便是做女冠也絕不會去找顧風雅,但一想,李婞是他未婚妻,這麼說不妥,這才臨時改了口。

    李婞霍的起身,向白蘇行了個叉手禮,「我立刻去追上他,同他一起走,免得於你清譽有礙」

    「謝謝。」白蘇起身相送,李婞的身影卻早已消失在廳中。

    「小姐,這公子……」十三心想道,兩個一起出去豈不更于小姐清譽有礙?

    白蘇笑笑,李婞大約是忘記自己穿了男裝,「她好心,你身上有傷,怎麼不躺著?」

    「本是躺著的。」十三心中感激,「是因為斥回來了,還受了重傷,香蓉一個人忙不過來。」

    十二自從被吊在城樓那次之後,看見傷口情緒便會失控,二丫又不會包紮。

    白蘇皺皺眉,「可有問他,為何會受傷?」

    「問了,說是幾個暗衛都被打了軍棍。」十三道。

    「你去休息吧,香蓉同我去看看。」白蘇剛剛站起身來,便見門口一名男子著寬大的蒼色衣袍進來。

    白蘇打量他幾眼,才發現這人正是暗衛的頭領,斥。沒想到他穿著淺色的衣袍,竟會顯出幾分儒雅,與平素冷漠的形象迥然不同。

    「屬下,向雲姬請罪」斥在白蘇面前單膝跪地。

    白蘇緩緩又坐回去,道,「為何請罪?」

    「屬下曾經向主公稟報姬所得的花草品種,致使姬痛失四株名貴蘭花。」斥道。

    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十三和香蓉幾個想了很久,才想起來有這麼回事,當時白蘇一邊滿臉肉痛的表情,一邊罵那暗衛。

    白蘇扣著指甲裡根本不存在的灰塵,淡淡道,「嗯,我呢,就是記性太好,所以記仇也久一點,既然夫主已經打了你,此事便一筆勾銷。」

    斥僵硬的身軀明顯顫了一下,顧連州提醒他此事之時,他還心存懷疑,這麼點芝麻小事,居然能記恨這麼久?

    可是現在斥實在佩服顧連州神機妙算,而這雲姬實非常人啊「這是主公寫給您的回信。」斥從懷中掏出一封薄薄的信件,為了這封信,他才不顧身上的傷口,快馬加鞭的趕回來。

    白蘇淡然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波瀾,香蓉見狀,急忙接過信,雙手遞給白蘇。

    竟然有回信白蘇欣喜不能自已,飛快的拆開了信封,展開信紙……

    當她看清楚上面的內容時,頃刻如一盆涼水澆了下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9 10:14 PM

第一百四十七章、城西納蘭府
   
    那一大張紙上,只寫了兩個字——尚安。

    嗚嗚,果然是顧連州的風格,連家書都如此簡潔連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

    好吧,如果左下角「德均」這兩個字算多餘的話,還是有兩個的。

    十三和香蓉看白蘇神色不明的盯著書信,也不敢詢問,靜靜的站在一側侯遣,只可憐了斥,保持著半跪的姿勢,身上帶傷,沒有白蘇的命令又不敢起來,只一會兒,額上便滲出了汗水。

    香蓉看著他這模樣,輕聲提醒道,「小姐,斥跪著有一會兒了。」

    「哦,下去休息吧。」白蘇微微皺著眉,眼睛依舊沒有離開信。

    時已入冬,天氣寒冷,十三和斥兩名傷員都回了各自的房間休息,香蓉便扶著白蘇去寢房的榻上躺著。

    寢房中燒了炭盆,一進來便是暖烘烘的,白蘇打了個哆嗦,躺在榻上迎著窗口的光亮繼續研究那封信。

    「這一筆寫的力道欲破紙,是不是生氣了呢?」白蘇盯著「尚」字,喃喃自語。

    其實,顧連州當晚在燈下,又靜靜讀了一遍信之後,便提筆打算回信,可是鋪開紙張,磨好墨,彷彿又許多話要說,寫了幾張均不滿意,最終便乾脆只寫一句報平安罷了。

    在被窩裡研究了一會兒信,白蘇的身子也漸漸暖了起來,十二進來問午膳是不是在寢房中用,白蘇也懶得出去,便命她叫上十二幾人一起進來吃飯。

    「你們幾個房間也要燒上炭盆,否則冬日太冷了。」白蘇把信揣在懷裡,懶洋洋的爬到幾前。

    十三道,「才初冬,等再冷些燒吧。」

    白蘇瞪了她一眼,「不用省著,你們家小姐有錢」

    她這句豪言壯語惹的眾人大笑連連,白蘇看見二丫撩簾子進來,問道,「香蓉呢?」

    二丫道,「香蓉姐去給斥送飯呢。」

    白蘇點了點頭,「香蓉做事甚是仔細,我們先吃吧。」

    說著便夾了炒腰花,香嫩可口,但白蘇口味十分挑剔,一入口便知道不是十二做的,「這腰花是誰炒的?」

    聽聞白蘇問話,十二急急的吞下口中米飯,噎得她直翻白眼,「是香蓉姐,她說我烹食的法子好,便跟我學了一陣,小姐,滋味不好嗎?」

    「嗯,好極了。」白蘇雙眼一彎,便像極了狐狸,她向幾人勾了勾手指,「依著你們家小姐的明鑒,冬天還未過完,便有人動了春心啊」

    幾人怔了怔,頓時反應過來。

    白蘇心中感歎,真想偷偷去看看啊不過以斥的武功,六識必然十分敏銳,恐怕她們還剛出主廳,他便能察覺了。

    白蘇忽然很懷念媯芷,如果她在的話,便可以帶著自己悄無聲息的去偷窺。

    一夥人一邊吃飯,一邊往門處看,等到吃的差不多了,香蓉才回來。

    白蘇撫平自己貓抓似的心情,故作淡定的道,「香蓉,趕快用飯,下午隨我去一趟城西。」

    「是」香蓉端起碗,卻發現幾人時不時的偷瞟她一眼,於是這頓飯吃的實在不安生。

    飯罷,香蓉隨白蘇一同去往城西,她雖知道白蘇便是納蘭府的主人,卻是第一次去納蘭府,心中隱隱有些激動。

    「香蓉,你喜歡斥?」白蘇忽然問道。

    香蓉像是從激動中陡然被人砸了一棒,急急伏地,「請小姐饒恕,只是奴婢一廂情願,奴婢日後一定謹守規矩,絕不……絕不……」

    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奴隸是主人的私有物品,要送要賣都是由主人做主,若是奴隸沒有經過主人允許便私自與人相好,這是大罪。

    「哦,我本想,斥是夫主身邊的暗衛,品性自然沒問題,更難得的是,他長得也不錯,便想著把你或十三許給他。」白蘇道。

    香蓉不敢抬頭,只能從她語氣去猜測此話的真實度,可是白蘇想來都是輕輕淺淺的,令人分辨不清。

    「你不願意?」白蘇忍著笑,盯著香蓉的頭頂,真很想看看她現在的表情呢。「全憑小姐做主」香蓉聲音中已有泣聲,不知道是因為歡喜,還是緊張。

    白蘇也不再逗她,緩緩道,「斥也未必看得上十三。而且我雖有心把你許給他,但也不能逼著他娶你為夫人,能謀得什麼樣的地位,要看你自己的手段了。」

    十三聰明能幹,可是長相實在一般,若是白蘇使些手段,也能讓斥乖乖娶了她,可這種事非得你情我願才行,強扭的瓜不甜。

    馬車駛到納蘭府停下,香蓉忙爬起來給白蘇帶上紗帽,自己也帶上一頂。

    白蘇特地命車伕把少師府的標誌拆掉,今日隨她出來的這車伕是顧連州平日專用的,忠心耿耿,也不會亂說話,便令劍客令他去納蘭府的馬棚停車。

    這裡是納蘭府最大的一個院落,後山有數座連綿的山峰,白蘇的劍客和奴隸也大部分都在這個府中。

    香蓉不敢四處打量,只微微轉目,看著眼前的景色。

    如今已近十二月,園子中竟然鬱鬱蔥蔥,不曾有絲毫凋零的跡象,四周隱隱有熱氣傳來,走了一會兒,竟覺得身上衣物著得多了,有些笨重。

    如此奇景,香蓉不由微微轉頭,看向兩側,霎時間,亭台樓閣水榭迴廊映入眼簾,美不勝收。

    路過一座飛橋時,香蓉發現這潭中之水居然是冒著熱氣過了橋,氣溫漸漸降下來,猶如春暖花開,分外宜人,園中梨花開的正盛。本來此處是種桃花,白蘇看見之後立刻讓人挖掉,她險些被吊死在桃林裡,對桃花有陰影。

    越往前走,路越是平坦,這時香蓉才發現,原來方纔她們是從後門入園,這是往前院走。

    前院很空曠,除了屋舍便是各種已經乾枯了的花草,全不似後面的精緻美麗。

    「主公」一名麻衣大漢迎了上來,對白蘇叉手道,「暗衛送來的三名專諸盟劍客被分開關押在東西北三處廂房裡。」

    香蓉忍住笑意,這大漢說話的音調很古怪,分明帶著川中口音,卻為了糾正發音,咬字很重,又很僵硬。

    「嗯,哪一個傷勢恢復的好些?」白蘇倒是習慣了倨的口音。

    倨答道,「東廂房的那個已經能下地走動了。」

    白蘇道,「好,把他雙眼蒙上,帶到主廳來。」
   


第一百四十八章、吞併專諸盟

   
    前院的主廳不似別處寬敞大氣,反而十分小巧,屋頂處有一天窗,若是打開之時廳中明亮,然此時是寒冬,天窗已經關閉,廳內白日也需點上牛油燈照明。

    主位前面設了一面大幅屏風,幾乎如一堵牆,屏風上是大氣磅礡的流雲圖,而落款是:顧德均,丙戌年乙巳月辛巳日 ,於京郊福緣寺。

    屏風巨大的紫檀木架右上角陰刻: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在巨大的屏風前面,還綴有蒼色輕紗幔帳,帳子兩面綴以珠簾,色彩清淡宛若煙雨,與那幅流雲圖交相呼應。

    專諸盟的劍客的手腳被綁縛上,跪在簾子外,他身量不高,皮膚黝黑,從耳後到面頰有一道舊疤,面上的絡腮鬍子只有短短的茬,可見只是近日才長出的,薄薄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廳內燃燒著火盆,溫暖宜人,青銅鏤花香爐中淡香冉冉,然而那劍客渾身緊繃,不敢有絲毫鬆懈。

    白蘇隔著簾子看著他,心中暗讚,果然不愧是專諸盟刺客,警戒心比一般人要強百倍,而且意志也比普通劍客堅韌,室內燃燒著紫堇花香料,此花屬罌粟科,有輕微的迷幻效果,他卻能至今還保持警惕,著實不簡單。

    然而隨著時間漸漸流逝,這劍客在花香之中漸漸放鬆下來。

    白蘇對花草極為瞭解,紫堇花用量很少,而且這種花香並不會像罌粟那樣,使人產生飄飄欲仙的感覺,只是令人舒緩放鬆緊張情緒而已。

    「閣下如何稱呼?」

    正當劍客渾身鬆懈下來,屏風後傳出一個沙啞舒緩的聲音,不辨男女。

    那劍客陡然戒備起來,他雙眼被蒙上,只能循著聲音來處,轉向屏風,「你是何人?」

    「我……是可以幫助你們活下去的人。」淡然的聲音中帶著強大的自信與從容,令人絲毫不敢懷疑她的能力。

    「我憑什麼相信你?」劍客冷冷道。

    「呵讓我來猜猜……」白蘇在屏風後愜意的躺在榻上,香蓉給她捶著小腿,她原本就舒緩的聲音顯得愈發慵懶悠然,「原本專諸盟打算投靠七王或者太子,可是忽生變故,七王遇刺,太子被幽禁,北魏發難,專諸盟中便有人起了別的心思……」

    那專諸盟劍客目不能視,黑暗中只聽見那個飄渺的聲音,而她話中的內容,卻讓人越聽越是心驚。

    專諸盟內部生變的消息,封鎖的極為嚴密,即便是老僱主那裡也絕不可能聽到半點風聲,而這個人居然知道的如此清楚「你究竟是什麼人」專諸盟劍客的聲音冷冽中帶著絲許恐懼的顫抖。

    白蘇輕笑一聲,「你現在是砧板上的魚肉,做出這副色厲內荏的模樣,只會令那一刀落的更狠,我又無惡意,亦不會向你打聽專諸盟之內的任何事情,你何必如此戒備呢?」

    那劍客神情稍微鬆了松,從他被帶進來到現在,此人的確沒有詢問任何機密,反而都是她在說。

    「給這位壯士鬆綁。」白蘇道。

    立在一旁的劍客上前,飛快的給他解開繩子和眼上蒙的布。

    專諸盟劍客睜開眼,出乎意料,眼前並非什麼幽暗陰森的牢房,而是雅致清新的小廳,在他面前還有一張小几。

    鬆綁之後,很快便有劍客推門進來,在几上擺了幾樣點心,和一杯上好的茶,裝著點心的器具考究精美,可見其主人是個風雅之人。

    「請用。」屏風的聲音有些不清晰,似乎嘴裡含了東西,顯然已經吃上了。

    專諸盟劍客已經連續幾日都吃粟米,為防止他恢復體力,每日僅有一頓,面對眼前的美食,他隨意的抓起來便塞進口中。

    對他來說,有毒最好,死了一了百了。

    兩廂久久都沒有說話,屋裡只剩下專諸盟劍客咀嚼的聲音。

    立在一旁的劍客面面相覷,本來一場拷問,怎麼會成眼下這種狀況?

    白蘇其實只是方才說話時,吃了一個栗子餅,之後便是在靜靜的喝茶,等專諸盟劍客吃飽。

    他終於飲下最後一口茶水,放下杯子,用袖子抹抹嘴,道,「你這麼做,究竟有何意圖?」

    白蘇悠悠然的道,「聽說前些日子貴盟在郊外遇上一場廝殺,我只是想知道這場廝殺的始末,當然,我明白貴盟向來守口如瓶,可是此次刺殺失敗,再加上內部動亂,想必你們也很艱難,我不會讓你白說的。」

    「你要買這消息?」那人有些急切的問道。

    看來專諸盟真的是很艱難啊連賣消息都肯做了,白蘇輕笑道,「我可以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只要你說的詳盡,我便給專諸盟三千金;二是,我可以讓專諸盟入我門下,日後盟中所有劍客花費均由我來出,我可以讓專諸盟雄踞天下。」

    香蓉看著白蘇淡然的神色,心中暗驚,她家小姐,居然是要吞併專諸盟那劍客方才聽見第一條的時候面上滿是喜色,當聽見第二條之時,已是震驚的瞠目結舌,但旋即他又恢復了冷靜,「第二條是有條件的吧?」

    「那是自然,入我門下,便要聽我差遣,這是天經地義的,你以為呢?」白蘇反問道。

    劍客垂頭沉思,三千金,和專諸盟的未來,孰輕孰重任何人都看的出來,關鍵是那人能否做到承諾那樣,他有無實力做到。

    「你究竟是何人?」劍客第三次追問。

    屏風後靜默了一會,沙啞的聲音傳出,「花境之主。」

    白蘇只說了四個字,然而這四個字宛如有千鈞之力,重重壓在那劍客心上。

    人人都知道「花境」是納蘭家的產業,但自從納蘭修死後,花境便失去了剛開始的風光,然而傳說中的家主相繼亡故,花境依然屹立不倒。

    納蘭氏不知來自何處,陡然間崛起,忽然又消沉,納蘭家的男子個個傾國傾城,一切都為這個家族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

    劍客叉手道,「在下武正擎,是專諸盟負責刺殺的頭領之一。」

    「嗯。」白蘇的聲音中並無多少詫異,因為此人一進來的表現便不是個普通殺手的素質。

    武亦是職業,是除了劍客之外,其他類別行武者的統稱。

    武正擎對白蘇的淡然,怔了一下,旋即心中暗讚,這花境之住果然是個高人「正如你所說,自從雍國近來的變故,盟中有幾個頭領反對投靠太子,七王又生死未卜,其中一位頭領建議投靠寧國權貴。」武正擎道。

    白蘇嗯了一聲,這也在她預料之中,自從城西那一戰,專諸盟死傷過半,現在的他們想生存下去,必須要有靠山,讓他們喘息一段時日,才能恢復元氣。

    換而言之,餘下的專諸盟已經是窮途末路了,只要有一絲機會他們都不會放棄。

    武正擎繼續道,「他確實也從寧國權貴那裡得來不少金,反對投靠太子的幾位頭領立刻站在他那一方。兩方意見相左,但盟主以為,寧國人毫無血性,奸詐狡猾,不堪為伍。」

    「於是那幾名頭領便叛出專諸盟了?」白蘇用的是疑問口氣,但她心中已經確定,所以便不等武正擎回答,又問道,「你可知雇你們刺殺昭德公主之人是誰?」

    「不知,出面的是個魁梧壯漢,他頭戴斗笠,我等都不曾見過他的長相,或許盟主見過。」武正擎仔細回憶,那人除了體格高大,再無其他特點了。

    「甚好。」白蘇淡淡道。

    武正擎忽然警惕起來,他不知道白蘇這句「甚好」究竟是何意思,難道要殺人滅口?

    「來人,送武頭領出去。」白蘇吩咐完,轉而向武正擎道,「武頭領,請將我的意思轉達給貴盟盟主,納蘭府,隨時歡迎盟主大駕光臨」

    武正擎有些發怔,就,這麼容易的放他走了?

    「不過,武頭領已經知道我納蘭府太多事,若是這次貴盟無意合作……」白蘇輕輕一笑,「你可以選擇加入納蘭府,否則,你懂的。」

    武正擎叉手道,「在下明白」

    白蘇看似給了選擇,可實際上還是變相的逼迫,只不過給了一個虛無的退路,逼迫他努力的促成此事,表面上聽起來讓人心裡舒坦罷了。

    看著武正擎離開的背影,香蓉疑惑道,「若是真的不成,小姐真的要他加入納蘭府不成?」

    香蓉雖然只是個奴隸,可常年在白老爺身邊,也是聽過專諸盟的大名,他們的殺手冷血無情,絕不是好相與的。

    白蘇彎起眼睛,「我說的是,他可以選擇加入納蘭府,當然我納蘭府也可以選擇收不收他。」

    白蘇淡淡的看了香蓉一眼。

    香蓉和十三不同,十三極恪守規矩,絕不逾越半步,不該輪到她管的事必不會多問半個字,但她是最忠誠的死士,白蘇可以放心讓她做最機密的事;而香蓉常常會詢問白蘇的做法,用此來增強自己,只要她有足夠的忠誠,白蘇便會臂如使指,許多事情無需親自謀劃。

    「香蓉,我們到後山走走。」白蘇道。

    香蓉忙幫她穿上鞋子,扶著她往外走。

    「你可知,這城西有大半的土地都是我的。」出了屋子,空氣陡然冷了,白蘇口中的霧花淡淡飄散。

    香蓉微微詫異,「白蓮府占的面積更多一些,難道……」

    「不錯,納蘭是我,白蓮亦是我。」白蘇從蜿蜒的迴廊往山上去。

    香蓉驚的說不出話來,納蘭修和白蓮公子均是才絕驚艷,一個女子有這般才華,怪不得,怪不得會令天之驕子的連州公子側目,得到他的青睞。

    「呵」白蘇嗤笑一聲,檀口中猛的湧出一大團霧花,「這些東西,都是用我的無知換來的,人說無知者無畏,我當真應了這句話。後來若是沒有夫主替我善後,恐怕,我這條命早早的便沒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9 10:20 PM

第一百四十九章、昭德之死
   
    「無論我會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都不會虧待你們。」白蘇轉向香蓉。

    香蓉也是個心思敏捷之人,她知道白蘇還不曾像信任十三那樣信任她,連忙跪下,「小姐,奴婢……」

    「不要對我盟誓,我不相信誓言,只相信時間,日久見人心。」白蘇淡淡道。

    當初十一不也是信誓旦旦?白蘇天真的以為雍國人信鬼神,必不敢違背誓言,然而事實證明,人心實在是個不靠譜的玩意兒。

    白蘇繼續向前走,香蓉也不再多說,起身扶著她走回後門。

    路過溫泉的時候,白蘇忽然笑了,她想到自己在設計這座池子的時候,曾想過顧連州在這裡「美男出浴」,那又是怎樣的一副美景啊「香蓉,北疆有沒有美人?」白蘇問道。

    香蓉自是知道白蘇的意思,當真仔細的想了想,「倒是有一個,是凌氏的貴女,據說是北疆第一美人,此女有閣姬之媚,卻偏又無煙視媚行之態,真不知是個什麼樣子。」

    「這有什麼難想像的,看我二姐就知道了。」珍女便是三分清純七分媚。

    白蘇心中微微一緊,顧風華如此風流之人都獨愛珍女,顧連州和他是親兄弟,是不是也喜愛這一類的美姬?

    「主公」

    倨帶著川中口音的喊聲從身後傳來,白蘇和香蓉同時回身,只見他幾個起落便到她們面前。

    「何事?」白蘇見他這急切的模樣,心知是大事了。

    倨叉手道,「主公,方才屬下聽到消息,寧國遞戰書了」

    這時候兩國要打仗,必須要先互相遞戰書,說明開戰的原因,以示兵家禮節,雖然白蘇一直認為這樣很傻,但無奈時人就是習慣了這一過程。

    「寧國開戰的理由是什麼?」白蘇也很吃驚,寧國一直都對大雍示弱,寧王連昭德公主都捨得送來和親,為何會忽然發起戰爭?

    倨道,「屬下也覺得很奇怪,寧國開戰的理由是,大雍輕視寧國和親的誠意,未保護好昭德公主,致使公主三番兩次遭受雍人迫害致死。」

    「昭德公主死了?」白蘇心中更加疑惑,昭德公主若真是死了,傳到寧國最快也是半月之後,就是消息封鎖的再嚴密,尚京也不可能沒有絲毫風聲倨肯定道,「是屬下得知此事,便立刻派人去打探,據說,寧王收到了昭德公主的遺書,陛下則聲稱公主是自殺,而寧王不肯相信,認為是雍國推脫責任,如今寧國六十萬水軍整裝待發。」

    「六十萬,看了寧國是打算傾盡全國之力。若是寧王真的如此疼愛昭德公主,為何早先不戰,定時有別的原因」白蘇道。

    倨眼中閃過一絲欽佩,「不錯,陛下曾派縱橫家往各小國遊說,這些人都是名士,然而數月過去,竟無一人到達目的地,他們不是被殺,便是遭到截殺,而後不知所蹤,眼下北疆已是戰的如火如荼了」

    白蘇身子微微一晃,抿起唇,目光看向橋下的煙波渺渺。

    寧溫

    「哈」白蘇忽然低笑一聲,「以天下為棋盤,一步步行雲流水,酣暢淋漓」

    從那日城西廝殺,白蘇便開始懷疑他,然而直到今日才真相大白。

    誰能想到,這所有的動亂,天下的戰火,都是一個沒有任何勢力的質子所為?出自一個飄飄如仙之人的手?

    買通專諸盟刺殺昭德公主的人,一定是他。

    昭德公主之死,也一定是他所為因為他需要一個激起寧國上下憤怒的消息,然而後來發現只要昭德還活著,寧王便還在徘徊猶豫,於是他下了一記猛藥,提前傳回去昭德的死訊和北魏聯合眾小國圍攻北疆的消息。

    專諸盟的叛徒投靠寧溫之後,必然不會忠心耿耿,甚至隨時可能被它反噬,於是他便派專諸盟去刺殺縱橫家,隨後再放出這個消息,一旦專諸盟刺殺名士的消息傳出,它便在這世上便沒有立足之地了,到時候才能真正被他吞下蛇無法吞象,便用外力把象絞死,然後一口口吞噬。

    「無知者無畏,無情者無懼。」白蘇呢喃一句,緩緩走出門,上了馬車。

    「回府吧。」白蘇吩咐完這句,便靠在榻上閉眸沉思。

    香蓉不知道白蘇在心中已想了如此之多,卻也能看得出她的隱隱待發。

    七王麾下只有二十萬大軍,而陸離和顧連州又是後來接手,與那些副將勢必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面對眾小國的夾攻,恐怕支撐艱難啊而南方六十萬大軍壓境,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勢,若想止住勢頭,還是要從北方下手。

    相信這點雍國上下都明白,白蘇閉著眼,一直對自己說:冷靜,冷靜,我家夫主才智高絕,必然無事。

    馬車行速漸漸緩了下來,香蓉心中記著時間,知道還不曾到府,便問道,「何故停車?」

    外面遲遲無人答話,香蓉剛靠近門前,車門忽的被撞開,一名麻衣劍客一把將她扯了下去,連一聲驚叫都被捂在口中。

    「香蓉?」白蘇聽見異動,轉過頭,便看見一襲白衣躬身上車。

    那張如玉的容顏依舊溫潤,噙著一抹淺笑,宛如別來已久的朋友,「素兒。」

    白蘇皺著眉,看著這樣的寧溫,她忽然想到一句話——披著羊皮的狼。

    白蘇自己也是如此,所以對他這種作為並未有什麼惡感,只是在他的謀算之中,將她的夫主陷於險地,雖可以理解,但是不可原諒「素兒,你都猜到了吧?」寧溫在榻上坐下,靜靜看著她,不曾有進一步的舉動。

    白蘇坐起身來,盯著他宛如一汪清水的眼眸,淡淡道,「素後知後覺,遠遠比不上公子,否則,也不能落到你手裡。」

    與她隔花掩霧的眸子相對,寧溫忽然道,「素兒,我與你相處半載,從未發現你竟如此引人。」

    他乍然一笑,猶若陽春三月。

    馬車再次行了起來,白蘇穩住身子,也不問任何話,這明顯的是劫人,而他這次沒有選擇殺人滅口也許是對她有了興趣。

    「你想過去北疆與顧連州一道赴死,可是?」寧溫溫潤的聲音有些緊繃。

    白蘇垂下頭,默不做聲,是想過去北疆了,不過是同生,而非共死。

    「我怎麼能讓你去送死。」寧溫撫上她瑩白的臉頰,聲音柔和,「我說過,不會傷你,也不會讓你置身險地。」
   


第一百五十章、夫主,保佑我

   
    對於寧溫的心意,白蘇沒什麼好說的,雖然她厭惡這種被控制的感覺,但無疑,因為他對她還有還麼一絲興趣,所以她現在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非屍體。

    「你說,若是雍國人都知道你失身於我,顧連州還會要你嗎?」寧溫坐在火爐前,盯著快要沸的水,聲音疑惑,似是很想知道答案。

    白蘇心中一緊,但面上從容依舊,「他不要我又如何,素並非必須要依附他人生存。」

    寧溫拎下水壺,姿態優雅的將沸水沖進茶盞中,然後飛快的把茶盞中的沖茶水濾到甕裡。

    白蘇微微一怔,她從未見過這般洗茶的方法,也許縱然別有滋味,可那盞中是沸水啊他不覺得燙嗎?

    待到壺中的水稍稍冷卻,寧溫才再次把水緩緩注入茶盞。

    被熱水燙熟的茶葉變了顏色,呈現出一種極不正常的嫩黃。

    寧溫端了一杯給她,白蘇看見他三根手指上有燙紅的痕跡,不動聲色的接過茶。

    白蘇嘗了一口,苦澀,但是香氣發揮到了最高點,而這香氣中並沒有熟過頭的味道,可見他時間掌握的恰到好處。

    是呢,他一向很會掌握時機。

    「素兒。」寧溫只飲了一口,便放下茶盞,那宛如含了春花曉月的眸子看向白蘇,「我不行嗎?顧連州能給你的,我都可以給。」

    寧溫這般姿容之人,一旦深情起來,少有女子能逃過他的溫柔,白蘇沒有沉醉,因為她心裡有一個俊朗與他不相上下的男人,便沒有那麼容易被吸引。

    「公子說笑了。」白蘇從榻上起來,跪坐在幾前,明明是更靠近,卻令人覺得她已遠離,「上次聽說公子在城西郊外有一別苑,不知素可有幸見識一番。」

    既然不能逃脫,自己選擇一個囚禁的地點也好。

    寧溫燦然一笑,貝齒如玉,對著車外吩咐道,「去靜園。」

    出了城門,行了兩刻便到了。

    寧溫站在車下,向白蘇伸出手來。

    白蘇沒有拒絕,她向來都很識時務,惹怒綁匪除了能表現純潔天真之外,什麼也好處也沒有。

    靜園在山腳下,背靠萬丈高山,面臨清溪,此處雖然距離尚京城很近,卻如隱世一般,正是白蘇理想的地方,只是眼前並非理想之人罷了。

    這個園子不大,比她的清園只多了幾間房舍,院子顯得窄小了些,不過出了門便是自然美景,院子便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院中有一株兩人合抱的梧桐樹,厚厚的落葉鋪滿地面,踩上去腳下軟軟的,彷彿走在雲端。

    「進來吧。」寧溫站在廊下,雙眸熠熠生輝,像個準備獻寶的孩子。

    夕陽梧桐,一襲白衣。

    他這個樣子實在太能唬人了白蘇飛快的垂眸,隨著著他走進主廳。

    廳中佈置很簡潔,卻很雅致,處處透著寧溫一般的柔和與優雅。

    「旁邊有幾間寢房,你可去隨便挑一間來住,不過你若是不小心挑到了我的房間,那就只好與我一起住。」寧溫笑道。

    白蘇扁了扁嘴,「這裡任何一間都是你的。」

    「走吧。」寧溫也不理她的不滿,催促道。

    白蘇當真去挑了,那裡一共就四間臥房,隨便一指的概率有多大,她可不敢冒這個險。

    其實這四間臥房佈置都差不多,只有房間的帳幔顏色不同,分別是墨蘭、蒼青、白、暗絳,分辨不出哪一個是主人的寢房,而且都是長久沒有人住。

    白蘇挑了一間有蒼青色簾子的寢房,這是顧連州平日愛穿的顏色,她心裡默念:夫主,你可要保佑我……

    寧溫笑了一下,對於白蘇的選擇沒有表現出歡喜,亦無失落,也不知這是不是他的寢房。

    「可否把我的侍婢還給我?」白蘇問道。

    寧溫扯開一抹笑,「記得上回你是冒死救十三,怎麼,這個香蓉……」

    「齊姬是你的人?」白蘇雙眸一緊,若非如此,他怎麼會知道那日之事那件事,白蘇不會以為天衣無縫,卻也不會那麼容易洩露,除非齊氏裡面有他的眼線,而聯繫十一那件事,齊姬最可疑。

    寧溫不可置否的笑笑,在院中梧桐樹下的竹塌上坐了下來,他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白蘇坐下。

    白蘇從來是能坐著絕不站著,便就順從的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兩人久久沒有說話,巴掌大的梧桐葉在腳下鋪成厚厚的地毯,微微一動腳,便發出沙沙的脆裂聲音。

    「你如何認識須風?」白蘇打破靜謐。

    寧溫轉頭看她,「素兒,你這是在刺探消息嗎?」

    白蘇自嘲的笑了一聲,「我如今是階下囚,不過隨便問問,你當然可以不回答。」

    寧溫皺著眉,「素兒,我並非是想囚禁你,陪我一段時間不好嗎?」

    或許是他眼中的受傷和期盼太過濃烈,白蘇不由自主的看向他。

    如此近的距離,能夠看的更仔細,那張容顏太完美,每一個細節都是精雕細琢,無論哪一個部分,都有魅惑人心的力量。

    寧溫分明看見了她眼中的沉迷,便越發的逼近。

    直到呼吸觸及她的面頰時,卻聽她道,「你喜歡過我嗎?」

    「喜歡?」寧溫歪頭看她,「是愛慕之意?」

    白蘇點點頭。

    寧溫怔了怔,道,「或許有些。」

    白蘇探究的看了他一眼,起身向門外走去,走到大門的時候,兩名劍客攔住她的去路。

    寧溫揮手,那兩名劍客退下,白蘇繼續向外走,院外腳下沒有了厚厚的梧桐葉,土地堅實而厚重,白蘇的心中稍微踏實了些。

    門外溪水在金紅夕陽的映照下,泛出金色波光,白蘇的眼眸中倒影著粼粼金色,猶若跳躍的火焰,她站在溪水邊上,閉上眼,平心靜氣。

    初冬時的風似尖利的小刀,刮在皮膚上,白蘇的思緒愈發清晰。

    似假時,還真,似真時,亦假。

    想要從這樣一個人手中逃脫,真是有挑戰性啊

    無論多麼有難度,都要逃出去專諸盟已經被寧溫逼上了絕境,截殺名士雖然只是專諸盟的叛徒所為,但是在外人看來,專諸盟就是專諸盟,沒有什麼分別,所以,本就已經處境艱難的他們,很有可能近幾日就會找上她。

    還有顧連州……

    寧溫站在院子中便能看見她的身影,纖細嬌弱,髮絲和廣袖翻飛,彷彿風一吹便能吹走,然而便是這麼個婦人,險些毀了他的大計。

    他靜靜的站在院中,一條黑影倏地落在他身側,聲音低啞,「主公,孝閔公主去了質子府,現在還未離開。」

    「她不曾遞貼……」寧溫好看的眉頭微微攏起,那個孝閔公主一看便知道不是個莽撞愚魯的婦人,她如此做的目的是什麼?

    「吩咐暗衛把那個侍婢藏好,我與你先返回城中。」寧溫道。

    「是」黑影消失在院中,須臾之後,又出現在寧溫面前,行了一禮,便攜帶他掠出院子。

    白蘇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察覺到冷了,便轉了回來,她可不能生病,否則再完美的計劃也於事無補。

    返回院子的時候,已不見寧溫,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逃跑……不用想也知道跑不掉。

    幸好身上還有幾瓶「喪魂散」,白蘇摸著心口,覺得稍微有了些底氣。

    可喪魂散不能現在用,香蓉未必會被藏在此處,若是迷暈了劍客,還未找到香蓉,豈不打草驚蛇?

    白蘇一邊思慮,一邊走進那間蒼青色帳幔的寢房,靠在榻上,離一片蒼青色如此之近,似乎是安心了很多。

    在不斷的思索之中,白蘇還抽空腹誹了媯芷幾句,說是回去幾天,結果一去不復返也沒個音信。白蘇趴在榻上,沒過一會兒,竟然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屋內已經升起了火盆,燈火如豆,光線昏黃。

    白蘇抬手狠狠拍了自己額頭一巴掌,唉警覺性實在太差了「呵」角落裡傳出一聲愉悅的笑,顯然,她這樣的舉動取悅了某個人。

    白蘇循著聲音看過去,在靠近房門的炭盆前,一襲黑衣盤坐著,膝上橫著一把古琴,他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撥,發出悠然的一聲琴音。

    他側過臉,含笑看著她,下顎和脖頸之間的曲線優美柔和,卻隱含力量,那一張原本俊美如仙的臉在黑色的映襯下,更多了一種魅惑,猶如沼澤,越看越深陷。

    白蘇呆了呆,原來,寧溫穿白色還不能完全體現出他的魅力,怪不得連七王那樣的人都被他勾去了魂魄。

    她別過頭,腦子反覆回憶顧連州,用來驅逐他在自己腦海中留下的印記。

    「素兒,可要食一些?」他聲音溫潤如水。

    白蘇這才意識到自己餓的厲害,心中卻很猶豫,有食物的地方……好像很危險啊好像是掛著食物的陷阱呢?

    寧溫也不催促她,兀自撫琴,琴音溫潤婉轉,其中卻隱帶惆悵。

    白蘇天人交戰一陣子,緩緩挪向火盆旁,靜靜取下架子上面的肉,用袖子擋著開始進食。

    琴聲從指尖流瀉,在昏黃的燈光下越發憂傷起來,白蘇啃肉都啃的期期艾艾。

    「寧溫公子,你能否……這麼晚了,你不休息嗎?」白蘇藏在袖子後面建議道。

    「嗯,你也早些休息。」寧溫站起身來,把琴放在几上。

    白蘇心花怒放的放下袖子,準備飽餐一頓,卻見寧溫已躺上她的塌

    「這是你房間?」白蘇送的嘴邊的肉頓住了。

    「不是。」寧溫翻身過來,魅人的眼眸看著白蘇,聲音依舊溫潤,「我以為你不會如此好騙。」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9 10:35 PM

第一百五十一章、狐狸精死後的故事
   
    如果白蘇還是那個病弱不堪的少女,全然可以大大方方的與他同床共枕,寧溫再怎麼樣也不會對一個垂死的少女動妄念。

    可她現在好歹算顆半熟的果子……

    「放心吧,我不會強迫你做不願做的事。」寧溫躺平身子,幽幽道,「我只是想知道,身邊躺著一個人,是何樣感覺。」

    白蘇心中微微一動,道,「也無不可,不過,你要答應我,明日放香蓉來伺候我。」

    寧溫閉著眼睛,他心中知道白蘇急著見到香蓉,是準備逃跑,可是他依舊沒有能夠抵過誘惑,「好。」

    白蘇有了決定,竟忽然放鬆下來,乾脆盤坐在地上,專心致志的啃著肉。

    她平時並不愛吃這樣油膩的肉食,但是她需要保持體力,以便伺機逃跑,而且,寧溫做的肉食滋味不錯。

    一頓下來,白蘇竟啃食了半隻雞,寧溫看著滿地的雞骨頭,笑道,「你莫非是狐狸精轉世?」

    白蘇一愣,心中有些惶惶,他不會猜到她不是白素了吧。

    寧溫看她的樣子,還道是不知道「狐狸精」,解釋道,「寧國有個傳說,說狐狸活到幾百年,便可以化身為人。」

    「幼稚」白蘇嘲笑道。她看見几上有現成的青鹽和水,便用柳枝沾著往嘴裡搗鼓,含糊不清的道,「再厲害的我都聽說過」

    「哦?」寧溫似是很感興趣,翻了個身,道,「那你講一個來聽聽?」

    白蘇把漱口水吐在甕中,抄起面巾拭面,「給你講個倩女幽魂。」

    「倩女幽魂?聽起來並不似狐狸精?」寧溫分析字面意思。

    白蘇噎了噎,往銅盆裡倒熱水,篤定的道,「是狐狸精死後的故事」

    「哦。」寧溫等著她繼續講。

    能堵住這個權謀高手,白蘇心中一陣爽快,連被囚禁的惡氣都出了小半口。

    屋裡唯一高出地面的地方就只有幾和塌,白蘇不願坐在榻上,便在幾上空的地方,背對著寧溫坐下,脫了鞋子,把腳放在盆中,舒服的歎了口氣。

    白蘇心情好了點,開始繼續糊弄眼前這位,「不知道哪朝哪代,有個叫寧采臣的士子……」

    「寧采臣?既是姓寧,當是寧國皇族,必有記載,怎麼會只是士子身份?」寧溫疑惑道。

    白蘇怨歎,這人可真不是好打發的,聽故事就老老實實的聽故事做什麼名偵探柯南「你聽錯了,是藺,藺相如的藺」白蘇故意把這兩字含糊著念,然後繼續轉移注意力,「他去山中拜會一位隱士,路遇大雨,見不遠處有一座神廟,便打算進去躲雨……」

    寧溫沒忍住,繼續發問,「神廟一般都是建在人多可供奉之處,為何會在山中?」

    白蘇憋了一口氣,惡狠狠的回頭瞪著他,「因為那是狐狸精變的,狐狸精有妖法,妖法知道吧?」

    「倒是未曾聽聞,妖法是與巫術相類嗎?」這時代並無「妖法」之說,寧溫理解的卻很到位。

    「嗯」白蘇點點頭,轉回頭繼續講,「藺采臣衝進廟中,渾身衣物濕透,形容狼狽,他正擦拭著自己身上的雨水,一抬頭看見神幾上竟有燭火他便以為這是個有巫者侍奉的神廟,需得拜會……」

    白蘇一邊不停的講,一邊捂著胸口衣襟中的「喪魂散」,如果有必要,還是要動用此物,不過,寧溫身邊有大巫,能不動用還是盡量不要動用為好。

    若是能這麼講故事講到天明,是最好不過了。

    講著講著,白蘇察覺盆中的水漸漸冷卻了,腳泡在其中有些涼意。

    火盆中的碳火也已熄了火苗,只有零星的紅色火星。

    「聶小倩察覺姥姥對藺采臣的殺意,於是違背姥姥的命令,幫助藺采臣逃走……」這個故事講完,已經是面目全非了。

    白蘇打了個哆嗦。

    身後忽然一暖,背上覆上了厚厚的被子。

    白蘇還未及反應,陡然被人打橫抱了起來,一個天旋地轉,她被穩穩的放在了榻上,隨之便是一個高大的身影壓下來。

    白蘇在棉被中的手,已經探入懷中,摸到了一隻帶著體溫的小陶瓶,拇指和食指悄悄夾住瓶塞,打算隨時拔開。

    然而,寧溫擁只是擁著她,並未再有什麼動作。

    他身上寬大的黑袍拖在地板上,赤腳踩在地板上。

    「狐狸真的如此重情重義嗎?」溫潤的聲音喃喃自語。

    靜默了半晌,兩人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寧溫也察覺到了她渾身緊繃,緩緩起身,在她的唇上蜻蜓點水的劃過一吻,「好好休息吧。」

    他轉身往外走去,門被拉開,狂風席捲入房內,白蘇裹在被子中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而寧溫身著薄而寬大的黑色袍服,隨風而揚起,飄飄如仙,若是換成平素的白衣,便更像一個履塵的仙人。

    白蘇看見外面下了鵝毛大雪,寧溫便就如此光著腳,踏入雪中。

    門被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寒冷,也隔絕了那個絕塵的寧溫公子。

    從始至終,她都未曾看見他的神情,只覺得開門那一剎,他的身影顯得尤為蕭索孤獨。

    屋內少了寧溫的氣息,白蘇放鬆下來,閉上眼,腦海中竟浮想起魚洛碼頭上,他迎著風長長歎息道:若是能隨風化去也是美事一樁啊「一個連自己皇妹都能下殺手之人,他的落寞和孤寂,究竟是因何而起……」白蘇裹緊了被子,把頭埋了進去。

    被子中隱隱傳來清爽溫潤的氣息。

    白蘇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醒來的時候,還保持著兩指夾著喪魂散瓶塞的姿勢。

    窗外已大亮,瑩白的雪光照的滿室更加明亮,白蘇裹著被子,拉開門,跑到廊上,腳踩著木地板發出蹬蹬的聲響。

    入眼一片雪白,反射的光更是刺的人睜不開眼,白蘇瞇起眼睛,把被子弄成一個堆,在廊上坐了下來。

    空氣清冽直入脾肺,白蘇深深的呼吸幾口氣,卻見隔壁房間冒出霧氣,緊接著是一股濃濃的藥香。

    白蘇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那門前,裡面傳來寧溫的咳嗽聲。

    嘩啦一聲推開門,白蘇裹著被子擠了進去,見他正親自給自己煮藥,撇撇嘴道,「昨晚如此英姿颯爽,我還道寧溫公子果真是仙人,原來也會染風寒。」

    與媯芷混在一起久了,白蘇偶爾也喜歡說些毒言毒語。

    「為何不叫奴僕來煮?」白蘇蹲下身,看著他墨發披散的俊俏模樣,「不會是從前有人在藥裡下春藥,想佔你便宜吧?」

    寧溫怔了怔,臉色一紅,轉移話題,「一會兒我便令人把香蓉帶過來,食已備好,不過須得溫一溫。」

    白蘇張張嘴,她也不過是隨便一說,竟猜中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烤魚遁逃法

   
    白蘇裹著被子往前湊了湊,「噯,有沒有得逞?」

    寧溫詫異的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啊?男人還是女人?」白蘇深深的佩服此人,多少公卿權貴都沒能得手,一個小小的奴隸居然爬上了他的塌,果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女人。」寧溫垂眸,目光中陰晴不定,火光映著他略顯蒼白的臉,「我殺了她。」

    那個令他破了童子身的寧國賤奴,是他親手殺的第一個人。

    那年他才十五歲。

    從他懂事起,便知道身邊的人看的目光帶著癡迷,這為他帶來不少好處,至少吃穿用度極好,他們服侍的也盡心盡力,然而自他十二歲後,他們便開始蠢蠢欲動,甚至連從寧國帶過來的舊人,也都處心積慮的想爬上他的床榻。

    「你呀,從裡到外都是一個禍水」白蘇扁扁嘴,對比寧溫來說,什麼妺喜、褒姒,也不過是一笑傾城罷了,寧溫除了容色惑人,本身還是一個陰謀家。

    寧溫笑望著她,「你言辭越發犀利了。你曾說過:人生天地,忽如行客。然我怎麼覺得,人生如此漫長?」

    藥沸了,寧溫伸手去抓藥罐的的耳,白蘇不做聲,看著他端下滾沸的藥,倒在碗中,白皙的手指被燙出赤紅的印記。

    他伸手要端起藥碗的時候,白蘇伸手拍了他下手,「很燙你不覺得燙?」

    「我早就感覺不到了。」寧溫端起藥,如飲水般灌了下去,「以前寧國的時候常常受傷,巫不能出面保護,他們便用藥去了我的感知,再受傷就不會痛了。」

    「那做那事的時候……」有沒有快感……

    白蘇忽然意識與一個陌生男人談論這個問題實在太豪放,連忙把下半句吞了下去。

    這個寧溫太溫柔,總是會令人一不小心便失去防備,白蘇暗暗警惕。

    「什麼事?」寧溫似乎一時不曾反應過來,俊顏因為起了燒,泛著不正常的紅暈。

    白蘇頭搖的像撥浪鼓,「沒事,我想到你身上常帶紫雲膏的,拿出來。」

    寧溫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盒,交給她。

    白蘇挑起一塊藥膏,暗道,你不是對我使美男計麼,看我的美人計「伸出手。」白蘇聲音中有些嗔怪的意味。

    寧溫怔了一下,乖乖伸出手,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上赤紅的印記,顯得有些觸目驚心,白蘇把紫雲膏細細摸在燙傷的地方。

    他僅能看見她的頭頂和白皙的額頭,可以想像,長睫下掩蓋的眸子是認真而專注的,寧溫面上不由得浮起一抹歡愉的笑意,然而當初桃花林裡她絕望的眼神陡然浮出,心中一緊,想抓住她纖細如蔥白的手,卻又有些猶豫。

    他嫉妒顧連州,同樣是姿容不凡,可那個人能幸運的讓世人敬仰,奉為聖人,而他即便再有才華再有手段,也依舊是任人欺辱。

    縱然因為自己的手段,保住了一時清白,可難道他這一輩子只能因此而掙扎?

    顧連州已經得到的夠多,不需要白素錦上添花。

    「素兒。」寧溫哽了哽,看著白蘇的眼神有些不安,「你恨我嗎?恨我入骨嗎?」

    白蘇抹完藥膏,不答反問,「楚辰和齊姬所行之事是你指使嗎?」

    寧溫搖搖頭,溫潤的面上有一瞬的遲疑,但終究還是照實說了,「不是,但……我知曉他們對你不利,卻未阻止。」

    「我說過,往事已矣,於我來說,我們只是陌路,你囚禁我在此處又有何意義?」白蘇心裡其實還是有點怨恨這個人,他手下的楚辰,一次圍殺讓她在生死邊緣轉了一大圈,還有齊姬,兩次輕輕淺淺的動作,便幾乎置她於死地。

    但對於寧溫這類危險的人來說,如果不能愛,便要果決的撇清關係,連仇恨的糾纏都不要有。

    「廳中有些書,你可以看,我還有事。」寧溫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白蘇再轉頭的時候,院中已經沒有人了。

    不知道寧溫身邊的大巫都走了沒,現在外面到處都是風聲鶴唳,雍國邊疆烽煙四起,動亂之中,那些巫應當會貼身保護他吧,白蘇暗自思忖。

    「小姐」香蓉從院外進來,她渾身上下,除了髮髻有些散亂,倒還算得體。

    白蘇從屋內跑出來,看見她的形容,輕聲問道,「還好吧?」

    「奴婢很好。」香蓉過來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撿了起來,幫她披上,「小姐,天寒了,快進去吧。」

    白蘇百無聊賴的窩在榻上,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映著光亮目不轉睛的看著。

    香蓉顯得有些焦躁,她用樹枝挑著盆中的炭火,笑道,「小姐,還收著吶」

    顧連州寫的信雖只有幾個字,但白蘇一直都貼身放著,香蓉是知道的。

    白蘇有些聽香蓉這樣問,心中有些奇怪,這句話她在清園時早就說過一次,遂轉頭看向她。

    香蓉的眼睛微微一眨,白蘇知道她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說,又怕暗衛聽見。

    「無事可做啊香蓉,我想吃魚了。」白蘇可憐兮兮的道。

    「啊,小姐,我方才進來的時候見門口有條小溪,奴婢去抓幾條來,奴婢小時可會捉魚呢」香蓉說著興奮的站起身來,那歡快的神情全不似作假。

    白蘇心中暗暗佩服,不由也投入了幾分,「你會抓魚?走,我還沒見過呢,我也要去」

    「小姐身子弱……」香蓉為難道。

    「我裹著被子去總行了吧」白蘇跳下塌,把信塞如懷中的同時,順手將喪魂散取了出來。

    她們出去的時候,門口兩個劍客也不曾阻攔,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她們。

    到了溪邊,香蓉壓低聲音飛快道,「是逃跑的好時機。」

    白蘇心中一凜,暗中的劍客不知在何處,不容的她們多說此事,但是她知道香蓉是個聰明之人,白蘇決定相信她。

    香蓉從坡上慢慢下到溪中,站在厚厚的冰面上,搬了一塊大石頭,準備在冰面上砸個窟窿。

    彭冰花四濺,在陽光折射七彩光芒,煞是美麗。

    白蘇站在岸上看著香蓉砸冰那副生猛的樣子,怔了一下,她一直以為香蓉是和十一是同一種類型的女子,卻沒想到是個假淑女罷了,她性子裡居然有一股子潑辣勁兒那冰窟窿越來越大,白蘇忍不住提醒道,「小心點」

    香蓉砸冰的手微微一頓,笑道,「沒事兒,冰厚著呢」

    白蘇看那砸開的橫截面,果然有半尺多厚,這還是初冬,若是再冷一些,恐怕要結實心了。

    等到冰洞有兩尺餘,香蓉爬上岸,折了一個結實的枯枝樹杈,又跳了下去,在冰洞周圍的冰面上使勁兒的跺腳,跺了好一會,在拿著樹杈站在冰窟旁,靜靜的盯著裡面。

    香蓉說會抓魚,當真不是作假,她就這麼一會兒,居然連抓了三條。

    「哈香蓉,這下你可露餡了,回頭我就要同十三她們講講,你方才砸冰的樣子多粗魯」白蘇用樹枝撥著那幾條活蹦亂跳的魚,戲謔道。

    「奴婢可不怕。」香蓉又叉到一條,便爬了上來。

    香蓉接過白蘇手中的樹枝,手腳麻利的把幾條魚從腮部穿透,連成一串。

    白蘇怪叫一聲,「香蓉,你好殘忍」

    「香蓉慚愧。」香蓉拎著血淋淋的幾條魚,斂衽行了個淑女禮。

    她話外之意是:比起白蘇的兵不刃血,她這簡直太低段了。

    白蘇一瞪眼,追上去便要打她,「我掐你這個小妮子,敢與小姐叫板」

    相處了這麼久,香蓉也知道白蘇的性子,咯咯一笑,拎著幾條魚一溜煙跑回了院中。

    兩名守門的劍客目瞪口呆——這兩個主不主僕不僕的囚犯,敢情比他們過的愜意白蘇氣喘吁吁的跟在後面,見那兩個劍客傻乎乎的表情,忽然起了戲謔之心,當下笑容一斂攏了攏厚重的被子,衝他們一翻白眼,高傲的冷哼道,「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啊」

    兩名劍客雖半生刀光劍影,見過的女人也不在少數,卻哪裡見過白蘇這樣不要臉皮的婦人白蘇飛快的掃了一眼他們呆滯的表情,扭頭便走。

    到屋裡時,同香蓉講了此事,兩人笑作一團。

    收乾淨魚,香蓉便把火盆端到廊上,開始烤魚,間或說一些趣聞,全然一副悠閒的模樣。

    她們越放鬆,暗中的劍客漸漸的也就沒有特別提防,心以為,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再怎麼也翻不起浪花來。

    可惜,寧溫沒有跟他們交代,這個弱女,簡直可一媲美狐狸。

    香蓉和十二學了一段時間的廚藝,雖然缺少作料,卻比時下的做法香的多。

    魚一熟,白蘇便迫不及待的揪下一塊,放入口中,然後又挑了一塊沒刺的餵給香蓉。

    香蓉張嘴接入口中,在咀嚼時發現了一粒圓圓的東西,牙齒一咬,苦澀溢滿口中,竟是一粒藥丸她面不改色的吞入腹中,笑道,「冬天的魚也很香呢」

    兩人在拆吃第一條魚的同時,第二條也已經架上火。

    白蘇在棉被中悄悄拔開喪魂散的瓶塞,她身上一個攜帶的五瓶喪魂散,還有一瓶迷藥,這是她在《鹿鼎記》中學來的,韋小寶用蒙汗藥,那是百試不爽,殺人,逃命,用處多多。

    五瓶喪魂散放完,白蘇把迷藥倒在手上,伸手去抓地上的生魚,裝作幾次都滑掉,用被子遮掩把所有的藥粉都抹在魚身上,因為白蘇從早晨,寧溫在的時候,便披著被子,所以她這邊形容,也沒有人會懷疑。

    「我也要烤」白蘇抓著魚用樹枝穿上,霸道的把香蓉那一條移到盆邊上。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0 07:53 AM

第一百五十三章、原是孝閔相助
   
    白蘇架上魚後,便不停的吹火,甚至用扇子扇。

    香蓉知道她定有計劃,但怕暗中劍客懷疑,提示道,「小姐,不能用大火。」

    「誰說不能,這樣烤的魚才香,我見家中庖廚大火燉魚呢」白蘇說話間手上的一點也沒停歇。

    魚油滴落,火勢愈發大了,很快,濃重的糊味便傳了出來。

    白蘇「呀」的一聲,往後跳了幾步,同時被子中攏住的喪魂散香味散出,和著濃重的焦糊氣味中極不容易被察覺。

    香蓉上前去取那魚,卻一失手,把魚掉到了火盆裡,頓時濃煙四起,香蓉忍著嗆人的氣味,用袖子包著盆急急忙忙端到了院子中。

    焦味漸漸籠罩整個院子,還在向外擴散,很快的,方圓一里,幾乎都被焦味充斥。

    那些藏在暗中的劍客隱隱察覺到氣味中有所不同,濃重的焦味裡竟含著一絲香甜,但因為白蘇和香蓉離的那麼近都不曾有事,他們便當做是嬌嬌們貫用的香料,且他們雖覺得氣味不好聞,但還沒到嗆人的地步,便不曾摀住口鼻。

    過了片刻,院中的梧桐樹上開始有細微的動靜,白蘇心中一喜,越發大力的用被子扇著火盆中的濃煙。

    彭一聲巨響,梧桐樹上掉下一個黑影,梧桐落葉上的積雪四濺,那劍客似是被雪的冰冷激的清醒了些,白蘇用被子飛快朝他面上一覆,上面殘餘的喪魂散,令他立刻暈了過去。

    緊接著是屋頂,和門外,再略略候了一會兒,院子周圍不斷的傳出彭彭的聲音。

    待到時機差不多,白蘇拉著香蓉便向外跑。

    靜園四周沒有任何車駕,僅有的一匹馬也被喪魂散弄的暈了,白蘇心中直歎,媯芷的藥果然非凡於是果斷的和香蓉往尚京城的方向跑。

    這也是白蘇當初提議要看看靜園的原因,此處離城西納蘭府很近,她們便是跑回去最多也只用兩三個時辰,而媯芷的藥至少能夠保證那些劍客暈上兩三個時辰,更何況,白蘇生怕距離太廣,藥效會變弱,還特地加了藥性最強的迷藥。

    這種迷藥只需指甲大小便能令人暈上一兩天。

    白蘇順著來時的路,跑出林子,約莫走了兩盞茶的時間,便隱約能看見尚京城的城牆了,路上已經有往來行人。

    她們便稍微放緩了步子,白蘇才道,「香蓉,你如何知道今日是逃跑的好時機?」

    香蓉道,「奴婢被綁在一個地窖裡,上面有兩個劍客看守,昨日傍晚時奴婢聽見有一個劍客道:孝閔公主未曾遞貼便跑去了質子府,親衛替寧溫公子稱病,那孝閔公主在質子府坐了許久,末了還說,明日帶皇巫來給公子瞧病。」

    白蘇腳步微微一滯,怪不得,寧溫昨日穿的那麼少,原來是故意弄出點病來。

    「皇巫?」白蘇忽然反應過來,心中激動,是媯芷看來明日要去拜訪孝閔公主了,她既然說出這話,一定知道媯芷的下落,而媯芷是自願為皇巫嗎?

    白蘇想著事情,便不怎麼覺得累,跑跑歇歇,兩個時辰後終於到了納蘭府隱匿的後門。

    守門的劍客看見白蘇立刻迎了上去,「主公」

    「進去再說」白蘇道。

    進了府中,白蘇才算鬆了口氣。

    這次逃跑如此順利,恐怕是多半是靠孝閔公主的幫忙,她的眼線遍佈雍國,白蘇被寧溫所擄之事,她必然是聽說了的。
    「主公,十三姑娘派劍客前來詢問您下落,屬下照實答了,十三姑娘回話說,已經替主公向太學稱病。」劍客稟報道。
    這個劍客白蘇也曾見過一回,是與在魚洛與倨一起的做護衛的,「你叫什麼名字,倨呢?」

    「屬下名筏,倨聽聞主公失蹤,便親自帶領劍客去追查。另外,管事昨日回來了。」筏道。

    白蘇喜道,「婆七回來了?領我去見他」

    「小姐,還是先洗洗再見管事吧」香蓉勸道。

    在白府時,香蓉險些被婆七給殺了,心中對他是又懼又恨,自然能拖一刻是一刻。

    白蘇瞧著自己滿身髒亂和焦味,道,「也好,我先到碧夏園去清洗,派人通知十三,我回來了。」

    秋風園距離後門最近,秋風園中儘是楓樹,火紅耀眼,這些樹栽種的也很有門道,白蘇借鑒迷宮的形狀來栽種楓樹,下面的空隙用小的落葉灌木堵死,這樣一來便是嚴嚴實實的迷宮了。

    劍客們在這裡生活了大半年,還依舊會迷路,而白蘇記性佳,帶著香蓉飛快的邊穿過這一大片迷宮,到了碧夏園。
    「小姐。」白蘇一出現,立刻就有四個侍婢迎了上來。

    她們都是那批從魚洛買來的老奴家屬,白蘇聽他們說還有閨女被賣到別處的,便想辦法幫他們尋找,最終,除了一個已經病死的,其餘六人都被買了回來,白蘇便把她們放在各個園中做侍婢。

    「奴婢該死」後面尾隨的兩名侍婢跪下請罪。

    白蘇怔了一下,「何罪之有?」

    「奴婢……奴婢見碧夏園暖和,便私自跑過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聲音顫抖。

    另外一個小一些的,已經抖的不像話。

    她們自打來這裡,就如同從地獄道了仙境,每日的活也很少,又有親人在身邊,所以更怕被賣了。

    「無妨,府中侍婢少,我平素不在府中之時你們可以聚在一起玩,不過活一定要把活做完才行」白蘇道。

    四名侍婢欣喜不已,忙一同跪下謝恩,白蘇順道把香蓉介紹給她們,「這是香蓉,除了十三外,她日後也是納蘭府的主事。」

    四人齊聲道,「奴婢見過香蓉主事」

    香蓉靦腆一笑,「快快起來吧無需多禮。」

    白蘇撇撇嘴,一個骨子裡如此潑辣的人,如何就能變成賢良淑德呢?嗯……看來要好好同她學學才是。

    夏園有兩間浴房,香蓉去了較小的一間,白蘇不習慣別人侍浴,便打發她們取來乾淨的衣物,自己去洗。

    浴房中,白蘇頭頂一塊白色面巾,趴在池子邊,閉著眼睛舒服的哼起小調,但她唱歌一向不行,只聽依依呀呀的,也不知哼的哪個曲子。

    白蘇哼著哼著,忽覺得週身漸漸寒涼下來,這種冰冷之感,她簡直太熟悉了「你倒是輕鬆自在的很。」一聲冷哼,幾欲將一池溫泉給冷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顧風華

   
    「你倒是輕鬆自在的很。」一聲冷哼,幾欲將一池溫泉給冷卻了。

    這一聲是從半空中傳來的,白蘇打了個哆嗦,心中卻甚是歡喜,嘩啦一聲從水中站了起來,「媯芷」

    她仰頭,見媯芷一襲黑袍懸坐在房樑上,猶若幽魅,清冷秀美的容顏不曾有絲毫改變,只是那雙冷徹骨的剪水秋瞳,越發寒涼。

    媯芷目光淡淡從白蘇身上掃過,嗤笑了一聲。

    白蘇臉色鐵青,急急的沒入水中,瞪著她,「半月不見,你嘴上的毒已經蔓延到全身了」

    現在媯芷簡直不用語言就能表現出極度的嘲諷,和最毒的挖苦。

    「嗯,你蔓延的倒是遲緩些。」媯芷若有所指的瞟了她的胸口一眼。

    白蘇咬碎一口銀牙,最終決定不跟她一般見識,轉移話題道,「你做皇巫了?被逼還是自願?」

    「誰敢逼我?」媯芷冷冷道。

    「那就是自願了,你不是不喜做巫嗎?」白蘇仰著腦袋有點累,乾脆翻過身,把頭靠在石壁上。

    媯芷緩緩道,「我希望自己是最終的巫首。」

    白蘇盯著媯芷,不知該接些什麼話,在她的印象中,巫就是跳大神的,可是看著媯芷這一臉冷若冰霜的模樣,也不像個能把臉畫花去裝神弄鬼之人呢「我救了你幾回,你是否該知恩圖報?」媯芷靠在房樑上,垂眸看她。

    白蘇心中一凜,全神戒備的等著她繼續說,媯芷此人腹黑難以估量,而且自尊心特別強,能讓她主動開口的事情,肯定不是簡單的事,而且也絕非什麼好事。

    「想辦法滅了巫道。」媯芷淡淡道。

    白蘇一骨碌爬了起來,腳下一滑,險些栽倒在池子裡,她掙扎著巴住池子邊緣,吐出口中不慎灌進去的水,「你說什麼?滅了巫道」

    媯芷不答話,顯然是通知她,而不是求她,白蘇氣急敗壞的問道,「我問你,你一個人能同時對殺多少普通劍客?」

    「若是不用巫術,大約二十餘個。」媯芷道。

    白蘇顫了顫,「若是用巫術呢?」

    靜了一會,媯芷緩緩道,「並沒試過,約莫千餘。」

    白蘇心中暗驚,原來巫術居然這麼厲害,虧她之前還把巫想成跳大神的。

    「我是巫首,也非每個巫都能對陣千名劍客,普通巫少則幾十,多則數百。」媯芷補充解釋道。

    「你,你這是在安慰我嗎?」白蘇太瞭解媯芷了,她多半自以為是安慰人的話,但是,「我全府上下加起來不過三百多人。」

    其中還包括三四十名奴隸。

    「你不是滿腹詭計嗎巫不擅詭道。」媯芷話音未落,倏地消失在房樑上,只留下滿臉呆滯的白蘇。

    巫不擅詭道白蘇抽了抽嘴角,她是沒把自己算作巫嗎?

    巫道,她真的能一己之力滅了巫道?白蘇心不在焉的搓澡。

    這是何等艱巨的任務雍國人信巫,滅巫道,便如在唐朝時去滅了佛道,根本是天方夜譚「佛……」白蘇呢喃道。

    世事更迭,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也許真可以試一試。

    白蘇雖不知道媯芷把自己的命渡了一半給她,燭武因此猝死,卻也隱隱能猜到媯芷為救她付出很大代價,所以,即便明知此事難入登天,她也要盡力而為。

    屋外的天空陰沉沉,不一會兒竟又落開始落雪,碧夏園溫度很高,雪瓣落到半空遇到熱流化作雨滴,宛若初夏的雷雨。

    尚京,質子府中,乾枯的枝丫上積滿了雪,白雪紛紛揚揚,一襲白衣站在亭中,面上依舊是不正常的紅暈,雙眼有些迷濛,彷彿一眨眼便能滴出淚水來。

    「主公,雲姬已逃了。」亭中傳出籍巫嘶啞的聲音。

    「嗯,我想靜一靜。」寧溫從來溫潤的聲音摻雜一絲沙啞,不小心魅惑便流露出來。

    孝閔公主是出了名的無事不登三寶殿,昨日他便有所懷疑,所以他把一半劍客都留在靜園看守,沒想到,他還是小看的白蘇了。

    「劉摯。」寧溫低低念出孝閔公主的名字。

    在寧溫接觸的人中,相對來說比較重要的就只有四人:昭德公主,白蘇,顧風華,還有一個便是孝閔公主。

    然而他與孝閔公主並無很多接觸,她在寧溫看來區別於他人的原因,多半是因為她是不求目的對他好。

    孝閔公主是個不簡單的女人,無論是心計還是手段都不在七王之下,若她生為男兒,必然是皇位競爭的有力人選。

    她早就知道寧溫擁有自己的劍客,也知道有暗中保護他的巫,但是她並未揭發。

    寧溫能感覺到孝閔公主對他有情,但這個女子是為數不多的,並不癡迷於他的人。

    她可以容許寧溫有自己的劍客,或許也會幫他隱瞞,然而想要從她那裡得到什麼助力,根本不可能。

    在孝閔公主心中,縱然傾心寧溫,卻遠不及大雍江山重要。

    亭外的雪越下越大,天色昏暗,寧溫抬起手,定定凝視自己手上的燙傷,迷濛的眸子中滿是疑惑,清晨白蘇幫他擦藥膏之時,不知是不是他自己心理原因,竟能感覺到她溫柔的觸碰。

    這可是自失去感知後頭一回發生的異狀啊

    「你病了,怎麼還在亭中吹冷風?」驀地,雪地裡一個懶散的聲音傳來。

    寧溫回頭,只見顧風華一襲海棠紅色寬袖袍服,脖頸間圍著厚厚的白色狐狸毛,撐著櫻草色的油紙傘,靜靜站在雪中看著他。

    寧溫默不作聲的把手攏在袖中,出言請他進亭。

    無論外面怎樣的天翻地覆,顧風華依舊是一副華麗悠閒的模樣,他走進亭內,收起傘來,盯著寧溫緋紅的臉頰,嘖道,「噫,看來你燒的不輕。」

    「你怎麼得空過來,雍國上下似乎都不可開交了。」顧風華難得不帶小廝伺候,寧溫心中有些奇怪。

    顧風華從袖子中掏出一隻小瓶,丟給寧溫,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調笑道,「尚京城喻我為風流之人,既是風流之人,怎麼能讓你這絕色美男孤獨病死?」

    「小病而已。」寧溫淡淡道,手上卻已倒出藥丸吞了下去。

    從始至終,便只有這而一個人毫無原因的出言關心他,雖然顧風華的油嘴滑舌實在令人窩火。

    「唉實在是煮酒賞雪的好天氣可惜了,全尚京只剩下我一個閒人。」顧風華歎息著撥弄石桌上的茶盞,嘟嚷道,「我大兄身在北疆,如今連二弟都要奔赴戰場,原本李元拙那根木頭雖無趣了點,實在無聊時卻也能逗一逗,可他一早就去了南方」

    「元拙公子出征?是主將?」此事,寧溫也得到消息了,他有些奇怪,雍國身經百戰的將軍便有數名,為何會讓一個沒有經驗的李元拙為主將?

    顧風華撫著自己的鬢髮,不以為意的道,「是啊,照我說呢,應該把那些老不死的全丟到戰場上去,我們這些年輕英俊的須得好好保護才是。」

    寧溫笑道,「誰又惹了你?」

    顧風華平素出言無狀慣了,但一般誹言長者的話都是發洩怒氣時才會說上幾句。

    「還有誰?」顧風華哼道,「還不是李太尉一黨,一群老不死的攛掇皇上把我送到戰場上,好在,皇上還沒老糊塗,我母妃也心軟。」

    寧溫不做評論,其實顧風華的才華十分出眾,尤其擅弈,擅音律,都說擅弈者擅謀,想來他的權謀手段也不會差,只是他對這些事情都不感興趣。

    「本公子這般華麗無雙的人物,去上戰場豈太令人心疼了?」顧風華邊自怨自艾的說著,邊順著自己脖頸圍攏的狐狸毛。

    「風雅公子去江南還是北疆?」寧溫服下的藥開始起效,如玉的額上冒出一顆顆晶瑩的汗珠。

    「北疆。」顧風華的目光若有似無的在寧溫燙傷的指頭上停留瞬間,旋即笑的越發雍容華貴。

    寧溫依舊溫潤恬淡。

    顧風華和寧溫之間的友情十分微妙,彼此都隱隱察覺到對方表象下的不同。

    他以天下為棋。

    他觀棋不語。

    互相關心,互相利用,又互相為敵。

    「好好休息吧,我來只是告訴你一句話。」顧風華站起身來,撐開傘,「若需相助,可來尋我。」

    「為何?」寧溫問道。

    「唔。因為這麼做……」顧風華挑眉想了一下,笑道,「很瀟灑。」

    看著他海棠紅的大袍在雪中輕揚,漸行漸遠,寧溫忽而笑出聲來,聲音中是無比的歡愉。

    能遇見一個志同道合之人,應是他這寂寂十餘年最值得歡喜的事了,縱然最終與顧風華免不了要刀劍相向,至少在這一刻,他們同樣追尋的是一個亂世。

    疾風知勁草,亂世出英雄,顧風華果然不是一個只知食色之人夜幕漸至,雪越下越密,一丈之外幾乎看不見人。

    白蘇前世哪裡見過如此壯觀的雪,於是便與媯芷一同登上碧夏園的閣樓,遙觀冬園中的大雪。

    香蓉深知白蘇的喜好,遂早早的便領幾個侍婢備好點心茶水,在閣樓上擺好塌幾。

    「戰場之上,顧連州生死未卜,你倒是吃的歡暢」媯芷不回頭,也知道白蘇在做什麼。

    白蘇送到嘴邊的栗子餅頓了頓,忽然沒了食慾。

    「咱們半月不見,你非要這麼毒。」白蘇丟下栗子餅,靠在榻上,「我準備去找他,你可要去?」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09:48 AM

第一百五十五章、意外的提親
   
    「假惺惺,不去」媯芷冷哼道。

    明明就是通知她,偏偏還裝模作樣的詢問意見。

    白蘇被拆穿,也無半點不好意思,苦著臉道,「你不去,我半路再被人截了可如何是好?」

    「與我何干?」媯芷說完這句話,倏地起身,從閣樓上跳了下去。

    身後兩個侍婢驚叫出聲。

    白蘇張了張嘴,嘟嚷道,「不去就不去,嚇人作甚」

    起初白蘇只以為媯芷是不待見她,甩袖而走,這種情形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但只是在她跳下去的一瞬便傳來了青銅劍相擊的響聲。

    有刺客?白蘇連忙從榻上爬起來,跑到圍欄邊向下看。

    夜雨中濛濛,但在燈火的照明下,隱約能看清兩人的面容,媯芷劍出如風,招招狠辣,而與她對打之人,居然是婆七這還得了她的兩條大腿擰起來了,不管結果如何,吃虧的可都是她啊「你若是再跟著我,別怨我心狠手辣」媯芷冷冷道。

    「阿芷我斷無糾纏你的意思,只是聽屬下說你來了,便過來看看……」婆七擰眉。

    白蘇本想下去阻止,一聽婆七這話,立刻止住了腳步——有內情赤果果的有內情婆七一個八尺大漢,尚無正妻亦無美姬,因此主動送上門的女子多不勝數,然而一夜纏綿後,從未有人在他心上留過痕跡,可與媯芷那一夜後,卻總想見著她,縱使只能遠遠看一眼,也覺得滿足。

    「你走。」媯芷說罷,也不管婆七走不走,兀自收回劍,轉身躍上閣樓,淡淡的看了白蘇一眼,「看夠了?」

    那週身的冷氣逼的人渾身發顫,白蘇縮了縮脖子。

    「哼」媯芷甩袖而走。

    「那,我同你說的事?」白蘇想去北疆找顧連州,若是沒有媯芷的保駕護航,恐怕還沒出尚京便又會給寧溫截去。

    「明日就走」媯芷的聲音還在迴盪,人卻早已消失。

    白蘇才不管她,只要她答應去了,什麼時候走還不是盡在掌握之中?

    雨中,婆七已經被淋透,他無奈的收起劍,轉身離去。

    其實白蘇很好奇,但她與媯芷有一種默契,便是從不打探對方的私事。

    「記住以後不要惹醫女,否則她不開心殺了你們,我也是沒奈何。」白蘇滿臉溫柔的恐嚇兩個侍婢,豎立起媯芷的負面形象。

    兩名侍婢早已經嚇得面色發白,聽聞白蘇的「好心」提醒,立刻點頭。

    大雪留人,白蘇便不曾返回少師府,直接歇在了碧夏園裡。

    躺在榻上,白蘇想到過不了多久便能見著顧連州,心中禁不住激動,最後竟然失眠了,所以便乾脆計劃這幾日的事情。

    是不是可以稱病,然後去白府養病?她有足夠的把握說服白老爺幫她隱瞞此事,顧連州不在府中,只要買通管事,還是很容易瞞住……

    這個行不通,白蘇隨即否定,尚京城中眼巴巴等著揪她尾巴的人可多著呢尤其是上次秋棠詩會薄了絮女的面子,指不定她早就尋機會報復。

    胡亂想著,睡意漸漸襲來。

    次日清晨,白蘇未曾返回少師府,便直接去了太學。

    馬車裡,白蘇怨念的盯著媯芷一襲巫袍,「要不你換一身?」

    明目張膽的把雍國皇巫帶來帶去,是不是太高調了點?

    「更衣豈不麻煩,我可以不去。」媯芷道。

    「好吧,你還是穿著吧。」白蘇扁扁嘴,這個不用花錢的大神級別保鏢,脾氣大點也可以忍受,白蘇向來很會權衡利弊,有時候忍氣吞聲是很有必要的。

    馬車進入城中以後,便將少師府的標誌掛了出去,一路暢通無阻。

    到了太學門口,白蘇先下的車,站在下面等了一會兒,竟不見媯芷下來,白蘇撩開馬車簾子,車中居然空無一人。

    「姬,可是忘了甚麼?」車伕問道。

    白蘇平復了一下心情,坦然道,「嗯,也不甚重要,我回頭再想想,你且去停車吧。」

    那車伕全然不疑,答應了一聲,便揮鞭趕著馬車往少師府的偏門去。

    難道媯芷上車時車伕也不知道?

    白蘇思忖著走到大門,守門還未迎上來,便見一個灰色影子衝了過來,清脆的聲音喚道,「先生您病癒啦」

    白蘇微微一笑,「是明啊」

    左豎明恭敬的施禮,「先生快請進吧,上捨的生員成日問我,您何時才來授課,我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是嗎?」白蘇不知道自己何時這麼受歡迎了,當日第一次見面時,那一群生員像是打量稀有動物一般,忽然之間熱情起來,倒是令人覺得奇怪了。

    「是,許是他們聽了您第一堂課,覺得新鮮有趣。」左豎明解釋道。

    左豎明說也許,必然也就是事實,他年紀雖小,卻處事穩重,應當不會妄自揣測。

    「先帶我去見祭酒大人。」白蘇道。

    「是。」

    這次繁湛的院中清靜的很,無人聚集,大片的菊花被白雪覆壓住,偶爾能看見一抹即將枯敗的黃色。

    左豎明上前敲了敲門,「大人,師雲來訪。」

    裡面應了一聲,門被打開,一個豎子迎了出來,「先生請」

    白蘇剛剛踏入房門,一股清雅的檀香和著墨香便撲面而來,繁湛跪坐在幾前,幾上堆滿了書籍,他一襲寬大的暗紫袍服,俊朗且成熟穩重。

    繁湛看著白蘇,做了個請的姿勢。

    白蘇在他示意的几旁跪坐下來,頷首致禮後,白蘇道,「素昨日身子不適,未能前來授課,今日特來請罪。」

    繁湛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才出聲道,「生病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師雲無需自責。」

    頓了一下,他轉向身側的兩名豎子道,「我有要事與師雲相商,你們都去外面候著。」

    「是」三名豎子垂首退了出去。

    白蘇暫時壓下想說的話,靜靜等著他先說。

    「睿之有件私事,想詢問於姬,冒昧之處還請見諒。」繁湛先行想白蘇行了一禮,以表歉意。

    白蘇道,「先生不必如此,請說便是。」

    「請姬嫁於我為妻」繁湛面神色嚴肅,不自覺的邊流露出一種威嚴。

    「大人,您……」白蘇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繁湛道,「在下知雲姬很受少師寵愛,在下也不及少師萬一,但願以正妻之位,聘娶姬。」

    時下,姬妾根本不能算是男人的妻子,其實也無需白蘇同意,繁湛只需向顧連州提婚,顧連州若是同意,那白蘇便是繁湛的人,他如此做法算是十分尊重白蘇了。

    「那……那個……」白蘇兩輩子也沒遇到求婚,更沒遇到如此突然的求婚,一時有些懵了,但很快便穩住心神,疑惑道,「大人如何會生出這種想法?」

    她與繁湛不過見了一回,而且,白蘇也不認為自己的姿色能迷倒他。

    「是家父授意,家父認為姬才絕驚艷,氣度高華,是婦人中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繁湛絲毫不隱瞞實情。

    白蘇愣了一下,道,「繁大夫過譽了。只是,大人結髮妻子要怎麼辦?」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可是繁湛已近三十,家世顯赫,長相俊美,怎麼可能還沒有娶妻呢?

    「在下妻子六年前已亡故。」繁湛語氣略有些憂傷。

    白蘇歉意的道,「素無意提起大人傷心事,深感不安。」

    「無妨,都已過去多年。」繁湛面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方纔在下所說之事,不知姬以為如何?」

    白蘇正了正身子,答道,「素今日前來亦有事與大人相商。」

    繁湛道,「姬請說。」

    「北疆戰事吃緊,素憂心夫主安危,想向陛下請旨,赴邊陪伴夫主左右,若是有幸能得允,太學授課便要耽誤了,素特先來與大人知會一聲。」白蘇說出此話,便是委婉的拒絕了繁湛的求婚。

    繁湛俊眉微微攏起,「莫非姬嫌棄在下鰥居多年?」

    在雍國人看來,顧連州地位超然,人生的又俊朗如月,將來必然是要配一個公主的,一旦公主進門,絕不會容得下她這個受寵的姬妾。

    相對而言,繁湛給出了正妻之位,雖然只是填房,卻比守在顧連州身旁好許多,若是拒絕簡直是不知好歹。

    「素並非不知好歹之人。」白蘇目光顫了顫,顯然也明白繁湛的意思,頓了一下,緩緩道,「人人都當素嘔血為寧溫作絕命詩,而事實上,素在那之前曾自縊。」

    繁湛怔住,他被白蘇的剛烈震驚,但更多的是疑惑,疑惑她戀慕如此之深,卻如此輕易的又戀上顧連州,又疑惑她為何要說起這些。

    「那次,素已看見了忘川奈河。」白蘇知道這時候的人不知道地府的神神鬼鬼,便解釋道,「那處是人死後,靈魂會去往的地方。然而素轉了一圈,竟又回來了。」

    繁湛奇道,「竟有此事」

    「素只當自己是重生了,往事如塵煙,種種都不在與我有任何關係,也覺得日後必不會再為哪個男子用情至深。」白蘇抬起頭,直直盯著繁湛,一字一句的道,「然而竟又遇見了夫主,這是一個值得素為他心甘情願而死的男子,而非傷我至死之人。」

    白蘇很想說,從一而終,然而她既是佔了白素的軀殼,便必將她的所作所為都算到自己頭上,這是沒可奈何的事。

    屋內安靜非常,繁湛直直盯著白蘇的眼眸,他能看見這個嬌弱女子眼中的固執,她是真的情願與顧連州同生共死。

    「也寧願永遠為他妾嗎?」繁湛問道。

    「是。」白蘇心中暗道,為妾也行,她必然會讓顧連州身邊只剩下她一個女人。

    不過這個想法太過驚世駭俗,白蘇自己心中知道便好,她不打算對任何人說。
   


第一百五十六章、驚聞
   
    白蘇只是想獨佔顧連州,對位份沒有特別要求,然而如果現實逼她不得不謀得妻位,那也要用盡手段去謀。

    「恨未相逢未嫁時。」繁湛忽然道。

    恨未相逢未嫁時聲音中帶著淡淡的惋惜,他如此說,卻是認同她了白蘇怔了一下,旋即向繁湛拜了一個大禮。

    「太學內之事,我尚能做主,至於太常丞……」提到這個老頭,繁湛就一陣頭疼,不過出於對長者的尊敬,他不能表現出絲毫不滿。

    白蘇笑道,「他老人家定是恨不得素早日走人,必不會有言語,最多,也就是舊話重提,說素是個婦人不堪重用。」

    繁湛一笑,「沒想到,你才見一面,便摸清他脾氣了。」

    「大人過譽。」白蘇話中不無玩笑的意思。

    從繁湛的屋裡出來,不見左豎明,便尋出門,左豎明正站在門口,對著掃作一堆的雪發呆。

    「怎麼了?小小年紀也學著思春了?」白蘇走到她面前,笑問道。

    左豎名忙垂下頭,聲音微帶沙啞,「無,無。尚未有課,先生可要先去您的書房看看?」

    「抬起頭。」白蘇哪裡聽不出,他的聲音分明是哭過了的。

    左豎明抬起頭,目光不敢看向白蘇,那一雙眼紅紅的像隻兔子。

    白蘇道,「何事而泣?明,你是伺候我的豎子,有什麼事大可同我說。」

    左豎明面上閃過一絲驚詫,一般太學博士都厭惡豎子拿些亂七八糟的事煩他們,所以,他方才才會刻意避著,不讓白蘇感覺到厭煩。

    「說罷。」白蘇淡淡道。

    左豎明哽咽了一下,「是奼,今早被花榮公子帶到浴房,侍浴……是被人抬回來的,他每次被抬回來,都會上吐下瀉,還會起燒。」

    白蘇心中頓時明瞭,她看過不少同性小說,自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沉吟一下,道,「我略通醫術,領我去看看他。」

    左豎明眼睛一亮,忙躬身行禮,「謝謝先生」

    為了方便伺候,豎子們的房間距離主院並不是很遠,繞過前院的花園,有個單獨的院落,這院落比繁湛那個要大幾倍,長長的一排房舍,捨前是一塊很大的空地,豎子們常常在此處訓練各種禮儀,空地上的土被踩得很平。

    除此之外,院中再無別的東西。

    左豎明領著白蘇到右手邊第二間房前停下,他的腳步聲剛剛響在廊上,屋裡便傳出一個微弱的聲音,「明?」

    左豎明一邊應聲,一邊推開門,「奼,先生來看你了。」

    門被打開,白蘇一眼便看見了躺在榻上的男孩,約莫十三四歲的模樣,瓜子臉,五官精緻可人,乍一看,還道是個女孩子。

    奼,是美麗的意思,而眼前這個男孩也著實當得起這個字。

    奼看見白蘇,掙扎著要起來見禮,白蘇道,「好好躺著,無需多禮。」

    白蘇看著奼秀美的小臉滿是疲憊,額上甚至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在榻前坐了下來,尷尬的輕咳了一聲,「奼,花榮是不是……額,每次留下東西在你那裡面,你自己卻沒弄出來?」

    奼小臉唰的一紅,幾乎滴出血來,長長的睫毛顫巍巍的,他咬著唇,點了點頭。

    白蘇看著他這動人的模樣,心知花榮為何會喜歡他了,據說花榮喜歡俊到不辨男女之人,而這個奼,因為年幼,身體各處的線條還未硬朗起來,便如女孩一般。

    「你自己還有力氣嗎?」白蘇繼續厚著一張老臉問道。

    奼若是還有一絲力氣,必然要找個地洞鑽進去,他閉著眼,發出微弱的聲音,「先生,我,我動不了。」

    「讓明來幫你,如何?」白蘇問。

    靜默了許久,奼羞的聲音中都帶了哭腔,「嗯。」

    他自是知道,白蘇是讓明把殘留在他體內的東西給掏出來,而明,顯然沒有這方面的經驗,還以為是幫他上藥熬藥之類,便一臉正氣的安慰道,「奼,不用擔心,有先生開的藥,你這次一定很快便會好。」

    白蘇看奼羞惱的不行了,拉著明到屋外,細細把經過和注意事項說了,明開始是一臉認真,後來越聽,臉越熱,卻還硬挺著,直到白蘇吩咐道,「去取熱水吧。」他這才臉紅脖子粗的飛快跑走。

    白蘇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無奈歎道,「真是面嫩。」

    不一會,明把水燒好了,獨自滾來一隻浴桶,這浴桶不是很大,但足夠十幾歲的孩子舒舒服服的泡澡。

    白蘇坐在廊下,看左豎明紅著臉,一趟一趟的拎水,也覺得十分有趣。

    提了五六趟,浴桶終於滿了,明還細心的提來一桶熱水,若是水涼了,還可以加。

    「先生……」左豎明紅著一張臉湊近白蘇。

    白蘇一橫他眼,「還不快去,耽誤的越久,他的情況就越嚴重。」

    「是。」左豎明一咬牙,走近屋去。

    白蘇不便跟進去,便在廊上等。

    屋裡傳來左豎明磕磕巴巴的聲音,「奼,我,我……幫你啊?」

    「嗯。」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左豎明有些緊繃的聲音道,「奼,痛不?」

    「還,還好。」奼的聲音細不可辨,但旋即痛的輕哼了一聲。

    「奼,你忍著點,忍著點啊」

    「沒關係,你快點。」

    ……

    白蘇在外面聽的熱血沸騰,她顫抖呀,這對話,簡直太曖昧了間或還傳來奼的低微婉轉的聲音,白蘇覺得再聽下去,她都有破門而入去參觀的衝動了,便起身到別處去轉轉。

    這院子光禿禿的,連積雪都早早被掃了乾淨,白蘇便往院後走去,她剛剛走至屋側,一陣刺骨的寒風襲來,攜捲著兩少年的對話聲。

    「今早奼又被花榮公子帶去浴房了?」一個稍顯稚嫩的聲音問道。

    另一個,一副公鴨嗓子,顯然是在發育期的少年,「可不是麼,還是我給抬出來的呢」

    「花榮公子看起來挺和氣的,怎麼下手這般重?」

    公鴨嗓聲調揚起,顯得極為怪異,「和氣?尚京六公子裡邊,可就屬這位最狠,否則也不能把柳家嫡子弄上榻啊」

    「啊,柳家嫡子?他倒是比奼生的更美。」

    白蘇怔在原地,她真想過去問問,是哪個柳家。

    可尚京有那麼多柳姓的大戶嗎?若是她知道的那個柳家,他們家可只有一個嫡子啊便是她的姐夫柳逸。

    想起來,柳逸那個長相確實合花榮公子的喜好,身材修長,俊美陰柔……

    白蘇甩甩頭,關不了這麼多閒事,還是想想怎麼讓皇上同意她去北疆吧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09:51 AM

第一百五十七章、女版出師表
   
    左豎明幫奼清理完畢後,便送白蘇去了書房。

    書房中又四個書架,兩個書架上擺滿書籍,另外兩個是空的,用來擺放考卷之類。

    房內有兩張幾,一張是平素書寫所用,還有一張上面擺滿了上等茶具,几旁有三隻不同的火爐,這顯然是為茶道博士專門準備的書房。

    白蘇在空的那張幾前坐下,抽出一張紙來。

    左豎明立刻極有眼色的在幾側跪坐下來,幫她磨墨。

    白蘇看著他靜靜的垂頭,磨墨的速度不急不緩,絲毫不見一絲急躁,心中暗讚。

    待到墨磨好之後,白蘇道,「我要在此處呆一個時辰,你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一個時辰之後回來即可。」

    「謝先生。」左豎明行了個大禮,垂首退了出去。

    白蘇提起筆,想了片刻,落筆如行雲流水,絲毫不帶停頓,一篇《赴邊表》一氣呵成。

    《赴邊表》是仿照諸葛孔明的《出師表》寫就,只不過,《出師表》是為國事,而白蘇只是為私事。

    她言辭懇切的說明赴邊原因,是為了節義、為了婦德;同時也表達自己對夫主的矢志不渝,忠貞不二。

    全文沒有一句要求赴邊,然而句句都是闡述赴邊的緣由。

    這篇表文寫完,將將放下筆,門外左豎明已回來,「先生,下堂課便是茶道。」

    白蘇待字跡晾乾,仔細的折好放在袖中,便隨著左豎明去了教捨。

    這次生員們的態度可比上回好了不少,一個個全神貫注的聽白蘇講課。

    白蘇也不問緣由,她就來講,講完就走,他們的態度好壞也無所謂。

    白蘇跪坐在主座上,攏著袖子,面無表情的講述茶道的起源,她聲音淡如清茶,如風過竹林,舒緩閒適,其間穿插了許多關於茶的趣事,和風雅之事,而後又開始講各個茶種的區別。

    一個時辰的授課,眾人聽的津津有味,心中也覺得這女師很有趣,即便連講笑話,都是那一副淡淡的表情,眾人被她逗的直想笑,但又礙於禮節,不敢笑出聲,險些憋出內傷來。

    白蘇最終總結了一句話,就是:男人學習茶道有助於提高氣質,婦人學習茶道能體現賢淑。

    「今日課到此處,下堂課,便教諸位識茶。」白蘇微微頓首,眾人還禮。

    「先生」

    白蘇轉身往外走時,忽有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叫住她。

    白蘇頓住腳步,淡淡看著他,這少年長相斯文俊雅,已是標準的士人氣質。

    少年站起身,作了一揖,「先生,每次別的博士講完,都會給我等發問時間,先生為何不給?」

    窘迫了……實在是因為沒有經驗啊

    白蘇直直盯著他,一直到那個生員面紅耳赤,這才淡定的道,「茶道,所需的是悟性,感受煮茶時的愜意和閒適,茶,便是一個雅字,雅的是自己而非他人,強求之下縱然能煮出好茶,然而愜意的是旁人,而非自己。」

    屋內一片安靜,片刻之後,那少年不甘心的問道,「先生的意思是,茶道只為娛樂自己,無需有競爭之心嗎?但若是沒有勝負,哪有進步?」

    原來是個喜歡爭強好勝的,白蘇淡淡道,「你叫什麼名字。」

    「學生劉舉。」少年禮節倒是十分周全。

    「劉舉,你父親是何官職?」白蘇問道。

    太學之中,所有的生員都是朝廷命官的後代,最少也是沾親帶故。

    白蘇此話一問出,不少人面上閃過一絲鄙夷之色,劉舉更是傲然的道,「家父是漢中王。」

    漢中在巴蜀一代,是一個大城池,漢中王的地位顯然要比政陽王這一類的王爺高出許多,那可是真真正正的藩王出乎意料,眾人並未發現白蘇震驚的神情。

    「哦。」她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反問道,「世子已經位居人上,那麼,學習茶道不是娛樂自己,是為了取悅誰?」

    劉舉一愣,他在太學之中每一科都很出色,也包括茶道,他一向抱著比過所有人的心態,而刻苦的學習,卻從未想過為了什麼。

    「上位者,便要有上位者的從容和雅量,要明白什麼對自己是必要的,什麼又只是輔助,從而用正確的態度對待。」白蘇舒緩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肅然。

    屋裡之人的父親無不是位高權重,從小耳濡目染,所以自然明白白蘇這句話的份量,當下,眾人再也不敢抱著看熱鬧的態度,規規矩矩的行大禮,齊聲道,「謹受教」

    李婞呆呆的看著氣度威嚴的白蘇,怎麼也想像不出,她私底下是那麼個姿態懶散的美姬。

    呼終於忽悠過去了

    白蘇走到花園入口之時,劉舉追了上來,「先生」

    白蘇頓住腳步,劉舉氣喘噓噓的在她面前止住腳步,從袖中掏出一張貼,「先生,這是冬月會的帖子,請先生明日赴會。」

    冬月會?白蘇接過帖子,這張請帖,比白蘇見過的任何帖子都要華麗精緻,帖面是寶藍色的錦緞,上面繡著銀色雲紋,裡面的紙張也細膩,雖有些泛黃,但已經比得上白蘇前世見過的紙張。

    白蘇隨意的掃了一眼內容,帖子上面只寫了時間地點,沒有寫邀請人,也不曾寫它究竟是做什麼的。

    劉舉見白蘇神態依舊淡然,心中納罕,她是否不知道這冬月會,但轉而一想,她方才聽見自己的身份時,面色竟連微微的變化也無,那此刻這情形也在情理之中,這婦人果然如傳說中那樣,特別。

    事實上,白蘇還真就不知道這個冬月會。

    劉舉見白蘇看完帖子,叉手道,「學生靜候先生前來」

    說罷,也不等白蘇還禮,便匆匆離去了。

    「明,這個冬月會是?」白蘇問道。

    左豎明聲音中滿是喜色,「先恭喜先生冬月會是雍國公卿權貴的聚集的盛宴呢」

    白蘇挑挑眉,也就是是說,這個盛宴沒有什麼固定的活動,只不過是公卿權貴聚在一起玩樂而已。白蘇心中冷哼,他們還真有閒情逸致,邊境硝煙四起,全不耽誤這些權貴玩樂。

    冬月會,明顯是上流社會的宴會,白蘇不知道也就不足為奇。

    左豎明是太學專用的豎子,各個方面都出類拔萃,可以說,太學的豎子們比一些只知玩樂的紈褲子弟要優秀的多。而且,他們對於雍國所有的禮節都十分精通。

    左豎明送白蘇出太學,順道又講了冬月會上需要注意哪些事,哪些人。

    白蘇發現,有了伺候的豎子,做太學博士實在很輕鬆,到了授課時間,豎子便會提醒,各種邀請帖子,豎子也會妥善處理,真是面面俱到,白蘇都有些想挖牆腳了。

    出了太學,白蘇便馬不停蹄的去了孝閔公主府,遞上拜帖。

    雖說白蘇現在是太學博士的身份,也算是朝廷命官,但她還沒有資格上朝。

    這個時代沒有奏折制度,若需向上位者稟報事情,可以上書,也可以寫諫陳詞,地位高的人可以直接呈送給皇帝,而地位低的人活著平民,上書言事,首先會經過公車書令。

    白蘇這《赴邊表》雖然滿紙節義,但充其量也就是一封比較嚴肅的情書,白蘇可沒有把它公諸於世的打算。

    因此,眼下唯一的方法就是托人將這封《赴邊表》呈給皇上。

    孝閔公主無疑是個最佳人選。

    公主府在城東比鄰丞相府,距離七王府只隔了一條街的距離,這裡是權貴聚集之地,過府無布衣,往來無白丁。

    孝閔公主每日上午都會去太皇太后和太后處問安,然後再陪皇后用午膳,因此至少要午後才能返回。

    白蘇遞貼時,門房看見馬車上少師府的標誌,接待尤為客氣,寒暄了好一陣子,才放人離開。

    城中路上的積雪都被掃乾淨,所以馬車行速並未受雪天影響,速度與平時無異。

    剛剛登上馬車不久,外面又開始飄雪,白蘇打消了去景春樓聽戰事消息的念頭,直接返回少師府。

    白蘇與媯芷剛剛踏入清園,便被幾個侍婢圍住,十三、十二、香蓉、二丫,都湊到媯芷面前,噓寒問暖,問東問西,白蘇則直接被冷落到一邊。

    媯芷一張冷臉,竟也破天荒的緩和了些,至少與時下溫度持平了。

    「一個個吃裡扒外的傢伙。」白蘇不屑的扁扁嘴。

    十二笑道,「小姐,哪裡是外啊,醫女是自己人,奴婢們關心醫女也就是關心您的身體。」

    「說的比唱的好聽」白蘇哼哼唧唧的爬上塌,屁股還沒捂熱,便聽二丫稟報道,「小姐,太學來人了。」

    「嗯?是誰?」白蘇坐起身,反覆想著,太學有誰會不遞貼就前來?聽說顧風雅近日準備赴邊,應當沒有閒暇找她麻煩才是。

    二丫道,「說是叫左豎明,還領了一個婦人前來。」

    「快他請進來。」白蘇得意洋洋的瞥了一圈,哼哼,我手底下有人,不稀罕你們了十三她們全當沒看見,各自準備待客的物什。

    左豎明在太學雖然只算個侍讀,但到一半人家,身份還是不低的,也無人會把太學的豎子當做僕人來看。

    但是白蘇很納悶,她將將從太學回來,左豎明怎麼立刻尾隨而至?


   
第一百五十八章、顧小將軍

   
    顧小將軍

    白蘇堪堪爬起來時,二丫已經領著左豎明到了前廳。

    隨同他一起來的婦人錦衣華服,體型豐滿,胖臉上擦了厚厚的脂粉,唇是櫻桃小口,彎彎柳葉眉,細長而彎的眼,若是放到唐代去,絕對是一名標準的美人兒。

    白蘇發現,這婦人雖錦衣華服,但是姿態謙恭,想來並非什麼貴人。

    「先生,這位是玉衣坊的掌櫃,李四娘。」左豎明姿態恭敬更勝往常。

    李四娘原本存著一絲的輕慢,也因他的恭敬之態而全不敢留,忙謙恭的行禮道,「民婦見過先生。」

    「無需多禮,請坐。」白蘇淡淡頷首。

    李四娘見她這般從容的姿態,心中暗暗吁了口氣,幸好方才沒有輕慢於她。

    「祭酒大人吩咐,日後先生去授課時,需穿太學博士專定的衣袍,我特地帶了李四娘來給先生量身。」左豎明解釋道。
    「嗯,理應如此。」白蘇應聲之後,轉向李四娘道,「有勞李老闆。」

    「先生真是客氣了,民婦的玉衣坊一直都為太學做衣裳,這是份內之事。」李四娘彎著一雙新月眼,笑的極是和善,「那,民婦現在就為先生量身?」

    「有勞。」白蘇站起身來,往寢室走。

    十三招呼李四娘道,「夫人請。」

    李四娘邊走邊與十三客氣了幾句,進了寢房之後,便規規矩矩的給白蘇量起身來。

    平素她給貴女們量身時,嘴上都是抹了蜜似的,然而白蘇身份不同,太學博士的官位不高,卻很受人敬仰,李四娘也不敢隨便誇讚她美麗或者身段美好之類。

    「先生氣度高華,民婦這輩子還真未曾見過您這般婦人呢,真真了不起。」李四娘終於忍不住要與白蘇套套近乎。

    白蘇知道一個婦人能包攬太學製衣,必然不簡單,所以也不想把她得罪了,「夫人謬讚了。」

    李四娘一聽白蘇接了她的話茬,當下來了精神,臉上的笑容比方才更可親了幾分,「噫吁您是不知,當初巷聞您成了太學博士,民婦受邀與幾家夫人慶祝呢都說您巾幗紅顏,不讓鬚眉,女子們聽了無不歡欣鼓舞」

    「竟有此事?」十二插嘴道。

    李四娘見十二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眼巴巴的等著她講,而白蘇又不曾阻止,便道,「可不是那幾位夫人可是愛極了先生的詩呢還說若有機緣,定要拜會拜會。當日嬌嬌們還講了先生在秋棠詩會識茶之事,民婦直是欽佩的五體投地,簡直是神人啊」
    十二激動的小臉通紅,贊同的點頭道,「我家主子是很厲害呢」

    十二雖粗枝大葉,也知道在外人面前不可喚「小姐」。

    這是一般商賈家才會有的稱呼,貴女或良民們喚「嬌嬌」「娘子」或「姝子」,白蘇出身不好,喚「嬌嬌」反而讓人覺得故作姿態,十二索性便喚主子了。

    白蘇輕斥她道,「有你這麼自賣自誇的嗎?」

    「哎喲,民婦倒覺得這位姑娘說的正是」李四娘笑容可掬。

    她雖一邊誇讚著,一邊與十二打趣,可那手上的動作可沒半點落下,動作輕柔適中,一點也不會令人覺得反感。

    量完尺寸,李四娘滿是憐惜的道,「先生可是太瘦了,可莫要太辛苦,多吃些補補才是。」

    她說這話,雖有點逾越,可滿臉的關心渾不似作假,令人也覺得她實在是出自好心,也不好出言斥責。

    香蓉迎來進來,聽聞李四娘這話,笑意盈盈的道,「夫人說的是,奴婢日後定督促著主子好好吃飯」

    白蘇也看出這李四娘八面玲瓏,而香蓉卻也不差。

    「夫人,您這也勞累半晌了,不如隨奴婢去茶間休息片刻?奴婢近來學了廚藝,您可千萬得賞個臉啊」香蓉眼巴巴的看著李四娘,嬌美的小臉滿是乞求,看得白蘇心肝都顫了。

    「香蓉的廚藝可是不錯呢,李夫人必然不會失望。」白蘇面上掛著淡淡笑容。

    李四娘襝衽為禮,「那民婦就恭敬不如從命。」

    當下,香蓉上前攙著她,有說有笑的往茶間裡去了,看的十二目瞪口呆。

    白蘇點了點她的腦袋,「學著點。」

    十二滿臉憧憬的點點頭,「嗯,方才香蓉姐好美」

    白蘇一噎,敢情這妮子吃驚的不是香蓉的手段呢

    稍稍整理了一下,白蘇向主廳去,左豎明正恭立在門前。

    「外面冷,趕快進去吧。」白蘇催促道。

    十二撩起簾子,請人進屋坐定後,白蘇問左豎明道,「還有何事?」

    香蓉不可能忽然自作主張的進去支走李四娘,那麼,多半是左豎明授意了。

    「先生,顧小將軍托我給您帶了一封信,我本是不收,可他說事關重大,我也不敢耽誤,便就順道給帶了過來。」左豎明從懷中掏出一封信。

    十二忙接了過來,呈給白蘇。

    「顧小將軍,顧風雅?」白蘇拆開信件,飛快的掃上幾眼,果然是他,「他被封位將軍了?」

    「是今早朝上陛下新封的折衝將軍。」左豎明答道,頓了頓,又道,「元拙公子被封平南將軍,與原征南將軍婆戰一同為主將,婆戰將軍鎮守荊州,元拙將軍鎮守沔陽。」

    征南將軍、平南將軍、折衝將軍,雖都是將軍,但品級卻不相同,征南將軍為正二品武將,平南將軍是從三品,而折衝將軍是從五品,雖聽著好聽,實際上品級並不高。

    這也在情理之中,李元拙雖無指揮的經驗,但他在南方跟隨安南將軍關熏討伐水寇三年,多少有些實際作戰經驗,而顧風雅雖勇猛,卻無經驗,沒有軍工便封品級,恐怕也是看著政陽王和政陽公主的面子。

    「北疆就無人應援?」白蘇心中惱火,北方才是重中之重,難道就靠著陸離和顧連州兩個人支撐?

    雍帝也是戎馬半生,他不會以為一個鐵血將軍、一個才智高絕,就能保北疆安然無憂吧巧婦還難為無米之炊呢「這個,我就不知了,顧小將軍是往北疆去的,除了他並未聽聞還有旁人。只是加封了陸將軍為驃騎大將軍。」左豎明見白蘇臉色不好,小心翼翼的回道。

    驃騎大將軍可是正一品武將啊陸離由正四品忽然擢升到正一品,怎麼看都不正常啊白蘇氣歸氣,卻沒有昏了頭,她聽著這些消息,心中疑竇叢生。

    按說雍帝不是個昏君,滿朝公卿雖然縱情享樂,也總不至於一個明眼人也沒有啊?至少那個張丞相便是一頭老狐狸。
    難道說另有打算?

    就算另有高謀,可北疆戰事越來越焦灼,白蘇的心也越發焦灼起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09:54 AM

第一百五十九章、醫女的關心
   
    香蓉和十三去送左豎明和李四娘,白蘇便在主廳裡發起呆來。

    顧風雅信上說,明日讓她去北城門給他送行,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她,還說等他立了軍功回來就向大兄要她。

    他能有何重要的事?白蘇又把信從上到下通讀一遍,最終只看出,這個孩子定然學習不認真,除了字寫的漂亮外,一封信寫的像流水賬,實在難從中看出什麼不同。

    白蘇將信丟在面前的火盆,火勢陡然一亮,白蘇盯著大火緩緩伸出手,還未曾碰到火舌,一股灼熱之感便從手指傳來。

    如果有一天,沒有這些感觸,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光啷一聲,十二手中的羹湯砸落滿地,「小姐你做什麼」

    十二驚慌的衝過來,把白蘇的手給拽了回去。

    「十二,你砸了我多少碗盤了?」白蘇翻了個白眼,十二也不膽小,但是一激動就管不住手邊的東西,光是盤盤碗碗都砸了不知多少。

    「雖然你們家小姐也不差錢,但是如此浪費是不妥的。」白蘇諄諄教誨。

    十二扁了扁嘴,淚汪汪的道,「是,可是小姐,這碗盤是少師府的。」

    「哦,那就好。」白蘇點點頭。

    「一毛不拔。」頭頂正上方一聲冷哼。

    白蘇仰著頭道,「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坐那麼高的地方?這樣跟你說話很累啊」

    「誰讓你跟我說話」媯芷輕飄飄的甩了一句,身影一閃,卻是落到了白蘇手側的幾前。

    白蘇知道她下來絕非是為了與自己好好聊天,而是等著十二上午膳。

    媯芷自從不再擺弄草藥之後,便彷彿沒了寄托,漸漸開始偏好十二做的膳食,吃飯時間出現的特別準時,而且雷打不動。

    二丫迅速的將地上殘渣清理乾淨。十二退下去,重新將午膳端來。

    十三和香蓉送客之後回來,也開始幫忙擺飯。

    「香蓉,你不去給你的固哥哥送飯?」白蘇調笑道。

    香蓉俏臉一紅,小聲道,「他已經能動了。」

    「那個固真是一點也不解風情,冷冰冰的一塊木頭。」白蘇不滿道。

    「顧連州也沒好到哪兒去,主僕一個德行。」媯芷面無表情的夾起一塊紅燒魚肉。

    白蘇瞪著她道,「他長得俊」

    「你是迷戀他長相?」媯芷淡淡睨了白蘇一眼。

    是嗎?白蘇也不知道,自己真的是迷戀他的外表?想了想,她篤定的道,「不是。」

    「那是為何?」十二雙眼亮晶晶的道,「奴婢覺得,風華公子長相又俊,人也有趣。」

    白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十二,原來你喜歡那種騷包男。」

    「何謂騷包男?」十二一臉迷茫的問道。

    「是指風流瀟灑的男子。」白蘇臉不紅心不跳的解釋道。

    風騷一詞,在這時是沒有多少貶義的,風指《詩經》裡的《國風》,騷指屈原所作的《離騷》,代指文學,也常有人說「文人騷客」等等。最多也就是用來形容女子體態美麗,也作體態風騷。

    白蘇這麼一解釋,在場無人懷疑,只有媯芷哼哼一聲,「難說。」

    媯芷的判斷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小姐,您還未說,您為何喜歡主?」香蓉追問道。

    「因為我是個有深度的人」白蘇其實也說不清自己喜歡他哪兒,但她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個只喜歡外表的膚淺之人,再說,寧溫也俊的天怒人怨,她為何就沒有心動的感覺?

    十三道,「何謂深度?」

    「自賣自誇」媯芷冷哼道。

    白蘇眼睛一亮,也不計較她話中的嘲諷,深以為自己找到了知己,「你懂了?」

    「沒有。」媯芷慢條斯理的嚼著口中的飯,嚥下去之後,才不冷不熱的道,「因為你說旁人從沒有好話,說自己的,必然是自吹自擂。」

    白蘇抽了抽嘴角,心底暗暗收回剛才的話,她定是瘋了,才會覺得媯芷是知己。

    飯後,香蓉在屋內添了幾個火盆,開始煮茶。

    白蘇琢磨著要是能有一盤水果那就更完美了,但她園藝雖然非常出色,卻沒關注過反季節種水果。

    納蘭府的夏園因為靠近溫泉,所以園中氣溫很高,但覆蓋面積有限,根本沒地方種水果,想來想去,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

    「小姐,門房送來一張帖子。」二丫滿身寒氣的撩簾子進來。

    白蘇接過她手中還帶著涼氣的帖子,翻開看了一眼,「這麼快」

    是孝閔公主的回帖,邀請她明日早上去公主府做客。想來門房看見是少師府的標誌,辦事效率才會這麼快,不過,孝閔公主不是每日早上都要進宮去嗎?

    「顧小將軍,孝閔公主,呵」媯芷一邊喝茶,一邊道,她聲音雖依舊冷,但幸災樂禍的意味很明顯。

    是了明日是出征的日子,帝后要為大軍送行,太皇太后和太后去巫殿祈福,公主們晚間去巫殿陪伴即可,所以孝閔公主才約了早上。

    「我是少師府的姬妾,給顧風雅送行也不妥,不去也無妨。」白蘇淡定的道。

    白蘇也不相信他能有什麼重要的事。

    「對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去巫殿,你不需要出現嗎?」白蘇疑惑的看向媯芷,她現在可是皇巫啊。

    「誰規定我一定要出現。」媯芷冷聲道。

    媯芷是皇巫,即便不出現,皇族之人有怨言卻也不敢拿她怎麼樣,因為她即將是這世間最後一個巫首。

    「不過,我要離開數日。」媯芷清冽如寒潭的眼眸出現一絲複雜的情緒,歡喜中帶著一種世間之人無法理解的蒼涼,「姬氏的巫首要寂滅了,我去送送他。」

    「聽說姬氏新的巫首才兩歲,你不會想去殺了他吧?」白蘇也是有些瞭解媯芷的,她不會有絲毫心軟,她要滅了巫道,便很有可能順手殺光所有巫首。

    見媯芷不做聲,白蘇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走到她面前跪坐下來,直直的凝視著她,以極少有的認真態度道,「就算所有的巫首都活著,我也會讓巫道不復存在,你要相信我。」

    靜了片刻,白蘇又道,「我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而這個時機,很快便會來臨。」

    媯芷盯著白蘇氣血不足的小臉,隔花掩霧的眼眸,心中浮現出一絲難以言說的感覺,這是除了燭武死的那次,她此生第一次出現這種名為「心痛」的感覺。

    眼前這個女孩,瘦弱不堪,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具健康的身體,便是這樣一個女孩,為了她卻要與整個巫道為敵……

    然而媯芷知道,她能做到,她說出的話,輕輕淺淺,卻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巫首的壽命很長,媯芷曾給自己算過,她可以活一百八十五歲,失去一半的生命於她來說無關痛癢,然而自己卻放在白蘇肩上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是不對等的交換。

    媯芷暗暗在心中盟誓,無論白蘇能否滅掉巫道,她都會守護白蘇一生平安。

    巫,尤其是巫首,是絕不會輕易盟誓的,一旦盟誓便形同一個不死不休的契約,直到輪迴前,絕不可背叛。

    靜默了許久,白蘇的眼睛都看酸了,「咄你究竟看沒看見我眼裡的真誠」

    「顧連州回來之後,你要同他歡好。」媯芷冷不丁的道。

    一屋子的人靜默了,醫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白蘇緩了緩情緒,咽嚥口水,「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這時所有人才懂,她們都知道白蘇身體需要陰陽調和,才能真正健康起來,醫女這麼說,原來是關心小姐身體果然不愧是醫女啊。這個關心,真是夠……別具一格「我只是不想巫道毀滅之前,你就死了。」媯芷喝完茶,神情極不自然的甩袖而走。

    「醫女神情怪怪的。」十二道。

    對於媯芷的另類關心,白蘇心中是極高興的,嘴上卻嘟嚷道,「什麼呀這麼委婉的關心,若不是我才智無雙根本就聽不懂,有什麼好害羞的」

    「那就用你的才智無雙,趕快滅了巫道」媯芷冷冷的聲音從外面飄進來。

    好厲害的聽力白蘇這才想起來,方才媯芷居然知道顧風雅信中的內容,也就是說……白蘇抬起頭看著一丈高的房梁,她在那麼遠的距離,居然能看清信上蠅頭小字這視力絕對不止五點一「滅,滅巫道?」十二臉色一白,心疼的拉著白蘇的衣袖,淚汪汪的喚道,「小姐。」

    十二從小就被當做牲畜圈養,對於巫道之事道聽途說,自從做了白蘇的侍婢,她深深覺得,信仰巫,還不如信仰白蘇,她當然也信仰媯芷,但她信仰的是醫女媯芷,而不是皇巫。

    白蘇拍拍十二的腦袋道,淡然道,「不要擔心,給我一個支點,我便能翹起地球。」

    十二怔了怔,拿滿含淚花的大眼疑惑的看著白蘇,「小姐,何謂地球?」

    「何謂支點?」香蓉緊接著問道。

    白蘇一腔感動和豪情頓時熄滅,懶懶的道,「我胡亂說的。」

    而十三除了家長裡短的八卦外,很少出言詢問什麼,便去寢室報出一堆衣物,一一攤在白蘇面前的几上,正色道,「小姐,明日去拜見公主可不能含糊,還是慎重準備一下吧?」

    打扮是從古至今女人最熱衷的話題,一群侍婢馬上嘰嘰喳喳的討論起來。
   


第一百六十章、訪公主府
   
    翌日清晨,白蘇便攜十三和香蓉去往公主府,她不知該送些什麼禮物,便攜帶了收藏的白芽奇蘭,和一株四季常青的盆景。

    道路上,昨夜下的雪早就被清乾淨,天還是陰沉沉的,似乎隨時可能飄雪,但街道上的人卻很多,紛紛都往城北趕去。

    「小姐,真不去送顧小將軍嗎?」香蓉放下馬車簾子詢問道,「顧小將軍脾氣火爆,若是拂了他的意,改日還不知怎樣報復呢」

    香蓉顯然對顧風雅的作為還心有餘悸。

    顧連州沉穩有度,對於禮節絲毫不含糊,而顧風華雖然行徑放浪形骸,卻總是可親的模樣,均不似顧風雅這般火爆,又不知禮。

    「他啊,約莫是被政陽王妃寵壞了。」白蘇淡淡道,一般母親都是比較溺愛最小的孩子,脾氣乖張也是在情理之中。

    再說,顧風雅腹中也不似他兩個哥哥的彎彎道道,相對來說,比得罪顧連州和顧風華要安全。

    十三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半晌,終於沒忍住問道,「小姐,您難道還不曾與主歡好?」

    那麼,她那日在浴房中看到的情形,又是怎麼一回事,那落紅……

    香蓉立刻也被這個話題吸引,眼巴巴的瞪著白蘇回答。

    「還未曾……」白蘇也不是什麼害羞的人,便老實回答。不過,想到顧連州沐浴的樣子,白蘇覺得鼻腔熱熱的,趕緊斂了心神。

    馬車緩緩停住,車伕道,「姬,已至公主府。」

    十三將白蘇扶車,香蓉拎上禮物,方才下車,門房便立刻迎了上來,「是師雲博士吧,公主早就命奴在此處候著您呢,快請入內。」

    他竟是連帖子都不曾看,便把白蘇等人迎了進去。白蘇略略打量他幾眼,這門房是個約莫四十餘歲的男人,個頭不高,消瘦精幹,一張臉上的褶子比師掩還要多,一笑起來猶如一朵殘敗的菊花,倒是勉強也能找出幾分和善來。

    入內之後,便立刻有兩個侍婢迎了上來,二人襝衽為禮,齊聲道,「見過先生。」

    看過那個門房的一張褶子臉,再看這兩名如花似玉的二八佳人,白蘇頓時感覺如沐春風。

    其中一名水綠曲裾的侍婢道,「奴婢是淨,這是楚,為先生引路,先生請」

    白蘇淡淡笑道,「有勞。」

    二人均是人如其名,叫淨的侍婢白淨秀美,宛如一朵水蓮花,而名為楚的侍婢,溫婉可人,似是一朵柔嫩的晚香玉。
    這長相算是極美了。

    白蘇對孝閔公主很是好奇,一般女子都容易生出嫉妒之心,特別厭惡比自己美的女子,怎的偏這孝閔公主反其道而行之,她明明長相一般,卻放了這麼些美人在身邊?

    不是白蘇多疑,而是到了殿上之後,發現這裡的侍婢是千嬌百媚,一個賽過一個。

    坐在主位上一襲黑衣端莊的孝閔公主與這般場景顯得格格不入。

    「拜見公主殿下」白蘇行了個稽首禮。

    而香蓉和十三卻需行匍匐之禮,就是那種上半身幾乎全貼在地上,臀部高高翹起的動作,這是奴僕對主人或者君主所施之禮。

    「先生請起。」孝閔公主依舊是一副和善的模樣,做了請的手勢,「先生請坐。」

    白蘇坐定之後,孝閔公主笑盈盈的開了話頭,「我也是太學生員,說起來,當是我給先生行禮呢」

    這是場面話,白蘇自然不會當真,「公主千金之軀,素如何敢受公主之禮。」

    雍國是極尊重博學之人,孝閔公主在太學上捨甲,她若是請教先生問題,也是要行禮的,但她巋然不動的受了白蘇大禮,顯然是並未把她放在與其他博士相等的位置上。

    白蘇心中暗暗思量自己該以怎樣的姿態來面對她,孝閔公主上次助齊氏圍殺自己,後來又幫助自己從寧溫手中逃脫,這恩怨也就扯平了,但孝閔公主既然心中並無絲毫尊重,白蘇也不願對她太過卑微。

    「素此次前來拜訪,一來是謝過公主前日出手相救。」白蘇施了一禮,然後開門見山的道,「二來,是想求公主一事。」

    「哦?」孝閔公主鳳目微挑,唇角含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先生有求,摯定當鼎力相助。」

    白蘇瞥見她這般姿態,便知道自己若是把這封《赴邊表》交給她,必然是自取其辱的結果,便立即改口道,「素其實是想請教公主冬月會之事,公主也知,素出身寒微,不懂這些禮節,太學的豎子雖略略講了一些,素卻還是有些不甚明瞭。」

    孝閔公主將信將疑,緩緩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稍後我便讓淨與先生細細說來。」

    「多謝公主」白蘇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先生定還有旁的事吧?」孝閔公主笑問道。

    白蘇心中暗歎,看了今日是逃不過了,若是讓孝閔公主這種精明之人知道,自己在跟她耍心眼,那結果必然不堪設想,便索性便道,「公主英明,素其實是想托公主請求陛下,讓素去北疆。」

    孝閔公主抿唇一笑,「呵呵先生可真是癡情呢,您是想以才智助少師得勝嗎?唔,這可如何是好呢……」

    白蘇淡淡的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父皇曾說,若是少師能凱旋,便將摯嫁與他為妻呢」孝閔公主笑容愈發燦爛。

    然而,白蘇看著她那笑容,總覺得有些悲涼。

    莫說顧連州不會不會步入政陽王后塵,接受皇上的賜婚,就是孝閔公主自己,如此針對白蘇,也只是因為寧溫吧孝閔公主說出這話是想刺痛白蘇,想讓她知道,心愛的人被別人佔據是多麼痛苦,不論是心還是人。

    「那個人的心,並非很難取得。」白蘇忽然道。

    孝閔公主的笑容凝在面上,揮手屏退左右,香蓉和十三也隨之退了出去。

    「我不如你。」孝閔公主道。

    孝閔公主說的是,她的心思和謀略遠遠不如白蘇,白蘇只需人一個細微的姿態,便能分析當下的情形,從而可以從容應對,而她的針鋒相對,明顯不如白蘇的波瀾不驚。

    白蘇微微驚詫,一個聰明之人,對另外一個人說出「我不如你」,是需要胸襟的。誠如她所說,她的謀略詭詐或許不如白蘇,但是,這份寬廣的胸襟氣度,白蘇是自愧不如的。

    「寧溫自小在寧國受盡兄弟欺辱,到雍國之後,亦是如此。所有人都癡迷他的容色,而素相信,公主並非只是愛慕他的姿容。」白蘇說這話的時候,竟有些揪心。

    那日白蘇給他講故事之時,她不是沒看見他笑意盈盈的模樣,那是拋卻一切謀算與遮掩,最純真的寧溫,那一刻,她真的對這個男人有些心軟了。

    所以,從拖延時間的手段,變成了只是純粹的講故事。

    「他需要一個真心相待之人。」白蘇緩緩道。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09:58 AM

第一百六十一章、所謂冬月會
   
    「公主定是明白素的意思。」白蘇道。

    寧溫此人,你不對他有所謀的時候,還是很容易便能夠得到他的歡心。

    「你說的很對。」孝閔公主撫著自己大袖上的紅色花紋,垂眸道,「你可知道他的野心?這世上,如果說有我無法丟棄的東西,那便是雍國,我以公主之尊,受萬民朝拜供養,如果我愛慕之人,想要毀滅它,我該如何做?」

    白蘇心中暗暗歎息,其實只要自私一點,一切都解決了,可白蘇無法勸說,孝閔公主定然早就知道這一點,然而在雍國和寧溫之間,她已做了抉擇。

    「拋去身份,你配得上少師,可聰明人也容易自大,你在少師那裡能得到的只有寵愛了,或許,破例給個夫人之位也說不定。」孝閔公主嗤笑一聲,並非嘲笑白蘇,更多的是自嘲。

    一個驕傲的公主,一個才華卓絕的公主,竟然只能為情所困。

    白蘇神情淡然,這點無需別人提醒,她轉而道,「寧溫是弈棋之人,公主若與之對弈,豈不快哉?這世上多少男兒都不如公主,為何因是婦人,而只能藏起滿腹才華,放低姿態去侍奉丈夫?」

    這話,是離經叛道之言,若是被旁人聽去了,白蘇定然沒有好下場,然而她知道,這樣的話,必然能夠撼動孝閔公主,白蘇能看出,她是一個心藏大志的婦人。

    孝閔公主先是滿面呆怔,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女兒身,因而從未敢起過丈夫之志,經白蘇一點醒,她的內心漸漸燃燒起來。

    「我懂了。」孝閔公主忽然坐直身子,向白蘇行了個長揖。

    這時候的白蘇,這番勸說的話,完全是出於私心,然而卻沒想到,自己簡簡單單的幾句言語,會造就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女藩王。

    有了更高遠的追求,孝閔公主似乎對兒女情長之事放開了許多。

    「請先生助我」孝閔公主看向白蘇的目光沉靜。

    孝閔公主此人,喜怒無常,一般人與她相處都會深感疲憊,白蘇雖不是那麼容易被影響的人,卻也並不想深陷於嚴酷的階級制度之中,「公主言重了,素只是一名姬妾,誠如公主所言,素也許連一個夫人之位都難以謀得。」

    白蘇的意思很明白,也是拿孝閔公主的回答她:你既然覺得以我的才智,連個夫人之位都謀不到,讓我助你成就大業豈不兒戲「哈先生很有趣,等先生成為少師夫人的那一天,摯必然上門跪求先生為我幕僚」孝閔公主似是玩笑般的說出這句。

    不等白蘇答話,她便喚來兩名侍婢,給白蘇細細講解冬月會上的注意事項。

    從公主府中出來之時,已過了午時,白蘇以要準備冬月宴為由,推辭了公主的留飯,匆匆返回少師府中。

    冬月會是在雲慶王府中舉辦。政議會時白蘇曾見過雲慶王一面,當日他話不多,也看不出其人性格,但是孝閔公主府的侍婢對她講解時,曾特地囑咐白蘇,要小心雲慶王,具體因為什麼,卻沒有明說。

    這宴會並無什麼意義,白蘇也不準備在那裡參加晚宴,所以早早的便收拾妥當,去了雲慶王府,打算在晚宴之前返回。

    白蘇沒有帶侍婢,而是帶了曲措和菱花。

    曲措與白蘇共患難過,所以對她還算忠誠,而菱花是個心思活絡的,自從白蘇當上了太學博士,她明顯盡心了許多。

    雲慶王府位於主幹道邊,距離城東的富貴聚集地很遠,位置雖不算上佳,卻距離皇宮後苑很近,可以從朱雀門直接進入皇宮,可見雲慶王果然極為受寵。

    馬車停在王府門前,曲措和菱花兩個婆子也不知力道輕重,幾乎是把白蘇從馬車上架著下來。

    入眼的是一片浮華驕奢,停在這裡的每一駕馬車都堪稱藝術品,鏤花彫琢,工藝繁複,輕紗帳幔,風一吹過,攜帶濃郁的芳香撲鼻而來。

    這香氣並非是脂粉味,而是伽南香和檀香,其中還混合了不知多少種香料而產生的氣味,但有有個共同特點,這些香料無論古今都是名貴異常,千金難求。

    「回。」這般奢靡的場景,白蘇已不打算進去了。

    菱花和曲措怔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正當她們扶著白蘇準備上車之時,旁邊剛剛停下的一架馬車中下來一位華服少年,這少年正是劉舉。

    他的裝扮與往日在太學的清雅全然不同,一襲棕綠色錦繡華服,其上翠玉色花紋,烏髮用玉冠綰起,面上傅粉,腰間佩一柄鑲了金玉的青銅劍。

    劉舉看見白蘇,面上滿是喜色的走了過來,「先生先生怎麼不入門便要回去?登門而不入,可不合乎禮節呢」

    「我一向散漫慣了,也不知禮。」白蘇淡淡道,「世子請自便,我略有不適,便先回去了。」

    「雲慶王府中奴才儘是些沒眼色的來人」劉舉聲音極大,那些奴僕聽見劉舉的責備,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

    劉舉也不問緣由,揮劍便砍,距離最近的一名奴僕被一劍穿心,噗通一聲栽倒在地,屍體倒地片刻之後,暗紅的血才堪堪流出,可見劉舉的劍術很不錯。

    「眼都瞎了嗎這是本世子的太學博士,你們竟然敢如此怠慢,致使先生登門不入而返,全都該死」劉舉怒斥道。

    剩下幾名奴僕也是服侍慣了權貴的,當下抖著身子全都跪在白蘇腳下求饒,「先生請恕罪,先生請恕罪」

    白蘇淡淡的看了劉舉一眼,心中對此人頓生厭惡——他竟用這種方法逼她不得不進去。

    白蘇自然知道在這裡充爛好人不是上策,卻又不得不保住她賢德的名聲,否則一旦名聲臭了,便再無什麼地位可言。

    「看來,我須得進去同雲慶王告罪了,他的奴僕因我而死,實在是罪孽。」既然是賢德,那便要賢到底,最好把這個該死劉舉整治整治。

    白蘇這話說乍一聽是自責,但細一想,便知其中指責劉舉暴虐之意。

    劉舉也不傻,聽見白蘇這話,面上的笑意頓時冷住了,但他卻並未發作,反而客氣的道,「先生請」

    白蘇心中暗暗戒備,看劉舉也不像一個能忍氣吞聲之人,他這般姿態,必是有異。

    王府的其他奴僕看見了怠慢白蘇的下場,立刻姿態恭敬的迎了上來,領著白蘇去了前殿。

    距離晚宴時間尚早,但是大殿中已經一派歌舞昇平。

    白蘇出現在殿門前時,大殿中忽的一靜,並非是覺得白蘇多麼貌美,只不過她一身素雅,與眼下的氣氛實在格格不入,嬌嬌們隨意打量幾眼之後,便收回目光,而許多男子,這一眼望過去,便目不轉睛了。

    有幾人偷偷過去拉住與白蘇一同進來的劉舉,詢問白蘇的身份。

    白蘇垂著眼,跟隨著奴僕的指引,從大殿一側穿過,到了後面的花園之中。

    花園中有一處溫泉,泉眼似乎不是很大,池子修建的也很小。

    白雪皚皚之中煙霧氤氳,園中也有不少人在亭中飲酒賞雪。

    那僕從領著白蘇徑直往水流匯聚的一間殿宇走去,白蘇忽的頓住腳步,問道,「前方可是浴殿?」

    「回先生,並不是,那處是玉顏殿,王爺冬日時喜歡在殿中與士子們飲酒作樂。」那奴僕垂著頭,白蘇看不見他的神情,只是聽回答的聲音十分平穩,似乎不像作假。

    「走吧。」白蘇回頭看了曲措和菱花一眼,示意她們提高警惕。

    穿過一座短短的平橋,到了玉顏殿的門口,遠處亭子中的歡笑聲戛然而止,白蘇心知事情定然有異。

    「先生請。」那奴僕站在門側,不再進去了。

    曲措和菱花猶豫了一下,依舊跟在白蘇身後,那奴僕立刻攔住她們,「王爺不允許奴僕入殿,請兩位留步。」

    「我看世子該殺的人是你,這兩位是我府上食客,你說奴僕?」白蘇側頭看向他。

    那奴僕一抖,慌忙撲倒在地,「奴該死」

    「姬快請進」屋內傳來一個青年不正常的興奮聲音。

    白蘇也頓了一下,踏入殿中。

    玉顏殿胭脂色輕紗帳幔在煙霧氤氳中飄蕩,整個殿中浮現出一股曖昧甜膩的色彩,空氣裡亦是濕熱而甜膩的香氣,白蘇並不上前,只站在門前道,「白素拜見殿下。」

    「姬且近前來。」雲安王的聲音有些喘息不定。

    白蘇才向前踏了一步,一個男子難耐的呻吟聲陡然響起,白蘇的腳步頓時僵住。

    那聲音很是熟悉,白蘇記性極好,即便只見過柳逸一面,亦能夠分辨出,這是他的聲音。

    這時雲慶王的聲音有些不滿道,「唔,阿榮,你這寶貝雖美,可本往還是喜歡美姬。」

    殿中剩下悉悉索索的穿衣聲,白蘇轉回身,打算悄悄的退回門外。

    「姬怎的偷偷摸摸似賊?」雲安王的聲音近在身後。

    白蘇轉過身來,斂衽為禮,「妾不識風雅,恐饒了殿下雅興。」

    隔著輕紗霧氣,雲慶王看見了一個身著青色白鶴大背的女子,外面的光線照射進來,襯得她如仙子一般,飄渺而聖潔,那一張美麗而淡雅的小臉在霧氣中幾乎透明,光看著便能想像,觸感定然柔嫩驚人,她的唇色不似一般婦人那樣紅艷,而是淡淡的櫻粉色,尤其是那雙隔花掩霧的眸子,令人云慶王覺得是這霧氣掩住了她的秋水。

    這般誘人的風景,令他禁不住揮手撥散霧氣,一步步走近她。

    「聽說姬是來向本王請罪,罪還未請,便就便走了?」雲慶王的聲音忽然異常溫柔,溫柔中還帶著淡淡的沙啞。
   


第一百六十二章、身陷羅網

   
    白蘇這才看清雲慶王,他穿著白色寬大的衣袍,墨發披散,比上回見著的時候脫去了許多稚氣,而此刻他的杏仁眼中異常明亮。

    灼灼的目光盯著白蘇,彷彿恨不得把她生吞入腹。

    「姬。」雲慶王喉結滾動,呆呆的走到白蘇面前,「姬為我夫人可好?」

    白蘇張了張嘴,看來她還挺搶手的啊幾天之內便就有兩個身份不凡的人想要娶她。

    雲慶王見白蘇呆了一下,雖只是瞬間,可仍他舊覺得可愛的無可比擬,「姬,進來吧,外面寒涼。」「素怕熱,還是不進去了,殿下事務繁忙,素改日必當登門謝罪」白蘇可不傻,哪敢進去,轉身便往外走。

    雲慶王生怕美人跑了,當下一把摟住白蘇的腰。

    曲措和菱花哪裡敢攔著雲慶王,在她們遲疑的瞬間,白蘇已經被他抱在懷中。

    入懷的,是不可思議的纖細,雲慶王抱過不少美姬,可是從沒有哪個婦人的腰肢如此纖細,如此柔軟,雲慶王實在不捨放開懷中之人,越發摟的緊了。

    貼的越近,雲慶王便能嗅到白蘇身上淡淡的馨香,這香氣極淡,若不是貼的如此之近,根本嗅不到,若有若無的牽扯著人的神經,令人想探尋更美好濃郁的芳香所在。

    「放開殿下請自重素乃是少師府的姬妾」白蘇今日特地穿了這件白鶴大袖,表名自己已是顧連州的姬妾。

    顧連州曾穿過青色白鶴大袖華服,他很少穿華服,所以人們定然對這件衣服印象深刻,卻沒想到這雲慶王居然如此放浪。

    「待少師回來,我便向他要你,他不會不給我面子的」雲慶王依舊舍不得撒手,好在他只是抱著,還沒有飢渴到當場撕了白蘇的衣裳。

    「菱花,曲措你們還愣著幹什麼,拉開殿下」白蘇怒瞪著那呆呆的兩人。

    只是拉開他而已,又不曾傷他,並不算什麼罪過,所以菱花和曲措立刻伸手去拉扯雲慶王。

    雲慶王平日養尊處優,哪裡經得住這兩個武功高強的婆子拉著,沒兩下,便將他從白蘇上上掰了下來,白蘇連忙衝出大門,低聲到,「你們出來,把殿門關上。」

    曲措和菱花兩人立刻閃身出來,把殿門死死拉上,白蘇朗聲道,「素不知殿下事務繁忙,多有打擾改日定當備禮請罪」

    說罷,轉身快步立刻。

    殿中,雲慶王對著關上的殿門呆呆怔怔,花榮與柳逸那廂又折騰了一番才出來,看見他失魂落魄的神情,花榮疑惑道,「那雲姬當真如此絕色?」

    「阿榮我要她,我一定要得到她」雲慶王依舊有些發怔,但聲音中是勢在必得的堅定。

    花榮微微一怔,雲慶王與他是同一種人,對於這類事情都是性情使然,從未對哪個美姬或者孌寵特別迷戀過。

    「既然殿下喜歡,那不如我想辦法把她弄來玩上一玩?」花榮笑道。

    雲慶王瞪著一雙杏核眼,冷聲道,「我不許你動她她是我的」

    說罷,甩袖而走。

    花榮被他忽然迸發的佔有慾驚了一下,看著隱入霧氣中的身影,花榮喃喃道,「那雲姬居然如此動人心魄?」花榮轉向柳逸道,「素女是你小姨子,你當見過她吧?」

    柳逸鳳眼微微一挑,「見過一回,不過是面色蒼白的瘦弱少女,但白氏女兒長相都極是出色,時隔一年,許是長開了。」

    花榮貼過去摟住他的腰肢,貼著他的臉側問道,「白氏女兒長的都好,尤其是絮女,何時把你夫人借我玩玩?」

    柳逸臉色一變,聲音忽然冷硬起來,「絮兒是我妻,我與你這般已經很對不起她,你休要再打她主意」

    「小氣」花榮綻開一個明朗的笑容,腮邊的酒窩給他平添了幾分容色。

    花榮甩開柳逸往回走時腳下忽踩到一個異物。殿中溫度很高,所以他們都並不著履,花榮只覺腳下軟軟平平,似是一封信?

    他彎腰撿起,放在眼前看了看,果然是信,便轉向柳逸道,「是你的?」

    柳逸搖搖頭。

    「倒也是,方纔你都我們扒光了。」花榮嘿嘿笑道,轉回眼去細細看那封信。

    雲慶王在這殿中都是穿的寬衣大袍,並不可能隨身攜帶書信,那麼多半就有可能是雲姬的。

    信上並未寫收信人的姓名,而且封口也未封上,花榮便隨手打開了。

    「大雍二十七年,丙子月,甲辰時。赴邊表……」花榮越看下去,神情越是興奮,「好一篇文采斐然的尺素(書信,也指情書)」

    他目光落在左下角,落款是:太學博士,白氏,素。

    這是一篇表文,表文不一定是呈給皇帝的,但是花榮聯繫顧連州的情形,便猜到,白蘇定然是想找機會把這份表文呈給皇上,所以才會貼身攜帶,許是方才與雲慶王的拉扯中不慎掉落。

    花榮忽然興奮一笑,將信揣進懷中。

    白蘇出了玉顏殿,垂頭快步往府外走,穿過大殿的時候,看她的男人明顯少了,反而嬌嬌們似乎對她開始好奇起來,大概是知道了她是顧連州姬妾的緣故。

    白蘇此時也沒空去分析他們的心思,盡量腳步從容的從殿中走過。

    一出大殿,便又加快腳步,但是才走出不遠,十餘名劍客便圍了過來,為首的劍客道,「殿下請雲姬暫留,請」

    他竟是要強留。

    白蘇抿唇,媯芷去了北魏,而菱花和曲措明顯不是這十餘劍客的對手,難道只能如此束手就縛?若是被留下來,縱使能保清白,名聲也毀了。

    「素還有事,殿下要搶人不成?」白蘇目光冷厲的盯著為首的劍客。

    那人怔了一下,道,「姬莫要不識好歹,能讓殿下留客乃是莫大的榮幸」

    我還就是不稀罕。

    白蘇神情忽然鬆了下來,唇角微揚,「留人,絕不可能,你若是想留屍。素也不怕,我一太學博士慘死在雲慶王府,倒要讓天下人看看,雲慶王是個什麼德行」

    雲慶王荒淫,然他名聲不似花榮敗壞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受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寵愛,沒有人敢亂傳罷了「姬是在小看我等。」那劍客在背後暗暗使了個手勢,他們十餘個武功高強的劍客,若是連個女姬的活口都留不下,那也不配再持劍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10:02 AM

第一百六十三章、執手
   
    「雲慶王府不是一向喜好用媚藥麼?」一個溫潤的聲音從身後淡淡傳來,「何時改了規矩,開始用刀劍留客了?」

    那群劍客大驚失色,他們十餘人,居然沒有察覺有人靠近,而且是靠的如此之近他們不知道,那其實是因為有大巫的存在。

    白蘇怔怔的看著那個踏雪而來的一襲白衣,他衣衫單薄,玉面上被寒風吹的有些泛紅,清淺如泉的眸子蘊著絲許怒氣,越發絕可傾城,便是連那一群劍客都呆了呆。

    他居然為了救她,說出如此得罪雲慶王得話。

    不知道為何,即便白蘇知道寧溫也是個危險的人,然而他出現的時候,她切切實實的鬆了口氣。

    劍客們回過神來,卻有些手足無措。

    雲慶王吩咐悄悄將人給綁住,可殿中都是尚京的公卿權貴,若是事情鬧大了,恐怕縱使太皇太后和太后再是如何包庇,皇上也會把雲慶王遣去封地。

    於是,一時間一群劍客竟不知是動手還是放人,紛紛轉頭看向為首之人。

    那人權衡利弊,心覺得即便放走了這個女姬,最多也就是被責罰一番,殿下定然是明白其中利弊,罪不至死。

    當下叉手道,「寧溫公子誤會了,殿下心意拳拳,是我等粗人不懂禮節」

    「我方才來時恰遇上祭酒大人,想來也快到了,不如候他一起去向殿下問安?」寧溫笑容溫潤。

    那群劍客本就是直腸子,再加上面對這麼個風華絕代的男子,腦子都有些發直了。

    繁湛和他父親繁行時最看不慣雲慶王作為,且兩人均是名望極高的士人,若是被他們揪住小辮子,有憑有據的說雲慶王幾句不是,那可是十分不妙啊劍客們在雲慶王府呆了許多年,自然深知這一點。

    雖然繁湛也不一定會賞臉過來,若是萬一來了呢?雲慶王難保不會把他們當做替罪羊。

    「莫非殿下不歡迎祭酒大人?」寧溫疑惑道。

    為首的劍客陡然回過神來,「否,否,哪裡能讓祭酒大人親自前去,我等立刻去稟報殿下,殿下必會親自出來迎接祭酒大人」

    說著,便領著一眾劍客飛快的離開。

    寧溫緩步朝白蘇走來,腳下的雪被踩出細微的咯吱聲音,白蘇斂衽為禮,「多謝相救。」

    她直起身來時,寧溫已在一步遠的地方站定。

    他低頭看著她垂在身側的手,定定發呆,殿前的空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隱隱傳來的絲竹聲,便只有呼嘯的風聲吹得衣袍烈烈作響。

    雪聲窸窣,寧溫向前走了小半步,伸出修長的手大手,緩緩觸上白蘇的手指,那白玉般的指尖還帶著赤紅的傷痕,白蘇沒有閃躲,只是目光隨著他的動作看向兩人接觸的一點點地方。

    微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寧溫微微一顫,手又向前伸了伸,握住她的一根拇指,皮膚相觸的溫度和柔軟的質感清晰的到達腦海。

    他便是這樣握著,這樣小心翼翼的輕握。

    靜立了許久,直到兩人的手指間互相溫暖,寧溫才戀戀不捨的收回手。

    他握緊了手,把那一絲溫度攥在掌心,越過她,往鼓樂吹笙的大殿走去。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看白蘇一眼,然而白蘇分明看見了他發紅的眼眶,心中微微發澀。

    寧溫方才為了她撒謊,若是雲慶王為難於他又該如何?寧溫不像她一樣,還有個太學博士的身份作保,無論他暗地裡是怎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沒有成功之前,他依舊只能夠隱忍。

    白蘇忽然轉身,抓住他的寬袖,「不要去」

    風從他廣袖中穿過,鼓起一個白色的風帆,寧溫微微側過臉來看她,神情有些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白蘇方才被他握過的拇指有些發燙,她一把握住他的手,拽著他便往府外走。

    「你不想去的地方,就不要去,你要做的不是都已經做了嗎?為何還要勉強自己有些事情,逃避不好嗎?」白扯著他徑直往前走,語氣有些數落的意味。

    寧溫感受著手中傳來的溫暖,悄悄反握,面上燦然一笑,「素兒,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不是」白蘇果斷否認。

    距離晚宴尚早,但客人已經陸續到來,在往大門去的轉彎處,白蘇鬆開寧溫的手,「你能感覺到?」

    「嗯,是暖的。」寧溫知道她問的是他的知覺。

    這便如一個失明的人忽然又能看見了,那種欣喜若狂,不想可知,白蘇道,「那恭喜你了。你方才出手相救,我也絕不會給你留任何後患。」

    白蘇身上陡然沉靜的氣息令人不寒而慄,菱花和曲措縮著脖子跟在後面,老實的幫她把風,一旦有人靠近方圓五丈,她們立刻便能察覺。

    「你信我?不怕我害你?」寧溫垂著頭,盯著這個纖細的女子。

    白蘇撇撇嘴,「我對付雲慶王,對你只有好處吧?再說我是報恩,你總不至於……」

    白蘇的聲音忽然一頓,她攏在袖中的手本是無意識的摸向袖袋,卻摸了個空。

    《赴邊表》丟了無需想,白蘇也能猜在丟在哪兒了,不過那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即便被人撿到,也沒有利用價值,最多也就拿來調笑她幾句罷了。

    「何事?」寧溫問道。

    「丟了東西。」白蘇淡淡一笑,道,「也不是很重要,我們走吧。」

    白蘇之於寧溫,不知是何樣的感覺,她明明是該疑他、恨他、防他,卻又莫名的怨恨不起來。

    寧溫之於白蘇,亦不知是何樣感覺,明明是毫不眷戀的舊人,如今卻時時想要接近。

    兩人各自思量著,沉默相伴往外走去。

    寧溫所到之處必然是眾人矚目,尤其是到了慶王府大門,陸續而來的賓客無不目光灼灼的盯著他,有幾個權貴更是一邊盯著他,一邊撫摸身邊的孌寵,絲毫不掩飾對他的慾望。

    這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無疑是莫大的侮辱,然而寧溫依舊是淡淡的笑意,他這笑容拿捏的恰到好處,既不顯得卑微,也並無什麼傲骨。

    這般模樣,真真令人心中發澀。

    白蘇想到寧溫穿黑衣的模樣,心中暗暗歎息,若是這些人知道他還可以更魅惑,定然想盡辦法也要把他吃的連渣都不剩。

    「你……還是回府去吧,這宴太放肆,不是你我該來之處。今日之事,素心中感激不盡。」快要到了少師府的馬車前,白蘇再次向寧溫欠了欠身。

    「素兒,你莫要管雲慶王,此事我來做。」寧溫忽然低聲說道。

    白蘇抬頭對上他清澈的眼眸,頓了片刻,道,「謝謝,可我不想欠人情。君多保重,告辭。」

    上了馬車,白蘇重重躺在榻上,孝閔公主府的侍婢提醒她小心雲慶王時,白蘇也曾想到他許是好色,卻沒想到竟荒唐到這等地步白蘇怎麼說也是皇上首肯的太學博士,即便許多人未必把她當回事,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做的,然而這雲慶王著實囂張。

    以前婆主事同白蘇將解尚京盤根錯節的勢力時,並未著重講此人,只說他因是曲妃所出,所以極受太皇太后和太后寵愛。

    曲氏原本並非什麼大族,然而永盛皇帝時便出了個曲後,也就是今日的太皇太后,後來的永文皇帝即位時,又出了個曲後,便是今日的太后,她們均是曲氏的嫡女。

    而雲慶王的生母曲妃本來是內定的皇后,然永文皇帝末期雍國衰落,烽火四起,雍帝即位後披掛上陣,御駕親征,戎馬半生才換得今時今日大雍的太平盛世,雍國人為表崇敬之意,所以他的號便直接以「雍」命名,而非是當初準備好的「永孝」。

    曲氏嫡女個個都是宮斗宅斗高手,偏就沒養出個女將軍,當今的武皇后曾是隨雍帝征戰南北的女將軍,軍功纍纍,與雍帝算是患難夫妻,所以曲氏是沒戲了,送進宮來的嫡女只當了妃子。

    武,是雍帝賜的字,武皇后其實是李氏所出,李太尉本家的妹子。

    想到這裡,白蘇忽然明白,為什麼雍帝會派沒有軍功李元拙駐守沔陽,他是要斷李家的羽翼啊李氏,婆氏,媯氏,三股勢力互相制衡,雍國才得以平靜,但是雍帝手中的皇權便被削弱許多,平時不好動他們,趁著動亂,正好削其勢力。

    那麼媯氏和婆氏呢?雍帝既然已經對李氏開始下手,必然也同時對另外兩家也下手了,只是為何沒有風聲……

    亂七八糟的想了一路,回到少師府時已經是黃昏時分,灰濛濛的雲壓得很低,空中又飄起零零散散的雪花。

    香蓉和十三早就等在府門口,白蘇一下車,便將狐狸裘給她披上。

    白蘇看著香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也沒出言詢問,直到屋裡,白蘇烤火烤了好一會之後,香蓉才道,「小姐,梨女自縊了。」

    「自縊?」白蘇一驚,袖子險些甩進火盆裡。

    香蓉見白蘇被驚到了,忙道,「不過還沒斷氣,給救了回來。」

    「我說你說話不要大喘氣行吧?」白蘇鬆了口氣,轉而問道,「她為何自縊?」

    香蓉道,「聽說是老爺要把她許給花氏的二子做夫人,怕她一時想不開便自縊了。」

    「哪個花氏?」花氏雖然只有一個,但嫁給花榮所在的本家和太常卿家可是不一樣的香蓉輕聲道,「是太常卿大人的二子」

    太常卿可是九卿之一,位高權重,聽說家風也還不錯,白梨不願意,恐怕是心中惦記著顧連州吧。

    這白氏怎麼淨出癡情女,還都喜歡自縊白蘇撫著額頭,緩緩道,「父親必會說服她的,此事不用擔心。」


   
第一百六十四章、尚京風雨

   
    即便白蘇為白梨的堅貞不而喝彩,也沒有閒情去憂心她,顧連州只有一個,若是所有尋死覓活的女人她都要管,那也不用做別的事了。

    想著,白蘇又把那封簡潔到極致的家書拿出來看一遍,紙張已經磨的起毛毛了。

    北疆戰事吃緊,她從驛站寄去北疆十幾封信,他也不知收到沒有,連封回信都沒有白蘇因著心事重重,晚膳也並未用多少,被十三逼著喝了兩碗人參粥,這才放她去睡覺。

    冬日天黑的特別早,才用過晚餐,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窗外風聲呼嘯,宛如一頭被囚禁的野獸在嘶吼。

    屋內燒著六個火盆,外面的冰雪寒天,裡面卻如春暖花開。白蘇沐浴完後,著寬鬆的袍子,躺在榻上看書,剛躺了沒多久,二丫便一身雪片的跑了進來,喝著霧花道,「小姐,左豎明來了,說是有急事。」

    白蘇坐直身子,道,「請他在廳中稍候。」

    香蓉和十三迅速幫白蘇穿妥衣物,扶著她往快步往廳中去,白蘇緊緊握著的手被汗水浸濕,她現在最想聽的,是北疆的消息,最不想聽的,也是北疆的消息。心中寄希望左豎明是為此而來,卻又希望不是。

    白蘇一腳踏進廳中,便見左豎明一身白雪,發上的冰渣在溫暖的室內開始融化,腳下滴了一灘水跡。

    「先生」左豎明滿臉喜色的跑到白蘇面前。

    看來是好消息,白蘇微微鬆了口氣,在幾前坐下後問道,「坐,何事令你雪夜前來?」

    左豎明在她手邊的幾前跪坐下來,歡喜道,「少師回來了」

    白蘇的手一抖,不可置信的道,「怎麼可能戰事還未結束,他怎會回來?你在哪裡聽到的消息?」

    「是真的」左豎明篤定道,「因祭酒大人的左豎病了,我昨晚替他當值,聽見祭酒大人和丞相長史的話,說是少師月前便啟程返回,約莫這幾日便能到了。」

    左豎明是白蘇的豎子,按說也輪不到替祭酒的豎子當值,這大概是繁湛特地給她傳的消息。

    而且既然繁湛也需刻意打聽,說明這個消息多數人還不知道。

    只是這個喜訊來的太突然,白蘇有些不信,「他們如何說的?」

    「今日丞相長史來太學拜會祭酒大人,正好雪勢大了,二位大人便起了雅興,擺爐煮酒賞雪,其間我聽丞相長史說道:今陸將軍已歸心我朝,全是少師的功勞啊既已功成,也該身退了。

    祭酒大人道:少師要回來了?陛下便不擔心陸將軍生出悔意?

    丞相長史道:陸將軍是血性丈夫,豈能說悔便悔?再說,陛下心思縝密,必然還有後手,也無需憂心。

    祭酒大人又道:少師何時返回?如今北疆戰事膠著,恐怕不易脫身吧。

    丞相長史笑道:陛下月前便暗中下旨招他回京了,少師可是陛下心目中的乘龍快婿,哪能捨得讓他受半點損傷?」左豎明說到這裡,偷偷抬眼看了白蘇一眼。

    若是如此說來,這事卻是真的了

    他要回來了白蘇怔怔的,腦海響徹這句話,即便理智上她判斷了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可依舊如夢似幻,顯得極不真實。左豎明見白蘇面無表情的發呆,一時摸不準她的意思,還道是自己說的那句「乘龍快婿」傷了她,便靜靜的不敢出聲。

    十三見左豎明的衣服都濕透了,從寢室內端出一盆火放道他跟前,悄聲道,「您烘烘衣裳。」

    「多謝。」左豎明往盆子前湊了湊,默不作聲的烘烤衣服,餘光卻一直注意著白蘇的動靜。

    白色的水汽從他身上飄散出來,絲絲縷縷。白蘇盯著那水霧,越發覺得像是做夢。

    直到左豎明渾身的衣服都干的差不多了,十三才不得不道,「主子,夜深了。」

    「哦令府上馬車送明回去。」白蘇心不在焉的道。

    左豎明施了一禮,「先生,那我便告辭了」

    白蘇這才回過神來,頷首道,「嗯,改日我定當重謝。」

    「先生無需如此,這是我當做的。」左豎明再施一禮後,退了出去。

    十三出去送他。

    白蘇忽然想到什麼,「香蓉,快叫固過來」

    「小姐,夜了,叫他來是否不妥?」香蓉問道。

    白蘇贊同的點點頭,嚴肅道,「是,是了,我是歡喜過頭了,那你現在去告訴他,讓他明日一早拿著信物去納蘭府,令府中劍客向北察看,看看顧連州何時能到」

    香蓉一臉幽怨的盯著白蘇——深夜叫男子過來固然不妥,難道她一個女子深夜去男人房中就妥了?

    白蘇把玉珮塞在香蓉手裡,一瞪眼道,「去去去,你要是能趁機生米煮成熟飯,豈不是更好?」

    香蓉攥著玉珮,一步三回頭的往門口挪去,見白蘇壓根就沒有悔過的意思,這才太息一聲,撩開厚重的擋風簾,心情忐忑的朝固的房中走去。

    白蘇爬上塌,閉著眼睛,聽著屋外呼呼風聲,全無睡意,雀躍的小心肝還在撲通撲通的跳躍著,一夜無眠。

    一別就是將近半年,相思毒已入骨髓,終於等到相見的這天時,才發覺隱隱作痛。

    聽了一夜的風聲,直到天明時白蘇才沉沉睡去。

    才睡了一會兒,便隱隱約約聽見香蓉急切的聲音,「十三,要不要喚小姐起來?」

    「何事?」十三問道。

    香蓉道,「今早固去納蘭府傳信時路過景春樓,聽見到處都是談論小姐的話,說是一篇《赴邊表》情深意切,感天動地,十三,你可見過小姐寫這樣的東西?是寫給誰的?」

    香蓉在白府年數多,對白素和寧溫之事知道的稍多一些,甚至也隱隱知道白素曾為了寧溫自縊,便生恐這篇表文是寫給寧溫的。

    「既是赴邊,約莫是寫給主的。」十三沉吟道。

    香蓉一拍腦袋,鬆了口氣,「噫我是急的糊塗了。」

    白蘇迷迷糊糊中也曉得,不知是哪個好事者竟把這文給公開了,可,真的是單純的好事麼……還是別有用心……

    不待想完,她便已然睡著了。

    接下來,連日的大雪阻住了顧連州回來的路,卻壓不住尚京風傳的消息。

    白蘇一篇《赴邊表》竟是傳到了宮中,雍帝大讚白蘇是「節義之婦」,而且還命人把表文抄寫百份貼在各個要道處,要雍國婦人以此為榜樣。

    一切,似乎對白蘇百利而無一害……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10:05 AM

第一百六十五章、高高捧,重重摔
   
    太學,上捨丙。

    舍內煙霧氤氳,二十餘人面前均擺著一隻小火爐,在練習煮茶。

    白蘇則是攏著袖子跪坐在首座上,看著他們的動作,而思緒有些飄飛了。

    從下面看上去,明顯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先生,請品茶。」一名生員將自己剛剛煮好的茶水捧到白蘇面前。

    白蘇伸手接了過去,在鼻下微微晃過,又放在了几上,淡淡道,「火候不夠,水太硬,茶太生,等爐火中碳再燒一燒,天氣陰濕,不可與平時相同。」

    眾人也發現這點,只是無論如何都控制不好火勢,炭燒的時間短了,裡面的濕氣還不曾被逼出來,煙大火弱,若燒的過久,炭已成灰,更是連水都沸不了。

    所有人都兀自揣摩白蘇話中的意思,只有距離近的那名生員,才看得見,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依舊在發呆,心中不由暗自佩服。

    低下有人竊竊私語道,「師掩還要嘗茶,師雲卻只需輕輕一嗅便知火候,果然如傳聞中一樣厲害。」

    「是呢,可我看先生近日有些心神不寧。」另一人道。

    二人低聲私語,他們周圍的人卻也能聽見,後座的一名華服少年伸頭道,「你還不知呢,先生寫的《赴邊表》直是感天動地,可陛下只讚她是『節義之婦」卻沒允她赴邊,恐怕先生的心早就飛去北疆了」

    劉舉哼了一聲,「我看她是事先準備好說辭敷衍我等,不信用這杯茶試試。」

    這茶是劉舉將將煮好的,他說罷,端著茶水走到白蘇面前,「先生請品茶。」

    白蘇伸手接過茶盞,依舊只是聞香。

    其實辨別茶的火候比辨別品種還要容易,師掩也只需聞一聞便能辨出,可他傻,生員端過來多少他便一個不落的都嘗一遍,似乎這樣才能表現自己認真,所以授課十餘年,飲茶過度,導致他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了。

    「尚可,不過火急了些,茶味並未全部發揮出來,另外,有些熟過了。」白蘇聞見這杯茶的時候便已經收了心神。

    當日白蘇話中隱隱指責劉舉暴虐,這話被人傳開之後,許多士子見了他都有些躲避,尤其是因為一篇《赴邊表》公開之後,白蘇名震尚京,眾人看他的目光便更多了審視的意味。

    劉舉何曾受過這種待遇,心中越發的記恨白蘇,總想找些茬,「先生既然說我等都煮的不好,我想諸位也都想見識見識您的高超技藝,不知先生可否為我等示範一二?」

    「是啊是啊,先生,請示範。」下面頓時有人附和道。

    眾人也想看看白蘇究竟如何煮茶,於是端正身子,給白蘇行禮之後,齊聲道,「請先生示範」

    白蘇淡淡看了劉舉一眼,取出竹筒中的茶匙,看似隨意的在面前一個罐中取出五六茶匙的茶葉,似乎也不曾看那是何種茶,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心中有數,光看器皿和茶份量的比例,便可知。

    然這般隨意灑脫的姿態,實在令人心嚮往之。

    爐子上的火勢不大,白蘇用木棍撥了撥爐中的碳,正欲將煮茶的器皿架上去,只聽屋外一陣喧鬧聲,白蘇手中的動作頓了下來,向外看去。

    第一個進來的是繁湛,他一襲暗紫寬袍,看起來嚴肅而有氣度,目光在屋內掃了一圈,朗聲道,「今日課業到此。」

    說罷,他轉向白蘇道,「師雲,請隨我來。」

    白蘇放下茶匙,站起身來,隨著繁湛出去,捨外十幾名劍客拄劍而立,見白蘇出來,個個神情戒備。

    白蘇心中暗暗猜測,難道是雲慶王先下手,使了什麼詭計?

    繁湛一路無言,領著她往自己的院落去,還未曾到達院中,便聽見裡面人聲鼎沸,或議論,或欷歔,儼然是即將開一場批鬥大會。

    白蘇心中暗驚,難不成她納蘭修的身份被拆穿了?還是白蓮公子的身份被拆穿?又或者逼殺齊姬之事敗露?

    還未及理出頭緒,人便已經站在了院子裡。

    白蘇踏進院子的那一刻,滿院的議論聲戛然而止,紛紛用一種猜疑、驚懼的目光看著她,這就更白蘇摸不著頭腦了。

    廊下設了三張幾,太常丞老神在在的瞇著眼睛坐在一張幾前,晦暗的眼睛裡依舊帶著那種淡淡的探究與不屑,同那些不同尋常的反應比起來,白蘇倒是覺得他親切多了。

    白蘇目光看向主位,主位上坐在一名五十歲左右的老者,面白文雅,下顎的美須整齊烏黑,不似一般蓄須之人顯得邋遢,從那張臉上還依稀能窺見他年輕時定然長相清俊。

    太常卿打量白蘇一眼,緩緩道,「今日城中忽然傳聞四起,有人說,白氏素女早在一年以前就自縊而死,而且當時驗證的醫者也在,至於你……」

    白蘇心中一驚,時隔這麼久,她幾乎都忘記這件事情,居然在此時又被人提了出來。看來,有人前幾日故意把她《赴邊表》散出去,將她捧的高高的,以往白蘇所做過的那些事,立刻就會備受關注,然後再爆出此事時,便能起到更大的效果。

    今早尚京城不知從何處傳出一個謠言,說白蘇是妖孽附身,魅惑聖人,是要毀了大雍。

    所謂的聖人,大概指的就是顧連州,白蘇因為一早便來了太學,所以並未聽聞此事。

    聽完旁邊豎子的講述,白蘇忽然一笑,「諸位不會就是因為此事而聚集在此吧?」

    無人應聲,白蘇繼續道,「素以為,諸君都是名士,必然能夠明辨是非,謠言誹我,諸君也要誹我嗎?」

    「是不是謠言稍後自有定論,你也無需狡辯,但媚惑少師是事實,你可知罪?」太常卿肅然道。

    對於這番話,白蘇實在是哭笑不得,「諸君以為何為媚惑?」

    白蘇聲音朗朗,「媚者,以美色惑人。如閣姬之媚亦無人說其媚惑眾生,何以素姿色平庸,竟為人所指責?夫主喜素多才,便青眼相看,諸君如此誹謗於他,何也?」

    眾人認為她魅惑顧連州,主要是因為顧連州從不近女色,忽然卻有了一個寵姬。其實,算起來,還真的未曾有人見過白蘇舉止媚人,相反的,她反而看起來很是賢淑有才。

    一干人等啞口無言,白蘇所說有理有據,無可辯駁。

    這時候能把別人辨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是一種才能,本來今日若是納蘭修的身份被拆穿了,白蘇還真是沒有什麼好辯駁的,但若是這件事的話……

    「來人,請醫者進來。」太常卿忽而揚聲道。

    「是」

    幾名劍客應聲而去,須臾,便帶著一名面白有須的中年人返回。

    那人灰衣綸巾,神情倉皇,白蘇陡然間似是回到了一年以前,那個開滿桃花的林子中,除了第一眼不曾看清的婆七,最先看見的人便是這個醫者了。

    「素女,你可還認得我?」那醫者色厲內荏的冷聲道。

    白蘇目光一閃,點點頭道,「自是認得,素往日曾想不開,多虧您出手相救素一直想要感謝您呢」

    眾人怔住了,連那醫者都怔住了,沒有人想到她如此坦蕩的承認了自己自縊之事。

    「哼你還知感激?我救下你之後,白氏的主事便下令殺我滅口」那醫者義憤填膺的道。

    白蘇走到那醫者面前,在他面前跪了下來,鄭重其事的給他行了個大禮,肅然道,「素不知自縊之事竟是連累了您,但主事想來是為我名聲著想,才會行事偏激,一切都是素的罪過,您心中怨懟也是理所當然」

    她這番話一說完,那醫者便知自己上當了,方才白蘇故意轉移注意力,引他自己說出滅口一事,只要此事一說出,所有人便會認為,他說白蘇是妖孽只是為了報復。

    趁著醫者呆住的瞬間,白蘇立刻伏地不起,泣聲道,「醫因素而受難,素心中惶恐,願跪求您原諒,素亦會讓父親親自向您致歉,我白氏非是名門,只略有資材,願出一千金助先生懸壺濟世」

    白氏又不是什麼名門大戶,白老爺的道歉對醫者來說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就像繁行時誇某人賢良和白老爺誇某人賢良,那得到的效果顯然是不一樣,然而自古有個不變的定律,便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醫者心中兀自盤算,眼下他已經中了白蘇的計,即便再說下去,別人未必肯信,然而他若是不堅持下去,那麼他這名聲便算是毀了。

    一時間,場面僵住了,本來一場聲勢浩大的審問,忽然變得有些尷尬。

    白蘇知道,醫者急需一個台階下,她也需一個更有力的說服眾人的理由,「素曾聽聞,人的心跳和呼吸一時不曾緩過來時,便會出現假死,也不知是真是假,新任的皇巫巫術和醫術高超,諸位為何不找她確認呢?」

    這個台階一撂下,醫者立刻接口道,「在下也有所耳聞,亦不知真假。」

    雍國人本來就信巫遠勝過信醫者,既然有這種說法,眾人也都頻頻點頭,請示太常卿,是否立刻去巫殿請示皇巫。

    太常卿心中也是暗暗叫苦,他掌管祭祀鬼神的大事,尚京出現了妖孽的傳聞,他不得不插手管上一管,可是新任的皇巫性情古怪,比燭武還要難以接近,他至今也只在巫殿中聽過一回聲音,是個冷冽無情的女人,若是這一去,皇巫不現身,那他這個太常卿豈不是要遭受質疑?

    太常卿斂了心神,輕咳一聲道,「我想,這應是個誤會。皇巫喜清靜,我們這麼多人去巫殿,惹怒了皇巫豈非不美?我今日親自去巫殿,若雲姬果然有異,我必不會姑息。」
   


第一百六十六章、他回來了
   
    「有勞大人了」眾人朝太常卿施禮。

    太常丞隨著太常卿一同出去,路過白蘇身邊時,施捨似得瞟了她一眼。

    白蘇心中又好氣又好笑——這老頭分明看不起她,還偏偏要自己找不痛快此事鬧的滿城風雨,卻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實際上對白蘇並無多少實質性的傷害,畢竟白蘇的言行舉止在那擺著,皇上又剛剛讚譽過她是「節義之婦」,許多人本就對此事將信將疑,加之那醫者並不能肯定白蘇就是妖孽,所以這件事情一直被這麼擱置著,成為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談資。

    不過,最著急的莫過於太常卿大人了,皇巫不出來見他,此事斷不能讓旁人知曉,皇巫代表皇族鬼神,連鬼神都不待見的主祭者,他這個太常卿之位也就不長久了。

    然而他又不敢妄下斷語,可憐他只能每日閉門不出,只說要靜心等皇巫指示,拒絕所有上門打聽結果的訪客。

    對於此事,白蘇只是莞爾一笑。

    其實這件事可以對她帶來毀滅性災難,只是被揭出的時機不對,若是當她真正獨自霸佔顧連州的寵愛時抖出來,不管別人信不信,白蘇都不會有好下場,要知道,人的嫉妒心是最可怕的。

    現在白蘇反而鬆了口氣,真該謝謝暗中操縱之人呢這人手法之拙劣,簡直慘不忍睹,這種雷聲大雨點稀的手段,比起齊姬的悶雷,實在是天差地別。

    在雍國這種不擅詭道的風氣下,齊姬簡直就是個奇跡,她能夠利用手邊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從而不費自己一兵一卒的對別人造成重創,這一點,才真是令人膽顫。

    暗中使詐之人,白蘇心中也有數,當時殿中除了雲慶王,就是花榮和柳逸,雖不知還有沒有其他人,但即便有,也是這三人嫌疑最大,尤其是雲慶王和花榮。

    這次事件倒是便宜了白蘇,不用去太學授課,成天窩在榻上看書。

    其間專諸盟之人曾去納蘭府,白蘇正在風頭上,不便出去,便放手讓婆七處理了。

    專諸盟比白蘇想像的還要能忍,居然在被逼到絕境半月有餘才下定決心投奔他人。

    如此,白蘇卻也放心,他們走投無路來投,總比有計劃有預謀強得多。

    婆七倒也是處理江湖事的好手,當日便與專諸盟盟主談妥了:專諸盟日後歸於納蘭府名下,納蘭府提供一切開銷,但並不將他們併入現有的劍客之中,而是另外設立一個組織,叫做舉善堂,專門負責刺殺、打探消息和培養新的刺客,婆七做主分了城西白蓮府其中四處院落給他們。

    專諸盟對於這個結果是十分滿意的,畢竟,他們現在剩餘的刺客不足百人,能得到這樣好的待遇,而又不用被吞併,實在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婆七的處理甚合白蘇心意,專諸盟是把利刃,要小心的,好好的利用才是。

    眼下也無什麼刺殺任務,婆七便讓他們負責去城北查探顧連州的行蹤。事實證明,專諸盟果然名不虛傳,只半日便探得消息。

    消息傳到白蘇這裡時,她正夾著一塊魚肉往嘴裡塞,聽見二丫說納蘭府來信了,立刻甩下筷子,拆開信封。

    「呀」白蘇大叫一聲,嚇得十二又摔了一隻碗。

    「快快快,收拾一下,我要去城北,他快要到了」白蘇顧不上吃飯,連忙跑進寢室,自己拿出了狐狸裘。

    白蘇一向都是懶散且慢吞吞的模樣,香蓉十三她們不禁咋舌,原來自家小姐還是可以手腳麻利的呀當下,一眾人也顧不得吃飯,立刻上去幫白蘇收拾妥當,只是去去就回,白蘇便沒有帶十三她們伺候,只帶上曲措、菱花還有固,一同往城北趕去。

    雪還在下,路上有些打滑,車無法行的快,白蘇跪坐在車中,閉眼凝神,然而直到出了城北門,她才堪堪穩住噗通通亂跳的心。

    城外的風雪比城中要大的多,尖利的如刀的寒風吹的連馬匹都不願向前去。

    車伕的聲音夾在呼嘯的風中,有些飄,「姬,風雪甚大,要麼得向前行,要麼就退回城中,否則馬匹在這兒不動,一會兒便會僵了。」

    白蘇撩開車簾,向外看去,積雪很深,前面白茫茫的一片,也分不清哪裡是路,想到專諸盟來信說顧連州只有不到二十里便到京城了,道,「再向前迎一迎,否則這二十里路他們恐怕得走到天黑。」

    雪路如此難行,光是辨路也要花費些功夫,他們肯定走的是官道。

    少師府的車伕行極為熟悉尚京附近的道路,更何況是官道,所以這一段路,車伕即便閉著眼也能尋著,只是積雪深,走起來要費些時間罷了。

    「荀伯,您進來暖暖身子,否則恐怕不易行啊」白蘇對車伕道。

    荀伯是顧連州平素專用的車伕,駕車技術好,人也知進退。

    「不了老奴在外面揮鞭可暖和著呢想當年啊,比這再冷的天,老奴都遇見過,姬放心吧」荀伯對白蘇印象極好,他在沒有伺候顧連州之前是政陽王府的車伕,平時也就為一些姬妾駕車,再惡劣的天氣也不見有人客氣半句。

    雖則主子說這話,他也不能真的進去休息,但心裡舒坦,趕起車來越發有力氣了。

    白蘇頓了下,從塌底下掏出一個貉子毛披風遞了出去,「荀伯,這東西放著也是白放,你且披上擋擋寒風。」

    荀伯一怔,這才心知白蘇並非只是跟他客氣,但這是顧連州的披風,他怎麼能用,「姬,不用了,這麼貴氣的東西,可莫要給老奴污了」

    白蘇不由分說的把披風披在了荀伯的肩上,「您披著吧,再名貴也是個死物,比不得活人。」

    荀伯年近五十,身體硬朗,可白蘇怎麼忍心一個老人家在這冰天雪地裡受凍,再說,人家可是為了她服務,才受的這份罪。

    馬車行了有小半個時辰,便聽車外荀伯高聲道,「姬,是車隊,許是公子啊」

    白蘇忙撩開簾子伸頭去看,這時候,車外的風稍微小了一點,在密壓壓的雪瓣中,隱約能看見前方不到一里的地方有幾輛馬車正朝這邊駛過來。

    「姬,風雪大,您快進去吧,等近些才能看清楚呢」荀伯提醒道。

    白蘇剛剛縮回頭,菱花道,「似是著盔甲呢。」

    菱花是練武之人,視力比一般人好些,她放下簾子,道,「必是少師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10:10 AM

第一百六十七章、牡丹花下死
   
    一里的距離並非很遠,即便雪深難行,也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便能清晰的看見對方的車隊了。

    白蘇還未來得查看,便聽那邊士兵歡呼道,「是少師府的馬車看來京城不遠了」

    大雪覆蓋了許多小的參照物,他們一路走的極為不順,這路來,連驛站都被大雪埋了,是以他們只是憑著方向感和經驗來行,乍一看見出現少師府的馬車,頓時沸騰了。

    便是在這歡呼聲中,兩方越靠越近。

    直到距離還有七八米的時候,兩方都停了下來,白蘇在菱花和曲措的攙扶下,下了馬車,而坐在後面一輛馬車上的固和另幾名劍客早已經下車,到了顧連州的車前。

    白蘇一襲青衣,攏著白色的狐狸裘,墨發隨風而舞,她站在風雪連天之中,彷彿本就是這雪中之物,瑩白到了極致,玲瓏到了極致,那一群正在雀躍的士兵一時間看傻眼了。

    靜默了一會兒,顧連州的馬車被打開,先是方無抱著披風跳了下來,緊接著,便是一襲蒼青色大袍,顧連州的俊顏,依舊是清風朗月般,稜角分明,半年不見,那一雙墨玉眼愈發如滄海浩瀚,沉穩內斂,折射著雪光,宛如捲起一片白色的浪花。

    他瘦了點,使得原本就十分立體的五官,顯得更加深邃惑人,不失從前的高貴與優雅,卻多了一份成熟沉穩。

    若是尚京的娘子們看見這樣的他,恐怕更要瘋狂了白蘇暗暗歎息。

    顧連州看著呆呆傻傻的白蘇,皺了皺眉,抬步向她走過去。

    他那般颯颯若風的步履,朗朗如日月入懷,便是連寒風都不忍吹的太急,風勢忽緩,鵝毛似的雪瓣在空著打著旋兒緩緩飄落,落在他的發上和脖頸間狸色的貉子毛上,那俊顏越發清俊逼人。

    所謂玉樹臨風,當如是。

    白蘇眼眶一紅,飛奔著往他撲過去……原本是飛奔來著,可是積雪很深,她有些邁不開腿,一個踉蹌,沒撲在顧連州懷中,反倒先撲進了雪裡。

    這廂堪堪爬起來,便迎上了顧連州一聲笑,他身後的士兵們原本是強忍住笑,聽聞顧連州這般淡漠之人都笑出了聲,便再也憋不住,頓時轟然大笑起來。

    白蘇瞪了顧連州一眼,可她這副形容明顯取悅了他,那俊顏上的笑意有增無減,他笑著,伸出修長的大手,一把拽起她,擁入懷中。

    白蘇一腔的羞憤頓時化為烏有,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苦澀茶香,心中溢滿莫名的溫暖。

    「為夫還未到尚京,可就聽說了姬的大作呵」顧連州清貴的聲音響在耳邊,溫熱的氣息噴灑在白蘇的臉頰上。

    他說的應是《赴邊表》,白蘇一噎,扁著嘴瞪向他。

    顧連州看著她霧盈盈的眼波,和被凍得粉紅的挺翹小鼻子,心中一癢,低頭在她鼻子上輕啄了一下。

    「走吧。」顧連州用披風籠住她,往少師府的馬車走去。

    顧連州自然而然的動作,卻把在場的眾人都驚的不輕,在北疆之時,多少前來投懷送抱,只求一夜交愉的嬌嬌,他都不加以顏色,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誰也沒想到這冷漠之人,竟有如此溫情的一面。

    「怎麼停了?可是又車陷了?」驀地,一個嬌嬌柔柔的聲音從車隊後面傳來。

    白蘇身子一僵,這車隊中怎麼會有女人?而且聽那聲音,必然是個貴女。

    她轉回身,便看見人群中走出一位柳黃色裙裾的美人,身披銀紅披風,白色狐狸毛襯得一張絕艷的臉龐越發動人。

    那美人看見顧連州懷中摟著個美姬,臉上的表情一僵,直是泫然欲泣,白蘇心中咄道:我這還沒哭,你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哭個什麼勁兒啊方無見情形似乎有些尷尬,忙打圓場道,「娘子,快到尚京了,外面風大,還是趕快上車行路吧」

    那美人目光在白蘇面上一掃,眸子中又燃起一絲自信,生生的把淚止住了,朝顧連州欠了欠身,返回馬車。

    顧連州猛的將白蘇打橫抱起來,惹的她一聲驚呼,「呀,夫主」

    顧連州啞然一笑,登上馬車去了。

    菱花和曲措早已經下車,與方無坐上一輛馬車。

    車隊再次行了起來,白蘇把馬車裡的炭爐撥了撥,兀自坐在爐子前燒水,黛眉輕蹙,離顧連州遠遠的,只拿一個側面對著他。

    「姬,近前來。」顧連州清貴的聲音道。

    白蘇慢吞吞的往前挪了半寸。

    「再向前」他聲音中已隱含怒氣。

    關於感情,白蘇一向都沒有多少理智可言,在看見那個美人時,白蘇原本歡喜的心,像是被陡然澆了一盆冷水,在這冰天雪地裡立刻被凍成了冰,即便是顧連州親暱的舉動,也沒能融化。

    顧連州身上散發的冷冽氣息充溢了成個車內,連外面荀伯也感受得到,揮鞭也不敢太用力。

    僵持了一陣,爐火漸漸旺了,烘的白蘇身上的雪花漸漸融化,水滴從額頭滑落,從鼻側流了下來,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眼淚。

    顧連州看著她濕嗒嗒的發,粉紅的鼻尖和臉頰,蜷縮在腿上的通紅的小手,心裡的怒火漸漸熄滅,她冒著大風雪過來接他,陡然看見他帶了別的女人回來,以白蘇的性子,沒有甩臉走人,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她是凌氏嫡女,凌氏本家亦在尚京,恰好遇上罷了。」顧連州冷冷道。

    白蘇嗖的抬起頭,對上他墨玉似的眼眸,心中一喜,他這是在向她解釋啊。這世上戀慕顧連州的人多了,只要不是他主動帶回來的女人,白蘇心中斷不會在意。

    「夫主。」白蘇當機立斷,蹭蹭的躥到他腿側,討好的幫他捏著腿,「夫主?」

    她仰著小臉,巴巴的盯著他,霧盈盈的美眸中儘是笑意。

    顧連州看著白蘇那副嘴臉,冷哼了一聲,變臉可真夠快的。白蘇本是認真的捏著他的小腿,捏著捏著,手漸漸向上移,移到大腿上的頭幾下還捏的十分認真,但轉眼間便改捏為摸。

    隔著厚實的衣料,白蘇依舊能感受的到他結實的肌肉,和身體的溫熱,當她柔軟的小手快要摸到大腿根之時,顧連州抓住在他身上肆無忌憚的爪子,一手繞過她纖細的腰肢,將她提起來放在腿上。

    「日後不可任性,可知道?」顧連州道。

    白蘇把頭埋進他脖頸,響亮的答了一聲,「知道了。」

    顧連州擄住白蘇精巧的下巴,強迫她轉過頭來,仔細的盯了一會,重重的歎息一聲,他顧連州一世英名,愣是整治不了這個小女子。

    他但凡出手整她,均是大獲全勝,然而白蘇即便是被整了,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禍照闖,事照惹,完全就是屢教不改令顧連州實在有種無力可使之感。更可恨的是,此女極為記仇,而且完全遵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古訓,時不時的給你插上一刀陳年舊仇。

    顧連州兀自思索著,只覺脖頸間覆上濕濕軟軟的一物,輕輕吮吸著,令他渾身戰慄起來,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不要鬧。」清貴的聲音微帶沙啞,帶著些誘哄的意味,「乖乖坐好。」

    白蘇也不再撩撥他,把頭放在他胸口蹭了蹭,輕聲道,「夫主,妾很想你。」

    帶著刻骨的相思,微微沙啞的聲音糯軟,不似一般女子的嬌柔,然而恰如毛絮一般輕輕撓到人心底最敏感的地方,這樣的聲音,比方才刻意更加勾人。

    「嗯。」顧連州的聲音又沙啞的了幾分。

    「夫主,你可有收到妾寫的信?」白蘇忽然仰頭問道。

    「嗯。」顧連州貪戀的嗅著她發間的幽香,滿足的閉上眼,這種味道彷彿會令人上癮似的,只要聞到一次,便再也離不開了,在北疆許多日子,實是想極了這味道。

    靜默了一會,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你寫的幾封信?」

    「十四封。」白蘇疑惑的看著他。

    顧連州鬆了口氣,她寫的那些信內容太過私密,斷不能落在旁人手裡。

    「告訴為夫,」顧連州忽然俯下身來,一張俊顏瞬時放大在白蘇眼前,那一雙眼眸稱之為勾魂攝魄絲毫不誇張,他用著極溫柔極溫柔的語氣問道,「為夫離開這段時日,你可有寫穢亂書籍?」

    白蘇腦中一片空白,耳膜充斥著他魔幻似的溫柔聲音,任何女人都無法抗拒這樣的顧連州啊白蘇緊緊抿著唇,霧氣盈盈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他。

    看著她掙扎在清醒和迷醉之間的表情,顧連州眉頭一皺,聲音卻越發溫柔了,「可有寫?」

    白蘇立刻繳械投降了,也不用他再多問,自己便交代的十分詳細,「寫了,妾怕夫主生氣,暫時沒交出去呢,還放在寢房裡了。」

    「屢教不改」顧連州手臂狠狠一收,直是要把白蘇勒的斷氣。

    呼吸一滯,白蘇陡然恢復理智,她自然記得自己方才說了什麼,可是她怎麼會有種「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之感?

    就在這時,馬車漸漸行的快了起來,馬車輪子在石板上骨碌碌的聲音,清晰可聞。

    已經入城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姬,你要努力啊

   
    雪天路上行人很少,但是依舊有不少人發現士兵和少師府的標誌,顧連州還未曾到府,他回來的消息就傳開了。

    馬車在少師府門口停下,白蘇看著顧連州眼睛底下淡淡的青色,便道,「夫主先回去休息,讓妾來送凌氏可好?妾如今是太學博士,也不會委屈了她吧?」

    「嗯。」顧連州淡淡應了一聲,下車之後便逕自入了府中。

    方無見狀,急忙跟了上去。

    白蘇攏了攏身上的狐狸裘,緩步朝凌氏女的馬車走過來,在距離馬車不到兩米的地方停下腳步,朗聲道,「娘子,今日天色已晚,恐有礙娘子清譽,不便留客,素先命將士們送娘子回府,還請娘子恕少師府失禮。」

    白蘇做的本就無錯,凌氏一個未嫁的嬌嬌怎能隻身住在少師府中?然而馬車中的凌氏哪裡會如此想,只覺得這婦人分明是阻止她接近顧連州然而,初到尚京,她也不願得罪人,更何況此女是得顧連州寵愛的,於是便在侍婢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娉娉裊裊的立於白蘇對面,朝她襝衽為禮,「阿靜初來尚京,也不知夫人是?……倒是不曾聽連州公子提起過您呢。」

    白蘇心中冷哼,這麼不知分寸的女人,恐怕在尚京也混不了多久,但她面上依舊帶著淺淺的笑意,不動聲色的道,「我乃是雲姬,家夫主向來少言寡語,一路上恐怕對娘子多有怠慢,娘子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她故意曲解靜女的意思,把曖昧的話忽然轉成了別的意味。

    靜女面色微微一僵,隨即又是一緩,眸中掠過一絲不屑,「原來是雲姬,少師府便是如此待客麼?我凌氏雖並非名門大戶,可阿靜好歹是嫡女,少師竟如此怠慢於我」

    靜女作勢抹著眼淚,話中卻已是不客氣的嫌棄白蘇了。

    而白蘇打定主意要讓這凌氏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於是正色道,「娘子怎可平白損我少師府聲名?素乃是堂堂太學博士,難不成娘子還嫌棄素身份低微不成?」

    靜女嚶嚶的聲音一滯,竟是連裝哭都忘記了,呆呆的看著白蘇淡然的神情,訥訥道,「太學博士?」

    靜女這麼直直的盯著她,才發現,眼前這女子一雙眸子如隔花掩霧一般,肌膚晶瑩剔透,那通身的氣質斷不是尋常美姬可比。

    「唉」白蘇重重一歎,幽幽道,「莫說是素,便是姬氏的嫡女,也不過是少師府一名姬妾罷了。」

    姬氏與媯氏、婆氏,是歷史悠久的古老氏族,這些氏族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都生出分支,雍國的姬氏雖不似在北魏姬氏本家那般勢力龐大,卻也不容小覷。

    靜女震驚的看向白蘇,她追著顧連州來到尚京,以為憑她的身份和姿色,至少也能做個夫人,可是眼前的雲姬身為太學博士,居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姬妾姬氏的嫡女姿容如何,靜女並不知曉,雖然很不願承認,但是雲姬如此高華的氣質,是她難以企及的,這是胸中藏書萬千才會自然而然散發的一種氣質啊「天色已晚,娘子還是先返回本家的府中比較妥當,府中待客不周,改日素定當上門賠罪,還請娘子息怒。」白蘇誠懇道。

    「不敢,不敢,您是為了阿靜著想,阿靜也非不識好歹之人。阿靜不知您的身份,先前多有得罪,還請您恕罪。」靜女畢竟是在北疆一代混的如魚得水,反映極快的接住了白蘇的話。

    時人很重名聲,若是她初來尚京便對一名太學博士不敬,必然會落下口實,雖然她到現在也不相信一個婦人居然能在太學為師。

    「不知者不罪,無妨的。」白蘇不管她心中如何千回百折,面上一直掛著淺淡而疏離的微笑。

    白蘇吩咐固帶領眾人送靜女回凌府,自己則是步履從容的返回府中。

    馬車中的靜女看見她姿態優雅、舉止完美,一顆心幾乎沉到谷底去了。

    殊不知,白蘇一進門,便趕緊攏上狐狸裘,縮著脖子,她本就是久病之身,氣血虛,夏天時便會四肢冰冷,更何況是如此寒冬,只方才在風雪裡站了那麼一會,這一雙腳便不似自己的了,每走一步都是麻木脹痛的感覺,已經絲毫察覺不到冷。

    白蘇哆哆嗦嗦的返回清園,十三見狀,心疼的脫下她的鞋子,放在手掌裡又搓又揉的好一會兒,才漸漸有了知覺。

    「小姐,飯已經裝在了食盒裡,小姐今晚要去主那裡嗎?」十二笑問道。

    白蘇瞪了她一眼,「鬼精鬼精的」

    香蓉從外面端進來一碗熱騰騰的燕窩粥,遞到白蘇面前,「不如先吃幾口吧,待會兒同主一起用飯,怕也食不了多少。」

    「嗯」白蘇身上好幾處被凍傷了,可是心中還是暖暖的,無論她離顧連州還有多麼遙遠的距離,身邊至少有這麼幾個貼心的人關心著她,所以才不會覺得孤單。

    香蓉把粥的溫度弄的剛剛好,白蘇幾大口便吞下整碗。

    因著白蘇晚間食量小,待會兒又要同顧連州一起用餐,所以香蓉便也不曾逼著她多吃幾碗,只收拾好食盒,與十三二人一同送她去了雲安殿。

    「姬來啦公子才沐浴完,正躺在榻上看書呢」方無自然的接過香蓉手中的食盒,笑容可掬的把白蘇迎了進去。

    白蘇衝她笑了笑,心中暗道奇怪,這方無怎的忽然變得如此慇勤?

    「姬,上回在涼州……」方無伸頭向殿中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有個美公子去送公子了,摟摟抱抱的好不知羞呢姬可一定要努力,讓公子知道婦人的妙處……」這幾乎成了方無的心病了,他家公子可是大聖人,不能誤入歧途啊更不能在他眼皮底子下毀了啊白蘇滿心好笑的看著方無痛心疾首的模樣,肅然道,「我一定會努力的你放心吧」

    方無點點頭,送白蘇去進了殿中,轉身回來時,還給她遞了一個堅定的眼神。

    白蘇個人理解,那畫外音是:一定要努力勾引啊

    當白蘇竊笑著步入殿中,看見榻上的情形時,忽然呆怔住,她呆呆的看著他,手中拎著的食盒險些掉落。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10:15 AM

第一百六十九章、纏繞春情卒未休(1)
   
    榻上,顧連州靠在枕上,似是已經沉睡,墨發披散開來,幾縷散落的髮絲搭在光潔的額頭和臉頰處,一襲寬大的白袍,衣帶鬆鬆垮垮,露出一大塊結實的胸膛,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中握著一本書,擱在腹上。

    雕刻一般的俊朗容顏在昏黃的燈火下越發深邃,一半在暗處,一半在亮,暗如沼澤,亮如皎月,然而無論是沼澤還是皎月,都有著致命的吸引。

    白蘇吞了吞口水,拎著食盒呆呆的朝他走了過去,站到榻前,輕輕放下食盒,著了魔一般的伸手覆上顧連州長長的羽睫,高挺的鼻樑,緩緩滑向不厚不薄的性感菱唇。

    「連州……」白蘇輕聲呢喃。

    顧連州想來是累了,睡得很沉,白蘇心中小小雀躍一下,漸漸湊近他的唇,聞著縈繞在筆尖的茶香,毫不猶豫的吻上眼前溫熱唇瓣,小心翼翼的吮吸品嚐,盡興的吃著豆腐。

    雖很不想就這麼白白放過佔便宜的好機會,但想到顧連州很可能半年來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餐,晚飯也不曾食,心中不忍,便輕聲喚道,「夫主。」

    顧連州依舊沒有醒,白蘇輕輕晃了他幾下,耐心喚道,「夫主?夫主?」

    「嗯?」顧連州聲音沙啞,睡眼惺忪的張開了墨玉眸子。

    剎那間,彷彿回到藍花楹樹林之中,他半醉半醒之時,眸子與平素的淡漠不同,儘是迷濛之色,這時的顧連州顯得特別純真,白蘇便是因他這樣的形容,而心跳加速。

    顧連州懶懶的放下書冊,摟住她纖細的腰肢,唇角微揚,竟難得的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顯然心情極好,「姬。」

    白蘇頓了頓,試探著問,「夫主不能叫妾名字嗎?」

    「計較。」顧連州輕笑一聲,卻是遂了她的意,喚道,「素兒。」

    白蘇面上綻開一朵明媚的笑靨,拉著顧連州的手,拽他起來,「起塌食一些,再睡吧?」

    那笑容明麗醉人,令人如沐春風,顧連州從未見過這樣的白蘇,不禁為之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隨著他起塌,往幾邊走去。

    偌大的安雲殿中擺著十餘個火盆,雖然不冷,卻也不甚溫暖。白蘇看著顧連州單薄的衣衫,轉身要去給他取外袍,卻被一把抓了回來。

    「夫主,不冷嗎?」白蘇捏著顧連州身上薄薄的絲綢白色寬袍。

    顧連州穿白色,與寧溫是全然不同的感覺。寧溫著白衣,飄飄若仙,而顧連州穿著白衣卻灑脫清俊,蕭蕭若松下風,別有一番疏狂的味道。

    顧連州坐在幾前,把白蘇放在腿上,那意思是直接把白蘇當做保暖衣了。

    這是貴族通常會做的事情,顧連州也並非是頭一次做,可白蘇依舊不自在,顧連州倒是比從前坦然許多。

    兩人默默的保持這個動作許久,除了火盆裡辟里啪啦的聲音,殿中唯一的變化,便是白蘇面頰越來越紅,最後乾脆連耳垂都漲紅成亮麗透亮的瑪瑙一般。

    顧連州目光落在近在眼前的美景上,不由張口含住,輕輕啄了啄,聲音沙啞道,「素兒不打算伺候為夫麼?」

    白蘇彷彿遇到大赦一般,慌忙抓起湯匙,卻被顧連州止住,「我倒是不曾看出,原來你這婦人還是如此害羞。」

    他雖這麼淡淡的嘲諷著,卻著實沉迷於她每每不同的風情之中。

    眼前這婦人,即便羞澀起來也與旁人不同,她不慌亂,只是如一隻貓兒般安靜窩在他的胸膛前,單純而無害,雲霞浸染的面頰宛若桃花,襯得她美艷不可方物,偏偏,那小巧玲瓏的五官總是會透出幾分清純,端得要人命。

    白蘇長而曲捲的睫毛掀起一雙水汪汪的銀眸,朦朧誘人,羞澀飛快的掃了顧連州一眼,「夫主,用飯吧。」

    這一眼,勾魂攝魄,即便顧連州是坐懷不亂的聖人,亦是一股灼燒的火焰朝下腹湧去。

    「你這般容色,為夫又如何用的下飯?」顧連州忽的抱著她起身,大步朝床榻走去。

    白蘇一驚,她自然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雖然早就期待這麼一天,可是事到臨頭,竟有幾分退縮,她略帶倉惶的看向顧連州,水眸中帶著一點詢問,一點驚慌,一點期待……

    卻不自知,這樣的眼神究竟是何等誘人

    顧連州怔怔的盯著她,他從不知道,一個眼神能竟夠傳達如此之多的信息,能夠如此引人不可自拔「素兒。」他聲音沙啞,躬身,輕輕的將她放在榻上,從高處欣賞她誘人的姿態。

    顧連州的自制力一向很好,即便身下欲火已經燃燒起來,他卻依舊能夠用平靜的態度靜靜欣賞她每一個姿態。

    可白蘇卻被他淡然的表情刺激到了,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笑,雙腳互相蹬掉了腳上的鞋子,然後從塌上爬了起來,伸手把自己背後墮馬髻上簪子拔下來,放在塌沿側的矮几上。

    顧連州饒有興趣的看著她的動作,脖子卻被一雙柔軟的小手勾住,將他微微拉向前去,柔軟的撫觸順著他的脖頸緩緩游移到身前,隔著衣料輕揉軟撫,卻遲遲不伸進衣服裡,這讓渾身灼熱渴望更貼近愛撫的顧連州有些急躁。

    然而,兩個人像是要逼著忍耐力一般,一個並不催促,一個也不更深的接觸。

    那只點火的手忽然準確的按住了他胸口右側凸出的小果子,微微捏住,力道很弱很弱,卻撩撥的那處麻酥酥的,癢的厲害,白蘇伏在他耳邊,輕輕歎息著,吐氣如蘭,全數噴灑在顧連州的耳廓。

    顧連州明顯顫了一下,白蘇宛如得到鼓勵般,揉著那小果子的手忽然用上了力道,顧連州舒服的輕哼一聲。

    隨之是柔潤濕滑的丁香小舌,從耳垂開始吮吸起,一路向下,順著結實的胸膛一直細細的吻到手上正揉著的小果子,便就這麼擱著衣服,張嘴吮吸起來。

    「素兒。」顧連州似是歡愉,又似是難受的呢喃一聲。

    他確是十分舒爽,然而白蘇只照顧著一側,無論是撫摸還是親吻,都著右側那粒果子進行,使得左邊難受的緊,可是他的尊嚴絕不允許自己低頭。

    作為報復,顧連州極為利落的扯下白蘇的衣帶,大手伸進衣服中衣裡,撫上她的一側的臀。

    入手的是驚人的柔嫩,顧連州觸到的那一刻,明顯愣一下。

    就在顧連州解開白蘇衣帶時,她就知道他的意圖,故而輕笑一聲,推開他,「夫主,妾去先去沐浴,先叫方無進來服侍您用飯,可好?」


   
第一百七十章、纏繞春情卒未休(2)
   
    顧連州心知這是白蘇的初次,雖然無法給她一個洞房花燭,卻也不願太怠慢了她。

    「素兒。」顧連州壓下欲/火,輕輕擁了她一下,在她白嫩的臉側落下一吻,便鬆開手,逕自向案幾走過去。

    白蘇理了理被扯亂的裙裾,披上狐狸裘,向殿外走去。

    方無見白蘇走了出來,忙迎上去道,「姬,如何出來了?」

    白蘇見他一臉緊張的模樣,也不再逗他,只道,「夫主尚未用飯,你且進去服侍他,我先去沐浴。」

    「沐浴……」方無小小的蹦躂了一下,急急道,「姬放心,快去快回,快去快回」

    看著方無滿臉喜色的跑進殿中,白蘇緩緩朝浴房走去,在漫天飄雪中,心中有一小塊地方漸漸空了,又有一大塊地方盈滿。

    每個女子都做過出嫁的夢,從前,她夢想在二十五歲前有人願意為她披上婚紗,能有一個溫柔的男人陪她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自到了雍國,她便不再奢望能身披嫁衣,嫁給自己愛的男人,這麼飄渺的夢,一旦做的太認真了,便會粉身碎骨。

    這樣,也很好。

    白蘇在雪中加快速度,往浴房走去,而殿裡,顧連州切切實實的明白了,何謂食不知味、味同嚼蠟,他一邊往嘴裡塞著飯菜,餘光卻不停的飄過殿門。

    方無恭立在一側,簡直歡喜的恨不能跳起來,心道,這雲姬果然有幾分手段,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把淡漠成性的公子撩撥的心神不寧。

    從前政陽王也不是沒有硬往顧連州房中塞人,他畢竟是個男人,對這類事情即使沒慾望,亦有幾分好奇,但往往進行到一半時,便興趣缺缺。

    方無見顧連州放下碗筷,立刻端過水,給他漱口。

    「公子,這外邊天氣寒涼,奴命人去拿個厚實些的披風給雲姬擋風吧?」方無出聲詢問道。

    其實他實在是著急,這雲姬究竟是怎麼回事,多少人做夢都想著往公子榻上爬呢,怎的她到了她這兒就如此磨磨蹭蹭「嗯。」顧連州道。

    隨著方無出去,四名侍婢爭先恐後的進來收拾碗盤,顧連州微微一怔,清貴的聲音陡然淡漠異常,「無人去侍候雲姬沐浴?」

    他的語氣並無多少怒氣,可是近身伺候他多年的四名侍婢,多少也能摸出些端倪,心知主子是發火了,連忙齊聲應道,「姬並無傳喚,奴婢們不知。」

    「退」顧連州側靠在榻上,抓起方纔那本書,繼續翻看。

    四名侍婢連忙端著收拾好的碗盤急急了出去,自家主子俊則俊矣,可他的怒氣委實令人兩股戰戰,不是一般人能承受起的。

    顧連州躺在塌上,一目十行的看著手中書冊,不知不覺翻過了二十幾頁,門外才響起腳步聲。

    驀地,顧連州發現自己的心跳竟然加快,心底強烈的期待和緊張,嚇了他一跳,原來,原來自己竟如此在意她麼?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白蘇攜帶著一股冷氣衝了進來,她裹著厚厚的淺橘色披風,白色的狐狸毛圍繞小臉一圈,紅紅的小鼻子,粉撲撲的臉頰,在淺橘色和雪白狐狸毛的映襯下,柔美的令人心疼。

    她呼著白白的霧花,行動快的像一隻小倉鼠,蹭蹭的跑到榻前,迅速退掉披風,露出鵝黃色的寬袍,那袍子顏色幼嫩,寬大的披掛在身上,腰帶束起不盈一握的楚腰。

    被凍得粉紅的指尖哆哆嗦嗦的掀開被子,一骨碌爬上了床榻,貼在顧連州暖如火爐的身軀上,舒服的打了幾個寒顫。

    顧連州不曾發覺自己唇角一直帶著笑意,伸手摟了摟白蘇嬌小卻柔軟驚人的身軀。

    「這麼冷?」顧連州幫他揉搓著冰涼的手。

    「冷,冷死了」在她那個時代,隨著氣候變暖,可是從無如此寒冷的天氣,況且她氣血太虛,不被凍死已經是萬幸了。

    「亂說」顧連州心中一揪,想起上回抱著奄奄一息的她,跑去巫殿求救,那時心中的慌亂和疼痛至今心有餘悸。當初對她尚無很深的感情和依賴,便那般疼了,若是如今再……

    顧連州想著,忽而一愣,當時尚無很深的情感和依賴,那麼而今呢?

    懷中柔軟的人兒正如八爪魚一般巴在他身上汲取溫暖,他似乎也習慣了她的耍賴和狐狸般的小心思,如果有一日她不在了?他該怎麼辦?他摟著她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素兒。」顧連州也躺倒在被子中,伸出有力的有力的雙臂將她牢牢的圈在懷中。

    「嗯?」白蘇正忙著取暖,自是不知在這一瞬間,顧連州的心中想了多少東西,只是覺得他與平素有些不同。

    她抬頭,撲閃撲閃的水眸疑惑的望向他,「夫……」

    方才張嘴,後面的話全然被顧連州吞入口中,他的吻來的熱烈而急促,彷彿要確定她的存在一般,不停的索取她口中的芳香。

    白蘇也感受到他的熱情,雖不知只是一會兒功夫,他如何就發生這樣的變化,心中卻也樂滋滋的接受,驚訝的眼眸慢慢被情欲佔滿,她呻吟一聲,緩緩閉上眼,探出丁香小舌,主動與他嘻戲。

    這個吻熱烈,卻持久,險些讓白蘇背過氣去。

    顧連州是練武之人,氣息綿長,只是微微的喘息著,一張俊顏染滿緋紅,宛如絢麗的霞光,映照著他俊美無鑄的臉,如夢似幻。

    白蘇呆呆盯著他,因為親吻而泛紅的菱唇,手臂支撐在榻上,兩臂連著脖頸間的肌肉微微隆起,無一不是誘惑。

    「連州……」白蘇急促的喘息中,語氣卻顯得小心翼翼。

    「嗯?」他回答的聲音是少有的溫柔,並不摻雜任何算計的溫柔。

    他應了?他不再要求她喚夫主了?白蘇雀躍的蹬著白白的小腳,衝他燦然一笑。

    鵝黃色的綢緞衣袍襯得她瑩白如瓊脂的肌膚吹彈可破,一雙隔花掩霧的水眸此刻媚色橫生,瓊鼻挺翹,原本淡如杏花的唇此刻卻紅嫩可人,霞飛雙頰,這一刻的白蘇美艷不可方物,但因著身上鵝黃色衣衫,又壓住幾分艷麗,透出些許稚嫩青澀。

    顧連州的眼眸陡然幽深起來,雖竭力控制住了呼吸,但呼出的氣息炙熱的燙人,噴灑在白蘇面頰上,令她捲翹的長睫如蝶翅一般微微顫動。

    「素兒不是寫信給為夫,說長了些肉麼,如此,可要認真檢查一番。」顧連州忽的一笑,沙啞的聲音帶著微微的調笑,大手探進衣衫。

    白蘇被他容色所惑,一時不察,那隻大手已然撫上一隻玉兔,炙熱的溫度,燙的她渾身燥熱起來,輕聲哼道,「連州。」

    「嗯。」顧連州聲音有些顫抖,因為手中的白兔實在太過柔嫩,彷彿稍稍一用力便能掐出水似的,它雖不大,卻已幾乎能夠填滿他的手掌,他略微粗糙的指腹輕輕揉搓著,惹得白蘇一陣陣戰慄。

    顧連州輕揉掌中的玉兔,拇指和食指卻忽的捻住首尖,輕扯慢揉。

    「呀」白蘇輕呼一聲,不經意間媚意便流瀉而出。

    顧連州另一隻大手已然滑到腰帶之間,輕輕一扯,衣襟散落,這種寬袍專是浴後所著,一般裡面不會再穿肚兜了,除了下身的褻褲,裡面空無一物。

    兩隻雪白的玉兔蹦出,瑩白如玉的圓潤之上,兩點櫻桃色的乳尖兒,在半敞開的鵝黃色綢緞映襯下,顯得鮮嫩誘人。

    顧連州低頭,叨住一顆,輕輕細細的吮著,白蘇身上的幽香宛如一絲若隱若現的煙霧,誘人的香,卻令人無法準確捕捉,顧連州體內的欲火,愈發衝撞的厲害,這般的愛撫和吮吸已經無法滿足於他。

    顧連州抬頭看向她。

    白蘇此時腦中一片空白,只看見他半裸的心口有幾顆晶瑩的汗珠,恰好她口中乾燥異常,便目光灼灼的盯著那幾滴透澈的水滴,眼裡燃燒熊熊野心的火焰,目標卻是那幾滴水珠。

    她溜溜的向下縮了縮,伸出粉嫩的丁香捨,捲住一顆水珠,又吮吸上去。

    「素兒」顧連州已隱忍的眼眶發紅,她這個動作一做,縱使真是無慾無求聖人,恐怕也要方寸大亂。

    白蘇正吮的起勁,卻聞刺啦一聲,身下一涼,顧連州竟把她的褻褲撕毀了,兩條白嫩的腿被一股力道分開,略帶粗糙的大手,緩緩撫弄上來。

    白蘇渾身一顫,頓時清醒了不少,但隨之而來,便是一股躁動焦灼,體內彷彿有把火在燒,燒的她不由得想找什麼涼爽的地方貼上去。

    她弓起腰,往顧連州身上貼,雙腳夾住他解釋的腰部,幫助她向上貼去。

    然而這個門戶大開的動作,卻恰好令自己的下身對上了一個火熱堅硬之物。

    顧連州抽回手,將那東西抵上花蕊,低頭在她耳邊輕聲撫慰道,「卿且忍忍。」

    他一手撫著她的發,在她耳邊說著安慰的話語,身下卻是一挺,猛的挺了進去。

    「嗯」白蘇悶哼一聲,眼淚倏地滑落。她極能忍痛,可是依偎在顧連州懷中,她卻不想忍著。

    兩人便保持這個姿勢停頓了許久,顧連州才輕聲問道,「還疼嗎?」

    他雖極力穩住聲音,白蘇卻還是聽出了他的隱忍,到了這個地步,還能約束自己的男人呵白蘇搖搖頭,下身試著移動一點,便立刻聽到一聲舒服的歎息。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10:19 AM

第一百七十一章、纏繞春情卒未休(3)
   
    陌生的飽脹感,每動一下都是難言的痛楚和灼燙。

    「素兒,還痛嗎?」顧連州盯著她微蹙的黛眉,又問一了一遍。

    實在是疼,不知是她這身子不曾發育好,還是顧連州的分身太大,只是這樣靜靜的接觸,白蘇都覺得漲裂似得疼,但是看著他佈滿汗水的俊顏,白蘇還是搖搖頭,「不痛。」

    顧連州試著動了動,緊窒的包裹令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若是再不排解,怕是要瘋掉了。

    他托起她柔嫩的臀,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著,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了她。

    私密處依舊是疼,然而白蘇心中卻因他如此小心翼翼,而甜絲絲的,她微微迎合的動了動,顧連州的黑眸立刻又幽深了幾分,喘息急促,動作也隨之野蠻起來。

    「唔……」白蘇紅唇間溢出一聲似歡愉又似是痛苦的呻吟。

    他俯首覆住她的嘴唇,將所有的聲音都吞了進去,大手不停的撫著兩隻柔嫩的玉兔,顧連州的吻一路向下,從雪白的頸一直到胸前,不曾放過一處。

    他的吻所到之處猶如一團火焰,點燃她體內的欲望,漸漸的疼痛被一種麻酥酥的感覺代替,紅唇乾干的,渴的厲害,白蘇只能不斷的用小舌舔著它來緩解乾渴。

    霧氣盈盈的眸子彷彿能掬出一潭水來,捲翹的長睫上沾著點點水花,白嫩的頰上佈滿紅雲,紅唇微張,丁香小舌輕輕繞著唇舔舐。

    顧連州抬頭,看見她的形容,腦中轟的一聲失去了理智,他含住櫻口,捉住那條軟弱的丁香舌,強橫的將它擄到自己口中,狠狠吮吸起來,同時身下不由得動的更加猛烈,連榻都發出了難以承受的吱呀聲。

    白蘇覺得那種酥軟酸漲之感幾乎要達到頂點,她的身瞬間化作一灘春水,柔若無骨,卻更加渴求他。

    便是在此時,顧連州似乎與她心有靈犀一般,次次都抵進最深處,沒有幾下,便察覺身下一陣令人窒息的抽緊,他渾身一僵,體內所有的渴望和欲火一下子得到了解脫,剎那間如飄入雲端一般,輕鬆飄忽,內心的愉悅,是他二十餘年從未感受過的極致。

    直到恢復理智,他依舊舍不得離開,但看見在他身下昏過去的人,心中卻忽然一慌,急急喚道,「素兒」

    「嗯?」白蘇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喚她,便朝那裡湊了湊。

    顧連州鬆了口氣,看這自發滾進他懷中的人兒,有一種滿足感盈滿心頭,他低頭在白蘇的唇上啄了啄,起身套上外袍,吩咐方無備一桶熱水和乾淨的床單被褥進來。

    不一會,方無和褚已經將屏風後的浴桶灌滿熱水。

    「公子,可要喚侍婢?」方無看著顧連州唇邊一直不曾散去的愉悅,心裡直是歡喜之極。

    「無需,你退吧。」顧連州吩咐完,也不理他,逕自走到榻前,用床單包起白蘇,往屏風後的浴桶走去。

    方無聽著嘩嘩的水聲,愣了片刻,旋即退了出去。

    顧連州與白蘇在一隻浴桶中共浴,雖然擁擠不堪,卻依舊不減心中歡愉。

    擁著白蘇柔軟的身子,幫她清洗髒污,顧連州只覺得又是渾身燥熱難耐。

    他飛快的洗好從浴桶中出來,披上一件乾淨的袍服,將乾淨的床單換上,這才把白蘇從熱水中拎了出來,擦拭乾淨,套上一件寬大的袍子,相擁被中,白蘇倒是睡的正香,因著顧連州身上暖和,她便死死的扒著他不放,卻是苦了顧連州,整夜不曾安睡,一直處在煎熬之中,幾次險些忍不住再吃了她。

    白蘇一覺安睡到天亮,窗外的雪光明晃晃的,時間顯然不早了,她微微一動,發現自己還在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揚起頭,落入眼中是一張俊美無鑄的容顏,他的睡顏宛如一尊亙古的神像,俊的令人心慌。

    白蘇伸出纖細的手指,描摹著他的輪廓,正在興頭上,手忽然被一隻大掌握住。

    顧連州唇角漾起一絲笑意,還未睜開眼,手便探進了她的大袍內,撫著她纖細的腰,「還疼嗎?」

    這樣溫柔的顧連州讓白蘇微微一怔,旋即摟住他的結實的蜂腰,臉埋在他胸口聽著有力的心跳聲,搖搖頭。

    顧連州翻了個身,把她壓在身下,菱唇探尋到她的櫻口,又是一陣痛吻,這才睜開眼睛。

    白蘇摟住他脖子,發現那雙墨玉眼有些閃躲,在白蘇灼灼的視線下,玉面竟然有些微微泛紅。

    「呀」白蘇挪了挪頭的位置,對上他的臉,發現他果然是在害羞,猛的湊偷吃了一口,嘟嚷道,「真是好可愛。」

    天下間,除了白蘇,恐怕再也無人看見過他如此靦腆的一面了兩人這廂正耳鬢廝磨,門外方無的聲音傳來,「公子,午時了,是否起塌?」

    顧連州和白蘇一樣,作息很有規律,極少有這種賴床的時候,當然前提時,白蘇起床之後又躺回去是不算在內的。

    「唔,好。」顧連州坐起身來,問白蘇道,「你可要再睡一會?」

    「不睡了。」她一個人睡這麼大間的寢殿也沒有意思,遂也隨著顧連州一起起塌。

    侍婢端著洗漱之物進來,服侍兩人洗漱完畢,紅豆問道,「公子,可需上膳食?」

    「無需。」顧連州揮手令她們出去。

    白蘇整整裙裾,披上狐狸裘,又幫顧連州披上大氅,道,「到清園去吧。」

    無論白蘇在不在,十二都會為她準備好每一頓膳食,所以他們這會兒去,應當剛剛好,正有午膳可用。

    「好。」顧連州握著她柔軟的小手,微微一笑。

    白蘇暈了暈,不再看他的臉,心中暗暗腹誹,本來就生的俊俏,再加上這麼一笑,實在是要人命兩人執手走在雪中,方無遠遠的跟在身後,暗暗歎息:可惜這雲姬出身卑賤,否則以她的才華和姿容,倒是與公子相配的。照這情形,恐怕主母進門之日,便是雲姬殞命之時。

    方無對白蘇印象不錯,心中也為她著急,按說這個時候,只要她對公子開口,一個夫人之位唾手可得,即便將來主母進門,也不能輕易取了她性命,怎的這女姬如此傻「素兒,你便沒什麼要對我說麼?」顧連州自然也是想的到這點,見白蘇不開口,便主動問她。

    白蘇心裡哪能不明白,卻裝蒜道,「一夜風流,我會對你負責的」

    顧連州用力捏住她的小手,頓住腳步,嚴肅道,「你便不想求個夫人之位?」

    求得夫人之位,才能長久的伴在他身邊,這點,她不會不知道白蘇未曾想,他會如此直接的問出來,怔了怔片刻,轉身摟住他的腰,把臉擱在他的心口,「當日,你捉我回來時,說過的話,不曾忘記吧?」

    當然不曾忘顧連州默不作聲,等她繼續說。

    「你說,若是我能令你不顧一切,便會娶我,不是隨便說說的吧?」白蘇仰著臉,看他。

    顧連州垂頭對上她的目光,點了點頭。

    「若是我沒有那種本領,便放我離去吧。」白蘇定定的看著他。

    她不稀罕什麼夫人之位,如果不能得到他的心,不能做那個與他共赴白首之人,勉強留在這裡,到最終只會變得和白夫人一樣,嫉妒和仇恨盤踞心中,她白蘇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自虐之人。

    顧連州輕哼了一聲,面上並無不悅,卻也沒有任何表示,只是牽著她的手,繼續向清園走去。

    十二果然已經準備好了膳食。

    吃完飯,顧連州命方無把一些需要編修的書冊送到清園,便就大大方方的霸佔了白蘇的寢房。

    清園的寢房較小,屋內火盆多,溫度比安雲殿要高出許多。

    顧連州只著一件大袍,坐在窗邊的幾前編修書冊。

    白蘇因著「妖孽」事件,恰好不用去太學授課,便也就落得清閒,湊到顧連州身邊抓了本書來看。

    「金剛經?」白蘇看著滿紙密密麻麻的梵文,隨意翻了幾頁,便放下了。

    顧連州停住筆,歪頭看著她,「你識得梵文?」

    「認識一些,不過也是為了讀佛經刻意學的。」白蘇不打算對他說謊,便照實回答。

    顧連州饒有興趣的放下筆,問道,「你也喜讀佛經?」白蘇立刻注意到了他話中的「也」字,想到他常去拜訪福緣和尚,便猜到這應是顧連州的愛好之一。

    「倒也算不上特別喜歡,只是多讀佛經,能令人放下諸多執念。」白蘇依舊實話實說,轉而笑道,「你可不能總是讀佛經,若是你真的大徹大悟了,我該怎麼辦呢?」

    顧連州怔了一下,旋即把她拎坐在他腿上,大手攬住纖腰,「卿不是連求出的準備都已做好麼?如何不許為夫大徹大悟?」

    小氣白蘇知道他方才雖不曾表現出絲毫不悅,心中卻還是在意她的,也就開開心心的任由他摟著。

    「姬,柳夫人來訪。」十三聲音謙恭,因怕顧連州有所不滿,故而改口喚「姬」。

    柳夫人?白蘇看向顧連州,見他無所謂的模樣,便道,「請她到廳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卿是我的婦人
   
    十三頓了一下,廳與寢房只隔了一牆,若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被顧連州聽見可怎生是好?她雖心中有疑問,卻也不敢再問,退出房外,令二丫去請絮女進清園。

    白蘇從顧連州腿上滑下來,理理裙裾,起身之前,偷偷瞥了一眼,見顧連州正提筆準備寫字,便飛快的湊上去偷吃。

    誰知,顧連州不知是有意無意,忽然轉過頭,白蘇這一記香吻不偏不倚正是落在了他的菱唇上。

    白蘇的臉唰的一下紅到耳朵根,她並非害羞,而是偷吃被逮個正著的窘態。

    顧連州卻毫不客氣的撬開她的貝齒,舌頭溜了進來,追逐她的丁香小舌。

    白蘇呻吟一聲,纖腰被箍住。

    這一吻纏綿而猛烈,直到十三的聲音再次響在門外,顧連州才放過她。

    「姬,柳夫人已到。」十三道。

    白蘇嗔怒的瞪了他一眼,那眸中還有未曾褪盡的媚色,這一眼含春帶怨,直是赤裸裸的慾望。

    顧連州挑挑眉,啞然一笑,目送她出去。

    廳中,絮女早已坐在幾前飲茶,見白蘇進來,起身微微朝她頷首。

    絮女的一舉一動依舊是那麼無可挑剔,一張精緻絕倫的容顏上傅了粉,若是仔細看,依舊能發現掩藏在精緻妝容下的憔悴。

    以絮女的精明,應當早就發現自己的夫君成為別人床榻上的玩物了吧況且,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這種齷齪淫亂之事,更是傳的飛快,恐怕她也沒少受旁人的指指點點。

    「大姐怎麼有空來看我?」白蘇卻也沒有直接問及來意,算是給了她面子。

    絮女勉強的笑了笑,並未答話,反而輕聲道,「原來父親所謂的滄海,竟是連州公子啊」

    當日白蘇用一首《離思》試探白老爺的意思,他說陸離並非滄海,說白蘇的眼界太小。

    也是那日,絮女心中無可遏制的嫉妒,變成了仇恨。

    「陸大將軍如今可是驃騎大將軍,又如何不是滄海呢?然無論他誰滄海,須是屬於我的滄海才行。」白蘇淡淡答道。

    無論顧連州有多高的權勢,必須是她喜歡的人才行,否則即便整個天下都是他的,白蘇也不稀罕。

    絮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你的滄海?縱使你歪打正著成了太學博士,但商人庶女的出身,注定你只能是個玩物罷了。」

    她此話一出,寢房中的顧連州筆一頓,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這就不勞大姐操心了,大姐今日前來,可有要事?」白蘇心中僅存的一點憐憫,因她這句話而煙消雲散。

    絮女與白蘇關係一向是針尖對麥芒,她也不繞彎子,直言道,「想必你已經知道四妹自縊之事了,你打算怎麼辦?」

    白蘇不鹹不淡的看向她,「她自縊之事,我雖然也很心疼,卻又能如何?」

    「你當真不知道她是為了連州公子?」絮女聲音冷冽的質問,卻不等白蘇回答,冷冷道,「我們五個雖不是一母所出,卻畢竟都是白氏姐妹,你要眼睜睜要看她死不成」

    「大姐是什麼意思。」白蘇不動聲色的問道。

    絮女看著白蘇這模樣,也拿不準她的態度,卻還是把本意說了出來,「你便遂了她的願吧,讓她在你身邊做個侍婢也好。在少師府中,有個姐妹互相扶持,不是比一個人好些?」

    見鬼的姐妹互相扶持在白府的時候都幾乎撕破臉,到了少師府,為了一個男人而互相扶持?

    「大姐有幾分真心?幾分是怕阿梨成為太常卿家的嫡夫人?」白蘇一針見血。

    白蘇不得不佩服白老爺,他如何就能攀上太常卿家呢?雖只是嫁了二子,但那二子乃是嫡母所出,白梨嫁過去,是正正經經的嫡夫人啊當初絮女就是因為嫉妒素女成為柳家正夫人,所以用計搶了這個位置,如今她為了白梨來求情,白蘇怎麼也不能相信,她是出於對妹妹的關心。

    「你自己不願,莫要往我身上推。」絮女臉色微沉,卻並未發作,反而勸道,「你怎可如此想不開?你現在受寵也不過一時,丈夫的心易變。且若是將來主母進門,必然容不下你,連州公子難道會為了你休妻不成?」

    白蘇垂眸,歪身靠在几上,聲音中含著笑意,「大姐也說了,我只是一個姬妾,自己都不能隨便往他的榻上爬,又如何能做主往他塌上塞人?」

    那笑意中帶著難以言說的悵然,但是轉而,她抬眸看著絮女的時候,眼中卻是不多見的執拗,「莫說我沒有權利,便是有,我絕不會往他身邊塞人顧連州是我的,我能獨佔一刻便是一刻,若是他寵了別人,我求出便是,所以,請大姐熄了心思吧」

    這番話,不僅是是說給絮女聽,也是說給顧連州聽。

    白蘇來少師府的時候,一心想要得到他,想成為他的妻。尤其是他說「但求一心人,攜手共赴白首」之時,白蘇覺得,自己需要不擇手段去謀求那個妻位,成為那個能與他攜手到白頭的唯一。

    然而,她現在並不強求了,能夠被他真心相對過,也算是一種得到,做人不能夠太貪心,尤其是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世界。
    絮女怔怔的看著白蘇,彷彿第一次認識她一般,從前的白素是絕不會說出「求出」這樣的話。

    「告辭」絮女忽然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香蓉急忙跟上去送她,面上是送,實則是怕她亂闖而已。

    白蘇方才說的瀟灑,說完那些話後,竟是不敢再見顧連州了,於是便一個人怔怔的坐在廳中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二丫又進來通報道,「小姐,白氏大兄來了。」

    「不見。」白蘇對白子邵半點耐心也欠奉,且用腳趾頭也能想到他來找她究竟所為何事,要麼也是為了白梨,要麼就是為了讓她吹吹枕邊風,給他謀個前程。

    「是。」二丫退了出去。

    白蘇起身往寢房去。

    顧連州依舊是同樣的姿勢在窗邊的幾前編修書籍,窗外的雪光耀眼,在他山嶽河川般的側臉邊緣鍍上一層瑩白的邊。

    他認真的模樣更是令人心動,白蘇駐足,在十步之處歪頭盯著他看,似是剎那,又似永遠,這一刻,她很想已到白首。

    「過來。」顧連州未曾轉頭,清貴的聲音忽然道。

    白蘇緩步走向他身邊,目光癡癡。

    顧連州轉過頭,對上她這樣的目光,微微一頓,卻聽白蘇輕聲道,「待老時,也不知是否還能如此看著你。」

    顧連州心底某塊地方一顫,卻是不接她這話,轉而問道,「繁湛求娶你?」

    白蘇微微一怔,她知道顧連州神通廣大,知道此事也不奇怪,心想反正此事已經拒絕了,問心無愧,便誠實的點點頭。

    「你心中是如何想?」顧連州問道。

    背著光,白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道,「繁祭酒是個不錯的人,我拒絕他,他卻還能不計前嫌的幫我打探消息,你要回來之事,便是他幫忙打聽的。」

    說起此事,白蘇覺得繁湛當真是個君子。

    「是個不錯的人?」顧連州瞇起眼睛,清貴的聲音淡淡問道,「卿當真以為,他無所求的幫你?」

    白蘇微微一怔,在這個時代,一個男人不遺餘力的幫她,要說無所求,白蘇倒也沒那麼天真,只是他所求者何?

    「你不會想說,他是為了博取我好感吧?天下間貌美賢德的婦人比比皆是,這恐怕不可能。」白蘇笑道,她是真的不認為自己能令繁湛傾心,畢竟那個男人為了亡妻,孤身六年啊顧連州靠在幾邊,將白蘇拽入懷中,氣息逼著她的耳側,「卿也太菲薄自己了,我聽聞有人抖出你一年前自縊之事,此事若不是有他從中周旋,豈能如此輕輕帶過?卿說,他為何如此賣力?」

    白蘇呆了呆,她也猜到此事有人暗中助她,只是沒想到此人竟是繁湛。

    「卿想嫁給他嗎?」顧連州問道。

    不用看他的表情,光是包圍她的冷冽之氣,便夠令人心驚膽戰了,白蘇哪敢說實話,忙道,「沒想過,從沒想過。」

    「欲蓋彌彰,說實話」顧連州冷聲道。

    白蘇抱著他的蜂腰,討好道,「妻位誘惑雖大,卻不比連州誘惑大,妾心慕於君,怎麼會想嫁給他呢?」

    「嗯。」顧連州對這個答案勉強接受。

    就當白蘇以為過關了,只聽那清貴的聲音又問道,「雲慶王動了你?」

    白蘇立刻委屈的點點頭,可憐巴巴的道,「我要報仇。」

    顧連州莞爾一笑,哪有人用這種語氣說這等狠厲之言?除了他這婦人,天底下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那他有沒有碰到你?」顧連州垂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白蘇再次點點頭。

    顧連州本就背著光的臉忽然更暗,沉聲問道,「他如何碰你了?」

    「我向外跑時,他從背後抱住我。」白蘇道。

    顧連州不知是何意味的哼了一聲,伸手摟上她細而柔軟的腰肢,頭靠在她脖頸間。

    入懷的柔媚,和縈繞的鼻尖的幽香,不著痕跡的撩撥著他的神經,任何男人一旦感受過這樣的滋味,便不會輕易放手。

    雲慶王……

    「卿是我的婦人。」顧連州忽然在她耳邊宣告所有權。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10:23 AM

第一百七十三章、賜婚
   
    當晚,顧連州歇在清園。

    屋內溫暖如春,二人只著了寬袍在幾前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

    顧連州剛剛從北疆返回,還不曾入朝拜見雍帝,因而有許多事情需要做,太子還被幽禁著,七王在北疆的別苑中閉門不出,也不知傷勢究竟如何,各個家族之間的勢力也開始出現強弱分化,這樣動盪的局勢,須得做出周密的計劃才行。

    而白蘇正在畫一本名叫《伽藍記》的佛教園林設計,有她前世見過的一些建築,亦有些自己的設計。

    此時著手做這些,是早了點,不過未雨綢繆總是沒錯的。

    她這廂畫的正投入,連顧連州什麼時候站到她身後都不知曉。

    他靜靜的打量她,烏髮披在背後,用玉簪挽了個鬆鬆的髻垂在腰際,墨發隱約間露出一節白皙的脖頸,幾縷青絲搭在瑩白的皮膚上,纖細的鎖骨和衣襟裡若隱若現的雪乳。

    一股灼熱的火在腹內燒了起來,顧連州飛快的轉移視線,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她正在畫的內容上。

    白蘇畫的是剖析的平面圖,顧連州看了一會兒,漸漸被這種精確的表現方法所吸引,他目光流連在白蘇精緻的側臉上,認真,執著,卻令他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距離感,彷彿眼前這個總能夠不自覺吸引他的女子,並非一個實實在在的人,而是一縷隨時可能飄散的青煙。

    這種感覺十分不妙。

    顧連州皺著眉,在她身後坐下,伸手摟上面前纖細柔軟的腰肢。

    「啊。」白蘇低呼一聲,一雙因為驚嚇而水盈盈的眼睛,嗔怒的瞪他一眼。

    「素兒。」顧連州將下巴擱在她肩膀上,貪婪的嗅著她身上的淡香,「最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休要棄我而去。」

    清貴的聲音中隱隱有些不安,摟著她的手緊得恨不能將她揉進骨血之中。

    顧連州從來都是淡漠的,無慾無求的,忽然這副模樣,令白蘇怔了一下,「何事?」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火盆裡輕微的辟里啪啦聲。

    白蘇知道,以顧連州的性子能說到這個地步,委實不容易了,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

    她放下筆,轉過身來迎上他的擁抱。

    這時,十三的恭謹的聲音傳來,「主,方無求見。」

    白蘇對十三的情緒太熟悉,她這聲音雖然恭謹,卻壓抑著焦急,必是知道了對自己有什麼不利才會如此,白蘇的身子有些僵直。

    顧連州放下她,逕自朝外面走去,白蘇追上去給他披上大氅。

    見那蒼青色的身影轉進了廳中,白蘇招過十三,「何事?」

    十三偷偷抬眼看了白蘇一眼,見她面色如常,便道,「是政陽王來信了,說是陛下賜婚的聖旨三日前送達政陽王府,王爺來信要主回去完婚。」

    白蘇攏在袖中的手死死掐住掌心,穩住聲音道,「是哪位公主?」

    「是孝節公主。」十三自然是感覺到了白蘇不同尋常的平靜,不禁擔憂的看著她。

    「知道了,退吧。」白蘇淡淡道。

    白蘇以為會是孝閔公主,原來雍帝也不過是投石問路吧,孝閔公主聰慧,又有自己的勢力,雍帝自然不希望讓顧氏做大,正好顧連州也不願意,他便順水推舟把孝節公主指給了顧連州。

    而這孝節公主,雖也是地位尊貴的公主,卻空有美貌,她被譽為劉氏皇族最貌美的公主,在外人看來,配顧連州當真是才子佳人。

    該來的,總是會來,美夢永遠不會太長久。

    白蘇跪坐在幾前,緩緩閉上眼,將心中的紛亂理出一個頭緒。

    她眼下正在「妖孽」事件的節骨眼上,若是顧連州再因她拒婚……

    事情為何會如此巧合?

    過多的巧合,令人不得不懷疑,這是有心人一手策劃的陰謀,而這個陰謀者,竟是雍帝烽火連天,他卻有閒情算計自己的臣子?

    白蘇對於自己猜到的答案,持懷疑態度,那封《赴邊表》分明是落在了雲慶王或者花榮手中的。

    或許,這兩件事情,根本就沒有關聯,只是她想的太多?

    「你知道了?」顧連州清貴的聲音,驀地響在身後。

    白蘇轉過頭,看著他豐神俊朗的模樣,呆呆的點了點頭。

    「卿,從今天起,你就少師府的雲夫人。」顧連州放下大氅,在白蘇對面坐下來。

    「嗯。」白蘇垂眸應道。

    顧連州箍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那一汪霧氣盈盈的眸子依舊是平素的淡然。

    「卿不歡喜?」顧連州似是自語,又似是詢問。

    「歡喜,甚是歡喜。」白蘇道。

    唔,她白蘇,終於是一個徹底的小三了,從前因為他沒有妻子,所以她的存在只能說是交往,然而他一旦娶了妻子,夫人也罷,姬妾也罷,終歸只是等級不同的小三。

    「有辦法不娶嗎?」白蘇忽然似是隨意的問了一句。

    顧連州揉著太陽穴,這種被算計的感覺也令他十分惱火,即便雍帝下旨逼著他娶某個公主,也比現在這種狀況強得多。若顧連州是孑然一身,他必會毫不猶豫的拒絕,然後想盡一切辦法毀了劉氏江山,然而,在他的背後還有顧氏一族。
    想來雍帝把聖旨下到政陽去,便是想提醒他這一點吧。

    「卿逾越了。」顧連州道。

    他娶不娶正夫人是她所不能干涉的,白蘇問這一句,並非想得到什麼承諾,她也早就猜得到答案,只是似乎須得問上一問,才能夠了卻自己的幻想。

    「妾知罪。」白蘇恭謹的俯下身請罪。

    這本來是該有的程序,可是顧連州看著這樣的白蘇,心臟彷彿忽然停滯了片刻,有些氣悶。

    「卿,那個妻位,不過是擺設,無需在意。」顧連州解釋道。

    這世上,還有哪個婦人能夠有幸得到他隻言片語的解釋之言?應知足了。

    白蘇微微一笑,上前拂去他發上的水珠,輕聲道,「妾明白,夫主情非得已,妾心中斷不會有半分怨嫌。」

    白蘇自己不曾發現,她只有做錯事時,或者心中有難以排解的憂傷,才會特別恭謹,禮節面面俱到,一舉一動令人挑不出絲毫毛病,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自我保護。顧連州對於她這習慣,實是瞭如指掌,卻不知該怎樣安慰她。

    「婚期是何時?妾好早做準備,迎接主母。」白蘇背過身去,將榻上的被褥攤開。

    她是第一次自己鋪床鋪,弄的不甚整齊,卻執著想整理的更好。

    「年關。」顧連州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嬌小而倔強的背影,問道,「卿不是喜歡喚我名字?為何忽然不叫了?」

    他記得,昨晚她喚他「連州」,有人叫他少師,有人叫他連州公子,也有人叫他德均,卻從來沒有人如此喚他,雖然感覺有些奇怪,卻也不討厭,所以便不曾拒絕,當時她歡喜的蹬著白白的小腳,那模樣甚是可愛。

    「唔,那個喚一兩次便好,若是習慣了,以後會管不住自己,萬一給人抓住把柄可不好了。」白蘇滿意的看著自己第一次鋪床的傑作,轉過身,笑嘻嘻的拉著他的大手,問道,「怎麼樣,這是我第一鋪床,是否很有天賦?」

    顧連州瞥了一眼勉強算是整齊的榻,「尚可。」

    「你便不能安慰我一兩句?」白蘇扁扁嘴,溜溜的先爬了上去。

    不知道為什麼,顧連州看著她不守規矩,心卻是放下了幾分,笑斥道,「沒幾下便露出了狐狸尾吧」

    白蘇勾住他的脖子,一笑嫣然,現在的她似比以前多了幾分婦人的嫵媚,這般一笑,直令人心醉。

    「夫主,想不想見見納蘭修?」白蘇道。

    顧連州只見過白蘇扮作納蘭修的模樣兩回,一次是他在怒火上,一次是她在生死邊緣,因此也不曾仔細觀察。

    他也很好奇,白蘇怎麼把自己換了一張臉,難道是傳說中的易容術?

    白蘇見他不曾反對,跳下塌去,還不忘回頭叮囑道,「不可偷看」

    「嗯。」顧連州隨意抓起擺在榻前小几上的書,示意自己看書,不會偷看她。

    白蘇光著腳丫子啪嗒啪嗒的跑到妝台前,從櫃子中翻出那些自製的化妝品,對著銅鏡細細的描畫起來。

    顧連州靠在塌上,看著手中的書冊,越看越覺得自己遇上知己了,白蘇與他的愛好大致相同,喜歡研讀佛經,喜歡看書,喜歡擺弄花花草草。

    在別人眼中看來,這樣枯燥的愛好實在無趣的緊,尚京權貴也常常弄這些風雅事,可真正喜歡之人,寥寥可數。

    顧連州此刻手中這本書,是他從前不曾見過的花卉園藝書籍,裡面清俊的字跡隱隱有些眼熟,多看了幾眼,才想起,這居然是白蘇的字跡,不過是半年多的時間,她的字已經如此出類拔萃了。

    越是看下去,顧連州越覺得白蘇對於園藝花草的修養,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她的等級已經不算養花護花,而是玩花,無論是何種花花草草,在她手中必然能被玩出個名堂來。

    顧連州返回翻看書名,細細的羊皮上「花境」二字清俊瀟灑,有婦人的婉約,亦有隱士的灑脫不羈。

    這是我的婦人啊,顧連州心中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他翻回書頁時候,裡面忽然飄落一張紙,那紙張被疊的整整齊齊,順著塌沿滑落,顧連州怔了一下,伸手拈起。
   


第一百七十四章、縱情歡愉

   
    那張紙已經起了毛絮,顯然被翻閱過許多次,顧連州隨手打開,裡面是幾個俊逸飄灑的字:尚安。落款是顧德均。

    拈著這張紙,顧連州心中不知是何樣的感覺,被人牽掛的溫暖,亦有些許後悔,後悔沒有多寫些內容。

    至今想起來他當時在燈下回信的形容,自己也不禁啞然失笑,燈花落了滿幾,寫了一張又一張,最終居然只弄出這麼幾個字。

    「顧君,好久不見。」如雲卷雲舒的聲音,令人舒適的筋骨似乎都舒展開來。

    顧連州抬頭看過去,一襲白色華服立於淺青色的帳幔下,他手中半開的折扇撥開頭頂的帳幔,緩步朝他走來。腳下厚厚的木屐,整個人顯得纖細而高挑。

    微黃的燈火之中,那張精緻絕倫的臉,唇角噙著一絲雲淡風輕的笑意,墨發在身後結成馬尾,用白綸綰起。白色錦緞,上面繡著一片血紅如菊的花朵,碧綠筆直的花梗穿插其中,顏色清麗,卻莫名的有種神秘妖嬈之氣,寬大的袖子垂在兩側,看不見手,右手邊的袖子中卻露出半截白羽扇。

    修眉斜飛入鬢,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高而挺的鼻樑下是一張小巧誘人的嘴唇,粉如海棠顏色。

    這種介於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絕美,魅惑絕美。

    她拖著長長的衣擺,緩緩走來的時候,顧連州心臟忽然不爭氣的急速跳動起來,被她這絕美震撼的同時,亦隱隱有些不安,這件彼岸花的錦衣,是她上次徘徊於生死時所著。

    這一次,白蘇刻意不強調稜角,比之從前的妝容多了些許柔和,乍一看不辨男女,然而只要多留心幾眼,便可知這是個女子。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來,寬袍拂動的隱約間,竟能看見她白嫩的腿,白白嫩嫩的小腳上,指甲是淡淡的海棠紅色,顧連州倒不是沒有見過放蕩的場面,卻是沒見過如此絕美的放蕩場面。

    「許久不見,顧君,能飲一杯否?」白蘇一隻白嫩的大腿跪上塌,身子前傾,白色的羽扇緩緩滑過顧連州的臉頰。

    她這般傾著身子衣襟微敞,顧連州只需一垂眸便能看見半露的雪乳,他面上泛起一絲紅暈,喘息也沉重了幾分,啞聲道,「不要鬧。」

    看著他這般樣子,白蘇更來勁了,索性霍了出去,胡亂踢掉腳上的木屐,爬上榻,橫躺在他懷中,長長的衣擺從榻上一直拖到地板,她伸手勾住他的頸項,另一隻手接過他手裡的書冊和信,探身放在几上。

    顧連州只覺得一股幽香縈繞在鼻尖,令他有些躁動,忍不住伸手去摟住近在眼前的纖細腰肢,「素兒。」

    「嗯?」白蘇轉過身,衝他勾魂一笑,小手順勢探進他的寬袍中,擄住一顆果子細細撫弄起來。

    「不要點火」顧連州低啞的聲音中壓抑著欲火。

    白蘇恍若未聞,甚至低頭捉住那顆小果子。顧連州渾身一顫,猛的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一手握住兩隻纖細的手腕,按在她頭頂,「不疼了?」

    顧連州本是見她昨晚暈了過去,便忍著慾望,不打算碰她,可是白蘇卻一直不斷的點火,他便是有再好的自制力,畢竟也是個男人,哪裡經受得起這般撩撥。

    白蘇定定的望著他,美眸中儘是渴望,「給我個孩子吧。」

    給我個孩子吧……

    這算是一種邀請嗎?顧連州呆了呆,低頭吻上她的唇。

    唇舌纏綿,蘊著彼此不自知的濃濃的情意,糾纏。

    這一夜,極盡溫柔。

    細細碎碎的呻吟聲一直持續到天亮,白蘇才在體力不支下昏睡過去。

    顧連州雖一夜未睡,卻是精神極佳,意猶未盡的摟著白蘇小憩了一會兒,才起身入朝去拜見皇帝。

    太子被禁足了半年,雍帝絲毫沒有放他出來的意思,顧連州自是知道,這是雍帝引那些蠢蠢欲動的勢力上鉤的計策,雍帝雖然偏愛雲慶王,但他老奸巨猾,自是知道雲慶王不堪大任,所以顧連州也並不著急。

    反倒是雲慶王,居然把主意都打到他的婦人身上,須得略施薄懲才行。

    「荀伯,改道去顧府。」顧連州淡淡道。

    尚京的顧府,除了少師府以外,便只有顧風華居住的府邸了,荀伯立刻調轉馬車,往顧風華府中去。

    到達顧府時,時辰尚早,顧連州料定顧風華還未起身,便令荀伯去停車,逕自進了府中。

    門房見是顧連州,連問也不敢問,只是恭立在一側,請他進去。

    有小廝眼尖,遠遠的看見顧連州,飛快的折後院,去珍夫人那裡去喚自家公子起來迎接。

    一時間,顧連州所過之處,表面平靜,僕人們暗地裡卻如驚弓之鳥,無聲的到處亂竄,只有管事還算淡定,笑瞇瞇的迎了上來,「我家公子還在休息,您先進廳中稍憩片刻,奴這就命人去喚。」

    「嗯。」顧連州淡漠的應了一聲,隨著那身子弓成蝦米狀的管事進了大廳。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顧風華墨發披散,披著一件黃色的大氅從外面打著呵欠進來,半睡半醒的隨意擇一張幾前半躺下來,喝了口茶,才問道,「大兄,你可有一年多不曾來我府中了。」

    顧連州隨意的瞥了他一眼,淡淡評價道,「你倒是輕鬆自在的很。」

    「哪裡哪裡」顧風華揮揮手,風華萬千的伸出指頭,抹下唇上的水漬,挑眉問道,「大兄每回來我府裡,都是挑唆為弟幹壞事,唔,這回有何指教?」

    顧連州哼了一聲,漠然道,「你可以不做,無人逼你。」

    「我錯矣,還請大兄不吝賜教」顧風華哈哈一笑,給顧連州做了個揖。

    他這大兄,從來都瞭解他掩藏極好的野心,卻從不拆穿,也不幫助,全作不知。

    然而,僅有那麼兩次似有若無的提醒,卻幫他化解了兩次絕境,那才智委實令人膽顫。若是能拉顧連州做智囊,許多難以得到的東西,都會變得唾手可得,他也不是沒有試探過,只是顧連州一律不予回應罷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10:30 AM

第一百七十五章、風華情聖的教育課
   
    「今,七王險死還生,太子卻依舊被幽禁,何也?」顧連州問道。

    顧風華陡然精神一振,去了幾分慵懶,道,「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是要引蛇出洞,可是精明的蛇,都已覺定按兵不動。」

    顧連州微微抬眼,「唔,草木皆兵啊……」

    顧風華從袖中取出一把黑色鶴尾扇,垂眸撫著扇面,沉默了半晌,忽而燦然一笑,「我明白了。」

    如今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些蠢蠢欲動的勢力因為雍帝這一手,忽然都停了動作,開始觀望形勢,然而這也是個好時機,既然雍帝希望逮到蛛絲馬跡,那麼便可以趁機除掉對自己不利之人,而首當其衝的,必然是雲慶王。

    七王閉門不出,恐怕就是看穿了雍帝這招引蛇出洞,因而不管他是真重傷還是假重傷,都臥病在床,因此想尋他的馬腳,實不容易。

    其他另有幾位名望較高的皇子,他們背後都有母系的家族勢力,以顧風華的手段倒也能扳倒一兩個,然他自是要權衡利弊,雍帝不僅要捉皇子們的野心,必然也會留心各個藩王,顧風華絕不會把自己搭進去。

    所以顧連州料定,顧風華第一個下手的,一定是針對雲慶王雲慶王雖然聰穎,但是行徑荒誕,他本人非但不可懼,還極容易找到漏洞,顧風華要針對的是他身後的曲氏家族,還有兩朝太后,從他下手是最好不過。

    「大兄,據說,雲慶王對你的寶貝兒很有興趣哦?」顧風華笑的放蕩不羈,他的眼線遍佈各個角落,有什麼風吹草動,他絕對是除了當事人和斥候以外第一個得到消息。

    顧連州抿了口茶水,「休要在我面前耍如此低劣的激將法,若是七日之後雲慶王還不出事,我會親自動手。」

    毫無疑問,若是他出手,顧風華半分好處也撈不到。

    「大兄,怎可如此急迫?快到年關了,過完年可好?」顧風華提到年關,心中透亮,想必他這大兄是在想在年關之前為雲姬做點什麼吧。「可惜了。」顧風華嘖嘖道。

    顧連州正起身準備離開,卻聽聞他這話,不由頓住動作,「為何?」

    「我視雲姬此女不同與其他婦人,她之所求,我雖也猜不透,然我卻篤定,一旦孝節公主進門,只有兩個結果。」顧風華舒服的靠在軟墊上,老神在在的盯著他道。

    顧連州又坐了回去,「願聞其詳。」

    顧風華心中微微一驚,他還道他這大兄會如往常一般逕自離去,從前可是沒有任何事情能夠令這個淡漠的男人駐足啊,看來雲姬在大兄心中所佔的位置不小。

    顧風華也不賣關子,篤定道,「要麼就是鬥的你死我活,要麼就是她求出,絕無第三種可能。」

    顧風華與白蘇接觸不多,然而僅有的幾次,也足夠他模糊的認識到她性子,況且,以他風華公子閱芳無數的經驗,必然八九不離十。

    「可我同她說了,妻位只是擺設。」顧連州迷茫道。

    顧風華險些被自己喘氣嗆著,他竭力隱忍之下,化作一聲清咳。

    他們兄弟之間的相處甚為奇特,二十餘年,只能算是相熟的陌生人,又總比陌生人多出一種莫名的信任感,縱使連謀權這樣的隱秘之事,也都能互相溝通,卻從未說過任何私事顧風華問道,「大兄與她歡好了?」

    這句話一出,顧連州的臉頰浮起兩朵不自然的紅暈,卻還是極認真的答道,「是。」

    顧風華不自覺的挺直身子,瞠目結舌的盯著他,這,這個是他那淡漠無慾的聖人大兄嗎?

    「怎麼,有何不妥?」顧連州微微蹙眉。

    「無,並無不妥,男歡女愛才是人之常情。」顧風華咳了幾聲,對於顧連州的虛心請教,也予以耐心的解釋,「娥皇女英是否真有其事,我倒是不知曉,只知我這後院裡成日的毒啊蠱啊,每年都要死傷三五個,才是正常,我看著倒是挺精彩的,就不知大兄是否也喜歡。」

    看顧連州深擰的眉心,便知道他是極厭惡這等烏煙瘴氣,少師府後院之事,他從不過問,但即便如此,也偶爾能發現一兩件事。

    「啊看你那雲姬的手段,可比我這後院的小打小鬧更有趣,大兄定是知道齊姬因何而死吧?就是因為她設計誘殺雲姬,不過被反撲了。嘖嘖如今整個齊氏的聲譽都是一落千丈呢」顧風華說到興頭上,又忍不住犯起了火上澆油的老毛病,唰的一聲合上羽扇,似是想到了什麼妙處,「大兄,你還是快快向皇上退了這門婚事,求娶孝閔公主吧,這個孝節公主哪裡是你那寶貝兒的對手」

    顧風華兀自說的開心,全無注意到顧連州沉沉的眼眸,繼續道,「若是孝閔公主嫁過來,少師府後院可就熱鬧了,那陣仗絕對不下於兩國相爭。」

    「說完了?」顧連州漠然道。

    顧風華笑聲一頓,心道不妙。

    果然,他這廂還未曾腹誹完,顧連州甩袖而去,臨走前,清貴的聲音淡淡飄散,「五日。」

    五日扳倒雲慶王。

    原本的七日已經是極限了,居然又因他一時痛快,又少掉兩日。

    「大兄」顧風華攏起身上的紅色狐狸裘,做最後的掙扎,「大兄,如今似我這般爽朗之人已是不多,為弟心直口快,你何必計較呢?」

    他話未說完,顧連州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迴廊盡頭。

    不過,得知顧連州對白蘇如此喜愛,倒是令顧風華有了個不小的收穫。

    白蘇每年資助黑甲軍一萬金,也就相當於站到了他這條船上,看來他要求得這個才智高絕的大兄相助,還是要多多在雲姬身上下功夫。

    雖然,顧連州並非是個容易被煽動的人,但自古溫柔鄉便是英雄塚,誰知道呢。若是白蘇不曾出現,縱使顧連州排斥雍帝這種政治婚姻的手段,為了顧氏一族,卻也可能勉強接受,但顧風華的話令他又多了一些顧慮。

    無論是白蘇為了他在後院用盡心機,還是她求出,都是顧連州不願見到的。

    原本準備今日進宮去謝恩,然從顧府出來之後,他卻直接返回了少師府。

    顧連州站在往清園和清風殿的路口頓了一會兒,轉身朝清風殿走去。

    清風殿因為書籍較多,所以通常不會生火,一推開門,一股油墨氣息夾雜在冷冽的風裡迎面而來。

    「公子,可要生火?」褚問道。

    顧連州嗯了一聲,褚飛快的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殿中便多了四隻火盆,火勢漸漸旺了起來,盆中傳出輕微的辟啪聲。

    顧連州在幾前坐下,抽出一本編修一半的書。

    「公子,雲夫人來了。」方無在門外道。

    來的倒是挺快,顧連州攤開書冊,道,「不見。」

    門外頓了一下,旋即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夫人請回吧。」

    「這裡剛剛燉的粥,勞煩您轉給夫主。」

    那那淡若春雨的聲音很小,但是顧連州絲毫不落的聽見了,唇角不由得微微上翹。

    外面腳步聲漸遠,顧連州道,「拿進來吧」

    方無怔了一下,連忙推門進去,把食盒中的粥碗端了出來,淡淡的米香飄了出來。食盒中的粥,只是最普通的白粥,與平時那些食材頗多的粥顯得樸素了些。

    顧連州嘗了一勺,米煮的太爛,斷不是十二的手藝。

    「她還說了什麼?」顧連州問道。

    「夫人只說了一句話,旁的沒有了。」方無弓著身子,也不知他家公子想聽些什麼,方才雲夫人只說了一句話,公子不是聽到了嗎?

    「退吧。」即使她不說,他也知道,這個粥定然是她親手熬的,因為別的粥都做不好,只好弄最簡單的白粥。

    獨自用完粥,開始繼續修書。

    紙上字跡依舊風骨俱佳,然而寫字之人卻有些恍惚。

    他本想試試自己可以多久不見白蘇,想試探一下那個婦人在他心中究竟是佔了什麼份量,然而方才只是聽了一個聲音,此刻便有些想了。

    只不過他並非是白蘇那般,專注某件事時便無法分心,手上的事情在他的控制之下,倒也沒有出任何差錯。

    直到天色漸晚,才停下筆,已覺飢腸轆轆。

    不似平時的時間飛快,這一日過的分外漫長。

    顧連州起身準備往雲安殿去,然而邁開步子,卻不知不覺的往相反的方向去,直到站定時,才驚覺自己竟然站在清園門口。

    「啊」
    十二打開院門,端著一盆水正要潑出來,猛然看見顧連州,生生的把手收住,半盆水都灑到了自己身上。

    「主」十二連忙恭謹的彎腰立於一側,請他進門。

    顧連州倒也不曾說些什麼,直接往白蘇的寢房走去,她那麼怕冷,估計所有時間都是在寢房中度過的了「夫主」

    門剛剛被推開,一個黑影便飛奔過來,撲進他懷中,霧氣盈盈的美眸滿是控訴,「夫主中午都不想見妾呢」

    顧連州一動不動的看著她,感受貼在他身上的柔軟,心中的溫暖漸漸擴散開來。

    白蘇見他默然的看著她,心以為自己做的太過了,悄悄從他身上退了下來,腰卻被一隻大手摟住。

    「卿不知道一碗粥餵不飽為夫嗎?」顧連州擰著眉控訴。
   


第一百七十六章、求出否
   
    白蘇令十二上飯,她知道顧連州其實並不習喜歡人服侍用餐,所以便坐在一側撫琴。

    「這位公子,想聽什麼曲子?」白蘇盤膝坐好,裝作茶館裡賣藝的樂者,那架勢似是準備接受點曲子。

    時下,樂者雖只是賣藝的之人,可事實上地位並低下,至少比商人身份不知高出多少,有些擅譜曲的樂者是很受追捧的,稱為樂師,便如太學中的師罄便是一名受人敬仰的樂師。

    顧連州嚥下口中的飯,從善如流道,「廣陵散。」

    因顧連州從來都是食不言,白蘇本只是隨便鬧一鬧,沒想到他真的點了一曲,可這曲子白蘇連聽都沒聽過。

    「不會。」白蘇眼巴巴的盯著他,示意他再重新點一曲。

    「胡笳十八拍?」這是時下最流行的曲子,應當會了吧。

    白蘇撓撓脖子,隨便撥弄了兩下琴弦,歎道,「胡笳十八拍太過哀戚,影響食慾,不如隨性談一個吧?」

    「嗯。」顧連州淡淡看了她一眼,心中實在懷疑,她連胡笳十八拍也不會,不過這曲子確實太過哀戚,便索性遂了她的願。

    白蘇從前便喜歡古琴曲,卻一直沒機會學,穿越後,自從在白府練了一陣子,她便喜歡上這種消遣的方式,平日無事時,也會撫弄一會兒,卻從未彈給別人聽過,至今在也不知自己水平如何。

    她凝神片刻,先以低低的琴音入曲,陡然揚音,轉入平穩,音韻暢達,節奏自然。

    萬籟俱寂的清夜,琴音逼真暮鼓晨鐘,猶如天籟與地籟的悠揚肅穆,古剎梵語,如宿禪院,令人身心俱靜,自然進入清淨空靈的境界。

    顧連州的動作一頓,看向閉眸撫琴的白蘇,昏黃的燈光鋪在她身上,使得整個人都散發淡淡的暖意,柔和的,令人無法不動心。

    白蘇並不會華麗的技法,然而她的琴音,莊嚴燦爛,愉快恬暢,全然將這曲子的意境表現的淋漓盡致。

    一曲終了。

    白蘇放下琴,笑問道,「如何?」

    「何曲?」顧連州起身走了過來,盤膝坐下。

    這曲子他從未聽過,但既活潑又寧靜莊嚴,十分奇特,一聽之下便喜歡上了。

    「普安咒」白蘇笑嘻嘻的伸出手,「公子,聽了曲子好賴也要賞些吧?」

    顧連州微微一笑,朗朗如月,「你是是扮樂師還是乞丐?」

    白蘇撇撇嘴,看他把琴取放到腿上,試了幾個音後,直接入曲,竟是把白蘇方才彈得的《普安咒》又撫了一遍。

    不矜躁,不疾驟,不漂浮,不滯澀,比起白蘇所彈,少了些輕浮之感,更多了幾分佛法莊嚴,曲中的喜樂全非單純歡喜,而是普渡眾生的悲憫歡愉,令人禁不住想要膜拜。

    白蘇定定凝視著他沉浸於曲中的模樣,菱唇輕抿,目光瀲灩。

    顧連州的肩膀很寬,四肢修長,身材軒昂矯健,俊美無鑄的面上,黑羽翎似的睫毛覆蓋下,若隱若現一雙流光溢彩的墨玉眼,他偶然轉眸間不似平素的漠然,居然破天荒的含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樣的賞錢可好?」曲終,顧連州修長的手指按壓住琴弦,轉眸問道。

    白蘇呆呆的點點頭,她總覺得近幾日的顧連州少了許多淡漠清冷的氣息,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些許溫柔。

    這樣的你,教我該如何捨棄……

    「明日我便回政陽去了。」顧連州放下琴,靜靜的等待白蘇的反應,如果她想求出的話,這時便應該說出來了吧距離年關不過還有半個月的時間,白蘇夜不能寐的在去留之間掙扎,就在方纔,看著那難得的溫柔模樣,她幾乎要不顧一切的為他留在這裡,為他鬥,為她爭風吃醋,為他不擇手段。

    然而終究不能,白蘇太瞭解自己了。無關愛情,單是以她的性格便絕不能容忍被欺壓,她可以忍耐,就像忍耐錐心刺骨的疼痛一樣,可她總有一日會忍不住,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殺了孝節公主,給他惹下禍端。

    便是在他說出這句話時,白蘇已下定了決心,「夫主,妾,欲求出。」

    妾,欲求出。

    白日顧風華的話,竟是一語成讖

    剎那間,顧連州的心宛如漏了一塊,撕扯的疼痛,遠遠超過了他自己的想像,然而驕傲如他,斷不可能說出半句挽留的話。

    昨日的解釋,已是他二十幾年頭一次。

    房中一片靜默,隔了好久,他才勉強用盡全身力氣穩住自己的心痛和聲音,「卿離開我,可有打算?」

    他的意思是,是不是去投別的男人了。

    白蘇自也是聽懂了的,垂眸道,「繁祭酒曾向妾求娶,不知他是否嫌棄妾已非處子之身。」

    她明明,明明不會嫁給任何人,然而那一刻,不知道為何,她卻如此說了。彷彿疼痛時非要死死抓住某樣東西,才能緩解,但白蘇清楚的知道,不過是兩傷罷了。

    「繁祭酒為人正直,是個君子。」清貴的聲音中是一如往常的淡漠,彷彿只是說一個中肯的評價。

    「是。」白蘇躬身,說著一些走過場的話語,「妾承蒙夫主庇佑,感恩不盡,今日別後,夫主珍重。」

    「卿自珍重。」顧連州微微頷首,然後起身向外走去。

    白蘇抬起頭,目送他離去,他的背影比任何時候都要高大,也比任何時候都要蕭索,比起他來時的歡愉,越發的令人揪心。

    「連州……」白蘇呢喃道。

    站在寢房門口,顧連州極敏銳的聽見了她的輕喚,聲音簌簌如風過竹林,溫柔中略帶沙啞,這便是她的婦人啊十三一直在寢房外隨時準備進去伺候,自是聽見裡面的對話,她從一開始的驚訝,轉為釋然。

    十三想的更為實在些,半個月後,少師便要與孝節公主完婚,小姐如此受寵,能夠得到一時庇佑,萬一少師心淡了,公主必然會因著往日受的種種委屈,置小姐於死地。

    主母處死一個姬妾,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小姐。」十三一進門,便看見白蘇拖著長長的衣擺,跪伏在地上,垂眸盯著那把琴,長長的睫毛覆蓋住眼眸,面上表情明暗不定。

    十三以為她需要靜一會,正欲退出去,只聽白蘇道,「原本可以再晚一些的,便能在他身側多呆幾日,是不是?」

    十三憐惜的扶起她,勸慰道,「長痛不如短痛,小姐做的對。」

    可是,方才明明是那樣柔和的氣氛呢。

    「我們明日便搬去納蘭府吧。」白蘇被十三扶上塌,躺下之後,又拉住她問道,「要婆七辦的事,可都辦妥了?」

    「妥了,小姐隨時可以出發,只不過眼下戰火四起,河中又結冰,水路是不好走了。」十三答道。

    「知道了。」白蘇閉上眼睛。

    這一夜,她幾乎是背誦了一夜的《清心咒》,一遍又一遍,直到看見外面的雪光,揉合著晨光熹微灑落在屋內的地板上,白蘇才在身心俱疲之下,進入半睡半醒的狀態。

    不知過了多久,白蘇在吵吵嚷嚷之中醒過來,十二慌張的跑進屋來,見白甦醒了,眼淚唰的一下決了堤般,「小姐,不好了,孝節公主正在廳中呢還有康樂郡主、盛雅公主。」

    白蘇皺起眉頭,「夫主呢?」

    十二惶然的拿起一件淺青色的曲裾,一邊迅速的幫白蘇更衣,一邊答道,「主天還未亮便返回政陽去了,沒過兩個時辰孝節公主便過來拜訪了,她們定是見主不在,先過來給姬妾們立立規矩的。」

    「盛雅公主和康樂郡主是陪嫁?」白蘇站起身,任由十二擺弄衣裳。

    十二頭也不抬的道,「是。」

    看來雍帝真是十分重視顧連州啊,甚至用了一個郡主,一個庶出公主做陪嫁,這陣勢都抵得上兩國聯姻了。

    「唔,反正閒來無事,不如就見見吧。」白蘇懶洋洋的道。

    十二小心肝還在噗通噗通的跳,看小姐這模樣,敢情原本還沒打算見她們啊十二正打算系衣帶,白蘇卻忽然阻止道,「前幾日左豎明不是送來了太學博士的衣裳?穿那個吧。」

    「對,對」十二忙又從箱子中尋出那件衣服,給白蘇換上,最後把頭髮用綸束在頭頂。

    因著是在府中,所以便沒有將紗帽帶上去,只在白衣黑色邊紋的袍子上添了一件白色狐狸裘。

    十二檢查了幾遍,才確認妥當,「小姐,可以了。」

    看著這身袍服,十二的慌亂才有了幾分底氣。

    從寢房到廳中只有幾步遠,白蘇一踏進屋內,便看見滿滿當當一屋子的人,光是侍婢便有十七八人。

    眾人見門口光線一暗,紛紛回過頭來,她們看見白蘇的一身裝扮,頓時一怔。

    坐在主座上的孝節公主立刻顯出了幾分尷尬,她本是公主,坐在那個位置上是理所當然的,可卻忘記了白蘇是太學博士,這樣一來,不請自坐,和被白蘇請坐上去,是完全不同的,若是有心人編排兩句,給她扣上一頂不尊師重道的帽子,這可如何是好。

    康樂君主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壓低聲音道,「公主不必擔心,這裡都是我們的人,無礙。」

    白蘇淡淡打量一眼主座上的人,那是個十五六歲得少女,一雙鳳眼長的與孝閔公主十分相類,不過她卻果然如傳聞一般,美艷不可方物。

    「白氏,素,拜見孝節公主,見過盛雅公主、康樂君主。」白蘇行了個大禮。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10:35 AM

第一百七十七章、再次求娶
   
    「先生快請起。」孝節公主聲音甜美,如蜂蜜和著花香。

    因右邊的位置被盛雅公主和康樂君主佔了,白蘇只能坐上左手邊第一個位置。

    她坐定以後,便聽康樂君主道,「孝節公主鳳駕,為何後院姬妾不見動靜?竟也無人出來迎接?」

    白蘇過目不忘,自是認出了康樂君主便是在藍花楹樹林裡,那個追著顧連州跑的嬌嬌,這下可遂了她的願了,即使只是陪嫁。

    「許是都還未聽說公主前來吧。」白蘇淡淡道。

    康樂君主語氣還算客氣,卻不依不饒的追問,「據說連州公子讓你做夫人了?」

    像顧連州這個身份,是只能有兩名側夫人的,盛雅公主和康樂君主是陪嫁,但她們地位尊貴,若是只給姬妾身份,等於打了劉氏皇族的臉,所以,白蘇若是留下來,便只能屈身做姬妾。

    不過,陪嫁人數這個問題是可以商量的,只要顧連州向雍帝提出,恐怕都會得到應允,因而康樂君主才特別著急。

    白蘇也沒閒情逸致同她逗樂子,直接道,「我求出了,今日正打算般離少師府。」

    此話一出,屋內所有人都怔住了,齊刷刷的看向她——天下間的女子,無不擠破頭的想近顧連州身邊,居然會有人自己求出這事情若是傳出去,恐怕比邊疆的戰事還要令人驚訝吧「你當真求出了?」孝節公主不可置信的問道。

    白蘇輕笑一聲,「公主以為,素會拿此事做耍?」

    一時間,孝節公主、盛雅公主,和康樂君主都靜默了,她們特地趁著顧連州不在京中,準備來好好敲打敲打這些姬妾,其實主要也是給白蘇一個下馬威,可是沒料到,居然是這種局面。

    震驚遠遠大於歡喜。

    「公主還請自便,素因身體不適多日不曾去太學,今病癒,須得去向繁祭酒請罪。」白蘇施了一禮。

    一說起繁湛,眾人均是一臉了然狀,心道白蘇恐怕是看上繁湛空懸的妻位了無巧不成書,這廂話音方落,便聽二丫稟報道,「主子,繁祭酒來訪。」

    這下更是坐實了白蘇的心思,即是如此,孝節公主覺得再呆在此處也沒有意思,便道,「即是祭酒大人來訪,本宮就先告辭了。」

    白蘇親自送幾人出了清園,然後由管事領她們出府。

    白蘇命人在院中的樹下架起一個低矮的木台,上面擺了一幾,和煮酒用具,逕自煮酒等繁湛前來。

    繁湛的來意,白蘇也能猜著幾分,繁大夫定是知道了賜婚一事,心知現在是求娶的大好時機,所以才會再次催促他前來求娶。

    「雪中煮酒,師雲好雅興。」繁湛入園便看見白蘇如此鄭重的迎接他,心中微微有點失望,他以為,白蘇有別於其他婦人的,可眼下看來,不過如此。

    白蘇並未起身,只是抬頭迎上那一襲紫袍。

    她攏住身上的狐狸裘,在寒風中,挺翹秀美的鼻子微微發紅,蜷縮成一團的模樣,真真令人心動,繁湛的心跳不覺間漏了幾拍。

    「可飲否?」白蘇道。

    繁湛在她對面盤坐下來,他第一次距離她如此近的距離,近到能看見那瑩白近乎透明的皮膚上細細的絨毛,櫻粉色的唇角一直掛著一絲淺淺的笑意,髮絲在風中纏繞,和著酒味兒,隱隱傳過來一絲幽香。

    拋卻性格和才華,繁湛亦忍不住對她有些興趣了。

    「祭酒大人請。」白蘇親自把盞,待繁湛飲盡一杯後,才問道,「不知大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繁湛看了她幾眼,還是將來意說明,「在下今次前來,是再次求娶」

    竟是又聽一遍求婚之言,白蘇美好的夢想,切切實實的發生了,然而造化弄人,向她認真求婚的這個男人,不是傾心於她的人,亦不是她所傾心之人。

    「呵呵,是繁大夫又催促您了,還是大人見素走投無路,特地前來相助?」白蘇笑著給他又盛上一盞,亦給自己盛上,用一種慵懶的玩笑口吻問道。

    酒入愁腸,如入無底之淵,不曾有一絲灼燒的感覺。

    「酒煮的甚佳。」繁湛讚道,嚴肅俊美的面上,多了些許溫和。

    白蘇唇角扯起一抹苦笑,她本是不會煮酒的,只因怕顧連州又喚別的姬妾,才會拚命學習。

    幾盞酒下肚,稍微暖和了些,白蘇給繁湛行了個大禮,「素今日擺酒相迎,實是有事想請大人相助。」

    「哦?何事?」繁湛放下酒盞,面上溫和斂去,嚴肅沉穩,不自覺的便散發出一種為人師長的氣質。

    這種穩重的氣度,極容易使人產生一種信賴感,令白蘇安心許多,便也不兜圈子,直接道,「素想辭去太學博士之職。」

    「辭官?」繁湛訝異,他猜測了許多可能,卻沒想到她只求辭官。

    「素亦向夫主求出,打算帶上三五奴僕作伴,去尋一處清幽避世。」白蘇直起身來,笑的舒展。

    繁湛怔怔的看著她,心裡既是歡喜,又是失落。

    歡喜的是,她果然沒有令人失望,是個脫俗之人;失落的是,他六年之間唯一一個稍有動心的女子,卻無意嫁與她為妻。

    「並非大事,只需我批下即可。」繁湛道。

    太學博士雖受人尊敬,卻也不過是從七品的官職,這樣的小事,一般都有專職官員處理,最多經過丞相,皇帝是不會過問這些事的。

    「你……」繁湛捏著酒盞的手微微用力,「寧願歸隱,亦不願嫁於我為妻嗎?」

    「並非如此。」白蘇撥著爐中的炭火,看了他一眼,道,「請恕素冒昧,大人為何六年不曾續絃?」

    繁湛飲了口酒,「夫人過世後,便覺得世間再無女子可令我心動,隨意娶一個擺在家裡,白白誤了他人終身,何苦呢?」

    「大人便不覺得誤了素的終身麼?」白蘇又給他斟酒,垂眸自顧笑道,「大人是覺得素身份卑賤,能得妻位,應當歡喜才是吧。」

    繁湛默默的看著她,只覺得,她今日特別愛笑,起初倒是不曾有任何異樣的感覺,可是這笑容看的多了,總覺得有些撕心裂肺之感。

    「實不相瞞,起初我確是如此想的,然而現眼下變了,是真心想娶你。」繁湛接過她手中的火棍,扶起她一直伏在火爐旁的身子,使得她能與他直視。
   


第一百七十八章、被劫

   
    白蘇盯著他,許久,才輕輕一笑,「大人,素,今生不會再有別的男人。」

    「為他守節?」繁湛再次被震動,越瞭解她,竟然越覺得她便是他踏破鐵鞋所要尋覓的人。

    白蘇不置可否的笑笑,守節,她倒是沒有想過,只是心裡裝著一個人的時候,又怎能安心守在另一個人身邊?她從來都不是一個能夠一心二用的人。

    繁湛也不曾追問答案,轉而問道,「打算去往何處?」

    「未定,但不會再呆在尚京。」白蘇攏著狐狸裘,呼出大片霧花,粘在睫毛上,彷彿匯聚成露珠,然後順著臉頰滴落。
    繁湛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從沒有哪個女子,可以哭的如此雲淡風輕,卻又讓人覺得實在執拗,這樣的白蘇,美麗的無可言述。

    繁湛從袖中掏出帕子,默默遞到她面前。

    白蘇伸手接過,胡亂在面上抹了幾下,帶著輕微的鼻音道,「見笑了。」

    「恨不相逢未嫁時。」他竟是又說了一遍,雖然只是喃喃自語,但這一次語氣中的遺憾,遠遠比上一次更甚。

    非是未嫁時,而是不曾心許之時。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幾點雪花從空中飄落,未幾時,已經變成鵝毛大雪,清園中風並不大,那些雪緩緩的旋轉飄落,空氣中的冷冽稍稍緩和了一些。

    十三見那二人並無起身之意,便送了兩把油紙傘過去,「小姐,可需人撐傘?」

    「不撐傘。」白蘇臉頰緋紅,言語已經有些醉意。

    十三暗暗著急,小姐的酒品可不怎麼好,若是在祭酒大人面前出了醜,可怎生是好她這廂還未想完,白蘇已端起酒盞,朗聲吟道,「此去無歸期,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果然開始了十三偷偷瞧了繁湛一眼,見他面色無異,才稍微鬆了口氣,但小姐如此模樣,萬萬不能再呆下去了,一咬牙,便開口道,「祭酒大人,小姐已醉了,奴婢……」

    十三意思已經很明白,這是逐客了。

    她一個侍婢說出此話,若是客人計較些的,她只有被拖出去亂棍打死的下場,見繁湛久久沒有回應,心不由提了起來。

    「她傷心,便讓她喝吧,你且退下。」繁湛道。

    十三遲疑了一下,把傘放下,退到遠處的廊上垂首而立。

    繁湛撐起一把傘,站到白蘇身邊為她擋雪。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白蘇端著酒盞,竟是又吟起了曹操的《短歌行》。

    十三還道是她喜歡醉酒吟詩,原來她醉酒的時候,只喜歡吟這同一首「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她略帶沙啞的聲音大聲念出這首詩時,豪放,且隱含一絲繾綣。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枝丫乾枯的老樹下,一襲紫袍撐著油紙傘,身材修長高大,宛若一座矗立的山,他這般站著便似乎能撐起一片寧靜的天空。

    而白蘇一襲月白袍服,盤坐在他腳邊,搖頭晃腦的端起一隻酒盞,囈語般的念著《短歌行》,一遍又一遍,直到夜幕,兩個人姿勢都不曾改變。

    十三遠遠的看著這如畫般的場景,私以為,若是小姐能嫁給繁祭酒,應該一段不錯的姻緣,可惜了,小姐看似什麼都不在意,骨子裡卻是個十分執著的人。

    「大人,天色晚了。」十三忍不住又上前提醒。

    繁湛低頭看了白蘇一眼,把傘交給十三,「喚人來把她扶進去吧。」

    傘一移開,繁湛身上頓時落了許多雪,他不知白蘇是否還有幾分清醒,兀自認真的道,「此地一為別,他日若你若返尚京,睿之定當煮酒相候,珍重。」

    「一言為定」白蘇伸手要與他擊掌盟約。

    繁湛亦爽快的應了。

    香蓉和十三一起把白蘇抬進寢房中,幫她沐浴過後,換上舒適的袍服,被子中也是十二事先暖過的,可是白蘇這一夜依舊睡的極不安穩。

    如此輕易的放手,她不甘心啊但又能如何,每個時代都有固定的遊戲規則,她固然可以捨命去做那個改變規則之人,然而觀念根深蒂固的顧連州,是否能夠理解?

    第二日醒來,已是巳時,白蘇頭疼欲裂,簡單的洗漱過後,同十三她們一起用了午膳。

    飯罷,香蓉進來稟道,「小姐,東西都已收拾好了,隨時可以離開。」

    「不必要的東西都不帶了,納蘭府也多得是,我們去納蘭府等候醫女歸來。」白蘇沉吟片刻,又道,「讓十三先去找婆七,令他在城西接應我們。」

    「是。」香蓉頓了一下,又道,「菱花和曲措……」

    「遣返白府吧。」白蘇道。

    菱花和曲措是白夫人身邊的侍婢,曲措倒還好,對白夫人並無多少忠心,不過是混生活罷了,可是菱花對白夫人可是忠心耿耿,精明又十分勢力,這樣的人帶在身邊,白蘇哪裡能放心。

    這次,必要脫離白老爺的掌控。

    白蘇命她們先回去白府,那二人也不疑有他,心道一個弱質女流還能插翅飛了不成?便也就先返回白府報信去了。

    趁著這個空當,一行人從少師府的側門出去,雇了一輛馬車便徑直前往城西。

    她們必須要帶的東西還真是沒有多少,每個人收拾了幾件常穿的衣物,就只有幾個包袱而已。

    馬車朝城西駛去,香蓉一直提著心,直到出了城西門才稍稍鬆了口氣。

    白蘇一閉眸休息,馬車卻在此時猛然停住,白蘇驀地睜開眼睛。

    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姬行的如此急,所為何事?」

    雲慶王

    白蘇深吸了一口氣,撩開車簾,看見一駕與她們馬車並肩停靠的華麗馬車,車簾被一隻白嫩的手撩起,露出雲慶王那張並不算十分英俊的臉,若非他懷中抱著一個半裸的美姬,那一張臉倒也顯得可親。

    「殿下公務如此繁忙,素便不打擾,請恕失禮,告辭。」白蘇目光淡淡的從那美姬面上掃過,那女子面上緋紅,不斷扭動身子,難耐的扯著自己的衣服,似乎是被用了媚藥。

    更令白蘇警惕的是,那女子眉目之間竟與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甚至比絮女更像是她的姐妹。

    「姬,莫要走」雲慶王忽然丟下懷中的美姬,急急的衝下車來。

    他也不管不顧身上有些散亂的華服,跑到白蘇馬車的窗邊,「姬,我許你王妃之位。」

    白蘇微微一怔,這雲慶王也並非愚笨之人,許她一個商人庶女為正妻,實在令人費解。

    「顧連州不要你,本王要,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不在乎你是不是處子。」雲慶王語氣懇切,連稱呼都有些混亂了。

    白蘇定定看著他圓圓的杏核眼,許久,忽然衝他嫣然一笑,「你喜歡我?」

    「思之如狂。」雲慶王點點頭,那表情,直是有些祈求的意味了。

    「是嗎……」白蘇淺笑著向他招招手。

    雲慶王歡喜的湊近過來,白蘇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殿下何不回府去候妾?妾剛剛離開少師府,不便立刻往殿下府中去,等夜了,妾悄悄過去,你說這樣可好?」

    吐息如蘭,噴灑在雲慶王臉側,那魂牽夢縈的幽香纏繞在鼻尖,似是比往日更加媚人了。

    白蘇近來是非頗多,雲慶王稍想一下,便知道她說不能立刻隨他走的原因,雖頗為不捨,卻也道,「不如我派幾個劍客保護姬?」

    雲慶王也不是那麼好騙的,好容易才逮到一個機會,哪能讓白蘇跑了。

    「好。」白蘇道。

    雲慶王沒想到她應的如此之快,心中有些猜疑,但王府的劍客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應不會連個女姬也看不住。

    「好,那本王等候姬前來」雲慶王高興的登山馬車,留下了六名劍客監視白蘇。

    馬車擦身而過時,那華麗的車中傳來了美姬似痛苦又似歡愉的呻吟聲,白蘇冷笑一聲,命車伕繼續向城西駛去。

    漸漸的,馬車越來越接近納蘭府的後門,白蘇怕萬一沒有把這八人全部滅口,走漏消息,那就不妙了,於是便在一條溪邊停了下來,裝作郊遊賞景的樣子。

    不過三刻的時間,一隊約莫有二十餘劍客的車隊從邊經過,雲慶王那八名劍客轉過身,面對那車隊戒備。

    那一行人之中,為首的人正是倨,他盯著那八名劍客,有些不明所以,十三來報信,並未說有劍客隨行啊?

    正在他不知該如何反應之時,白蘇遠遠在站在那幾人身後,緩緩抬手,手做刀狀對著脖子一抹。

    這是格殺之令。

    倨頓時瞭然,抬手示意停步,暗中使了幾個手勢,二十幾名劍客策馬猛然衝了過來,二丫嚇得尖叫一聲,白蘇拽著幾人退出十幾丈遠。

    兩方毫無任何預兆的便廝殺起來,雲慶王府的劍客大聲道,「諸位何人,為何不由分說的便圍殺我等」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1 10:38 AM

第一百七十九章、約見顧風華
   
    倨他們閉口不應,只是全力廝殺。

    白蘇閉上眼睛不去看,然而刀劍刺進血肉的「噗」「噗」聲夾雜著慘叫,卻更令人毛骨悚然。

    不出半柱香的時間,耳邊已然安靜下來,冷冽的風中血腥味漸漸瀰散開。

    「主公,八人都已滅口。」倨帶著川中口音的話傳來。

    白蘇睜開眼,看見倨渾身濺滿血跡,青銅劍上濃厚的鮮血順著劍身緩緩滑落,滴在雪地裡,宛如綻開的紅梅。

    「把屍體處理掉,最好看不出搏鬥的痕跡。」白蘇飛快的朝現場瞟了一眼,轉身朝納蘭府的馬車去,「那個雇來的車伕,給他服喪魂散。」

    「是」

    倨領命去處理屍體,四個劍客護衛白蘇抵達納蘭府中。

    才穿過秋園,白蘇便吩咐香蓉去告訴婆七,派人去顧風華府中下帖。

    碧夏園中,依舊是草木蔥蘢,溫泉的的熱氣裊裊升起,白蘇沐浴之後穿著寬袍,坐在溫泉上的飛橋圍欄上,定定的盯著那氤氳的霧氣發呆。

    十三立於白蘇身側,即便只看見一個失神的側面,亦令人覺得神傷。白蘇一直以來都懶懶散散的模樣,偶爾還喜歡逗趣,雖然她們多數情況下都聽不懂她的幽默。

    「小姐,回少師府吧,奴婢看得出,少師也是很在意小姐的。」十三一改態度,往常像這樣的私事,她斷然不會逾越過問,可白蘇這樣憂思神傷實在令人憂心。

    「香蓉回來沒?」白蘇不答,卻問起了別的事。

    十三還未答話,忽然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道,「剛剛拋棄了大兄,又約見弟弟,你實在很忙。」

    白蘇回頭,看見媯芷一襲黑色巫袍立於橋下,衝她淡淡一笑,「你回來了。」

    「這麼厭惡他娶孝節公主?」媯芷緩步踏上橋,神情冷冽異常,「不喜歡就殺了她,何必在此自怨自艾,我可從不知道,你還是個良善之輩。」

    白蘇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懶洋洋的道,「大雍皇宮裡的公主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我殺的完嗎?太累了。」

    相信,等她最終絞盡腦汁殺光所有公主,自己也會變得面目全非,她雖擅長詭道,也為了生存,和得到一定的名聲權勢而不擇手段,然她卻不想將這些東西用在謀算感情之中,相信顧連州也不會喜歡那樣的她。

    「我要去姜國,你可要去?」白蘇問道。

    媯芷一躍上了廊頂,身影消失不見,卻留下冰冷的聲音,「我自然要看著你滅掉巫道」

    白蘇扯了扯嘴角,她知道,媯芷跟自己一樣,也是沒有去處的流浪者。

    「小姐,政陽王世子已到了。」侍婢稟報道。

    白蘇怔了怔,媯芷不聲不響的走掉,怕是已經知道顧風華來了,才刻意躲避的啊從冬園到碧夏園,至少也有一千米,居然連這樣都能察覺,看來,大巫的力量真是不容小覷「請他到碧夏園觀雲樓稍候。」白蘇道。

    十三跑去屋內拿出大氅,幫白蘇披上,從小道往觀雲樓去了。

    夏園之中,只有飛橋那處最為暖和,離溫泉稍微遠一些的觀雲樓只如初夏,溫度適宜,穿多一些也不用脫,少一些也不至於寒冷,所以白蘇才會請顧風華來這裡。

    轉過一道假山屏障,便到了觀雲樓的院中,一進園,便看見一襲玉色廣袖華服正在園中閒逛,他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上下打量白蘇一會兒,乍然一笑艷過十里桃花,「你這婦人,果然是求出了。」

    能有納蘭修之才的婦人,斷不會甘於屈居人下。

    「風華公子風采依舊。」白蘇向他走來。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僕從開始點起燈籠,煙霧氤氳中,玲瓏的八角樓被火光照亮,飄渺似仙境。

    「本公子向來都是如此。」顧風華毫不謙虛,他環視一圈,問道,「此園是你建的?」

    「正是,此園耗費盡了素的心血,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莫不是出自我手。」白蘇說的是設計,這裡著實費盡了心力,可說是集白蘇所學之大成,她光是想辦法把溫泉的熱氣聚集便用了半年之久。

    「我大兄可來過此處?」顧風華也無需旁人指引,逕自走進屋內。

    「無,但此園是我為他設計,我走後,他也隨時可以來這裡。」白蘇隨著他進屋,在幾前坐下。

    顧風華側靠在幾前,語調慵懶的道,「倒真是給他揀著寶了,這功勞可都是我的。不過,以我對大兄的瞭解,你啊,早晚得回來。」

    「如何說?」白蘇問道。

    顧風華漫不經心的捋著他那幾根烏黑的髮絲,一雙桃花眼隱含笑意,「我大兄可不是那麼容易被人控制的,即便皇上也不例外。」

    這話白蘇倒是相信,並且,顧連州的母親是被雍帝賜死,他心中不可能不恨。

    「早些回到他身邊吧,從小到大,你可是第一個能近他身的人。」顧風華帶著玩笑的口吻,令人難辨真假,也不等白蘇多想,便又道,「今日請我來,所謂何事?不會只是要我向大兄轉交這園子吧?」

    「這只是其中之一。」白蘇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還有一把鑰匙,令十三呈給他。

    「那我一個別苑中庫房的鑰匙,裡面有我這一年多來收集的珍寶,約莫也值一萬金,是今年給黑甲騎的資助,另外一封信,請幫我轉給……給少師。」白蘇沖顧風華行了施禮。

    靜默了片刻,顧風華問道,「你決意要走,為何還要資助黑甲騎?」

    白蘇道,「君志在天下,素恨劉皇室,這麼做有什麼不妥?」

    顧風華微微一凜,他知道這個婦人不簡單,卻也沒想到她一眼便能看穿他的野心。是了,早在景春樓政議會,她扮作納蘭修之時,便就曾出言提醒過他。

    或許,拉攏不到顧連州做智囊,拉攏一下白蘇也一樣啊白蘇忽略他灼灼的目光,繼續道,「這戰事一起,沒有個幾年難以平定,更何況,有某些別有用心之人恨不能把水攪的更渾。」

    說這句話的時候,白蘇意有所指的看了顧風華一眼,那意思在明確不過——某些別有用心之人,可不就是眼前這位「不過,素亦是那別有用心之人。」白蘇歎息道。

    白蘇雖然不算心懷蒼生,卻也不想令無辜的百姓受難,但她所需行的事非得亂世才可,所以即便問心有愧,她也不得不去趟這一趟渾水。

    再說,她頂多也只算從犯。
   


第一百八十章、意想不到的人

   
    「大兄為了你,限我在五日之內解決雲慶王。」顧風華忽然道。

    白蘇心底微微一顫,「為何與我說這些?」

    「他為了你如此逼迫於我,難道你不應該助我一臂之力?」顧風華說的理所當然。

    白蘇瞥了他一眼,心中自然明鏡一般,即便沒有顧連州授意,他也會除掉雲慶王,顧連州不過是在恰好的時機,恰好提醒了他一下。

    這才是真正的兵不刃血啊只需找對的人,說幾句合時的話,便不費吹灰之力的滅掉敵人,顧連州比她想像的要腹黑的多。

    「他拿什麼逼迫你?為什麼要聽他的?你可以不做嘛」白蘇故意說的雲淡風輕。

    「你們兩個,一個比一個黑心」顧風華起身,自哀自憐的歎道,「想我顧風華,這般華麗無雙,風流倜儻之人,卻只能被奸人所迫,這是怎樣一個沉痛又無情的天下啊」

    「所以必須要毀滅嗎?」白蘇被他這形容逗樂,遂接道,「那風華公子華華麗麗的毀滅它吧,素先找個清靜的地方躲躲。」

    顧風華大袍翩翩的朝門外走去,「黑心肝的兔子」

    說罷,竟是直接省略了寒暄告別的禮節,逕自離開了,這般來的也隨性,走的也瀟灑,白蘇暗自納悶,這樣的人,怎麼會有謀權的野心?

    不過,幸好今日請了他,否則她若是冒然出手對付雲慶王,說不定會擾亂他原本的計劃。

    既然有顧風華出手,應當是萬無一失了,媯芷也已經回來,那麼,她已經隨時可以離開。

    早在半年前,白蘇便令婆七在姜國收了一些劍客,購置田產,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姜國位於寧國、雍國、北魏,三國交界之處,是一個很小的國家,面積還不足雍國的一個郡,那裡多是山地,交通往來並不便利,幾國交戰時亦很少會從姜國借道,而且能夠耕種的田地極少,所以三個大國也不屑打它的主意。

    真正的權貴公卿們自也是不願意去那等窮鄉僻壤,所以白蘇在姜國購下幾十畝的田地,和七八座山頭之後,便已是姜國數一數二的權貴了。

    在尚京度過最後一晚,白蘇打算立刻啟程,從此處到姜國需三月餘,碰到大雪阻礙或許需要更久,而且若是等雍寧兩國全面開戰,恐怕想走都走不了,所以白蘇打算次日凌晨便出發。

    臨走之前,白蘇換做男裝,去見了福緣和尚,所說之言淨是晦澀難懂的禪語,就連媯芷也不甚明白,究竟是何內容。與福緣和尚作別時,白蘇贈給他一本《金剛經》的譯文,這是白蘇一個多月的成果。

    鳩摩羅什翻譯《金剛經》的版本措辭用句甚美,在這其中白蘇又加了自己的諸多註解,使得原本天書一般的經文變得簡單易懂。

    福緣和尚得了此書,如獲至寶,甚至認為白蘇如果剃度做尼僧,必然能涅槃成佛。

    看著福緣和尚那認真懇切的目光,白蘇嚇的落荒而逃。她只不過認為佛經裡面有些大徹大悟之言能令人忘卻諸多煩惱,斷斷沒有出家為尼的打算。

    白蘇行事,向來不喜歡拖泥帶水,在府中佈置一番後,便趁著天還未大亮,帶著百餘名劍客從納蘭府後門到達城外,轉向東走,之後再南下。

    在夜色朦朧之中,龐大的車隊馬不停蹄的在官道上疾馳,冬夜寂寂,曠野無人出沒,饒是道上還有厚厚的雪,待到天亮之時,車隊也已經距離尚京十幾里。

    白蘇的車是經過改造的,把輪子卸掉之後便是雪耙犁,卸下來的輪子全都裝在一個專用的雪耙犁上,往南去天氣會漸漸變暖,可能不會有這麼多雪,到時便可以裝上之後再行路。

    隨著漸行漸遠,白蘇的心忽然輕鬆下來,伴著隱隱腐蝕的疼痛,並且隨著越來越放鬆的心情,那疼也愈發明顯。

    因是正逢戰事,又是大雪阻路,所以一路走來竟是一個人也不曾遇見,但是埋在雪下面有多少屍骨,那就不得而知了。

    行至午時,車隊已經進入了隴城境內,這是距離尚京最近的一個城池。

    「主公,是繼續疾行,還是休息片刻再走?」倨上前詢問道。

    倨是川中人,對山路比婆七要熟悉,一直以來忠心耿耿,所以此次便留婆七在尚京打理事務,讓倨帶車隊前往姜國。

    白蘇探出頭,雪地折射的光芒明亮刺眼,她下意識的瞇起了眼睛,開始打量周圍的情形,官道旁邊有一片小林子,因是冬日,葉子落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那個林子一眼就能看見邊。

    林側有一條小河,河岸被大學覆蓋,河水已結成冰。

    「在林子邊生火煮食吧,我們不入城。」白蘇道。

    這麼一大隊人馬,只要入城立刻便會被人發現行蹤,雖則她也不是什麼通緝犯,卻也不想暴露路線。

    「是」倨得了令,立刻揚聲道,「停步在林側休息進食,半個時辰後繼續前行。」

    劍客們歡呼一聲,把馬匹停在林側,馬韁繫在樹上。

    白蘇披著大氅下車,欣賞這雪原風景。

    為了行路方便,白蘇和幾名侍婢都做了男裝打扮,時下雖並不要求女子足不出戶,可如此做來,也能避免因色相招來不必要的災禍。

    一行人停好車馬,便在迅速的將厚厚的雪堆踩平一大片,然後從裝載貨物的雪耙犁中取出火爐,開始生火煮食。

    這種天氣根本生不起火堆,只能吃一些乾糧,白蘇命人帶著這些火爐,以便路上煮些粥之類的熱食暖身。

    白蘇攏著大氅,緩步向河邊走去,地上撲的雪,白皚皚的,厚厚軟軟,太陽雖明亮,卻似乎並無溫度,只是將白雪和冰面映照的明晃晃的,晶瑩耀眼。

    今日無風,站在河岸邊時,有些許細細的微風吹來,倒是十分舒爽。

    「拿琴來。」白蘇道。

    「是。」十三應聲,飛快跑回車內,取出了琴和厚厚的羊皮軟墊。

    白蘇盤膝坐在羊皮墊上,把琴擱置在膝蓋上,輕輕撥弄起來,歡快卻又莊嚴的曲子從指尖流瀉而出,在這廣袤的天地之間顯得渾然天成。入目之處,皆是純白,這曲子宛如蕩滌了世間一切骯髒污穢,彷彿開天闢地之初,浩浩天地之間,便是如此純真無暇。

    一時間,劍客們都怔住了,似乎心中被徹底的洗禮一遍。

    白蘇閉眸彈琴,一襲淺青色的廣袖寬袍,披著墨色大氅,脖頸間是白色的狐狸裘,瑩白如雪的面容幾欲與雪化為一體,融入天地之間。

    一曲《普安咒》終了,白蘇心中稍稍好受了些,離別的痛楚似乎也不是那麼明顯了。

    啪啪

    兩聲擊掌,接在尾音處,顯得有些突兀。

    白蘇扭頭看去,但見一襲白衣遠遠立於官道之上,眉目如畫,雪光映照在他白瓷般的肌膚上,隱有光澤流動,清透溫潤如琉璃般,貌若仙人。

    他看見白蘇的容貌時,也是微微一怔,旋即愉悅的笑出聲音,朗朗如春日暖陽。

    「寧溫公子」香蓉看著那人低呼,寧溫是寧國送來的質子,連每月十五去魚洛接信,都得經過皇上批准,沒有道理在此出現啊白蘇把琴交在十三手中,起身朝他施了一禮,「公子破出牢籠,素在此道喜了。」

    「這算不算有緣?」寧溫走下官道,面上帶著輕鬆而愉悅的笑容。

    雖然寧溫是生死逃亡,白蘇是不過逃避情殤,但好歹是在途中相遇了,遂笑著答道,「可不是,公子不趕路?」

    逃亡之人應當比她更應該急行吧

    白蘇要劍客有劍客,要巫有巫,倒也不懼他綁架,所以言語間亦多了幾分輕鬆自在。

    「不急,使了一招金蟬脫殼,沒有三五日不會有人發覺我失蹤。」寧溫似也十分輕鬆閒適,一雙琉璃似得眼眸,波光瀲灩,含著笑意看向白蘇,「雍帝此刻正焦頭爛額呢他最疼愛的兒子,雲慶王謀反了,恐怕就算知道我不見了,也不能專心的抓捕我。」

    「謀反?」白蘇饒有興趣的問道,顧風華的手段果然狠辣,一擊斃命。

    寧溫反而更詫異,但旋而他似是又想到了什麼,面色恢復一如既往的溫潤,繼續道,「不錯,他先是在景春樓說出悖逆之言,雍帝大怒,有數名權臣上奏,疑雲慶王有謀逆之心,煽動雍帝搜查雲慶王府……」

    這個結果不猜可知,必然是發現了線索。

    寧溫繼續道,「發現了幾封信,雍帝覺得過於巧合,不足為信,便先幽禁雲慶王與落陽殿,命人徹查此事,結果順籐摸瓜,連兩朝太后都牽扯進來,證據確鑿,我出尚京之時,雍帝已頒布詔書,虢了雲慶王的王爵。」

    「案件進展的如此之快,雍帝便無疑心?」白蘇疑惑道。

    「有疑心又能如何,那些證據可都是真的,兩朝太后幫助雲慶王謀劃篡位,確有其事,而且揭發此事的權臣和徹查的大臣,都是雍帝的心腹。」寧溫聲音中有著讚歎,他也猜到這是顧風華所為,只是那個平時只知纏綿美人塌上的風/流之人,忽然使出如此手段,著實令人驚訝。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9 12:43 AM

第一百八十一章、我在政陽等你
   
    顧風華的高明就在於,讓每個人都看出這是一個陰謀,卻不留下蛛絲馬跡。

    他還說五日扳倒雲慶王十分困難,當時白蘇信以為真,然而他卻在一夜之間使雲慶王被虢王爵,兩朝太后被變相幽禁,曲氏家族幾名掌權者鋃鐺入獄……這份手段和魄力,實在是有一代霸主的風範。

    「你往何處去?」寧溫問道。

    「姜國。」也無需遮遮掩掩,寧溫若回寧國必是一路向東,然後南下,與她同路,以他的才智,定然一下子便猜到目的地,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寧溫靜了許久,才開口緩緩道,「姜國,是個避世的好去處。」

    這只是對於普通人來說,但以寧溫這等相貌,無論藏身在世上的任何一處,總有癡迷者會尋見他,彼時他該如何自處?現在寧溫雖只是質子,卻有寧國大皇子的身份作保,又有機智手段,縱使受些侮辱,卻不會有人真的把他如何,若是拋卻這層保護,後果不堪設想。

    「我若同你一起避世,或許……有一天你會不會愛上我?」寧溫說「愛上」的時候有些生澀,他並不知道什麼是愛,只是那份溫暖,對他的誘惑太大。

    陽光下白雪皚皚,刺目的光芒在他溫潤的眼眸中彷彿也柔和下來,盈盈的波光,帶著些許期待,令人怦然心動,禁不住癡迷。

    這一刻,白蘇真的很想說「會」,因為任何女子都無法不淪陷在他的傾城之貌下,更無法抗拒他的溫柔。

    然而,白蘇卻很怕,怕有一天真的忘記了那一襲青衣落拓。

    她動了動嘴唇,終究沒有能夠說出隻言片語。

    寧溫沒有錯過她眼中隱現的掙扎,他伸手撫上白蘇微涼的面頰,用掌心幫她溫暖,久久不曾動。

    寧溫閉上眼,感受手心逐漸溫暖起來,以及細膩的觸感。

    一個白衣,一個墨色大氅,廣袤雪白的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那靜靜而立的兩人。

    一群劍客呆呆的看著這幅美景,誰也不忍打擾,白蘇是做男裝打扮,可他們竟也都沒發現,那裡是站著兩個男人只顧著沉醉在其中。

    「素兒。」寧溫收起手,將那一絲溫暖攥在手心裡,凝視著她隔花掩霧的眸子,「再喚我一聲扶風可好?」

    白蘇亦不曾拒絕,輕聲喚道,「扶風。」

    她舒緩的聲音猶若松林落葉,輕輕的,帶著沙啞,令人很舒適,卻刺痛了寧溫的心,溫潤的目光中隱含痛楚。

    白素的聲音原本並非如此,是他,是他這雙手生生扼住她纖細的脖子,才使得聲帶受損。

    「素兒,我會在政陽等你」寧溫道。

    他說完這句話,便轉身朝官道上走去,直到他的馬車在視線中變成一個黑點,白蘇這才回過神來。

    「他說,他會在政陽等我……」白蘇怔怔的喃喃自語,轉而問身旁的十三和香蓉,「這是何意?」

    十三不敢妄自揣測,只道,「奴婢不知。」

    「香蓉,你說。」白蘇傻乎乎的看向香蓉,希望能得到一個答案。

    香蓉想了想,道,「寧溫公子也許是想與您一起歸隱,也可能是想等您一起南下……」 得了,這個答案還不如不說。

    白蘇衝她翻了個白眼,「繼續說。」

    「奴婢以為,寧溫公子是想同您一起歸隱,若是南下的話,他策馬疾馳返回寧國豈不更快?」香蓉一邊說著,一邊偷眼瞧白蘇的神情。

    其實於她們來說,不管是顧連州還是寧溫,均是天上的雲月星辰,但凡能觸到一根髮絲也是平生大幸,若是寧溫公子能陪著自家小姐,幫她忘記連州公子,是最好不過了。

    寧溫說出要在政陽等白蘇這句話的時候,十三和香蓉的心底都雀躍了一下,但同時又憂心起來。

    政陽啊那裡是政陽王的封地,連州公子此時正在那裡呢,他們一行到達政陽至少也需三五日,那時恰恰逼近年關,若是讓她親眼看著顧連州準備迎娶孝節公主,恐怕更殘忍吧這一切,白蘇心中自是有數。

    眾人紛紛拿出隨車攜帶的乾糧,放在爐火上烤一烤,然後就著熱乎乎的白米粥吃的香甜。白米十分昂貴,一般只有權貴才能頓頓享用,風餐露宿時能吃上一碗白米粥,什麼辛苦怨言也都沒有了。

    白蘇卻沒什麼胃口,連十二特地煮的羹湯都只喝了小半碗。

    食過之後,再次登上馬車改造的雪爬犁,車隊再次行了起來。

    倨帶領車隊繞過隴城,從小道繼續向東走,直到入夜之時才堪堪繞過隴城,再次上了官道。

    車中,白蘇百無聊賴的翻出地圖查看,這地圖比一般的圖要詳細許多,也是白蘇從趙慶手中弄過來的,她臨走時,把那本完成的禁書交給了趙慶,恐怕那本《滿城春色》再過幾日便又會在尚京城掀起一番風浪了。

    白蘇抿唇一笑,管他呢,縱使天翻地覆,也於她再無干係。

    地圖上標注,再往前二十多里便有一個鎮子,所以沒有必要在隴城補給物資,但是再向前便沒有鎮子了,只有幾個村落。

    是夜,月光皎潔明亮,再加之雪地的折光,也能視物,一行人多是武功高強的劍客,夜視能力比一般人要好許多,星夜趕路卻也沒有問題。

    只是,白蘇看著地圖,想到越來越接近政陽,心口便不自覺的堵悶起來,所以便一遍又一遍的研究地圖,看看可能尋到繞過政陽的路徑。

    逃避就徹底的逃避吧,也沒有人指責她偶爾的懦弱,生存已是不易,又何必強迫自己往自己心口上插刀子?

    「小姐,別看了,休息一會兒吧。」十三捧著燈籠勸道。

    雪地行路比馬車還要平穩,即便無人掌燈,也不會失火,可十三不放心,非得親手捧著,白蘇這一看就是三四個時辰。

    白蘇與顧連州一樣,過目不忘,那地圖只要她看過一遍,便會印在腦海裡,著實沒有必要盯著它看,十三明白,她是心痛、心慌。

    「好。」白蘇看了一眼十三僵硬的手,不忍拖著他人一起受累,便也就爽快的應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父子之間

   
    政陽王府。

    顧連州來政陽的第五日,便收到了顧風華快馬加鞭送來的書信,信中說的是白蘇離開的消息,以及幾句委婉的關懷,可那幾句話怎麼看,怎麼像是幸災樂禍,顧連州毫不留情的丟到一邊。

    信中夾帶著另外一封信,便是白蘇交給顧風華轉給顧連州的那封。

    顧風華明知道白蘇的意思,卻故意提早把信寄到政陽,還是快馬加鞭,生怕沒趕在白蘇之前。

    尚未拆開書信,便察覺到了白蘇的家書風格,依舊是那麼厚的一沓,白蘇平時懶得多說話,可是一旦寫信,便絮絮叨叨沒完沒了,這一點,顧連州倒也不排斥。

    然而他抖開書信之後,卻是失望了,她此次的言語十分疏遠客氣,厚厚的一沓中,有兩張地契,一張是納蘭府,另外一張是花境。

    信上說,納蘭府是她嘔血之作,送給他做新婚賀禮。她可真是瀟灑,顧連州臉色陰晴不定,站他身側的方無被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直是兩股戰戰,幾欲奔走。

    「公子,王妃來了。」褚進來稟報道。

    顧連州將手中的書信揣入懷中,收起一腔怒火,恢復淡漠如初。

    「德均。」清越的聲音方至,門口便走進一名中年婦人,約莫四十歲上下,保養的極好,風韻猶存,一襲青碧色曲裾裹著玲瓏依舊的身段,脖頸間一條雪白柔滑的貂毛,五官精緻,一雙桃花眼明眸善睞,楚楚動人,目光流轉間是數不盡的風韻,顧風華的相貌全然是肖了她的。

    「母親請上座。」顧連州淡漠的聲音疏離客氣,禮儀周全。

    王妃在主位上坐下之後,顧連州才在右手側的位置坐下來,也不寒暄,便直奔主題,「母親前來,可是有事?」

    「哦,是有些事。」她盈盈的眸光中隱帶委屈,卻對顧連州的冷漠全無可奈何,「七日後便是大婚,母親聽聞你……你還未經人事,便送來兩名美姬,她們在這方面很有經驗,必然將你伺候妥當。」

    王妃也有些尷尬,畢竟顧連州已經是個二十好幾的大男人,又不是她親生兒子,說起這事,難免會覺得不自在。

    但她對顧連州的印象一直很好——俊美無匹,縱然為人冷淡,卻對她從不缺禮數,所以,心中也很喜歡他,作為母親該做的事,她也須得做到。

    王妃見顧連州沉默不語,還道他不好意思,便擊掌道,「你們進來」

    兩名身著青蓮色曲裾的美姬,娉娉裊裊的緩步從外面走了進來,一舉一動如弱柳扶風,宛若一陣風將她們吹拂進來。

    「妾,茹姬,拜見王妃,見過少師」

    「妾,芸姬,拜見王妃,見過少師」

    兩人盈盈拜下時,偷眼去瞧顧連州。

    他一襲青衣大袍,巖巖若孤松絕,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那一雙淡漠的墨玉眸子掃過來那一剎,二人腦中頓時一片空白,連接下來要做什麼都已忘記。

    這兩名美姬,容貌都極為出挑,可見王妃是真的上了心的。

    「你叫芸姬?」顧連州盯著那個嬌俏的女子問道。

    芸姬本就沉迷在他容色氣度之中,再加上他這麼直視,一時間巨大的歡喜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只怔怔的道,「是。」

    「姬處子乎?」顧連州忽然問。

    「非也。」芸姬面色漲紅,目光卻捨不得從他身上移開。

    女人不過是玩物而已,所以時下對於貞潔並不十分重視,權貴們亦常常互相以姬妾為禮,當然,也有不少嗜好與處子歡好之人,所以當顧連州問出這句話時,芸姬的心頓時提了起來。

    而顧連州卻不曾繼續這個話題,淡淡道,「不管是哪個字,改了。」

    芸姬一怔,頓時明白,他是對「芸」字不滿,不由放下心來,順勢跪伏下來,「請公子賜名。」

    顧連州也不理會她,轉向王妃道,「勞煩母親給這女姬賜名吧。另外,兒已有寵姬,無需另外送來。」

    相對王妃來說,他表達的比較委婉,這話中意思是,他早已有過魚水之歡,不需要另外用這些人來教他。

    「寵姬?」王妃的桃花眼中滿是驚訝,顧連州居然不知何時有了寵姬,政陽這邊竟是一點風聲也無,當下不由狠狠瞪了方無一眼。

    方無埋著頭,心中也很冤屈,公子是雍國公認的才智雙全的聖人,他不想讓他們知道,便斷然不會漏出半點風聲,方無偷偷傳幾次書信,也都不知所蹤,想是早就被公子截下來了。

    「此事……不知那位美姬是何身份?」王妃語氣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她多少也知道顧連州厭惡別人打探私事。

    顧連州只沉默著喝茶,全沒有要答話的意思。

    王妃一雙桃花眼漸漸盈滿的淚水,眼看就要決堤,方無一個激靈,忙道,「回稟王妃,雲姬是並非大族貴女,但她本人乃太學上捨乙的博士。」

    「女博士」王妃睜大眼睛淚水含在眼眶中欲落不落,直直的盯著方無,等他繼續說下去。

    這時,芸姬才知道,他為何對這個名字不滿,原來竟只是因為與他的愛姬重了名字,否則,他許是不會有半點關注。

    方無心知自家公子眼下心情不佳,回答王妃的話,十分慎重,「雲姬才華高博,擅茶道,善園藝,擅音律,擅賦詩詞,有過目不忘之能,甚得繁大夫和張丞相看中,遂為太學博士。公子赴邊為軍師時,雲姬曾上《赴邊表》自請奔赴戰場,得陛下贊為『節義之婦』。公子日前已許她夫人之位……」

    這話裡,沒有半句不好,而且經他這麼一說來,連顧連州也覺得他這婦人委實多才多藝。

    芸姬和茹姬越聽,愈發驚訝,最後竟與王妃一樣,直直的看著方無。

    過了好一會兒,王妃才從這麼大的衝擊中緩過來,喃喃道,「我也曾聽說過此女,原來竟是德均的愛姬……」

    政陽距離尚京也不過七八日的路程,這麼大的事為何不曾傳入政陽王府,不想可知,定是有人刻意控制消息的流通,而這人,八成就是顧連州。

    王妃意識到這點,頓時眼淚奔流出盈盈的桃花眼,泣聲道,「我知你從未把我當做母親,然則,卻不曾想過,你竟這般提防於我」

    說罷,竟是失聲痛哭起來。

    顧連州不為所動,淡淡然的道,「此事是誰所為還未可知,或許是父親怕母親憂心,故而才攔下消息,德均的手再長,也伸不到政陽來。」

    此話一出,王妃的哭聲一噎,淚眼婆娑的看著顧連州,想了想,好像確實如此,當下霍的起身,疾步向外走去。

    變故突生,芸姬和茹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方無知道顧連州不想要她們,便急聲喝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跟上去」

    她們腦中混亂,只知道聽從命令,卻忘記了,一旦走出了這個門,可就算是顧連州退回去的,再也甭想進來了。

    方無悄悄看了一眼顧連州,他依舊是神情淡淡的在飲茶,彷彿方纔的挑撥離間根本與他半點關係也無,連報復都如此事不關己。

    方無看著那模樣,心中直打怵,不由開始從七八年前開始回憶,這些年都有沒有令他不順心過。

    「來人。」顧連州道。

    方無已在這兒伺候,他這一聲自然喚的是暗衛。

    瞬時,屋內多了兩條人影,垂首而立,「主公」

    「往西查看,雲夫人還有多久到政陽,她身邊有一個巫首,只需遠遠查看蹤跡即刻,不可靠近。」顧連州道。

    「是」

    暗衛的身影消失在屋內,方無暗自驚訝,巫首啊,雍國如今就只有一個巫首,便是皇巫,那樣地位超然之人,如何會跟在雲夫人身邊這個震撼人心的消息,讓方無甚至忘記了白蘇早已求出之事,也就沒發現顧連州稱呼她為雲夫人是多麼不妥。

    「你這個臭小子一回來就給我惹是生非」一聲驚天的咆哮,把方無嚇得一個激靈。

    方無縮了縮脖子,心中透亮,怕是王妃已經哭訴到王爺那裡去了王妃性子軟弱,心地良善,又極為敏感,一點小事便能令她哀傷幾日,若非如此,顧連州也斷不會容許她活到現在,畢竟,殺皇帝難,殺一個公主對他來說還是易如反掌。

    吼聲未落,一個高的健碩的黑影便攜風帶雪的衝了進來,二話不說,一圈便向顧連州面上砸去。

    方無腿一軟,撲上去便抱住政陽王的腿,急聲道,「王爺,不可,不可呀」

    那一拳,在距離顧連州面頰只有半寸,陡然停住。

    顧連州依然面不改色,除了幾根髮絲被拳風激起,他連眼眸都不曾顫。

    「你都對你母親說了什麼」政陽王步履生風的在主位上坐下來。

    政陽王四十餘歲,但因是習武之人,身材結實魁梧,蜜色的肌膚顯得十分有生命力,鼻樑英挺,菱唇緊抿,墨玉般的眼眸帶著濃重的殺伐之氣,冷冷的盯著顧連州。

    所謂男人四十一枝花,說的正是顧汾這個年紀,他們父子倆容貌甚為相類,但若要說顧連州的氣質似滄海,力量內斂,那麼顧汾便如那無休無止的龍捲風,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說」顧汾一聲怒吼,震得人頭腦嗡嗡作響,直有一種連房舍都幾乎倒塌的錯覺。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9 12:51 AM

第一百八十三章、抵達政陽
   
    氣氛緊繃,似乎一觸即發,顧連州飲完一杯茶,放下杯子。

    方無一驚,他估計公子是要起身離去了,當下忙道,「王爺,公子只說有了寵姬。」

    「寵姬?」顧汾性子急躁,對這些家事也不太上心,見王妃哭的梨花帶雨,心中煩躁,也沒留心聽她說了什麼,便火急火燎的衝了過來。

    要說,他三個兒子中,與他性格最相似的卻是顧風雅,不過顧汾經過近三十年的沙場歷練,自是理性沉穩,一般關於戰事,也都會冷靜處理,但這個天生的暴躁性子,是怎麼也改不了。

    「哈哈哈」顧汾忽然爆出一陣震天大笑,樂道,「你這臭小子,竟是想通了睡了就好,睡了就好」

    當年,顧連州的生母瞿氏,受了雍帝的三尺白綾,在寢房中自縊。她選在寢房,一來是不想顧汾在這個曾與她同床共枕的地方,與別的女人歡愛;二來是因為顧連州很少來這裡。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第一發現她屍體的人,正是顧連州。

    彼時顧連州只有四歲,可是他極為早慧,四歲時,便已不是好糊弄的孩子。當時,因半月之後是迎娶政陽公主之期,瞿氏也是草草的被下葬,都不曾給他守靈的機會。

    政陽公主嫁入之日,顧連州便去了太學,這一去便是二十年,二十年來,他回政陽的次數寥寥可數。

    顧汾心中對瞿氏亦有歉疚,而顧連州變成今日這般淡漠無慾的模樣,也於當年親眼目睹自母親的死狀有關,如今他竟有了寵姬,好歹有了些人味兒,而不再是那個似乎沒有生命力的神聖,顧汾激動之下,竟連說了兩句「睡了就好」。

    「哪個婦人?」顧汾興致盎然的問道。

    顧連州不冷不熱的回答,「白氏,素女。」

    顧汾塞過去的女人多不勝數,他也不記得其中有沒有一個白氏女子,只顧著歡喜道,「多多努力,爭取生出個大子來」

    「她如今已求出了。」顧連州淡漠的看著他,不鹹不淡的潑了一盆冷水。

    顧汾一向以顧連州為傲,聽聞此話,也不由得一怔,「求出?為何?」

    天底下還有哪個男子能比的過他兒子?

    顧連州平靜的墨玉眸子起了波瀾,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演變為驚濤駭浪,也不答他的話,只道,「我不會接受任何賜婚。」

    「這是聖旨」顧汾聲音有怒氣,也有無奈。

    「我只是告訴你,無需準備什麼婚禮,如此而已。」顧連州全然無視他的態度,逕自起身往外走去。

    顧汾大掌猛的一拍,面前的木幾從中央斷裂開始,轟隆一聲倒塌在地,「你給我站住」

    他大步繞到顧連州面前,怒道,「你看著我說你就為了一個求出的婦人抗旨?你置顧氏於何地置我於何地」

    顧連州冷哼一聲,「你是為了保全顧氏,還是對大雍的愚忠?」

    顧汾不是個沒有頭腦的人,這句話隱含的意思他很明白,顧連州這是意欲用極端的辦法抗婚,以他的性格,必然不會對孝節公主一個弱女下殺手,但對雍國,可就不一定了。

    「兔崽子」顧汾一掌陡然向顧連州心口擊去,帶著辟啪的破風之聲,快如閃電。

    而顧連州也不知如何出手,右手小臂正擋住他的攻擊,這一記猛擊,令兩人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幾下,可手上的較勁反而更加厲害。

    兩雙墨玉眼直直相對,一個狂風暴雨,一個驚濤駭浪,夾雜交錯在一起,電閃雷鳴,似是能令天地崩裂。

    顧連州其實明白父親的想法,他對大雍忠心耿耿,究其原因,是因為這江山有一部分是他刀鋒血雨打下來的,這是作為一個男人對自己功績的守護。

    「你若敢做出對大雍不利之事,可別怪我不念父子之情,我顧汾就權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他目眥欲裂,眼中充血,可見他對自己一向引以為豪的兒子說出這番話,是下了多大的狠心。

    「你意欲何為?說」顧汾逼問道,他太瞭解自己這個兒子的能力了,顧連州完全有可能令大雍陷入絕境,甚至滅亡,而他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顧連州菱唇緊抿,全沒有解釋的意思。

    「好有種」顧汾身上的殺氣陡然迸發,幾十年積累下來的殺伐之氣,鋪天蓋地而來。

    顧連州也不示弱,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彷彿即便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

    這廂父子拳腳相向,而與此同時,白蘇的車隊已經到了隴城和政陽的交界處。

    白蘇研究了幾日的地圖,只發現兩條路線可走,一是按照正常的路徑,直接從城郊穿過政陽,二是繞遠道走平西山。

    平西山距離政陽城較遠,在政陽和平成的交界處,屬於兩不管的地帶,因此那裡多有匪徒出沒。

    白蘇雖然急於避開顧連州,可畢竟還是控制住了自己,走平西山除了不會遇見顧連州之外,沒有絲毫有利之處,她不能因此置這些劍客的生死於不顧,更不會陷自己於險地,所以,最終還是決定走原本的路線。

    隨著馬車的前行,白蘇越來越不安,縱使再三逃避,心底亦不禁隱隱萌發了一絲期待,即便傷心蝕骨,也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想再見他一面。

    才過午時,天色又有些陰沉,似乎是又要下雪的模樣,倨在馬上看了看四周,馭馬靠近白蘇的雪爬犁,俯身在窗邊道,「主公,前方還有十里便到政陽城,屬下見天色慾雪,可否在驛站附近休息一晚?」

    倨在川中與尚京之間往來次數繁多,他知道政陽王尚武,於是在驛站附近建了很大的武士行館,他們一行全是劍客,可以隨意入住。

    白蘇猶豫了一下,道,「也可。」

    因為過了政陽城之後,百里之內再無城池了,連鎮子也很少,所以必須在遠途之前,好好休息整頓一番,否則數九寒天、百里路程,真的不易堅持。

    住在武士行館,更加容易被政陽王府發現,然而除了那裡,也再房舍可供歇息,白蘇有些悶堵,她決定,日後定要把客棧開滿天下,無論走到哪裡都有地方可住一行人馬不停蹄的趕路,終於在入夜之前到了武士行館,幾乎是他們剛剛停步,便忽然起了狂風。

    狂風捲起地上的積雪,密密匝匝的砸在身上臉上,那力道不下於往臉上巴掌摑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劍客們飛快的將馬車和馬匹停到後院的馬廄中,白蘇亦在劍客的護衛下,入了行館。

    這間武士行館極大,容納白蘇一行人也綽綽有餘,而且,因天氣太差,出行的劍客也少,除了他們之外,竟只有五六個遊俠兒。


   
第一百八十四章、雪夜春情
   
    武士行館沒有單獨的房間,台階上有隔開一個個半封閉的空間,於是倨挑了一個最裡側的隔間給白蘇她們休息。

    幾個遊俠兒見一大批劍客忽至,而且個個武功不弱,便自動的讓到一邊去了。這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有武力才行的通。

    媯芷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呆在白蘇身邊,偶爾也不知她去哪兒做什麼,回來的時候總會帶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擺弄。

    一行人剛剛坐定不久,便見一襲黑色巫袍遠遠而來,在狂風暴雪之中,她走的甚是翩然,那些風雪並未在她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幾名遊俠兒看見她,頓時一驚,連忙正坐俯首,以示尊敬之意。

    媯芷手中領著一隻鮮血淋漓的白虎,在武士行館的木地板上拖處一道血痕。

    這只白虎的體型龐大,足足有十尺長,比白蘇前世見過的那些動物園中的老虎整整大出一倍來,雪白的皮毛上生著暗黑的紋路,一雙黃色的銅鈴眼,十分威風。

    便就這一頭龐然大物,被一個身材瘦長的黑袍女子輕鬆的拎在身後,這場面,實在令人驚駭。

    一時間,屋內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俯首,盯著眼前緩步向前的黑袍,和她身後拖出的血痕。

    行館的管事原本見這行劍客個個不凡,打算上來拉攏一下,誰知忽然碰上這等詭異的場面,當下匍匐在地,對著媯芷行大禮。

    媯芷拎著白虎走到白蘇面前,朝地上一丟,在她對面盤腿坐了下來。

    因有個大巫的存在,屋內安靜異常,壓抑的令人喘不開氣,白蘇壓低聲音道,「你做什麼嚇人啊這虎有何用處?」

    「吃。」媯芷回答的簡潔乾脆。

    白蘇頓時明白,劍客們這一路上難得能遇見歇腳的行館,也許往後幾個月裡都吃不上肉,媯芷這才特地去捉了一隻「肉食」來。

    「醫女,為何要抓這東西,弄只野豬不是更好?」香蓉壯著膽子去看那只白虎的慘況。

    媯芷不以為意的道,「都是肉,有什麼不一樣。」

    白蘇打量著這隻虎,目光落在他的肚子上,居然發現微微的起伏,立刻抖著嗓子道,「它還有氣」

    媯芷一個轉身便是一個利落的砍手,那只白虎立刻嚥氣。

    白蘇張了張嘴,按照劇本正常的走向,應該是她救活了這只白虎,日後就成了她的神氣的寵物,小說裡都是這麼寫的……

    「把它剝了,皮毛和虎膽給我留下」媯芷把白虎拋給倨。

    倨便派兩個刀法利落的劍客去後院剝皮拆骨。

    白蘇眼睜睜的盯著那虎被抬走,這麼一個寵物就因為她一句「它還有氣」,然後一命嗚呼了,縱然她也沒有真的要收個寵物的意思。

    不知道是出於對巫的尊敬,還是對強者的敬畏,自從媯芷進了行館,所有劍客均是大氣不敢喘,只有幾個侍婢還算自在,當然,最自在的當數白蘇了。

    那兩名處理虎的劍客果然迅速,不到三刻,便端進來幾盆生肉,還有個小小的銅盆中盛著拳頭大的虎膽,奉到媯芷面前。

    媯芷袖中的劍滑了出來,在一塊肉上割下一塊。這是古老儀式的殘存,在很久以前,部落裡一旦得到了鮮美的肉食,一定要先奉在巫的面前,等巫割下一塊以後,人們才可以食用,更何況,這白虎本就是媯芷捉來的。

    不一會兒屋內的十幾個地爐中便升起了火,這一隻白虎體型龐大,十幾口鼎中被塞的滿滿的。

    而白蘇這一間有兩個地爐,十二在一旁煮肉,而媯芷也佔了一隻爐,在那裡煮虎膽,她邊看著火,邊從袖中掏出六七隻黑褐色的小陶瓶,每放一種,鼎中便「刺啦」一聲,隨之冒出幾縷青煙。

    白蘇心驚膽戰的看著她,裹著大氅緩緩的往十二身邊湊。

    「把這個喝掉。」驀地,媯芷冷冽的聲音響在身後。

    白蘇躡手躡腳的動作一頓,訕笑著轉頭看向她手中的東西,褐色的陶碗中盛著一種墨綠色的東西,還不停的冒著泡泡。

    「這個東西……」真的能吃嗎?

    白蘇看了一眼媯芷冰冷的表情,顫巍巍的接過陶碗,做最後的掙扎,「真的非喝不可嗎?」

    「你說呢,若不是為了這碗東西,我用的著跑百里路去尋這麼一隻大虎嗎」媯芷冷冷道。

    原來媯芷這些日一直倒騰,便就是為了這東西啊,白蘇心中感動,看著這碗綠油油的東西也順眼多了,而且媯芷也不會害她,索性心一橫,閉眼就灌了下去。

    明明是熱熱的東西,可是入口之後,有感覺很清涼。

    一眾劍客幾日沒見肉,而且也清楚以後幾個月很難再吃到,紛紛大快朵頤起來。

    倨拿了幾塊肉,分與幾名遊俠兒。

    眾人吃的正酣,行館的門一開,隨著狂風暴雪的襲入,一個頭戴斗笠,身著鴉青色大袍的高大身影出現在門口,霎時間,風雪便被擋在門外,屋內火光跳躍,他背後是無邊無際的黑夜,這個人便宛如一座山,隔開光明與黑暗。

    他兩步踏進來,抖落一身的雪,也不摘下斗笠,便大步朝內走來,鴉青色的大袍在火光中泛著盈綠色的光,攜帶著寒涼的的空氣,渾身上下散發一種危險的氣息。

    眾劍客立刻停下進食,手上握緊佩劍,全身戒備。

    那人抽出佩劍,彭的一聲插入面前的木地板中,劍身陡然沒進去三分之一,切口整齊,可見這把劍的鋒利,和使劍之人的武功高強。

    「誰殺了我的白虎」低沉粗獷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殺氣,頓時充斥了整座行館。

    此話一出,屋內的氣氛更加緊繃了,一片靜謐之中,鼎裡咕嘟嘟的聲音顯得越發清晰,那人看了一眼鼎中的肉食,殺氣頓時爆破一般,直擊每個人的心臟。

    「是誰」他聲音如千年寒冰,斗笠下的目光有如實質,即便看不見他的眼睛,也能感受到刀鋒一般的劃過皮膚。

    白蘇手中的空碗,頓時如燙手的山芋,在這種窒息緊繃的情形下,丟也不是,拿著又太危險。

    「是我。」媯芷起身轉向他。

    那人微微一怔,「大巫?」說罷,又仔細打量媯芷幾眼,似是驚異,又似是疑惑的道,「竟是一名巫首」

    他這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頓時被驚住,他們只以為這不過是名普通的巫者,卻原來是巫首,而這世上年齡相仿的巫首,只有雍國的皇巫。

    那人冷冷一笑,「連皇巫都棄了劉氏,想來雍國也不長久了。」

    這般譏諷的話語,成功激起了劍客們怒火,可是婆七對他們約束甚為嚴格,沒有頭領的示意,他們是不能私自行動的,所以一個個渾身的肌肉都繃的緊緊的,恨不能立刻撲上去拚個你死我活。

    可是幾名遊俠卻不受約束,當下有兩名倏地站起來,揮劍直指他,「兀那漢子,大放厥詞辱我大雍,出劍吧」

    那人低低一笑,也不理會他們,轉向白蘇,向前走了幾步,他這一動,劍客們立刻擋住去路,倨長劍橫在他面前,「閣下請止步」

    白蘇心知,這人定不是普通的劍客,他如此做來,不過是為了試探誰是這群劍客的主。

    「請這位壯士近前說話。」白蘇也不再藏掖,主動開口道。

    倨揮手令劍客讓開一條道路,那人徑直走上前去,在白蘇和媯芷的對面盤膝坐下,伸手取掉頭上的斗笠,仔細打量白蘇。

    與此同時,白蘇也看清了這人的全貌,墨發凌亂,懸膽鼻,眼窩深邃,再加上內雙,顯得眼神有如深淵,令人有種看不清他相貌的錯覺。然而整體看來,也是個極有氣度的男人。

    「閣下如何稱呼?」白蘇問道。

    那人眼窩幽深之中,隱隱能看見星眸明亮,薄唇微啟,吐出兩個字,「趙膺。」

    「在下納蘭素。」白蘇見他這般形容,便知道此人並不好相與,與他說話的措辭十分注意,「我等不知那白虎是有主之物,故而殺之,事情既已如此,在下願以百金為償,不知趙兄以為如何?」

    「無妨,不過是隻畜生而已,便做為見面禮送給納蘭兄弟罷。」趙膺道。

    白蘇微微一怔,此人看上去甚是冷漠,做起事來,卻是豪爽的很。

    而他說出此話時,媯芷不禁看了他一眼。

    白蘇自然知道她那一眼並無任何善意,心下頓時也提防起來,面上卻笑道,「這如何好意思,在下與君素不相識,怎好收如此貴重的禮?」

    「相逢是緣,在下視納蘭兄弟氣度不凡,有心結交,還望納蘭兄弟莫要嫌棄在下身份卑微啊」趙膺順水推舟與白蘇攀上了交情。

    眼下吃了人家一隻大白虎,人家作風豪爽,不讓賠,這個交情不應也得應了。

    「哪裡哪裡,能與趙兄這般俊偉人物相識,實是三生有幸。」白蘇笑容淺淡,逢場作戲,她真的不怎麼拿手。

    「如此天氣,不知納蘭兄弟往哪裡去?」趙膺問道。

    這個趙膺方才一副冰冷模樣,轉而又是氣質溫和,令人覺得十分親切,雖也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卻覺得他這溫和的的確確是發自內心的。

    「在下往寧國去,趙兄雪夜獨行,又是往何處去?」白蘇這謊話說得甚是順溜,順道又將問題推回去。

    趙膺擺手道,「在下四處奔波,只為討生活而已,不足為提今遇納蘭兄弟這般妙人,倒也不枉我那只白虎。」

    不等白蘇答話,趙膺耳朵微微一動,起身帶上斗笠,叉手道,「在下還有要事在身,他日必當尋納蘭兄弟痛飲百杯後會有期」

    白蘇起身回禮,「後會有期。」

    她話音未落,一襲鴉青色的大袍身影一閃,門處冷風襲來,趙膺卻是已經出去了。

    「趙膺是何人?」白蘇攏著袖子坐到媯芷身側。

    「不知。但白虎不是山野之物,此人說棄便棄,可見你魅力之大。」媯芷聲音冷冽,黑袍一閃,也消失在屋內。

    知道是別人養的,你還殺白蘇話噎在喉頭。

    回想起趙膺從進來到離開這段時間,白蘇越發覺得此人深不可測,連身上的氣質都能隨意變換,著實不簡單。所以,對於他說的「後會有期」,白蘇不禁惴惴,這種人,還是後會無期的好。

    媯芷和趙膺離開之後,屋內的氣氛鬆動許多,劍客們甚至聚作堆聊天。

    聽著他們的議論聲,白蘇攏著大氅,窩在火邊,腹中匯聚著一團暖暖的熱流,絲毫感覺不到寒冷,不一會兒便昏昏沉沉起來,她把腦袋擱在膝蓋上,陷入了沉沉睡夢中。

    睡了一會兒,白蘇只覺得身上熱的厲害,便想伸手扯開大氅,驀然發覺,自己的手被箍住,一驚之下騰地睜開眼睛。

    入眼的是一片蒼青色。

    淡淡的茶香入鼻,白蘇愣了片刻,才抬頭向上看。這一抬頭,便對上一雙清澈卻悠遠的墨玉眼。

    白蘇眨眨眼,再眨眨眼,想確認這是夢。

    她這形容,顯然是取悅了他,清貴的聲音帶著笑意道,「卿這麼快便忘記為夫了嗎?」

    白蘇想來想去,問了一句出現頻率最高的台詞,「我怎麼會在這裡?」

    顧連州俊美無鑄的面上,笑意漸漸斂去,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擰眉問道,「卿留下的地契是何意?」

    見著顧連州的那一刻,白蘇心中的欣喜遠遠超過自己的想像,可這他問的這句話,卻陡然把她拉回現實,如今,她與他再無關係了啊。白蘇心中的刺痛梗住了喉嚨,垂眸不語。

    「送我的新婚賀禮?」顧連州清貴聲音帶著些冷意,命令道,「看著我」

    顧連州很少表現出怒意,便是透出這麼一絲絲的冷意,白蘇也知道他是怒不可遏了,遂乖乖的抬眼看著他。

    深擰的俊眉下,清澈高遠的眼眸裡,已經隱現驚濤駭浪,這樣的顧連州,有著一種令人喘不開氣的壓力,比之平時淡漠的他,似乎顯得更有氣場。

    顧連州本已經是怒火沖天了,卻看見她癡迷的模樣,心中覺得好笑。縱然許多人癡迷於他的容色,卻沒有一個人敢在他發怒的情形下,還敢這般毫不避諱,甚至還敢大大方方吃他豆腐的。

    「卿不是求出了?摟我這麼緊作甚?」顧連州哼聲道。

    有便宜,為什麼不佔?

    白蘇撇撇嘴,辯解的道,「看見俊的,想抱一抱也是人之常情。」

    「哦,卿是看見俊的都想抱一抱?」顧連州掰過她的臉,使之正對著他。

    「放我走,賀禮已經送了,也已近年關,你還不趕快回去迎娶嬌妻?我見過那孝節公主了,長的水靈靈的美人兒,又是公主……唔。」

    白蘇冒著酸氣的絮絮叨叨,話說一半,卻被顧連州的吞入腹中,他的菱唇重重覆上她吧唧吧唧說不停的小嘴,強悍的撬開貝齒,尋著她的丁香小舌吻的兇猛異常。

    霎時,一股男性氣息充斥她的呼吸,帶著淡淡的苦澀茶香,白蘇便放棄抵抗,甚至主動迎合上去,她的吻順著他的頸,一路向下,衣衫阻住去路,她伸手急急扯開繫在結實腰部的衣帶,衣襟散開,白蘇張開貝齒輕輕噬咬他的胸膛。

    顧連州體內的火騰地被點燃,然而看著白蘇緊閉的眼,他卻忍住了要她的衝動。

    「素兒。」顧連州修長的手指捋著她烏黑而柔順的髮絲,輕喚的聲音溫柔而憐惜。

    白蘇停下動作,伏在他胸口淚水忽然奔湧而出。

    顧連州伸手把她的腦袋按在胸口,任由眼淚浸濕中衣,使他的心揪成一團,酸澀疼痛。

    「卿當真是好狠的心。」顧連州清貴的聲線中,帶著微不可查的寵溺和怨憤。

    白蘇卻明顯的察覺到了。

    人在傷心人,最受不住至親的關心與寵溺,窩在他寬廣溫暖的懷抱裡,心中的壓抑頓時爆發,當下竟然哇哇大哭起來,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顧連州輕輕的拍著她,湊在她耳邊道,「卿以為,佔了為夫的便宜,兩座宅院就能打發了掉了?」

    白蘇哭聲一頓,淚眼婆娑的看著顧連州,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白嫩的小臉哭的通紅,這般含淚帶笑的模樣,實在動人極了,顧連州心口一熱,低頭輕輕吻了吻她嬌嫩的唇瓣。

    「你原來還會說笑啊」白蘇笑道。

    顧連州不可置否的一笑,把她攬入懷中,低語道,「你這般輕易的棄了我。」

    他聲音中有微微的哽咽,還有些賭氣似的怒火,和在清貴淡漠的聲音中,顯得孤獨而蒼涼。

    白蘇的心微微一顫,想抬頭看他,卻被他死死摟在懷裡。

    顧連州習慣了獨自舔傷,下意識的不想任何人看見他此刻的神情。

    「我並不在乎為妻還是為妾,可是一旦想到要與別人分享你,嫉妒便盤踞我的心。」白蘇把臉頰貼在他心口,聽著強有力的心跳聲,喃喃道,「我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因而害怕自己變得醜惡,也不想令我們的感情背負上人命。」

    白蘇本就不是個善良到沒有原則的人,又擅詭道,若是嫉妒起來,恐怕比一般人更加狠厲。

    「我知道你也有難處,顧氏家族不會任由你胡來,所以,讓我走吧。」白蘇明白,顧連州對她有情,對她也有依戀,所以才會說出這番掏心之言。

    顧連州脊背僵直住,他想說自己不會娶公主,然而又想到將要做的事情,可能隨時會沒命,便就沒有做聲,抱著白蘇蹭了蹭,「今晚陪我可好?」

    白蘇心中酸澀難當,她沒有清高、骨氣,僅有的一點點自尊,也全然擋不住他撒嬌似的懇求。

    今晚的顧連州似乎陡然之間生動起來了,會逗她笑,會賭氣,甚至還會撒嬌縱使這並不是很明顯,但以他平素的性格,是絕不會想到他能有這些情緒的。

    這樣的他,令白蘇隱隱不安。

    「好。」白蘇道。

    顧連州低啞卻歡愉的笑了一聲,俯首輕輕吻上她的額頭,眉眼,鼻尖,然後含住嬌嫩的嘴唇,這次的吻,溫柔纏綿,使人沉淪。

    「素兒,給我生個大子可好?」顧連州聲音蒙上一層情慾,沙啞性感。

    白蘇的小心肝沒出息的顫了幾顫,「萬一只是個嬌嬌呢?」

    顧連州的唇移到她的腹部,扯開她的衣帶,露出了平坦的小腹,他在她如羊脂玉的肌膚上輕輕咬了一口,不滿道,「這麼不爭氣。」

    白蘇立刻反駁,「我曾在書上看過,生不生的出大子,要看父親行不行,跟母親沒有多大關係。」

    「哦?」顧連州抬起頭來,墨玉眸中染上一層情慾,竟也有了幾分媚色,玉頰紅撲撲的,那形容足可魅惑眾生,而白蘇自然是那首當其衝的一個。

    那張俊美無鑄的容顏湊上近她面頰,「這書似乎甚是有趣,卿是嫌我不夠努力嗎?今晚定會讓你滿意。」

    白蘇眼前是這張霍亂人間的俊顏,耳邊是顛倒眾生的性感聲音,腦海裡那還能有半分思考的餘地,所有的思維都已全面停工了。

    就在這時,胸口一緊,椒乳被大掌握住,輕輕的揉捏,白蘇忽覺得身體裡燥熱起來,失魂兒似的湊上他的菱唇,細細吮吸啃噬,像品嚐什麼美味一般。

    顧連州喘息沉重的噴灑在她面頰,令她蝶翅一般的睫毛微微顫動,長睫半掩下,一雙水光盈盈的眸子媚意橫生,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素兒,素兒。」他含糊不清的喚道,聲音中的滿足與悵然,響在白蘇昏昏沉沉的腦中。

    她無意識的答應著。

    帷幔之中,春光乍洩。

    一夜,是無限的纏綿與留戀。

    他本是驕傲之人,本不該親自來尋她,可是他卻來了。

    她本是欲要絕決的離開,本不該動情承歡,但她禁不住淪陷了。

    天快亮時,顧連州摟著她,輕聲問道,「素兒要去往何處?」

    「姜國。」白蘇聲音疲累慵懶。

    顧連州撫著她平坦的小腹,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密密的吻落在她發間。

    「好好帶著我們的大子。」顧連州笑道。

    白蘇含含糊糊的道,「還不知道有沒有呢。」

    「我這麼賣力,定然是有了。」「那也不一定。」

    「要不,再補一遍?」

    「我不行了。」

    顧連州笑聲爽朗清發。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9 12:56 AM

第一百八十五章、心碎了無痕
   
    再次白蘇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天色大亮了。

    她動了動酸痛難當的身子,目光微微一滯,昨夜,真的不是夢境……然而此刻,榻上只有她一個人。

    這是你情我願的事,就當是留念吧。

    白蘇抓起放在几上的淺青色袍子,緩緩的替自己穿衣服。

    外面的十三正焦躁難安的搓著衣袖,忽然聽見屋裡動靜,急忙問道,「小姐醒了?」

    「嗯。」屋裡傳出白蘇悶悶的聲音。

    十三推門進來,看見白蘇正懶懶的繫著中衣衣帶,上前幫忙,一抬眼便能看見她眼底下淡淡的青色,和雪白脖頸中一朵朵紅梅。

    「少師太過火了。」十三有些低低道。

    白蘇已不是他的姬妾了,一夜縱情,卻也不知道憐惜,把她折騰成這副模樣,在旁人看來,他的確是對白蘇太過火了,就連十三這樣恭謹之人,也對他有些微詞。

    白蘇嗤嗤笑道,「他可是出了不少力呢,你家小姐是佔了天大的便宜。」

    一句玩笑話,說完之後,卻止不住心酸。

    是呢,與那般如雲如月之人歡愛,她可不是佔了便宜麼是沒有尊嚴,還是享受,這只是個心態問題。

    「這是何處?」白蘇環顧四周。

    十三繫起最後一根腰帶,答道,「是在政陽城中了,靠近南門,少師說只要出了城門,走官道一直南下即可。」

    白蘇呼吸停滯片刻,梗的難受,最終在面上化作一抹笑意,雲淡風輕的道,「我們走吧。」

    十…點頭,越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越好。

    出了房門,是一個不小的院子,青石板上的雪被掃的乾乾淨淨,劍客們早已侯在院中,馬車也已裝上輪子。

    政陽再王南去,雪會越來越少。

    白蘇在十三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靠在榻上閉上眼睛休息。

    倨清點好物資和人員之後,車隊行了起來,繞過一個小巷,便到了主幹道上,馬車比起雪爬犁顛簸了些,白蘇一直無法入睡。

    呆呆的坐著甚是無聊,她伸手要掀開車簾子,十二急道,「小姐,奴婢給你找本書看吧」

    白蘇手微微一頓,還是將簾子掀開來。

    外面一派熱鬧,街上人群往來,人人面上都喜氣洋洋,街道兩側店舖門口的燈籠,清一色是艷紅艷紅的,燈籠之間用大紅色的綢布連接,綴以繡球。

    馬車顛簸的白蘇視線有些搖晃不定,但是那一抹紅卻從霧盈盈的眸子中直直刺入心臟,連一顆心,都變得一片血紅模糊。

    馬車在南門前停下,高大的城樓之上,掛著大片的紅綢,喜慶而奢華,從此處再向街道看過去,一條筆直的大街兩側,兩條紅色的綢緞延伸到天邊,襯著屋瓦上的白雪,煞是美麗。

    「小姐……」香蓉擔憂的看著她。

    白蘇微微一笑,道,「甚美。」

    這便是風光嫁娶啊,看這樣的排場,也能想像大婚那日是怎樣的盛況。

    十里紅妝,嬌羞新娘,而他,著紅衣時又是怎樣的風姿呢?

    馬車緩緩行了起來,眼前的紅白相間漸漸遠離,白蘇始終維持著挑簾的姿勢,直到出了城門,眼前只剩下青黑的城牆,和兩個篆體的「政陽」,白蘇才放下簾子坐回榻上。

    馬車車廂很大,五六個人都坐在裡面也不顯得擁擠,可白蘇卻覺得堵悶,「媯芷呢?」

    眼下,真的很需要她冰冷的氣息刺激一下。

    「不知。」香蓉小心翼翼的答道。

    媯芷許是去查趙膺的身份去了,也有可能她人就在此處,只是不願露面罷了。

    白蘇深吸了幾口氣,躺在榻上,腦海裡充斥的依舊是蜿蜒到天邊的紅綢。

    地上還有積雪,馬車行不快,白蘇疲累了一夜,終於沒能頂住睏倦,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顧連州站在城樓上,目睹車隊遠離,昨夜溢滿的心口漸漸變的空落落,本是習慣了二十年的感覺,此刻卻顯得那麼難以承受。

    如果有人站在他身邊,定能看見那發紅的眼眶。

    自瞿氏死後,顧連州再沒有傷心過一次,也沒有真心歡喜過一回,直到白蘇在藍花楹樹林裡,冒冒失失的闖入他的視線。

    她急慌慌系衣帶卻怎麼也系不上的樣子,令他一瞬間有絲許的愉悅,她硬是湊上來親吻他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清風明月般的他,腦中也是一片空白。

    她狠心騙他,卻又不惜燃燒僅存的生命想挽回他的原諒……

    她滿腹詭計時狡猾如狐,動情時嫵媚動人,迷惑時呆呆如鵝,恭順時溫順如兔……

    顧連州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緩過神來時,卻見那車隊停住了,不由定睛看去。

    站在官道邊亭中的一襲白衣緩緩走了出來,顧連州黑瞳微微一顫,寬袖中的手不由握緊。

    白蘇從馬車中下來,走近寧溫。

    顧連州定定凝視著那個畫面,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視力太好,因為他能清楚的看見寧溫伸手撫上她的頸,而她卻不曾閃躲。

    然後,道旁的馬車駛了出來,白蘇與寧溫一起登上車。

    顧連州僵直著脊背,菱唇緊抿,他靜靜站了一會兒,忽然間甩袖而去,腳下一小灘血跡,是他手心被自己剜破而留下。

    錐心刺骨的疼,以及瘋狂的嫉妒,在他的心底翻江倒海,連平素慣於淡漠的形容都撕毀了,渾身散發的冰冷氣息,所過之處,鳥獸盡散。

    白蘇坐在寧溫的馬車上。

    他定定的凝視她脖頸間隱現的紅梅,聲音滿是壓抑的痛苦,似是詢問,又似是自語,「你與他歡好了。」

    是啊,她原本就是顧連州的姬妾,與他歡好是天經地義,然而,「你已確定離開他,為何還如此不愛惜自己?」

    白蘇淡淡笑道,「正是愛惜自己才不拒絕他啊想那般的容色,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如我這般幸運的。」

    她從一開始便不覺得,在這件事情上誰會比較吃虧,因為是兩廂情願的事,總不能因為沒有結果,便怨恨旁人佔了自己便宜吧。

    「那麼,我這般容色,你是否也願意呢?」寧溫琉璃般得眼眸,流光溢彩,散發著一種危險的誘惑。


   
第一百八十六章、天下為聘
   
    白蘇呆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又恢復了平日的清明閒適,那雖是一雙隔花掩霧的眼眸,卻令人覺得,永遠那般清醒理智。

    「怎麼,素兒不說話,是覺得我姿容不如顧連州,還是……默許了?」寧溫說著這般的話,可卻是坐原處,沒有絲毫要逼迫靠近的意思。

    白蘇淡淡笑道,「寧溫公子宛若謫仙,素一介凡俗之人,有了個連州,怎麼還敢肖想其他?」

    「是不敢,還是不想?」寧溫琉璃般璀璨的眸子中,溫潤流淌,無論何時何地都顯得這麼無害。

    可是白蘇知道,寧溫就像是一株食人花,用自己絕艷的外表吸引人靠近,一旦淪陷,便是連死,都會醉在他的容色之下。

    「不想。」白蘇如實回答,「即便沒有他,我亦不會對寧溫公子有任何想法。」

    縱然寧溫在她面前表現的溫柔而謹慎,但是白蘇不敢輕易相信,生怕一不小心便如原來的素女一般下場,惜命如她,怎麼會任由自己飛蛾撲火?

    寧溫心中微微刺痛,當初他殺人滅口時,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他會迷戀上一顆被自己捨棄的棋子。

    「渡江之後,我從北魏轉向寧國。」寧溫黑羽翎般的睫毛覆蓋住眼中的情緒,聲音依舊溫潤如水,沒有任何波瀾,「在這之前,我們同行吧。」

    以寧溫的身份,從北魏走比從大雍更加安全,畢竟北魏和大雍正在交戰中,雍國追捕怎麼也不可能跑到北魏境內去。

    白蘇「嗯」了一聲,兩人便都沉默下來了。

    白蘇記性很好,無論是仇恨還是感情,都被牢牢的刻在心裡,寧溫一直對白蘇很溫柔,但這並不能撤去她的防備,他救過她,她很感激,但是一碼歸一般,白蘇一向都能掰的清。

    而寧溫,或許是出於習慣性,他面對任何人,都不會任由自己放鬆身心。

    然而一路無言,這兩個互相防備的人,竟都靠在車壁上沉沉睡了過去。

    馬車顛簸的厲害,可是寧溫卻睡的很沉,從清晨一直睡到傍晚,彷彿要把這二十餘年的覺都補上一般。

    白蘇也是四肢酸軟,頭腦昏昏,明顯是縱慾過度的後遺症,她中間醒過來兩回,又睡了過去。

    路途奔波,一行人餓了便自行吃些乾糧,有時候一日煮一次飯,有時候兩日才煮一次,劍客們也都是習慣了的,十三她們在人販手中的時候,吃的苦比這個多的多,自也覺得不算什麼。因此,倨便任由他們睡著,一直也不曾過來打擾。

    直到第二日傍晚時,倨才擔憂的馭馬靠近窗邊,「主公,您可要進食?」

    倨兩天之內問了五六回,每次都是無人應答,心中暗暗覺得,若是這次無人應答,他必須要進去查看了。

    「嗯。」白蘇含糊的應了一聲。

    倨稍稍鬆了口氣,「主公,您和寧溫公子已兩日不曾進食,可要停下來休息進食?」

    「我睡了兩日?」白蘇詫異道。

    「是。」

    白蘇轉向寧溫,他依舊靠在車壁上,連姿勢都不曾變過,夕陽餘暉從窗簾縫隙映照在他無暇的玉面上,光澤流動,實在是不勝誘人。

    「尋個地方休息一個時辰。」白蘇吩咐道。

    「是。」倨得了令,立刻抬頭向四周張望,尋找合適的地方。

    周圍都是土丘枯枝,也無地方停放車馬,並不適合他們休息。

    等了片刻,倨派向前查探的劍客返回,在馬上衝他插手道,「管事,前方約莫七八里處,有個桃林,可供休息。」

    「桃林?有人家?」倨問道。

    一般野生成片的桃林極少,故而倨才有此問。

    那劍客道,「是有三戶人家。」

    倨點了點頭,令車隊馬不停蹄的往那處桃園去。

    好歹是在落山前到了目的地,他們不進林子,只在林邊得空地上起火煮飯。

    白蘇歪頭看著還在沉睡的寧溫,他唇的形狀很好看,不僅弧度優美,連唇角都是微微上翹的。

    這張臉,此刻沒有偽裝的溫潤,這時候的寧溫,謫仙般得容顏在白衣的映襯下,純美無暇,如琉璃一般,一眼就能看透的純淨。

    白蘇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想確認這樣完美的臉,是否真實存在。

    寧溫長長的羽睫顫動一下,白蘇被燙了一般,飛快的收回手,縮回原地。

    「嗯。」他輕哼一聲,伸手揉了揉自己脖子,抬頭便看見在做鴕鳥狀的白蘇,微微楞了一下,「你在做什麼?」

    「我看風景。」白蘇隨口答道。心道,方纔他那般形容,可不就是一副美景寧溫向她身邊湊了湊,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馬車底板上的一塊帶著年輪的木板,笑道,「這裡有好景?」

    白蘇白了他一眼,道,「當然有,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天堂。」

    「有理。」寧溫輕輕一笑,如春暖融融。

    白蘇被晃的暈了暈,連忙別過頭去。

    他掀開簾子,向外看了一眼,讚道,「外面倒真是有好景。」

    寧溫跳下馬車,對白蘇道,「下車吧。」

    夕陽金紅,給一襲白衣鍍上一層耀眼的光暈,餘暉從他身後四散開來,寧溫就這般溫柔淺笑,對著她伸出手。

    白蘇怔愣住了,與她一同怔住的,還有上百的劍客。

    寧溫的姿容,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來,都足以令人失了魂魄。

    冷風吹拂,揚起他微微凌亂的髮絲,更給他平添了幾分容色,也令白蘇從失神中清醒過來。

    寧溫一直張手等待,沒有絲毫不耐,白蘇拋去一切雜念,把纖細如蔥白的手放於他的大手之上。

    下了車,冷冽的風陡然大了起來,白蘇此刻腦子已經十分清醒了,她抬眼望去,只見一片偌大的桃林,枝丫上積雪似乎是正在融化中陡然被凍住,晶瑩的冰柱在陽光的照耀下,璀璨奪目。

    「好美」白蘇不由讚歎道。

    「這是我準備送你的禮物。」寧溫轉頭看向白蘇。

    他那認真的模樣,倒是把白蘇唬的一愣,旋即笑道,「你何時把這片桃林凍住的?」

    「江山如畫,我若以天下為聘,素兒願意嫁給我麼?」寧溫忽然問道。

    白蘇含含糊糊的哼了哼,走進桃林中,寧溫微微一笑,看著她的背影朗聲道,「以我寧溫和這天下為聘禮,白氏,你可願意嫁於我為妻?」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9 01:01 AM

第一百八十七章、誰給誰設下圈套
   
    白蘇頓住腳步,回過身來看他。

    這樣的誓言,這樣重的聘,天底下應當沒有一個女人會不動心,拋卻感情,白蘇亦是心動的,可是,「你做了什麼?」

    即便他的笑容依舊溫潤,可白蘇卻在那琉璃似的眼眸中看到一絲別樣的情緒。

    寧溫從來都不會暴露自己的心思,更不會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樣的話,他如此失常,定然是在離開尚京之前,做了什麼手腳,而寧溫的計謀從來都是六親不認的。

    沒有得到答案,白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轉過身,繼續向林子裡走。

    「把雍國作為顧連州的陪葬,素兒以為這份大禮,配得上連州公子麼?」他溫柔的聲音在寒冷的桃園裡輕輕飄散。

    白蘇身子微微一顫,猛的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你知道的。」寧溫垂下眼睫,掩蓋住眸中一絲落寞。

    白蘇看著他怔愣片刻,忽然拔腿向自己的馬車跑去,她心亂了,腦中是僵的,絲毫不能轉動起來,縱使清楚的知道現在最應該冷靜,可是她依舊禁不住雙腿發軟。

    「倨,走」白蘇聲音淒厲,完全失了方寸。

    倨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狼狽的白蘇,他印象當中,她一直都慵懶且閒適,無論風雲變幻,始終如故。

    他見白蘇如此,頓時緊張起來,「主公,何事倉皇?」

    倨的一聲「主公」,讓白蘇稍微找回一點點理智,她嚥了咽喉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放緩聲音,「食過之後,立刻啟程返回政陽。」

    白蘇渾身發軟,招來十三扶她上車,進入車內前,轉身朝寧溫所在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冰冷狠厲,無情至極,分明是在說:若是顧連州出事,她誓報此仇,不死不休寧溫喉頭一甜,一股血腥氣湧上口腔,無論是雍國還是顧連州,都是他寧溫的陪葬啊,然而,卻不會有一個人如她一般,為了他失魂落魄,也不會有誰為他報仇。

    素兒,顧連州那樣的人,怎麼會死在我一個圈套之中,你只聽了一個難辨真假的消息,便亂了陣腳啊。他看著自己的手心,還有指頭上隱隱泛紅的傷疤,緩緩攥上。

    「我們走。」寧溫嚥下口中的血腥,輕聲道。

    成大事者,須得狠的下心,然而,這一次,也是第一次,寧溫對某個人心軟了,因為她滿心裝的都是顧連州,他不想看到她傷心欲絕、悔恨的模樣。

    劍客們都瞧見了白蘇方才慌張的形容,所以用食時,也不敢太過耽擱,急急的吃了一些,稍微休息片刻,便整隊啟程,朝政陽方向趕回去。

    倨策馬在車旁,不時的看馬車一眼,卻始終沒有過去詢問發生了何事。

    兩天,能夠發生很多事情,白蘇有些懷疑,她睡眠雖然不如顧連州那樣淺,卻也絕不雷打不動的,為何會毫無知覺的睡兩天,甚至連夢都沒有做記得中間醒過來兩回,卻又莫名其妙的睡著了,自己真的有這麼困?白蘇暗自思忖。

    她其實也能猜到,是寧溫暗中命大巫下了藥,由此她也斷定了媯芷此刻並不在這附近,否則寧溫身邊的大巫,定然不敢出手。

    想到這裡,白蘇稍稍放鬆一些,媯芷一向都極有分寸,她不在,許是在城中發現了什麼。

    車隊疾行了兩日之後,再次到了政陽城南門。

    城樓上的紅綢還在,只是被風吹的有些凌亂。

    白蘇心中微微一緊,按照時日算來,這幾日正是迎娶的時間,士兵們不應該任由它們散亂啊難道說,真的已經出事了?

    「倨,入城。」白蘇道。

    無論如何,都要見到顧連州才行。

    政陽王治軍嚴厲,城衛森嚴,但如今入城檢查比之前更嚴了,但是那侍衛的頭領認識白蘇馬車的標記,她離開時,顧連州曾親自交代放行,所以白蘇帶著上百劍客入城,卻也沒有受到很大的阻礙,只悄悄塞給了那侍衛幾金,他便放行了。

    長街之上,紅綢飄搖,但是氣氛明顯與有些壓抑,路上行人也少有扎堆聊天的,稀稀朗朗的幾輛馬車,來去匆匆。

    因此,白蘇龐大的車隊一入城,立刻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若是放在平常,那些人定會圍觀然後不時的指指點點,這是大雍人的習性,可如今街道上的行人一見大隊的劍客,個個如驚弓之鳥,縮著脖子快步閃開,即使必須要與他們擦身而過,也是盡量減少存在感,那模樣,直是恨不得自己是透明人。

    倨騎在馬上,也立刻察覺到了氣氛不對,立刻俯身到馬車窗邊,問道,「主公,接下來該怎麼辦?」

    白蘇沉吟一聲,道,「你可還記得兩日前住的那個院子?去那裡吧」

    「是。」倨應了一聲,策馬向前,領著一眾劍客往之前顧連州給他們準備的院子去。

    「醫女」十三驚喜的聲音方落,白蘇只覺得車內一冷,媯芷一襲黑袍如燕子般輕盈的掠了進來。

    白蘇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她果然在城中,「發生什麼事了?」

    「婚禮取消了。」媯芷跪坐在幾前,神情冰冷依舊。

    若是放在平時,白蘇定然會欣喜若狂,可是眼下這種情形,她心中有的,只是擔憂,「何故?」

    「北魏鐵騎已佔據大散關,一路攻城略地,六七個城池淪陷,目下正佔據隴西,很快便會攻到政陽。」媯芷面無表情的說著她近幾日打探到的消息,「之前北魏的主將是陸償,陸離的叔父,可是他屢屢敗在自己侄兒的手下,於是被撤銷大將軍之職,新任的大將軍,名叫趙膺。」

    是那白虎的主人那人無緣無故的出現在政陽,恐怕是別有圖謀白蘇默不作聲,媯芷繼續道,「雲慶王被拘禁,七王緊接著又開始逼宮,然而七王果然更狠辣一些,對自己都下得去手,他本已經傷癒,卻因此事把自己弄的昏迷不醒。」

    「這麼說,並非是七王逼宮?」白蘇忽然插口道。

    哪有叛亂的人,對自己下手的七王如此做,定然是受到陷害。

    北魏和寧國還在虎視眈眈,這個節骨眼上叛亂,縱然成功了,接下的也是一個爛攤子。

    雍帝雖然御臣的手段不怎麼樣,但是征戰沙場絕對是一把好手,對於七王來說,等到雍帝把叛亂平定之後,再來爭奪皇儲之位比現在逼宮輕鬆的多,他不會如此愚蠢的給自己攬下一個爛攤子。

    七王還在昏迷中,雍帝自然明白是有人故意陷害。

    媯芷道,「另外,孝節公主在途中與一劍客私奔了,顧連州上疏退婚,一篇言諫義正言辭,怒火沖天,順道也把陪嫁的公主都遣返了,士族也認為皇上行事不周,導致少師名譽受損。」

    第一次賜了個寧國美姬,結果跟人跑了,還有了身孕,第二次賜婚,連自己女兒都沒管教好,竟然也跟人跑了,顧連州也應該表現出該有的「怒氣」了,縱然,以他淡漠的性子,並不會在乎。

    白蘇沉吟道,「我曾見過孝節公主,她似乎對嫁給連州之事十分嚮往,怎麼會和一個劍客私奔」

    這是顧連州所為白蘇心念一閃,是了,顧連州痛恨雍帝,瞿氏就是因賜婚而死,他怎麼會再接受雍帝的逼迫一直以來,顧連州都淡漠如斯,如同一個無慾無求的聖人一般,誰都以為他對一切莫不在乎,以至於讓人忽略了他內心壓抑的仇恨。

    白蘇有些自責,他這些日處處都有些反常,她卻只沉浸在痛苦之中,不曾多想。

    「那,七王之事,莫非也是他所為?」白蘇的聲音有些顫抖,她比誰都瞭解,顧連州並非是個不染塵埃的聖人,他若是真有仇恨,即使表面平靜,暗地裡也定然會使勁一切手段,葬送雍帝所擁有的一切。

    「你怎麼會回來?」媯芷不答反問,她有些奇怪,白蘇行的官道百里之內沒有城鎮,村落信息閉塞,不可能這麼快便聽到消息。

    白蘇一怔,眼下這一切禍亂若都是顧連州的陰謀,那寧溫所說的「葬送」呢?

    她陡然明白了,寧溫定是隱隱猜到顧連州的報復,他不早告訴自己,是因為顧連州所做的事,也正是他想做的。

    可是一旦出手,不是成功就是毀滅,所以在寧溫估算事情進行的差不多之後,便放她回來,與顧連州相聚,無論是歡喜團圓,還是一併毀滅。

    原來,寧溫也曾是真心打算與她一同歸隱的。

    「他騙我。」白蘇心口微疼。

    媯芷不知道,這個「他」指的是顧連州,還是寧溫。

    顧連州不想白蘇與自己身陷險境,便騙她離開;寧溫為了成全她內心的渴望,故意誤導她,騙她回來。

    「我什麼時候這麼好騙了。」白蘇隔花掩霧的眼眸,顯出其中的堅韌。

    這樣的亂世,已不能瞻前顧後了。她要讓他們知道,能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不止是他們圈套連著圈套,到處都是陰謀,然而,把白蘇放在這樣的情境之下,說不定會是如魚得水。


   
第一百八十八章、生死與共
   
    那處院子是顧連州私人產業,他二十年之間只回政陽幾次,這幾次也大多都是在這處府院度過。

    門房認得白蘇的車馬,因白蘇帶著百名劍客,又做男裝打扮,他只道是家主的朋友,便立刻使人去進去通報。

    白蘇沒想到顧連州居然在府中,心中激動異常,她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心甘情願的自投網羅,還這麼甘之如飴。

    為了這歷史性的一刻,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對顧連州說點什麼,讓他銘記在心才行。

    她正思索著,去稟報的僕從已經返回,說是請他們入府。

    白蘇在僕從的帶領下,穿過前院,到了上次他們住過的寢房前。

    房門緊閉,屋裡靜悄悄的,宛若無人。

    「家主在屋內,您請進。」僕人恭立在一側道。

    白蘇上前推開門,屋裡光線明亮,白蘇這才發現,原來這間屋子的後面竟有個水榭。

    門被打開的時候,風勢忽大,蒼青色的帳幔被風吹散,帳幔舞動,忽隱忽現之間,能看見一襲蒼青色大袍盤膝坐於水榭之上,膝上橫著一把古琴。

    白蘇把門關上,帳幔緩緩垂落,她躡手躡腳的走到他身後,微涼而柔軟的手覆上他的眼。

    這個姿勢,靜靜的保持了許久。

    顧連州是貪戀她身上的氣息,默默感受。

    而白蘇其實一直在掙扎,心底暗暗估算了一下,以前看那些所謂戀愛中智商為零情人之間,做這個姿勢時,說「猜猜我是誰」的幾率約莫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那麼她要不要也問上一問?

    縱然她此時分外清醒。

    正在她兀自糾結於問還是不問之事,忽覺腕上一緊,顧連州竟猛的伸手把她拽進懷中。

    白蘇沒有在他腿上坐實,只依靠著顧連州一隻手臂的力量,懸在他懷中。

    可她此刻沒有精力去計較這麼多,因為入眼的那張俊美無鑄的容顏一改平日生機勃勃,顯得有些憔悴,鬼斧神工般的五官愈發深邃,宛若亙古的神祇,一雙墨玉似的眼眸,浩瀚如海,其中含著的種種情愫,令白蘇迷惑。

    「你既然回來了,便再也別想離開,與我同生共死吧」顧連州聲音沙啞,狠狠的將白蘇按入懷中,力道大的令她喘不過氣來。

    他悔了,在親眼送白蘇走的時候便已經悔了,既然她回來,他便不會再放手顧連州強橫的話語,和粗魯的動作,卻讓白蘇心中百味聚雜,有酸澀,有心疼,有雀躍,有安心……最後竟混合出一種叫做「幸福」的感覺。

    白蘇任由他這般抱著,亦伸手環住他的腰,心中默哀:設計了好的台詞,被搶了……

    相擁久久,顧連州將琴拿下去,把白蘇置於腿上,含著笑意細細打量她。

    「你這幾日消瘦的厲害。」白蘇伸手撫上他的臉頰,迷戀道,「可是,連憂鬱憔悴都這麼攝人心魄,真是妖孽」

    顧連州笑聲朗朗,伸手掐了掐她白嫩的小臉,「你倒是容光煥發,有俊美公子相伴,卿歡快的緊。」

    白蘇越發覺得他這笑容並非純粹的愉悅,連說話也冒著一股子酸氣,心中不由小小得意了一下。

    她的笑容剛剛浮上眼角,腰上陡然一緊,隨之便是令人膽寒的壓迫感,「寧溫碰你的時候,為何不躲?」

    白蘇不知道她走的那日,顧連州偷偷的看著她離開,不由怔了一下,脫口問道,「哪一次?」

    此話一出,白蘇只覺得那清淺的墨玉眼陡然幽深起來,清貴的聲音忽然也沉下去,「哪一次?這麼說,還有很多次?一一說來,不許有任何隱瞞」

    如此親密的姿勢,白蘇卻只能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低著頭,老老實實的交代「罪狀」。

    聽到寧溫曾綁架她,顧連州哼聲道,「孤男寡女,你都對他做了什麼?」

    「你應該問他對我做了什麼否則,不明真相的群眾,會以為你和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白蘇憤憤然道,話不該這麼問吧是她被綁架噯。「也未可知。」顧連州冷哼一聲,他對她再瞭解不過,不僅長了一顆色心,還很有色膽,譬如現在,一邊受訓一隻手還不停的在他腰上摸來摸去。

    所以,以寧溫的姿容,很難說她能抵得住誘惑,不主動湊上去佔人家便宜。

    天底下賢良的婦人多不勝數,他顧連州怎麼偏偏把心丟在了這樣一個墮落少女身上,而且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復回。

    「連州。」白蘇不知顧連州腹誹的這個比喻,正色看著他,道,「天下間,除了你之外,我從未想過去占誰的便宜。」

    顧連州淡淡瞥了她一眼,「天下間,也除了你這婦人,能把這一番不入流的話,說得如此鄭重又冠冕堂皇。」

    雖是責備的話,卻帶著些許寵溺的意味,他將頭埋在白蘇頸窩裡,盡情的嗅著日思夜想的幽香,不知過了多久,才悶聲道,「日後莫要棄我。」

    聲音依舊是那淡漠清貴的聲音,白蘇卻能察覺出,其中的依賴和任性,就彷彿在海上遇難漂浮的人,終於上岸。

    「嗯。你方才搶了我的詞,我計劃了兩日,想感動你一番的呢。」白蘇對此事仍舊耿耿余懷。

    「說罷。」顧連州好整以暇的等著被她感動。

    白蘇撇撇嘴,手指不自在的在他心口畫著圈,「還不就是說,跟你一起生死與共之類的。」

    顧連州拍下她的手,「青天白日,不要亂點火。」

    「好吧。」白蘇手指轉到地上,繼續畫圈,「可是我們倆,除非一起去殉情,否則我實在想不出怎麼會共死。」

    這話不是自負,他們兩個一直都互相擰巴著,當真從未一起謀劃過什麼,若真是湊到一處,想來很難有人能逃過他們手掌心,縱然接下來要做的是分外危險的事,可是這兩個智商加起來超過三百的人,最不濟也能保住性命吧。

    顧連州自然也不會妄自菲薄,只不過,思慮全面的人,總是能想到事情發展的各種結果,他本是不願白蘇涉險,哪怕只有分毫。

    然而,自從那日看見她與寧溫登上馬車絕塵而去,他的心真真像是被剜去了一塊。

    「你手怎麼傷了?」白蘇看見他寬大的手掌中的傷痕已經結了厚厚的痂,顯然不是輕傷。

    顧連州也不答話,他一向是個不善於表達感情的人,總不能向她訴說昨日種種心痛吧。

    「七王之事,你怎麼看?」顧連州自然知道怎樣轉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白蘇雖然還握著他的手,卻詫異道,「七王不是你陷害的?」

    「什麼叫陷害,你這婦人,有如此說自家夫君的麼」顧連州不滿道。

    夫君,是只有正妻才有資格喚的稱呼,白蘇詫異的看著他。

    「我用虎符騙得七王親衛軍聚集皇宮,造成逼宮假象。」顧連州彷彿不察,反捏著白蘇柔嫩的小手,忍不住放在唇邊輕輕摩挲著,「不過,我做此事也並非想離間父子,也不曾想禍亂天下,只是轉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好讓孝節公主與那劍客『私奔』。」

    這件事情不過是顧連州略施小計,雖然陣仗大的嚇人了些,卻著實不能起到什麼實質性危害雍國的事。

    白蘇覺得很是窩心,顧連州費一番力氣讓孝節公主與人「私奔」,而沒有直接殺人滅口,並非是因為憐香惜玉下不去手,而是為了她。孝節公主是雍帝親自賜婚的,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會收到追查不說,她的身份便已經是亡妻了,到時候白蘇嫁給他,就只能是個填房。

    他雖然嘴上不說,每次還都告誡她逾越了,可心裡早已經把她當做妻子。

    但是對於他說的那番話,白蘇撇撇嘴道,「七王之事,雍帝即便知道是有人陷害,也在他心裡埋下了懷疑的種子,日後七王再想有什麼動作,可就難了。你還好意思說沒想離間父子?」

    顧連州淺淺一笑,一吻印在在她的手背上,「不愧是我顧連州的婦人,不過,即便我不來這麼一手,他們父子之間的猜忌也不會少,自古天家無親情,即便有,也多不過算計。」

    「太子此人,不能扶持。」白蘇斬釘截鐵的道。

    「嗯?眾皇子之中,還就數他最敦厚溫和,為民著想,他若治國,必定能夠造就一個太平盛世。」顧連州淡淡評價道。

    白蘇盯著他,見他毫無戲謔之意,才道,「我不管什麼天下,太子素來有賢孝之名,我自然也看的出他是個表裡如一的人。正因如此,你若是殺了他父皇,他將來登基之後還能容得下你?不要告訴我你到時候打算全身而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可不想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

    「那你要什麼樣日子?」顧連州順勢問道。

    「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白蘇忽然伸出藕臂勾住他的頸,媚眼如絲,含笑道,「有你的日子。」

    白蘇雖然自己被肉麻的一個激靈,顧連州卻很受用。

    看來,偶爾說說情話還是很有必要的,白蘇暗暗想道,一時不察,嘴唇被飛快的撬開,一股清爽的氣息闖了進來。

    吻的昏昏沉沉,白蘇忽然想道一件事情,含含糊糊的說一句什麼。

    顧連州居然懂了,含糊的嗯了一聲。

    白蘇說:要偷偷返回尚京,方便行事。

    顧連州道:嗯。

    兩個人的慾望都被點燃,顧連州將她打橫抱起來,向屋內走去。

    他把她放在榻上,高大的身軀覆壓下來,低啞而魅惑的聲音在白蘇耳邊道,「如此幕僚,當真不錯。」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9 01:07 AM

第一百八十九章、見政陽王
   
    又是一番纏綿,顧連州拍著她平坦的小腹道,「你要吃胖些才行。」

    白蘇雖瘦,但是身體很柔軟,抱在懷中如雲一般,彷彿隨時都能化去,這種感覺讓顧連州極為不安。

    「已經很努力了,來,幫我倒立。」白蘇靠在牆邊,努力的往牆上貼。

    顧連州起身抓住她纖細的腳腕,一把拎了起來,輕鬆的宛如提著一顆白菜。

    「做什麼?」顧連州俯視著她。

    他發現,白蘇雖然算不得絕色,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只有驚喜,絕不會令人失望,即便是這樣醜的姿勢,也能發現出可愛來。

    「你不是想要大子麼,我在書上看見,歡好之後,這樣倒立起來,便容易懷上孩子。」白蘇倒懸著,喘氣有些不順暢,說起話來哼哼唧唧,很是有趣。

    顧連州把她扶靠在牆上,在她面前蹲臉前,「書名是什麼?還有你上次說關於生男生女之事,又是何書所著?我也算是博覽群書了,怎麼從未看過這些?」

    「你是大聖人,怎麼能看這些書呢?」白蘇諄諄教誨,反正她現在倒立著,臉色漲紅,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你看過幾本禁書?」

    「一本。」顧連州如實回答。

    就一本,還是白蘇寫的《品花寶鑒》。

    白蘇心中大樂,她的男人,可真是純情的很啊,太賺了「你看過不少?」顧連州問道。

    白蘇撇撇嘴,別說禁書,就是禁片她也看過不少,只不過不能太囂張,「我一本也沒看過,就是寫過幾本。」

    「那你可真有天賦。」顧連州在榻上躺了下來。

    白蘇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趕快從倒立中解放出來,但她實在沒有運動天賦,直摔了個狗吃屎,若不是顧連州眼疾手快的一把撈住她,恐怕又得躺上十天半月。

    「冒冒失失」顧連州怒斥道,大掌卻為她輕柔腰間閃痛。

    白蘇一雙水汪汪的美眸巴巴的望著他,眼眶裡包著一包淚,欲落不落,滿含著委屈,直教人心肝都能化了。

    顧連州手上動作一頓,聲音跟著沉了下來,「說罷,你又惹了什麼禍事。」

    「妾是有一件事情要向夫主請罪。」白蘇朝他胸口蹭了蹭,繼續以她誠懇又楚楚可憐的眼神道,「當真不是禍事。」

    他一個字也不信,白蘇只有做錯了事,或者討好他時,才會主動自稱「妾」,主動喚他「夫主」,顧連州閉上眼睛,揉著太陽穴。

    白蘇極有眼力的接手,把他的頭轉移到自己腿上,她倒不會按摩,但是知道穴位,加之她的手指又柔軟細嫩,按上去倒也有種別樣的享受。

    「其實,妾離開尚京之前順手做了幾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白蘇一邊揉著,一邊輕柔細語。

    但顧連州不是好糊弄的主,大手輕輕撫著她嬌嫩的小臀,淡漠道,「不是說一件事情嗎?怎麼變本加厲?你說吧,須得我滿意才行,不然,你那幫屬下,當是很樂意圍觀你受罰。」

    威脅吃果果的威脅啊

    白蘇上次匡他說回去去拿贈別禮,卻轉臉就和媯芷把酒談心,因此被他狠狠揍了一頓,那回因是醉酒,沒有什麼記性……縱然有些不要面子的嫌疑,但是如今她可是納蘭府之主,若是讓數百劍客親眼看見自己被打屁股,那可真的不用混了。

    「妾寫一本書,是一個寡婦帶著幾個兒女尋嫁的故事,感人至深,情真意切……」白蘇緩緩的幫他揉著太陽穴,聲音舒緩閒適,宛如一個對著夫君輕言細語的溫婉婦人。

    「說重點。」顧連州淡淡道。

    「那書,名字叫《滿城春色》。」白蘇小心翼翼的說道。

    顧連州頓了一下,卻沒有發表什麼意見,「繼續。」

    白蘇知道他是不追究了,繼續道,「還有,妾覺得那屏姬心腸歹毒,放在夫主身邊早晚是個禍害,於是便幫夫主略略處理了一下。」

    「你是報復她在秋棠會上言語陷害你,還是真心為我處理禍害?」顧連州情緒依舊沒有起伏,他自然知道屏姬看似溫婉,實則心腸歹毒,對於白蘇的處理也沒有什麼太大意見,因為白蘇定會很有分寸,不會引起屏姬身後家族的怒火。

    「都有。」白蘇老實答道。

    「嗯。」顧連州哼了一聲,「還有呢?」

    白蘇這廂正欲繼續說,門外便傳來小廝的聲音,「主,老主子來了。」

    白蘇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所謂的「老主子」,應是政陽王。

    「猜猜所為何事?」顧連州起身,朝箱子邊走去。

    白蘇略想須臾,道,「要麼就是想你這兒子,要麼就是雍帝有聖旨來了。」

    「他有妻有子,怎麼會有空來看我。」顧連州話裡的意思,是默認了第二種可能,但是不無怨氣。

    原來他對政陽王也是有怨言的。

    但是如政陽王這種精忠報國的將軍,恐怕再給一萬次選擇,依舊寧願犧牲一個婦人,成全自己的大業吧,雍帝賜婚,瞿氏在側夫人和賜死之間選擇的死亡,這對政陽王來說,不過是枕頭邊上少了個女人,並無什麼區別。

    可見,政陽王與瞿氏的夫妻關係約莫也是「相敬如冰」。

    白蘇兀自發愣,面前卻多了一件淺青色的白鶴大袖曲裾,這是白蘇以前曾穿過的那件「它怎麼會在這裡?」白蘇記得這曲裾一直是放在清園裡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顧連州拿了出來。

    顧連州輕描淡寫的道,「我若想拿,自然能拿到。」

    其實顧連州這次出來,還帶了好幾件白蘇常穿的衣物,他習慣了她的味道,怕以後都見不到了,便偷偷取出幾件,隨帶在身邊。

    可是他總不好跟她解釋這麼丟人的理由吧,只好催促道,「快穿上,隨我一同去見他。」

    「我也去?」白蘇急急忙忙的往身上套衣服,「我這般形容,怕是不會給他留下好印象啊。」

    不管他們父子關係如何,總算是白蘇的公公啊,第一次見面居然這麼隨意。

    「要他的好印象作甚」顧連州漠然道。


   
第一百九十章、鎮國公
   
    畢竟人已經到了府中,白蘇只得稍稍收拾一番,大體看起來也不算太失禮,而顧連州則更為隨意,只披了一件寬袍。

    「現在天還冷著呢」白蘇非給他又披了一件大氅,才隨任由他握著手往前院去。

    廊上燈籠點亮,正廳中已經燃了幾隻火盆,白蘇雖顧連州剛剛至門口,便看見了屋內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背門而立,一襲玄色鎧甲將那本就挺拔如松的身姿襯得更加偉岸。

    政陽王聽見聲音,轉過身來,方欲張口說話,卻看見顧連州身側跟著一個女子,他原聽著聲音已經辨出是兩人,且是一男一女,卻不曾想,這女子並非侍婢。

    政陽王目光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聲音有些發沉,「這就是你的寵姬?」

    他一邊問話,一邊禁不住細細打量起白蘇,乍一看並不覺得這婦人相貌出眾,但是一旦注意到她之後,便覺得她身上有一種令人難以忽視的氣度,淡然閒適,不妖不嬈,與他想像中的模樣恰好相反。

    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他兒子乃是雍國聖人,品味眼光自然不是他這種只知戰場殺敵的俗人可比。

    「婢妾拜見王爺。」白蘇斂衽行了個大禮,在顧連州面前可以放肆些,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容忍她的。

    顧連州也不等顧汾應聲,便問道,「父親入夜前來,所為何事?」

    他伸手請顧汾在主位坐下,自己則領著白蘇在側幾前坐下來,一舉一動都合乎禮節,卻帶著一種冷漠的距離感,彷彿他喚的那一聲「父親」和其他稱呼沒有任何區別。

    顧汾也有些尷尬,前幾天剛剛和顧連州刀劍相向,這又親自尋上門來,若是對方是別人,他自然是一萬個不願意,可顧汾想,父子哪有隔夜仇,便也就撇下一張老臉,過來尋問他這足智多謀的兒子意見,「陛下封我為鎮國公之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嗯。」顧連州淡淡的應了一聲,握著白蘇的手,卻一直是緊緊的。

    白蘇不禁偷偷看了政陽王一眼,是一個標準的中年美大叔,渾身散發著一種剛硬的氣息,尤其是那對墨玉眼,掩不住那如烈火一般的殺伐之氣,很難想像,這樣一個錚錚鐵骨的男人,居然會對自己兒子的冷淡處之泰然,甚至看那模樣,還甘之如飴。

    這政陽王簡直就是深沉般的顧風雅嘛這樣一個大男子主義過盛的人,恐怕根本不曾察覺顧連州對他的怨恨吧。

    「陛下一向限制我手中兵權,今次忽然如此,為父心中覺得有些不安,族中長老都建議詢問你的意見。」政陽王當真直接說出了來意,全然沒有寒暄的意思。

    白蘇能看得出,他估計是覺得跟自家兒子沒必要客氣,可是這在一般人看來,明顯屬於不夠關心。

    「卸磨殺驢的事兒雍帝最喜歡干了,父親不是深有體會?總之,他許諾的事情一定會做到,但也會千方百計的收回去,顧氏一族滅不了,但也別想撈到好處。」顧連州也不繞圈子,句句直指要害。

    總而言之,就是白做工。

    「為父明白了。」政陽王道。

    說完這句話,父子兩人都尷尬了,一個不說要走,一個又不說要留,連白蘇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而政陽王雖然歷經沙場多年,但淡定指數明顯不及其子,只一會兒便已經輕聲乾咳了幾次。

    白蘇終於忍不住打破僵局,並且改口叫他新的封號,「看國公行色匆匆,必然是還未曾用晚膳,婢妾去吩咐準備些酒菜,國公與夫主用上一些,再談正事吧。」

    她方才話一出口,顧連州捏著她的手陡然一緊,那力道直是要將骨頭都捏碎了,明顯是警告,然而白蘇卻一直面不改色,笑意盈盈的同政陽王說話。

    政陽王不由得高看了白蘇幾眼,她此時出聲說話雖有些不合禮數,卻很合人心意,並且一眼能夠看出他行色匆匆,亦能細心的看出他其實還想再同兒子說會話,果然是與尋常婦人不同。

    「你吩咐下去就行。」顧連州道。

    白蘇感覺顧連州抓著她的手依依不捨,心知他是怕父子單獨兩人,會更加尷尬,遂悄悄反握了一下,以示安心。

    顧連州平時拒人於千里之外,又對一切事情盡在掌握的模樣,白蘇也沒想到他還有示弱的時候,而且是對著她,心情不禁很好,便也就順著他的意思,只是出去吩咐一聲,又返回來。

    白蘇也是不太擅長和別人搭話,在人際關係方面,和顧連州是一個類型,只不過比他柔和一些,即便沒有話題,也不至於令人覺得有壓力。

    屋內有現成的煮茶用具,白蘇便命十三拿來一包白芽奇蘭,坐到爐子邊,開始煮茶。她一邊煮茶一邊尋思著,該起個什麼話頭,把這氣氛稍微緩緩。

    於是,在這個空當,兩個百無聊賴的男人便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白蘇身上,政陽王看著白蘇煮茶時的一舉一動,如雲卷雲舒,即便茶水滾沸的幾乎四濺,她也依舊不慌不忙。

    政陽王也算是閱盡美人了,卻獨獨不曾見過這樣的婦人。

    「國公請用茶。」白蘇捧著一隻茶盞半跪在政陽王面前。

    這時,政陽王才看仔細她,方才遠觀只若浮雲,近看之下,竟是如此精緻無暇,光是那晶瑩如雪的肌膚和一雙隔花掩霧的水眸,便十分罕見。

    白蘇雖不喜政陽王像打量貨物一般的看她,禮數卻十分周全恭順,面上也帶著淡淡的笑容,令人覺得舒心。

    政陽王接過茶盞,並未急著喝,而是詢問道,「可是白氏?」

    「婢妾正是。」白蘇答道。

    政陽王聲音很低,確保顧連州不能聽清的程度,「日後好好伺候德均吧,他一個人孤單的久了,難得有個合心意的。」

    「是。」白蘇乖順的應了一聲,另端一盞茶送到顧連州面前。

    白蘇心道,看來這政陽王是真的很關心顧連州,只不過不善於表達感情罷了,顧連州其實與他老爹一樣,都不喜歡嘴上說出來,中間又隔著瞿氏之死的結,才會形成今日這個局面。

    政陽王抿了口茶水,眼睛一亮,讚道,「嗯,好茶聽德均說,你在太學任博士,這茶著實煮的不錯,不過此茶我卻是不曾喝過。」

    白蘇想緩和氣氛,但她一個婦人不好冒然說話,聽聞政陽王起了話頭,立刻笑著接道,「您也極會品茶呢此茶是婢妾偶然間發現的,因著茶樹芽梢發白,又有蘭花香氣,便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白芽奇蘭。」

    「甚為貼切。」政陽王讚許道。

    白蘇立刻拍馬屁道,「婢妾素來覺得如國公這般征戰沙場之人,只有烈酒才配得上,茶固然雅致,卻總歸是弱了些。」

    她早就打聽過,政陽王嗜酒如命,顧連州也不逞多讓,所以她說這話,定然能投其所好。

    「哈,德均眼光果然毒辣,哪裡就尋了你這樣妙的婦人,不錯,茶再好,也不如酒痛快」政陽王撫掌大笑,對白蘇滿是讚賞之意。

    「婢妾這裡有一種酒,爽辣甘醇,入口柔,一線喉,王爺定會喜歡。」因為顧連州喜歡,白蘇倒是搜羅了不少好酒,但大部分都在納蘭府的酒窖裡,此次往姜國去,天寒地凍,可用酒暖身,倒也帶了不少好酒。

    政陽王雙眼放光,那雙墨玉眼真真是令人不敢直視,「果真?妙,甚妙」

    白蘇拍掌,命人去車上取。

    一時間,便是連政陽王這麼注重男尊女卑的人,也不由得對白蘇青眼相看,甚至免了她自稱「婢妾」。

    顧連州垂眸靜靜的喝茶,白蘇悄悄伸手握住他放在腿上的大手。

    不一會兒,食已上來,白蘇命人上的酒也端來,黑色的罈子,壇口用油紙封口,白蘇輕輕一拍,便發出「崩」的一聲,頓時酒香四溢。

    白蘇一給政陽王滿上,他便迫不急待的嘗了一口,那雙墨玉眼瞇成一條縫,咂了一下,歎道,「果然是好酒」

    顧氏兩父子都嗜酒,但是喝酒的姿態各不相同,政陽王豪放不羈,而顧連州優雅灑脫,而且均是俊美之極,白蘇看著他們喝酒的模樣,覺得就是傾家蕩產只換這罈酒,也值了席間,政陽王與白蘇相談甚歡,倒是把顧連州冷落了,導致他一個晚上都冰冰冷冷的,即便白蘇握住他的手,也一律不予回應。

    他們父子之間的對話並不多,因著白蘇提供的美酒,卻也不覺得尷尬。

    有侍婢布菜,白蘇與之聊天,倒是把政陽王伺候的不錯。

    然而,直到政陽王酒足飯飽離開,顧連州竟是一口飯菜也沒有動過,侍婢給布的菜,堆小山似的堆在盤中。

    「連州,我令十二另準備一些小菜,你再食些?」白蘇哪裡會看不出他情緒不佳,故而做小鳥伊人狀,摟住他的手臂,「連州……」

    這一聲千回百繞,顧連州斥道,「作怪」

    手上卻是反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朝寢房走去,一路無言。

    白蘇心中歎了口氣,他們父子恐怕是頭一次同幾用飯吧,今日白蘇看政陽王的樣子,分明是十分高興,只是,恐怕僅僅這一頓飯,並不能阻止將來他們父子反目。

    雍帝縱然千般不好,畢竟是君,自古以來都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以政陽王那種義膽忠肝,縱然心有怨憤,也必然不會起反心。

    可對於顧連州來說,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19 01:11 AM

第一百九十一章、返京途中
   
    顧連州以前心情好和不好區別不大,況且,他也很少有心情極差或者極好的時候,可白蘇自從感受過他歡愉的模樣,便能清楚的察覺到,他心情低落。

    白蘇伺候他用完飯,洗漱過後,兩人便上塌歇息了。

    「連州。」白蘇從抱住他,臉頰貼在他心口聽著心跳聲,「你對雍帝的恨,真的已經到了非教他亡國不可嗎?」

    顧連州閉著眼,清貴的聲音帶些沙啞,「我看見母親屍體那一刻,直是恨不得將雍帝剝皮拆骨,然而我之後對於世俗的心漸漸淡了,母親雖是被賜死,卻是她自己選擇的結果,相對於雍帝,我更怨父親。可,自從雍帝用盡手段算計我,逼我娶公主,我頓時明白了父親當年的心情,不過我與他不同。」

    政陽王滿心忠義,可他顧連州沒有。

    白蘇悶悶道,「以後可不許你再見福緣和尚,若是你真的看破紅塵,那我可怎麼辦?」

    顧連州嗤嗤一笑,低頭看著白蘇一臉嚴肅的模樣,「如今有你這麼個狐媚婦人,我哪裡能看破紅塵」

    「那看來,我之後要再狐媚些。」白蘇說著,嘟起嘴朝他菱唇上偷吃,卻被顧連州一個反身壓住,盡情品嚐起來。

    按照外貌來算,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白蘇都覺得是自己佔了便宜,於是享受的很。

    這一吻綿長宛如天長地久一般,直到白蘇忍不住輕吟出聲,顧連州才依依不捨的放開她。

    白蘇喘息不定的將臉靠在他手臂上,輕聲道。「無論是滅雍國,還是殺雍帝,我都會陪你。」

    顧連州心中動容,將她攬入懷中,歎息道,「上天畢竟待我不薄。」

    成千上萬個婦人之中,聰慧的不少,而這其中能被他遇見,又相互傾心的婦人,他從前想都沒有想過。白蘇與他的氣息契合的如此完美,得妻如此,還奢求什麼呢?

    兩人靜靜相擁著,度過在政陽的最後一晚。
   
    第二日,稍稍安排了一下,便一同返回尚京。
   
    白蘇本來就是出行的車隊,而顧連州又無其他重要物什,便與車隊同行,當日天方大亮,車隊便已經出了政陽城。

    日暮時分,顧連州派出的斥候一一返回,帶來了許多消息。

    那趙膺果然是個人才,一人率二十萬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據大散關。

    大散關山勢險峻,層巒疊嶂,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因其扼南北交通咽喉,自古為「川陝咽喉」、兵家必爭之地。 楚漢相爭時韓信「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就從這裡經過。

    沒想到,趙膺也來了一個「暗渡陳倉」,在北疆的攻勢不減,暗中卻將這咽喉要塞給佔據。

    一旦佔據大散關,入雍國便如入無人之境,南方六七個城池接連失守,大軍直逼政陽,也難怪雍帝急著封政陽王為鎮國公。

    對於北魏軍來說,顧汾譬如另一個大散關,亦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尚京的權貴們終於知道緊張了,成日也不再擺奢靡之宴,轉而惶惶不可終日,更有甚者,打包家當放在馬車上,時刻準備逃亡,一時間鬧的尚京雞飛狗跳,雍帝恨不能將這一幫酒囊飯袋統統拖出城去砍了,省的丟人現眼。

    顧連州聽著這些消息,菱唇的曲線有些上翹的嫌疑,而白蘇直接是彎了眼睛聽的。

    固看著這兩位的模樣,一邊稟報,一邊脊背發寒,「北魏軍還有五十里便到政陽,約莫十萬人,其餘人不知去向。」

    其他幾個方向的斥候也都不曾發現另外十萬大軍的蹤跡,實在詭異的很,難不成那麼多人竟憑空消失了?

    「你說這是聲東擊西,還是兩面夾攻?或者調虎離山?」白蘇問道。

    顧連州慵懶的靠在榻上,清貴的聲音緩緩道,「調虎離山。」

    白蘇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無論從哪個方向攻入,都必須經過各個雍國諸侯的領地,那些老狐狸各個都不是吃素的,縱然北魏能夠追個擊破,那代價也太高了。

    趙膺的目的還是在安定、石城一帶,那裡地勢平坦,糧草供給充足,距離尚京又近,中間只有一個小小的秦川候,擁兵不過萬數,根本不堪一擊,所以他們沒道理放棄那樣絕佳的路線,只是石城被陸離守的固若金湯,實在無從下手。

    「若是我估計無錯,不過三日,湖城很快便會起火。」顧連州道。

    湖城距離石城最近,重兵都在石城,一旦湖城起戰火,陸離是不可能視而不見。

    陸離雖不是有勇無謀之輩,但為人太過剛直,論起詭詐,他未必是趙膺的對手,即便不會上當,也不得不去分出部分兵力。

    「若是我,便煽動諸小國趁火打劫,在雍國周邊全點上火,弄個迷魂陣,到時候陸離分身乏術,再則一攻之,縱觀北疆,也未必非要佔下石城。」古人就是太執著於穩紮穩打,白蘇打了個呵欠,爬上塌。

    顧連州不由睜眼看她,「風華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只黑心肝的兔子。」

    白蘇斜睨了他一眼,腹誹道,明明滿肚子壞水,還非是一副聖人模樣,「哪裡哪裡,小人這點彫蟲小技,在您面前實在拿不出手。」

    整個雍國,清醒的人不止他們兩個,但是最淡定的怕是無人能出其右。

    馬車內,一方小小的榻上,兩人相擁著睡的香甜無比,直到最後一個斥候趕回,才堪堪醒過來。

    這個斥候是去查探寧國動靜的,寧國人生性恬淡,在雍國人看來甚至是軟弱的,但是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單說寧國的水軍就比雍國強,若是真發起狠來,鹿死誰手也未可知。

    「這一切戰事,都是寧溫謀劃。」白蘇忽然道。

    顧連州知道她的意思,「寧溫此人,擅長佈局,甚至十餘年忍辱偷生,非等一切佈置妥當,萬無一失,才肯出手,不是一般沉得住氣,可見他此次決定返回寧國,必然是有了縝密的計劃。」

    所以寧國近期內,必有內亂,那一方的戰事,並不會很急。

    而白蘇心中卻是有些發澀,寧溫忍辱近十年的佈局,竟然為了與她歸隱,說棄便棄。


   
第一百九十二章、什麼上面下面
   
    星夜兼程的趕路三日,路上每次休息都不超過半個時辰,因著天氣尚可,於是白蘇便命車隊停下來休息幾個時辰,而顧連州自從白蘇趕回來之後,便像個大地主一般,成日萬兒八千的就等白蘇伺候,旁人還不行。

    白蘇本就是個懶懶散散的人,被支使的團團轉,哪裡能甘心,但想到夫妻之間要相親相愛,也就沒對他耍什麼小計謀,而是直接乾脆撂挑子不敢,四仰八叉的躺在車裡,連挪動一下都不願意,最終還是顧連州把她抱下來了。

    剛剛入夜不久,他們在河邊的空地上生火,夜裡空氣比白日冷的多,白蘇命人把車上的酒都搬出來分給劍客們暖身。

    顧連州牽著白蘇的手,剛在一個新生起的火堆前坐下,便有個低沉磁性的聲音道,「主公,湖城失守了。」

    白蘇分辨的出,這是固的聲音。

    「嗯。」顧連州應了一聲。

    固繼續道,「陸將軍對此事早有察覺,也作出了應對的策略,可是陸將軍分明一切如常,卻忽然昏迷,對方似是用了巫。」

    「北魏巫首不是前段時間才去世?普通的巫不能在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啊」白蘇跟媯芷處的久,對巫道很是好奇,常常問東問西,縱然每回媯芷冷冰冰的,卻也都會告訴她。

    「你懷疑伯休身邊有奸細?」顧連州一下便反應過來。

    普通的大巫雖然不能在千軍萬馬中探囊取物,可若是有內奸接應,想毒害某人還是有可能的。

    白蘇點點頭,忽然出聲問道,「媯芷,不接觸陸將軍的話,用巫術可能弄暈他?」

    顧連州微微蹙眉,他算是武功高強了,卻只能模糊的感覺到媯芷的存在,而不能清晰的察覺媯芷的方位,不過想到她是皇巫,也就釋然了,巫必然有一套自己的隱藏方法。

    「辦法有許多,不過都需要取得陸將軍的血。」媯芷冰冷的聲音混在尖利的風中,渾然一體,彷彿原就是這寒冬之物。

    靜默片刻,媯芷又出聲提醒道,「不過,陸離常年征戰沙場,光看他那眼神,便知道此人並不容易被控制心神,一般的大巫很有可能會被反噬,所以多半不會選擇用巫術,他更有可能是中毒。」

    陸離領兵作戰,肯定經常受傷,而能夠得到他血液的的人,必然是能讓他毫無防備的熟識之人。

    若陸離是被下毒,那更是有內奸了趙膺爪子再長,也不能跑到對方的軍營中下毒。

    顧連州沉吟片刻道,「你先從官道返回尚京,我帶上暗衛前往石城,此事須得查明。」

    白蘇暗暗猜測,陸離那裡是不是有顧連州的勢力,所以他才親自出馬去查此事,便道,「休息一會兒再走吧,我也一併去。」

    白蘇其實是想讓媯芷隨顧連州一起去,可依著那個怪脾氣,白蘇也不能保證她就會乖乖的去石城,然而只要白蘇去,她便一定會去。

    「你先帶上暗衛和幾十劍客快馬趕去,我乘馬車隨後。」白蘇自是知道此事刻不容緩,她唯一一次騎馬是逃避百夫長追捕那次,簡直連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了,打死她也不要再騎馬。

    顧連州嗯了一聲,坐在火堆旁,把她攬入懷中。

    火光溫暖跳躍,劍客們不由紛紛朝這邊看過來,心中暗想,原來連州公子不好女色,是戀慕上他們主公了。

    「噯,你說,連州公子和主公,哪一個是在下面的?」一名劍客壓低聲音問身邊的同伴。

    被詢問的劍客,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老成持重,沒有絲毫少年人的青澀,聽聞這話,不明所以的問道,「什麼上面下面?」

    他們都是習武之人,聽力極佳,聽見倆人討論這個問題甚是八卦,立刻湊過來,一名粗壯的漢子裂著一口大板牙,低低歎道,「唉,我雖不願承認主公弱,但是不得不說,主公……保準是下面的。」

    「我覺得也是,主公雖是男子,可那嬌俏的模樣,尚京多少嬌嬌都比不得。」另一人評價道。

    又有人道,「可是你沒見過主公殺氣逼人的時候?那份氣度,那份凌厲,怎麼會是在下面的?而且,你沒看寧溫公子對我們主公的迷戀麼?」

    也有不少人同意他這個說法。

    「可是寧溫公子說是要以天下為聘,聘」有人強調道,所謂聘娶是給男方針對女方的,這麼說來,他們主公果然是個受啊一眾劍客頓時黯淡下來,有人建議道,「不如同主公提提,哪日發發雄威,把連州公子壓倒?」

    他們的主公怎麼能受呢

    眾人默然無語,主公那個小身板,能壓的下身強力壯的顧連州麼?除非他們一起把顧連州綁起來扒光,然後再……

    他們正在天馬行空的發揮想像,而那個不明所以的少年劍客,分明是想融入這熱烈的討論中,依舊執著的問道,「什麼上面下面?」

    眾人紛紛向他拋過來白眼。

    而這廂,白蘇正舒適的靠在顧連州腿上,對屬下們的議論全然不知,可是顧連州六識敏銳,聽的一字不落,「你這些屬下須得好好管教,竟敢在背後議論主子」

    他聲音不大,卻足夠那些劍客聽見,頓時一片寂靜,只有火堆裡辟里啪啦的燃燒聲。當時是,劍客們心中暗暗覺得不妙——顧連州六識如此敏銳,似乎身手不弱,那他們主公壓倒他的幾率豈不是又降低了?

    顧連州要是知道他們心中所想,縱是再能忍耐,也得拿劍劈了他們。「怎麼了?」白蘇抬眼看他,不知道這人忽然拿她的屬下出什麼氣,「他們議論什麼了?」

    「想知道?」顧連州瞇起眼睛,湊道她耳邊輕聲道,帶著沙啞的魅惑,和淡淡的揶揄,「他們說,你是在下面的。」
    白蘇瞪大眼睛,呼道,「他們猜的很準嘛」

    顧連州早知道她必不會是一般婦人的反應,但得到這個結果,還是有些氣堵。

    「每每都讓連州在服侍我,我躺在那兒享受實在不好意思,下次你也躺下面,我服侍服侍你。」白蘇大言不慚的道。

    此話一出,身後的劍客群中發出一陣低呼,還是他們主公厲害不愧是他們的主公啊,當下一群人覺得倍兒自豪。

    顧連州臉色一黑,清貴的聲音陡然變得危險起來,「竟敢將我一軍。」

    白蘇暗道不妙,連忙摀住屁股,大聲呼道,「我知你不願我說出此事,但也沒必要發火,我的這些屬下嘴最嚴實」

    一群劍客頓時滿面肅然,表示定然不會出去八卦。

    顧連州冷哼道,「蛇鼠一窩」有白蘇這麼個不靠譜的主子,她屬下能靠譜到哪兒去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20 09:00 AM

第一百九十三章、敵友不明
   
    顧連州也不打算和她一般見識,由著她鬧騰了一會兒,十二呈上食。

    不得不說,十二在廚藝方面十分有天賦,白蘇只是給她啟蒙一下,她便能夠舉一反三,自己琢磨出許多菜式,白蘇甚為滿意,並且覺得自己下半生都要靠著十二了俗話說,抓住一個人的心,便先抓住那個人的胃。

    可這招用在顧連州身上恐怕沒什麼用,他每次吃的面無表情,也不見對食物有多麼偏好,往常那些油膩膩的肉食,他也是一張撲克臉,如今這菜式精緻,他依舊是那張撲克臉,從不多夾一筷子,不過看他用食時的一舉一動,當真是一種享受。

    用完飯後,又歇了一會兒,顧連州堅持把所有劍客都留下保護白蘇,自己便帶著幾名暗衛朝石城方策馬向奔去。

    從此處前往石城,若是快的話估計四五天就到了,而且雍國境內暫時還比較安全,而顧連州和那幾個暗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只要不遭遇大軍,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白蘇便在後面,不急不緩的往前晃蕩。

    媯芷坐在白蘇的車裡,享受著白蘇煮的茶。

    要說媯芷,自從上次煮完虎膽湯之後,便也不再擺弄草藥,現在的愛好就是喝白蘇煮的茶,吃十二烹的食。

    人家是尊大神,須得好好供著,白蘇常常這麼開玩笑,但心中著實是感激媯芷的,上次險死還生,她雖不知道媯芷為自己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卻隱隱也能嗅出些許不同,所以對媯芷更加如親人般的信賴。

    「媯芷,你可否先趕過去看看陸離?」白蘇有些憂心,顧連州不僅是和陸離處得不錯,還有一部分勢力是要靠陸離支撐的,萬一陸離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可不妙了。

    「明日再去。」媯芷彷彿就像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而且有越凍越冷的趨勢,縱使白蘇最能和她說的上話,她心裡分明是不想如此的,可那冷冽的氣息總是收不起來,從態度上不能轉變,只好從數量上彌補,於是補充道,「我從這裡到石城,只需半日。」

    車中幾個人都瞪大眼睛,白蘇更是誇張,蹭蹭的挪到她身邊,雙眼亮晶晶的問道,「你是不是有特殊工具啊?比如騎著掃把飛之類的?」

    想到媯芷一臉冰霜的騎著掃把的模樣,白蘇就想笑,估計她經過的地方都能下降幾度吧十二莫名其妙的問白蘇,「為何要騎著掃把?甚是奇怪呢」

    白蘇斜睨了她一眼,一臉「你沒文化」的模樣,轉過頭來時,又繼續狗腿的笑瞇瞇的看著媯芷。

    「醫女定是有御龍術」香蓉道。

    香蓉說說這話還算靠譜的,在古人看來,龍是一般人不能征服的,除了作為帝君之子的帝王外,就只有那些具有非凡本領的特殊氏族或人物,才具有征服龍的本領,而在雍國人看來,大巫自然是最具有資格御龍在天。

    媯芷對此一律不予答覆,被白蘇實在纏的煩了,便甩袖走人,說是到石城救陸離去了,白蘇自然不能阻止,怕鬧的狠了,大神一怒之下撒手不管了。

    並非是媯芷不想說給她們聽,其實大巫的快速趕路方法,實在殘忍。

    巫會給馬匹或者任何可以作為坐騎的動物餵食一種蠱毒,那種蠱毒能令坐騎的速度提高到平時的幾倍到幾十倍不等,而後果就是,一旦停下來之後,坐騎便會立刻化作一堆灰燼。

    又向前行了兩日後,終於看見了狄城,這個城池不大,騎著馬匹兩個時辰能繞狄城地界跑一圈,而它之所以繁榮的原因,是因此城在一個小盆地裡,土壤肥沃,有大河穿過,能為往來車隊提供的休憩之所。

    「倨,狄城可還安全?」白蘇問道。

    倨只熟悉川中路途,對於北疆也是道聽途說,遂據實答道,「屬下對北疆道路不甚熟識,不過這狄城為往來車隊提供休憩之所,相對來說,比繞道安全。」

    倨說的是實話,狄城周圍都是山,山路難行不說,還多有盜匪出沒,他們雖一行都是劍客,也不懼這些,但萬一遇上大雪,山路可就不通了。

    眼下天色已經擦黑,再往深山老林裡繞行也不現實,在白蘇看來,一切人為的事兒都不是個事兒,若是遇上天災,那才是有力氣沒處使,當下便道,「等探路的劍客返回,我們先在原處休息。」

    狄城是一個盆地,入城的路兩側便是高聳的山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月亮被烏雲遮住,若隱若現,面前的道口狹窄,延伸進盆地,即便有殘雪的折光,也依舊看不清楚裡面的景物。

    白蘇命令劍客們將火把都滅了,隱到一側的樹林裡。

    這也怨不得白蘇小心翼翼,前方戰火正熾,她又不能時時得到軍情,誰知道他們打到哪兒了,這狄城距離石城已經只有一兩日的路程,萬一已經被北魏軍佔領,她這不是自投羅網麼他們不急不緩的將整個車隊隱入林子裡,不一會兒,幾十隻火把全部熄滅,眼前瞬時陷入了一片黑暗,適應了好一會兒,才能隱隱約約看見東西。

    山間寂寂,因是冬日,連鳥蟲蛙聲也無,若不是入口處還有些風,恐怕連呼吸聲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這種黑暗之中,他們人多又看不清彼此,最是容易被偷襲,倨先領人把林子方圓五里之內都排查一遍,確定無異,才放下心來。

    百餘劍客分批輪流休息,直等到下半夜時,探路的劍客沒有進來,卻見入口處另外一個車隊緩緩向外出來。

    如今北疆戰火紛飛,不少權貴都往南方逃亡,倨原本也並沒有在意,但當他們走近時,倨才發現,那是一支軍隊,而非他所想的權貴逃亡,當下不由發出暗號,示意全部戒備。

    這些支軍隊敵友不明,他們隱進來的不止有人,還有馬匹,只要馬匹一個響鼻,他們便會暴露,所以不得不隨時保持著防備狀態。

    馬車中的白蘇,也悄悄從車簾縫隙中觀察出城的這隊伍,約莫有三四百人,他們沒有點火把,也沒有馬車,隊伍後面有七八十騎。

    白蘇暗暗吃驚,看他們這情形,似乎是要搞突襲或者埋伏之類的若是遇上了雍軍還好,大不了退回去,若是他們是北魏軍,那可免不了一場廝殺了白蘇在心裡快速擬著戰略和分析取勝的幾率,而那群人中為首的騎兵卻忽然出聲,令隊伍停下了腳步。
   


第一百九十四章、白蘇的手段
   
    頓時,所有劍客的呼吸都用內力逼緩,白蘇亦屏息凝神。

    而馬匹似乎也察覺到氣氛不同尋常,出於動物的直覺,竟是沒有發出大的聲音。

    「點火把。」

    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能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

    白蘇暗叫糟糕,方纔他們只是隱進林子,卻不曾把地上地上的車印撫平,一旦點亮火把,那些印記便一目瞭然,眼下只能保佑他們的注意力放到突襲上去吧。

    「陸離那小子會上當嗎?」一名年輕的士兵一邊打著火石,一邊嘀咕道,「說也奇怪,巫明明下了毒,眼看再過幾天就能送他一命歸西,誰知道那廝一夜間竟又活蹦亂跳的,舅舅,這次的計謀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他的聲音中不無怨言,顯然大半夜跑路口吹冷風,不是件容易干的活。

    那「舅舅」也未答話,白蘇聽他這話,便知道,他們定然是北魏軍無疑了白蘇唇角微微一勾:或許之前不會出問題,現在可就不一定了。

    她對十三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拿出喪魂散。

    喪魂散雖然可以隨著空氣的流動自行擴散,可是風從谷中吹出來,白蘇略處下風向,要想迷倒那三四百人,著實不容易,恐怕還得想辦,潛到對面樹林和上風口去放毒。

    白蘇看著那喪魂散思忖方法,卻忽然隱隱聽見女人的嚶嚶的哭泣聲,那聲音似乎是在路另一邊的林子中,距離此處甚遠,被風吹的支離破碎,頗有中淒厲幽怨的味道,令人禁不住寒毛豎起。

    這時,他們的火把已經大部分點起來了,照的道上通明,白蘇也看清了那一行人的模樣,北魏人看起來比雍人體格還要魁梧彪悍,領頭那漢子騎在馬上,約莫三十歲左右,看不清面容。

    白蘇粗略估計,他身高至少也有八尺,肩膀很寬,頭卻很小,這樣比例看起來十分不舒服,卻顯得他越發壯碩。

    「何人裝神弄鬼」那領頭大喝一聲。

    嚶嚶的哭泣聲戛然而止,靜默片刻,傳來一個婦人驚喜的呼聲,「公主,有人」

    對面林子中沙沙作響,不一會兒鑽出七八個婦人,雖然形容狼狽,卻依舊掩不住她們的明麗的姿容,尤其是被眾女圍在中間的兩名女子,一個伶俐嬌俏,一個美艷不可方物,直是看呆了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士兵,連繼續點火把的事兒都已忘記,一個個直勾勾的盯著她們,目光肆無忌憚的在她們的臉蛋、胸脯、屁股上游移,喉頭滾動,看那眼神,恐怕早就在心裡把她們凌虐幾十遍了。

    白蘇看著那些婦人微微蹙眉,那被眾女圍在中間的兩個少女,分明是孝節公主和康樂郡主,不禁心中苦笑,可真是冤家路窄啊,在這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外也能碰上,簡直是罪孽。

    不過,她們出現恰好吸引了一群士兵的注意力,白蘇立刻把一瓶喪魂散向倨拋去。

    倨本就在全神戒備,忽覺得白蘇馬車方向有東西向他擲過來,原本下意識的出劍,卻硬生生收了回來,改用手去接。

    他一握住那隻小陶瓶子,旋即回頭來,白蘇指了指對面的林子和峽谷口,他當下就明白了白蘇的意思,當即揮手用暗語交代五名身手不錯的劍客去放毒。

    那幾人並沒有立刻行動,因為時機還未到。

    「公主?」騎在馬上的領頭瞇起眼睛緩聲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孝節公主心中一顫,她沒想到在雍國境內會出現別國的軍隊,所以才會跟著一起出來,她聽這領頭的口氣,心知這些人恐怕不是雍國人,腦子一蒙,一時間緊張的背心出汗。

    就在她還處在慌亂中時,康樂郡主卻已經道,「不錯,孝節公主在出嫁途中遭劫,劍客拚死護佑才得逃至此處,你快快去通知陸將軍,派人護送我們去政陽」

    孝節公主陡然間緩過神來,手腳冰涼,慌忙拉住康樂郡主斥道,「妹妹莫要胡說這可不是鬧著玩,冒充公主是死罪」

    康樂郡主只道她是低調了,「姐姐公主之尊,還怕陸離不聞不問嗎他敢」

    馬車中,白蘇簡直無語了,這康樂郡主簡直傻到令人覺得,連生氣都是白費力氣。

    所謂「不怕狼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隊友」,真真是一句至理名言,白蘇決定回去一定要將身邊的人再清洗一遍,以免有一天死的太冤。

    「若真是公主,陸將軍自然不會不聞不問,但是……」那頭領翻身下馬,冷著臉道怒聲,「大膽刁婦竟敢冒充公主,你們當本都尉是好糊弄的嗎?冒充公主,妨礙行軍,來人將這些婦人就地處死」

    都尉身側的一個年輕士兵一臉垂涎的道,「舅舅時間尚早,這等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就這麼殺了豈不可惜?不如把她們交給外甥玩玩再處死」

    那都督撫著下巴,似是在考慮他的建議。

    康樂君主大急,扯著孝節公主,聲音中已帶了哭腔,「姐姐你倒是說話啊」

    便是此時,都督揮手道,「隨你,玩弄夠了暫時不要殺。」

    此時孝節公主已經是萬念俱灰,然她身為劉氏嫡出的公主,絕不容許自己被這些粗俗之人侮辱了去,當下拔下頭上的金簪,倏地朝自己咽喉刺去但那都督似乎是早有準備,唰的從馬背上的韜(裝弓箭的袋子)中抽出弓箭,電光火石之間,只聞咻的一聲,緊接著便是孝節公主一聲慘呼。

    就在這一瞬,白蘇這邊五名劍客如影子一般,悄無聲息的散開去。

    那白羽箭準確的穿透孝節公主的右肩,她握著簪子的一鬆,都督一揮手,幾十名士兵一擁而上,瞬間便將幾名呆愣的侍婢和康樂君主制住。

    「你們大膽我,是康樂郡主,我是顧連州的夫人,你們若敢動我,定會不得好死」被縛住的康樂尖叫著掙扎,嬌俏的小臉漲得通紅。

    那名喚都督舅舅的年輕人,一把握住她精巧的下巴,笑道,「孝節公主在出嫁途中與劍客私奔,此事可是傳遍天下,我等怎麼會不知呢」

    康樂郡主睜大眼睛,驚恐的看著他們,她就是再笨也猜出這些人並非大雍士兵了。

    都督對自己的外甥道,「景震,先把孝節公主的血止住,我們還要靠她請功,至於這個什麼郡主的,你可以隨意處置」

    景震雖然遺憾不能碰孝節公主,但看康樂郡主長的也不賴,心中稍微舒坦了些,快速的幫孝節公主止了血,轉過身來便拖著康樂郡主往旁邊的林子裡去。

    「放開我放開我」康樂郡主臉色煞白,她一直保著處子之身,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獻給顧連州,怎麼能失身於他人如此。一想,當下便要咬舌自盡,而景震似乎早料到如此,一把將她摔在地上,伸手卡嚓一聲便將康樂郡主的下顎掰脫臼。

    樹上隱藏的劍客在此時拔除喪魂散的蓋子。

    刺啦刺啦的布帛撕裂聲不斷,景震已經三下五除二的撕除康樂郡主的裙裾,雙手扣住她雪白的雙乳,不停的揉搓,雙指夾住紅嫩的乳尖或掐或揉,沒兩下便弄的她喘氣連連,尖叫聲漸漸婉轉起來,外面人聽著,心道,這郡主居然風騷的很,叫的這麼淫浪。

    「把這幾個侍婢砍了」都督冷聲下令。

    那些士兵心有不滿,都督的做法分明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但是軍法如天,他令一下,當下便傳出了刀劍刺入血肉的噗噗聲,五名侍婢慘叫聲還卡在喉嚨中。

    不用都督吩咐,這幾俱屍體便被丟入一旁的矮樹叢中,雖然只是枯枝,但夜色如墨,卻也能遮掩住。

    而林中,景震的分身已經挺進康樂郡主的體內,由於他常年流連花叢,自然沒怎麼弄疼她,他一邊聳動著身子,一邊氣息不穩的道,「郡主就知足吧,我景震雖比不得顧連州,長的卻也不賴,沒叫那些莽夫上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提到顧連州,康樂郡主渾渾噩噩的腦子忽然清醒了幾分,卻也不叫了,淚水卻流的更加兇猛。

    景震想到身下這婦人是雍國尊貴的郡主,又是聖人顧連州的女人,當下更加興奮了,竟是連喪魂散的藥效都頂住了幾分,連連戳弄,直到發洩出來以後,才察覺渾身酸軟。

    而康樂君主早就暈了過去。

    白蘇坐在車裡一直觀察外面的動靜,直到那些士兵都紛紛倒地,才微微鬆了口氣。

    都督卻是個精明之人,這寒冬臘月的哪來的花香,是以一嗅見花香之後,便下意識的用袖子掩住口鼻,還未等他提醒眾人,便發現只有他一個還清醒著的,胯下的戰馬搖晃了幾下,他微微一驚,蹬著馬鐙借力,飛快的躍出幾丈遠。

    戰馬竟然「彭」的一聲倒在地上。

    他驚疑不定的環望四周,一手持劍防備,另一隻手依舊掩著口鼻,慢慢的向城中退去。

    「都督且慢行。」一個微微沙啞的聲音從林中傳出,宛如寒冬的第一縷春風,一時也分辨不清男女。

    都督下意識的便往那邊看過去,一時分神,脖子上已架上一個冰冷之物。

    「閣下是誰,某現在已束手就縛,何不現身相見?」都督驚駭,此人竟然埋伏在此,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倒他們三四百人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20 09:05 AM

第一百九十五章、何謂「開口笑」
   
    「唔,如你所願。」白蘇從林中走出。

    都督一直盯著白蘇聲音的方向,只見一個身著淺青色的袍服的少年在小廝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地上的火把有些還沒有滅,藉著微弱的火光,他清楚的看見了一張清俊的容顏,和一雙隔花掩霧的眸子。

    這少年身上帶著濃濃的書卷氣,卻也不全然是書卷氣,還有一種閒適灑脫的淡然。

    「都督貴姓。」少年開口道。

    都督似是沒想到,白蘇開口竟只問了這句無關緊要的話,便答道,「某姓左。」

    「左都督。」白蘇淡淡笑著提醒道,「藥力已經消散,您可以把袖子拿下來了。」

    左都督怔了一下,「我憑什麼相信你」

    白蘇從袖中掏出一個黑褐色的小陶瓶子,懶懶道,「因為我要給你下這個毒。」

    左都督一想,自己眼下是階下囚,脖子上的刀還架著,自是任由人家擺佈,若想留得性命,還是不要惹怒他為好,況且他也沒有必要到此一舉的騙他。

    如此想著,即便再不甘願,也緩緩放下掩著口鼻的袖子。

    剛剛放下袖子,入鼻便是濃濃的花香,他再想摀住口鼻卻已經晚了,渾身瞬時間像是被抽去力氣一般,把長劍插入面前的土中,才勉強撐住搖搖欲墜身子。

    「卑鄙小人」左都督雙眼幾欲噴火。

    白蘇也不生氣,又將手中的瓶子收起來,「所謂兵不厭詐,而且,在下窮的很,怎麼隨便浪費毒藥呢。」

    她說著,陡然聲音一揚,「來人」

    林中唰唰閃出十幾道人影,十五名劍客垂首恭立。

    「這些都殺了吧。」白蘇淡淡的下著命令。她即便不想自己手上染上這麼多鮮血,然則,如今這個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沒有誰是無辜的。

    一聲聲輕微的呼聲響起,不過瞬息之間,三四百條人命便就從這世上消失了。

    「左都督不準備同在下說說,您夜漏更深出現在此地,究竟所為何事嗎?」白蘇問道。

    「要殺便殺,悉聽尊便,你也別想從我這裡問出什麼來」左都督冷聲道。

    白蘇也不著急,方纔她便聽那景震說「時間還早」,既然都足夠他縱慾,想來距離他們埋伏的時間確實是還早。

    香蓉在一側沒有鮮血的地方擺下一個小坐扎,白蘇悠悠然的坐了上去,「唔,在下從小愛讀書,曾特別研究過古書記載的各種酷刑,自己閒來無事也想出那麼幾十種好法子,見左都督這一身錚錚鐵骨,怕也是起不到什麼作用了。」

    白蘇不無遺憾的道。

    她托著下巴,靠在香蓉身上,調戲一般的扯過她一捋秀髮,一掃之前的遺憾,忽然興致勃勃的道,「就不知您那外甥,是否也受得住。」

    白蘇話音方落,劍客便提上來一個半裸的青年,甩在左都督的面前不到四尺之處。

    景震身上還有著方才歡愛時殘留的污穢之物,衣衫不整,被這麼一摔,更顯得慘不忍睹。

    「這樣吧,咱們就先來個稍微輕一些的。先給他喂解藥,在一一拔去他的指甲。」白蘇漫不經心的下著命令,伸手自己觀察自己的手指,彷彿在想像著那是怎樣的錐心刺骨。

    其實白蘇的餘光一直關注著左都督,見他臉上血色盡失,心中也微感詫異。

    左都督不許屬下擅離職守,可見此人並非是不知軍紀,然他卻對自己的外甥甚是縱容,竟然任由他胡來,便拿景震威脅,順便殺雞儆猴,要左都督乖乖交代軍機,但沒想到,左都督居然如此在意外甥。

    其實,景震名義上是左都督的外甥,實是他與自己姐姐暗通曲款,亂倫生下的兒子,他十幾年來一直在後院辛勤「播種」,姬妾成群,卻偏偏再沒生出一個男丁,所以平素對景震,那是無所不應,寶貝的很。

    劍客給景震口中塞下一粒解藥,他漸漸清醒起來。

    「拔指甲似乎有些難度,十三,你把銀針給他們,記得,要順著指甲縫扎進去。」白蘇道。

    十三掏出隨身攜帶的銀針,遞給一名劍客,那人二話不說,打開銀針包,取出一根半尺長的細細的銀針,抓起景震的手便紮了進去。

    「啊」景震頓時全醒了,叫的撕心裂肺,「舅舅,救我」

    左都督一直死死抿著唇,看著景震的目光中滿是心疼,可就是堅決一個字也不說。

    看著第二根銀針慢慢的扎進去,景震臉色煞白,額上青筋直暴,細細密密的汗水在幽暗的光線下盈盈發亮。

    景震一個受寵愛庇護的紈褲子弟,能受到第二根銀針,還沒有求爹告奶奶,已經是奇跡了。因著如此,左都督越發覺得景震是個不錯的孩子。

    「對了,手腳都刺完之後,再來個『開口笑』,左都督您一定不知道這開口笑吧。」白蘇耐心的給他說明,「就是把木樁子插入肛門中二三十寸,隨後把木樁豎起來,插入先挖好的坑裡,然後令外甥的體重就會讓他一點一點的往下墜,一點點地深入,直至從腋下、胸部、背部或肛腹穿出,在一般情況下呢,他不會直接死的,最起碼也得三天往上才會嚥氣。」

    若非必要,白蘇當然不會拿這個方法去整治誰,她此時說出來,不過是一種心理戰術,給左都督造成震懾,和壓力。

    十指連心,景震疼得腦中一片空白,自然聽不見白蘇說了些什麼,可左都督聽的一清二楚,別說是景震,這世上任何一個人,聽見這「開口笑」也心驚膽戰。

    左都督盯著白蘇清俊的臉,這個征戰沙場之人,眼中竟然露出深深的恐懼。

    「父親父親救我」景震哭嚎道。

    他一聲「父親」令左都督渾身一顫,一咬牙道,「住手,我說」

    白蘇也被驚了一下,但她面色不改,抬手令劍客停止動作,「左都督定要知無不言啊」

    「好,但我有個要求。」左都督一個殺人如麻的悍將,居然被白蘇逼的虎目含淚,「你要放過我兒,至於我,只求速死。」

    白蘇道,「左都督放心,在下也沒有很多時間去折磨人,只要都督照實話說,在下定然會給你個痛快。」

    「我不信你,你以祖宗鬼神發誓」左都督對剛才的事還歷歷在目。

    「我以納蘭氏祖宗鬼神起誓,只要左氏交代今日密謀之事,我納蘭氏放其子生路,否則天打雷劈。」白蘇看著景震一眼,緩緩道,「就算你不說,在下也要留著他性命,驗證你說的話是真是假,你若說假話,在下必然以方纔的法子對付他。我現在就可以放他離開,不過,你若敢誆騙,便是他轉世投胎,我納蘭氏也有本事把他抓回來,請左都督慎重。」

    左都督方纔還存的一絲狡詐之心,頓時打消。

    他也是個精明之人,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白蘇從一開始騙他,就已經開始下套了,就等著此刻他老老實實的交代呢他雖心中不甘,卻不得不如實交代。
   


第一百九十六章、這絕不是逃跑
   
    據左都督交代,他們是昨日傍晚才把狄城拿下,按照趙膺的命令,在狄城只留下五千人馬,他們在每個關卡都分上幾百人點亮數倍火把,造成有重兵屯守的假象。

    而北魏軍的主力去了哪裡,左都督卻不知道。

    白蘇相信他沒有撒謊,他這官職若是知道此等機密之事,那才奇怪。

    十三弄暈景震,用銀針抹去他的記憶,又令人把他綁在旁邊的樹林中。

    白蘇自然沒那麼傻,放景震回去,即便他不記得什麼事情,也會引起其他人的懷疑。

    十三一直對媯芷的銀針十分感興趣,媯芷也不藏私,教的盡心盡力,尤其是在殺人方面,教的甚為詳細,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做完這一切,依舊興奮不減。

    白蘇也很無奈,她一直對「針」之類的武器沒有好感,比如方才逼供時,她就很不合時宜的想到了容嬤嬤,又比如看著媯芷用銀針隔著十幾丈的距離,能精確的刺進人體內的穴道,她又會想到東方不敗……還好,非逼不得已時,媯芷不喜歡拿銀針當武器。

    「主公,孝節公主和康樂郡主該如何處置?」倨問道。

    孝節公主畢竟是雍帝親自賜給顧連州的正妻,以白蘇的性格,要說沒有起殺心,是絕不可能的,不過顧連州既然已經處理了,她也就不插手,而且今晚還要多虧這兩位的「獻身精神」,白蘇才省去不少力氣。

    「看在孝節公主還算有骨氣的份兒上,由著她們自生自滅吧。」白蘇道。

    倨微微頓了一下,「主公,孝節公主畢竟是皇族血脈,這樣不聞不問,是否……」

    白蘇沒有什麼愛國熱情,可不代表這些劍客就能改變信仰,在他們心中,大丈夫不能保家衛國,就枉為男兒,更何況這是一群滿心忠義的劍客。

    因此,白蘇不得不慎重考慮此事,縱然她十分不情願帶著這兩個「情敵」。

    「你說的也對,放她們在此處,萬一再被北魏軍抓住,影響戰事,也不甚好。」白蘇懶懶的說了一句,心中盤算著怎麼安置這她們。

    因著白蘇心中十分不待見這二人,也懶得為她們多費心思,便乾脆撒手不管了,還能順便賣個人情,「倨,劉氏皇族怎麼樣,我管不著也不想管,更不想跟他們沾上一星半點關係,這事就交由你處理,希望你明白。」

    她這話外之意很淺顯:我白蘇壓根就不想捧劉氏的臭腳,這回完全是給你面子,你處理的時候最好撇清關係。

    「是,屬下明白」倨叉手道。

    白蘇說這話是有技巧的,且不管倨會怎麼看她愛不愛國這事兒,但她這麼一個連皇族都不放在眼裡的人,卻給他面子,單是這一點,倨的忠義之心必然又會熱烈燃燒起來。

    劍客熱血、恩怨分明,所以想攏住他們也不太費力氣。

    最終,孝節公主和康樂郡主被搬上同一輛馬車,白蘇既然要賣情面,自然要做到底,所以把香蓉派過去伺候她們。

    此事暫且不提,白蘇根據左都督的話來猜測,趙膺此次目標可能還是在石城,北魏軍雖然已經突破防線攻入雍國境內,但是石城有重兵屯守,在那兒早晚是個定時炸彈,萬一陸離給他來個「背後插刀」,或者「圍魏救趙」,那他做什麼都是枉然。

    所以,時下流行的穩紮穩打,還是很有道理的。

    陸離醒過來了,可能是媯芷所為,石城有他和顧連州坐鎮,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

    反倒是她在這狄城可以有一番作為,助他們一把。

    此處是狄城的南入口,應當守衛最少,而且白蘇滅了他們,也多半是僥倖,這一百個劍客雖個個身手了得,但頂不住數千士兵。

    「主公,現在怎麼辦?」倨問道。

    眼下看來,還是退回去最為安全,不管要佈置什麼事情,謀劃者要處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才行,否則很容易出問題。

    白蘇在心中分析一番利弊,最終決定,「返回,令人星夜兼程去石城通知陸將軍此事,另外派幾個隱藏功夫最好的劍客,在狄城周圍查看情形,再派幾人先行去來時路過的小鎮上尋個安全的住處。」

    她這話一出口,周圍頓時有幾名劍客瞪大眼睛,「主公我們一行均是劍客,北魏不過五千人馬,我等便是拚死一戰,也定會保主公穿過狄城」

    「對,怎可膽小如鼠,臨陣逃跑」有人附和道。

    白蘇白了他們一眼,哼道,「你們都死了,把我護送過狄城,送到北魏軍刀口嗎?都動動腦子行不行總之,北魏軍要殺,你們也不能白白去送死我自有辦法」

    一群人滿面愧色,起初他們還懷疑自家主公膽小如鼠,原來竟是為他們著想,心中不由感動。

    而坐在馬車中的白蘇躺在榻上,敲著手指,心道:先不管你們想退還是想戰,我得先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再說白蘇堅決不認為這是逃跑,這叫退而結網……

    依照白蘇命令,留下的四十名劍客處理好屍體後,已過了子時,他們按照左都督所說的時間,在各個山頭點上了火把。

    一切都如不曾發生一般,白蘇連夜返回途經的一個小鎮,先行過來的劍客不知用什麼法子,弄了一個大院子。

    這院子距離小鎮繁華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似乎是有錢人家廢棄的莊院,屋舍十分破舊,院裡的花園中已經雜草叢生,水池乾涸,但好歹能夠遮掩一些,倒也算是不錯。

    白蘇躺在車中,手中把玩著左都督身上佩戴的軍令。

    這是一塊巴掌大的青銅牌,頂上是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虎頭,彷彿是要將下面的牌身吞入腹中。白蘇白嫩纖細的手指從虎頭上劃過,與古樸肅然的青銅形成了鮮明對比。

    她思忖,北魏軍昨日才佔領狄城,他們重兵屯守的假象最起碼也得維持一兩日,所以最起碼還有一日的時間給她周旋,只要在這一日之內把這個消息傳遞給陸離或顧連州。

    以顧連州的才智,定能想出個萬全之策,其餘的事,完全不需要她動腦子。

    至於能否幫助他們,只能量力而行了,至少,不能做拖後腿的事兒。

    白蘇想著想著,竟靠在榻上睡著了,一覺醒來,天色已大亮,還未曾睜眼,便聽見外面女人淒厲的哭聲。

    一聽這聲音便知道是康樂郡主,白蘇揉著腦袋,越發覺得頭疼,她從來也沒見過有人這麼能哭能叫的,與她接觸的人中,媯芷絕冷,李婞爽直,孝閔公主善變,但她們有個共同點,就是聰慧理智,甚至連身邊的侍婢也是如此,所以對於康樂郡主這種人,白蘇還真不知如何下手。

    「主公」倨急急的聲音傳來,他現在是說不出的後悔,後悔沒聽白蘇的話,若是任由這兩婦人自生自滅,也不至於現在焦頭爛額,「孝節公主堅持要見您。」

    「康樂郡主怎麼回事?」白蘇深吸了口氣,壓下自己逐漸暴躁的情緒。

    倨立刻在馬車外單膝跪下,「屬下失職,孝節公主堅持要當面謝您,康樂君主不吃不喝,一直哭鬧不停……」

    隨著康樂郡主的哭聲越發淒厲,倨的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水,腮邊肌肉鼓起,顯然已經到了咬牙切齒的地步。

    「納蘭公子」孝節公主甜甜的聲音傳來。

    倨不在,哪個劍客還敢真的把她一個公主怎麼樣,四五個人愣是沒把她看住。

    白蘇歎了口氣,淡淡道,「不過是路見不平,公主想要感謝在下,就不必了,您回去好好養傷吧。」

    白蘇自從和顧連州分道之後,便用藥把自己的聲音變粗,這藥是媯芷後來配製的,比她原來的藥方好不知道多少倍。

    孝節公主看不見人,光聽這優雅閒適的聲音,便覺得這定是一個俊朗的公子。

    「公子……」孝節公主還不死心,她要見到白蘇,請求他派劍客把她們送到政陽去。

    「公主請回吧。」倨見她不動,不由微微蹙起眉,心想,女人真是個麻煩啊她這麼想的時候,完全沒把自己算在女人之列。

    孝節公主銀牙一咬,豁出一張臉面去了,向馬車斂衽為禮,「妾有個不情之請,想求公子相助。」

    馬車中無人應答,她頓了一下,繼續道,「妾想求公子派幾名劍客送妾和妹妹回政陽,只要妾見到夫君……」

    孝節公主口中的夫君,自然指的是顧連州,白蘇懶懶的打斷她的話,「公主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請,便不用再說了。在下非是什麼大善人,出手相救也是怕你們被北魏軍抓去肆意凌虐,到時候有辱雍國體面,實在不雅。在下好歹也是半個雍國人,自不會袖手旁觀,至於其他,公主就休要再想了。」

    孝節公主眼圈一紅,死死咬住下唇,她一個尊貴的嫡公主給他斂衽行大禮,居然遭到如此無情的拒絕,而且是不留一絲顏面的。

    她又哪裡知道,是那一句「夫君」惹惱了白蘇。

    孝節公主本就美艷,晨光熹微下,淚光盈盈,惱恨的模樣,一時間竟令不少人看呆了去,甚至都有人忍不住想為她求情。

    白蘇自也是看見這一幕,目光掃過那些蠢蠢欲動的劍客,冷聲道,「眼下戰火正熾,公主身為劉氏嫡公主,當冷靜自持才是請回去休息吧。至於康樂郡主,她若是還堅持哭喊,就打暈她」

    白蘇冷冷的聲音,令不少劍客都回過神來,不禁羞愧難當,當下紛紛低下,不再看孝節公主。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5-20 09:09 AM

第一百九十七章、修羅陸離
   
    用完早膳後,白蘇派去查探狄城守城的狀況的劍客返回。

    原來,狄城五千人馬基本都聚集在北城門,東門、西門都有五六百人,而被白蘇一窩端的南門的人手最少。

    得知這個消息,白蘇雙眼微微彎起,向倨勾了勾手,在他耳邊說了計劃,倨眼睛一亮,立刻下令去南門埋伏。

    待到傍晚之時,給陸離送信的劍客也已返回,他帶回來一個消息,說是陸將軍入夜之後,會領大軍攻城。

    白蘇一聽這消息,便知道他們這是打算將計就計,引趙膺上鉤。

    當下便打算配合陸離,將狄城的北魏軍「瞬殺」,速戰速決,說不定返回時候還能和顧連州來個裡外夾攻。

    「走吧,現在就去南門。」白蘇也決定隨同,她留在此處,還要分散許多劍客來保護她,南門那處山多,只要找個有利的位置,比呆在這裡還要安全。

    更重要的是,她可以隨機應變,這些劍客一旦遇敵,便是不死不休,萬一出了什麼變故,白蘇也好指揮他們保存實力,這百餘劍客是她納蘭府一半的護衛,而且都是婆七挑選出來的心腹,她可捨不得在這場戰火中葬送。

    天色剛剛擦黑,一行人便馬不停蹄的朝南門趕去。孝節公主和康樂郡主也被迷暈了帶過去,這兩個燙手的山芋,還是丟給陸離,讓他派人送回尚京去。

    到達南門的時候,劍客們已經將一切佈置就緒,白蘇便在一個小土坡頂上至了軟墊,四面圍上暗色的圍布,既方便隱藏,又能夠擋風。

    不時的會有人來向她報告雍軍還有多少裡的距離抵達。

    「點火。」白蘇估摸時間差不多了,下令在周圍的準備好的火堆上點起火。

    濃煙滾滾,火光閃爍,劍客紛紛開始大喝,做出打鬥的聲音。

    倨在半山腰上,看見遠遠的果然來了一隊人馬,心中不由對白蘇的料事如神由衷的佩服起來,與此同時,令劍客在路口做出打鬥狀。

    夜色如墨,遠遠的也看不仔細,那群人只能看見前方有人影打鬥,當即加快腳步,朝這邊趕了過來。

    白蘇讓人假扮北魏軍拿著左都督的軍令跑去北門報信,說南門遭襲,東門和西門騰不出人手,請求領軍派一千援軍,那領軍見令牌是真,而且報信之人對城中布軍也知曉,便不疑有他。

    但是,探知陸離率大軍還有幾里路便至,當下便令兩千援軍火速趕往南門,想一舉平定南門之亂,反正狄城小的很,兩個時辰能繞城跑一圈,若是直來直往連小半個時辰都不用。

    倨盯著漸漸靠近的隊伍,一聲長嘯為信號,四周陡然燃起火堆,尤其是上風向之處,竟密密的有二十餘個火堆。

    那領頭之人大喝一聲,「有埋伏快返回」

    然而為時已晚,他們跑著跑著,便覺得手腳發軟,雖則還沒有到暈倒任人擺佈的地步,但奔跑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馬匹似乎比人稍微好些,所以,只有還在馬上的那幾個瞬間衝出包圍。

    逃了那麼一兩個,也無所謂,反正跑回去正好遇上陸離,指不定比在這兒死的還淒慘。

    百名劍客是事先服了解藥的,又是以一敵百的高手,揮劍進入兩千兵卒之中,猶如切豆腐一般,從四面殺開血口,殘肢斷體和著鮮血四處飛濺。

    那些兵卒因為中了迷藥,連慘呼聲也不響亮。

    十二自從之前被須風所殘之後,見到皮開肉綻便渾身發抖,十三早早的就把她的頭抱在懷裡,不讓她看。

    十三在人販手中被倒賣時,也算是看慣了生死的,但看見這等場面,依舊臉色發白,摟著十二的手緊緊收起,連十二不舒服的掙扎都不曾發覺。

    白蘇上回在尚京城外遇見廝殺之時,也似這般,但當時為了逃生,便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廝殺上面,此刻盯著那亂飛的殘肢,胃裡一股酸水向上湧。

    幾個侍婢都被這殘酷的畫面震撼之時,只聞帷帳中嗖的一聲,白蘇猛的鑽了出來,扶著一根枯樹幹吐的天昏地暗,那架勢,恨不能五臟六腑全都吐出來。

    香蓉忙收回魂,過來給她撫著背順氣。

    吐了一會,才又在香蓉的攙扶下坐回帳中。

    廝殺還在繼續,對方只是中了一些迷藥,並非不是沒有絲毫反抗餘地,而且他們有兩千人,一大塊豆腐還要切一會兒呢,更何況是殺人求生的慾望激起兵卒們的潛能,竟也能夠使他們支撐著與劍客們糾纏許久,但隨著火堆中燃燒,他們的勢頭漸漸弱了下去,再大的潛能,終究沒能敵得過藥力。

    就在劍客們奮力擊斃那些負隅頑抗的兵卒時,一人一騎風馳電掣般的襲來,方才聽馬蹄聲還在遠處,只是眨眼之間,那人已經到了眼前。

    暗降色的披風在夜色中猶如一條魅影,玄色戎裝與黑暗融為一體,唯能看見的,是那雙如狼一般的眼睛,深邃幽黑,卻閃著凌厲的光芒,火光映射在他眼眸中,便宛如燎原的戰火一般,鋪天蓋地的殺伐之氣席捲而來,猶若修羅降臨。

    馬上之人狂風似的從廝殺膠著的人群裡穿過,如入無人之境,分明只是轉瞬之間,可是他所經過的地方,北魏軍士卒悄無聲息的倒下一排,而與北魏士卒交錯在一起的劍客,卻毫髮未損。

    白蘇看著陸離,心中也不由暗讚,好一個鐵血將軍拋去他們之間的恩怨不說,這一刻的陸離著實是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這種魅力,比之白蘇畫的裸圖上的魅惑,不知要高出幾個段位,相信每一個看過他這等氣魄的人,都會不自覺的臣服在他腳下,不敢有絲毫妄念。

    他的馬停在路口,縱身下馬,倨在半山腰上,幾個起落迎了去。

    「陸將軍,我家主公在山頂相候。」倨叉手道,他對陸離的態度恭敬中帶著歎服。

    方纔那一幕,倨比任何人都看的更清楚,陸離劍法快准狠,連一個多餘花哨的動作都沒有,一劍有時甚至能取下四五條性命。

    陸離劍眉緊鎖,顧連州只告訴他白蘇在此,卻沒說有別的什麼人,方纔他只以為,那些劍客是顧連州的屬下,這又哪裡冒出來一個「主公」?
   


第一百九十八章、會陸離

   
    「你家主公,何人也?」陸離磁性猶如胸腔共振的聲音,帶著一絲未曾消退的殺氣,令人膽顫。

    倨叉手道,「稟陸將軍,我家主公是納蘭氏新任家主」

    尚京的納蘭氏,他也曾聽說過,家主一個賽一個的俊,又一個個英年早逝,氏族不知所起,蹊蹺的很,在此出現,也不知是敵是友,陸離心下生疑,卻依舊是大步走上山去。

    山頂的風漸漸大了起來,陸離的披風烈烈作響,他在黑色的帷帳前駐足。

    倨叉手道,「主公,陸將軍到了。」

    「外頭風大,請陸將軍進來一敘。」白蘇沙啞舒緩的聲音,顯得有些虛弱,約莫是方才吐的厲害了。

    陸離只言未說,揮手挑起帳幔便躬身走了進去。

    白蘇臉色蒼白,癱軟的靠在香蓉身上,香蓉給她揉著太陽穴,這情形,乍一看還倒是權貴帶著愛姬郊遊來了。

    陸離凌厲的目光定格在白蘇玲瓏的五官上,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納蘭氏?」

    與此同時,他身上陡然迸發的殺氣,令整個山頭的人都為之戰慄。

    白蘇本就不準備瞞著他,她與陸離雖然鬧了許多不愉快,到現在也不認為他是個好人,但無疑,陸離此人不會用那些卑鄙不入流的手段害人,他若是想殺人,定然提劍便取了那人性命。

    「久違了,陸將軍。」白蘇笑吟吟的看著他,「請坐。」

    她面色蒼白,卻在他的殺氣之下笑的從容淡然,陸離心中微微一動,在她對面的軟墊上跪坐下來,殺氣也隨之消散。

    「你做了什麼?」陸離沉沉的目光緊鎖著她的眼睛,無形中給人一種不能喘息的壓力。

    白蘇道,「哦,我本是隨連州之後往石城去,途經此處時恰巧撞破北魏軍的埋伏,又恰巧殺了南門的守軍,從一個姓左的都督口中逼問出他們的佈局,因而猜測可能是趙膺設下的圈套。」

    「我問的是今晚。」陸離強調。

    「今晚啊,素車隊中恰好帶了許多迷藥,於是便設好陷阱,用左都督的軍令騙得北門援軍兩千,又令人假扮北魏軍,提前通知東、西兩門的守軍,說陸將軍攻城,人手不足,匡他們前去援助,大約……嗯,就是這樣。」白蘇仔細的回憶一下,確認自己有沒有什麼說漏了。

    白蘇這麼騙守軍都集中在一處,令雍軍速戰速決,可以避免有人逃跑報信,而且她還估算自己的能力,分擔了兩千人,最大限度的減少了雍軍在狄城被牽絆的時間。

    陸離心中驚駭,面前這個柔弱的婦人,居然如此詭詐,將五千人馬玩弄於股掌之中,於是看著她的眼神不自覺的多了一絲探究,「你怎麼肯定他們就會上當?」

    白蘇笑道,「這還要感謝左都督和他兒子,趙膺以五千人做餌,然區區五千人如何能敵得過陸將軍的鐵騎?因而這些人必然是有來無回的,左都督若是知曉此事,定不會帶著自己兒子陪葬,他們之所以輕易上當,想來是趙膺騙他們說大戰將在石城,此地並不重要,又或者,說是會有援軍前來。」

    這些品級低的將領個個都天真的要命,他們裝作大軍前行,而狄城距離尚京只有五百里的距離,雍軍怎麼可能允許他們深入一國的心臟?

    要不,怎麼都只能做個低級將領。

    「你如何知道這五千人就不是死士?」陸離對白蘇越來越好奇了,怪不得她有本事把顧連州迷的神魂顛倒,原來有手段的。

    「死士?」白蘇嗤笑一聲,光憑景震的荒唐勁兒,還有左都督不惜一切的要救他性命,也能判斷這群人壓根就不是能豁出性命的。

    但白蘇總不能說她用非常手段逼迫他們,畢竟一個婦人背上「歹毒」之名,可不怎麼好聽。

    於是只好另找一個解釋,「方纔篝火一燃起,那些騎兵一衝出包圍,便沒有返回,可見這些兵卒不僅不是死士,而且並不隸屬趙膺主力軍。」

    如果趙膺的主力軍就是這個素質,縱使他再神,也不能如此迅速的就佔領了大散關,一路輕鬆的逼近政陽。

    陸離久久沒有答話,一雙黑如墨的眼眸死死的盯著她,那有如實質的目光彷彿能穿透皮肉,直達人的心臟。

    白蘇被他瞅的渾身發寒,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有問題?」

    有問題,問題大了陸離薄唇微抿,上下打量她幾眼,忽然爆出一陣大笑,雄厚且有磁性的聲音震的人頭腦嗡嗡作響。

    白蘇被他嚇了一跳,想離她遠一些,又怕惹怒了他,只好將臀部微不可查的向後挪了挪,縱然不過是毫釐的差別,心理上卻是好受了些。

    陸離自然也是看見了她這動作,不知為何,看著她這般模樣,心裡說不出的氣悶。

    他猛然伸手,一把將白蘇扯入懷中,「你這婦人倒是有些意思,石城如今只有十萬守軍,若是我今日不回,德均縱有通天之能,也得被困死在裡面,所以,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香蓉驚叫聲卡在喉嚨裡,也不敢貿然去陸離手裡搶人,只是睜大眼睛,恐懼的盯著他剛毅的俊顏。

    白蘇眸子一顫,「連州如此信任你,你便這麼對待他?他身處險境,你卻在這裡調戲他的婦人卑鄙無恥」

    陸離裂嘴一笑,鬆開攬著她的手,勾起嘴角,「如此才像個婦人」

    白蘇微微一怔,她一聽聞顧連州有危險,就立刻慌了,全然不復方纔的閒適從容,原來陸離是看不慣她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

    「想必將軍也看夠了素的婦人之態,是否該返回石城了?」白蘇催促道。

    陸離瞇起狹長的眼睛,隱隱透出一點危險的光芒,「少對本將軍指手劃腳,不要逼我出手劈了你」

    陸離對白蘇是有一點好奇,也有一點好感,可她畫裸圖之仇,鬱結在心裡找不到發洩出口,憋的他難受,尤其是看見白蘇那一副淡然如水,沒有一絲愧疚的模樣,心裡就更不爽了他起身呼啦一聲撩開帳子,走了出去。

    白蘇和香蓉同時呼出一口氣。

    白蘇還好,只是有點膽寒,香蓉就慘了點,汗水都已經濕透中衣,幾縷髮絲濕嗒嗒的黏在臉頰上。

    多少人在陸離的氣場之下,或失禁,或暈倒,香蓉還能勉強保持儀態,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呼簡直跟連州有的一拼。」白蘇算是比較淡定的人了,但她就是很怕顧連州,尤其是他發火的時候,但又愛極了他冷酷的模樣。

    可是對陸離,就只有怕了。

    「小姐……陸將軍,像,像是還沒走啊」香蓉一便擦汗,一邊向外看。

    白蘇蹭蹭的挪到帳子邊圍,從縫隙中向外看。

    冬夜的風冷徹骨,刺的人眼睛發疼,一襲玄色戎裝,絳色披風,宛若雕像一般迎風而立,披風揚在身後宛若一面旗幟,獵獵作響。

    陸離久經沙場,自然不會對戰事兒戲,白蘇方才只是有些慌了,現在靜下來想想,他隻身一人來此,想必大軍都已經先返回了,驃騎大將軍之下,還有各種將軍、副將,不可能事事都要陸離親為。

    白蘇也不催促他,但是也不敢先走人,便就這麼縮在帳子裡,香蓉壯著膽子跑下山去拿了一條薄被給白蘇披上。

    白蘇忽然想起來,自己手裡還攥著兩個麻煩呢,雖不情願,還是從帳子裡挪到了陸離的身邊。

    「陸將軍。」白蘇訕笑著,盯著他刀刻一般的側面。

    陸離連頭也沒轉,毫無情緒的蹦出兩個字,「何事。」

    白蘇也沒有太高要求,她還怕陸離直接無視自己,能理她已經很不容易了,「孝節公主和康樂郡主也在此呢,將軍可否派些人送她們回尚京?」

    白蘇心想,你要是不派人,我可就隨便找個地方把她們扔了。

    陸離忽然轉過頭,「孝節公主是德均的正妻,你便不嫉妒她?還救她?」

    陸離在邊關,恐怕對這些事情不很關注,不知道孝節公主同劍客「私奔」一事。

    本來白蘇想說,孝節公主已經被退婚了,而且名聲盡毀,她有什麼好嫉妒的,但聽陸離的語氣似乎緩和不少,彷彿對她這種作為很是讚賞,白蘇立刻抓住時機表明態度,楚楚道,「夫主便是素的天,他的妻子,素便是拼了命也要保護周全的。」

    陸離點點頭,「難怪德均如此重視你,原也有幾分賢德的。」

    白蘇抽了抽嘴角,暗自思忖,難道這陸大將軍居然是喜歡「聖母型」的女人?

    簡直是沒品位,白瞎了一雙賊拉狼的眼。

    「原本孝節公主堅持要去政陽,但是妾剛從那裡過來,知道政陽戰事將起,素擔心夫主在前線萬一掛心公主安危,不能全心迎戰,豈不危險?素幾番勸公主,她卻不領情,只道我是存了私心,所以至今未果。」白蘇繼續塑造自己光輝的聖母形象。

    白蘇見陸離沒有回應,幽幽道,「素也確是存了私心的,若是公主在政陽出了什麼萬一,將來夫主知道是因素沒有勸解,心中怨嫌,素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此話一說,陸離果然有幾分信了,想起白蘇對陸揚說的那一番話,便更覺得白蘇是個善良而且識大體的婦人。

    不過,他也沒有被白蘇牽著鼻子走,畢竟她的不良形象在他心裡已經根深蒂固了,而且方才就是這麼個弱不禁風的婦人,令五千人馬無一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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