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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春野櫻 -【重生小媳婦之二】問鼎下堂妻 [打印本頁]

作者: 御茶園好喝    時間: 2013-2-28 11:01 PM     標題: 春野櫻 -【重生小媳婦之二】問鼎下堂妻

本帖最後由 御茶園好喝 於 2013-3-1 03:15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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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姚沐月,布商千金、藥商之妻,天資聰穎、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然,娘家誤惹官司、家破人亡;夫婿貪戀青樓舞妓、薄情寡義,
     最終因心事鬱結,久病後撒手人寰,身邊僅一名忠僕痛哭失聲,
     離世前她想起,她最愛的男人、她的夫君說:你是多餘之人……
     八歲的姚沐月擁有二十四歲的靈魂,那是老天給她的機會,
     於是她對自己許下終生不愛的誓言,想修正之前所有的錯誤,
     這次她女扮男裝、化身低賤工人之子進學塾,故意不跟他相認,
     偏偏這死小孩反倒沒了以前的臭臉,親切待她、處處維護;
     這次她不再時時爭強、爭第一,反正已經不需要引起他的注意,
     沒想到會得知,身為小妾之子的他必須靠學塾的成績為娘親爭臉,
     難怪以前她拿第一的時候,他不是注意她,而是恨死她了;
     長大後她故意不履行指腹為婚的約定,不料不進他家門當糟糠妻,
     兩人卻能結伴行商、聊天談心,他甚至為她擊退匪徒、擋下一刀,
     而這刀不僅砍傷他,也砍碎了她的心牆,她猶豫起該不該再賭一次……

【出版日期】 2012年10月12日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花園1752

作者: 御茶園好喝    時間: 2013-2-28 11:13 PM

本帖最後由 御茶園好喝 於 2013-3-1 11:54 PM 編輯

第一章

  麗水城,菩提寺。

     錦繡綢緞莊的夫人、挺著七個月身孕的周氏翠環,帶著家裡十二歲的長女姚沐月來到菩提寺參拜祈福,求的是家人的安康、綢緞莊的生意興隆,以及腹中未出生的胎兒能如她與丈夫所願是個男娃。

  她自生下長女沐月之後,便一直未能懷上孩子,本以為再也沒機會為丈夫姚曉風添個孩兒,沒想到就在數個月前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知道她懷孕後,丈夫滿心期待,每天都殷盼著她能為姚家添丁,好讓他有後嗣可傳,也可對得起姚家祖宗。

  雖期盼著兒子,但他們夫妻倆並未重男輕女、忽略女兒,對於自小天資聰穎、容貌清麗的女兒沐月,他們其實疼愛有加。即便沐月是女兒身,他們夫妻倆還是讓她上了城裡最知名的文成塾。

  文成塾擁有多位德智兼備的塾師,且肯破除「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迂腐思想,開放女子入學就讀。

  沐月雖是女子,無法求取功名,但在學塾裡的成績最為優異,亦常得到夫子的獎賞讚揚,不止如此,她反應敏捷、動作靈活,就連箭術與蹴踘都強過同在塾中求學的男孩。

  儘管所有人都會以惋惜的語氣對他們夫婦說「真是可惜了,若你們家沐月是個男孩該有多好」,可他們夫婦倆卻從沒那麼想過,他們打心裡認為,男孩也好,女孩也罷,若有才氣就不該因為性別而被錯待。

  因此沐月雖是女孩,卻能飽讀聖賢典籍,成為一個知書識禮的小小女才子。

  「沐月,」周翠環從錦囊裡拿了十幾文錢給女兒,「娘還想求支籤,可能得花上一點時間,這些錢你拿到寺門外佈施給那些小乞兒吧。」

  「是的,娘。」拿了錢,姚沐月獨自來到寺外,將十幾文錢分給候在寺門外等著參拜香客救濟的小乞兒。

  完成了母親交辦之事,她拿著身上僅剩的一文錢在攤販那買了兩個熱騰騰的菜包子,想待母親求完簽後,與母親一起享用。

  正要返回菩提寺時,她忽見一名衣衫襤褸、戴著破草笠的托缽僧站在路邊化緣。

  托缽僧衣服單薄,更顯得他身形瘦削,且他低著頭,讓人覷不清他草笠下的臉龐,而人們來來往往,沒人多看他一眼,彷彿他是個不存在的人般。

  姚沐月不自覺的走向他,對他開了口--「這位大師……」她望著他,「你餓嗎?」

  托缽僧低頭看著年幼的她,草笠下其實有張威嚴卻又讓人覺得慈善的臉。

  她將手上兩個菜包子放進他化緣用的舊缽中,「很抱歉,我身上已經沒有錢了……這是菜包子,大師可以食用。」

  托缽僧的唇角微微上揚,「好孩子,你可已經有了婚配?」

  姚沐月一怔,驚疑的看著他。

  沒錯,她還在母親腹中時便與城裡最大藥材商雲水堂的獨子傅天抒成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妻。

  傅天抒雖是獨子,卻是側室香月所生,而香月本是城里長樂樓中的一名舞妓,因被雲水堂當家傅浩清看上而為其贖身、納為側室。

  那一年,周翠環與香月先後懷了身孕,本無深厚交情的兩家會結為姻親,全因姚曉風的母親染了惡疾。

  姚太夫人當時染上不知名的急病,命在旦夕,幸好因為服用了雲水堂自西疆採購而來的奇藥而痊癒。為了報答這份恩情,當年傅浩清提出「想讓兩家生下的孩子同性為兄弟、異性結夫妻」的請求時,姚曉風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之後,香月產下一子,即是傅天抒,而三個月後,姚夫人便產下姚沐月。

  傅天抒既是庶出,又是舞妓所生,姚太夫人其實對這樁婚事十分不滿,生前不止一次要求姚曉風與傅家解除婚約,可姚曉風不想失信於人,堅決履行與傅家締結的婚約。

  姚沐月自小便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夫,也曾多次與他碰面。

  「大師怎麼知道?」

  托缽僧一笑,摸了摸她的頭,「是劫啊……偏偏是注定逃不掉的劫……」

  「大師?」她不解的看著他,「大師說的劫是?」

  「孩子,」托缽僧神情一凝,「不嫁那個人,行嗎?」

  她怔愣住。不嫁……傅天抒?不,她爹說過人不能言而無信,背信之人最為可恥,再說,她喜歡傅天抒啊。

  因為指腹為婚的關係,她稍懂事後便與傅天抒有些接觸。她娘親常帶著她去雲水堂買些補氣強身的藥帖,而他娘親香月夫人也會帶著他到綢緞莊來添購布疋。

  他承襲了父母的優點,從小便是個俊逸漂亮的孩子。每當他隨香月夫人來綢緞莊時,她總是忍不住先接近他,向他示好。

  說真的,他很沉默,臉上也不常有笑容,雖然知道自己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對她卻十分冷淡。

  她原先並不在意,然而隨著年紀漸長,慢慢的也就因為愛面子、好強而假裝無視於他,但其實心裡還是在意他的。

  進入文成塾後,兩人同在一個夫子座下求學,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努力向學、求取學問,就連射箭、蹴踘,都不因自己是女孩而放棄。

  漸漸的,她的成績勝過他、她寫的字漂亮過他,箭術比賽時,她的箭矢射穿他原先射在靶心上的箭矢,直中靶心,而蹴踘場上,她閃過他的圍阻,一次又一次的射門得分。

  她做了這麼多的努力,不為別的,為的是想讓他注意到她的存在,讓他認同她,讓他知道她是個優秀的女孩。

  可不知為何,她越是優秀,越是凌駕在他及眾人之上,他待她便越冷淡、越無視,甚至厭憎她。

  她真的好喜歡他,真心期待在兩家約定好的十七歲嫁給他,可她不明白究竟自己哪裡不夠好,他為什麼從來不肯多看她一眼呢?

  但即便他是這樣對待她,但說到不嫁他?不,她真的好想嫁給他呀……想著,姚沐月竟忍不住紅了眼眶。

  「哎呀,」托缽僧蹙眉笑歎,「雖還是個孩子,卻已懂得戀心啊。」

  「我喜歡天抒。」她老實的說。

  他一臉憐惜地說:「那可是段會讓你一無所有,只剩下絕望跟淚水的孽緣呢,那樣……也不怕嗎?」

  她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是嗎?」他沉吟著,「看來是逃不開、避不掉的宿命了……」

  宿命什麼的,十二歲的姚沐月根本不明白,也沒太大的感受,她只知道,她盼著兩家約定好的那一天到來。

  托缽僧抬起她的小臉,為她揩去眼角淚水,「孩子,別哭,你記住貧僧的話。你二十二歲那年,家中將遭遇變故,令尊會被問罪判刑,發配邊疆修築長城,勞役至死,而令堂也會因傷心過度,抑鬱而終,至於你的夫家亦會在來年因購入不明假藥危害人命,而導致家財散盡、家道敗落。我說的這些話,你可都要記住啊。」

  托缽僧的話讓姚沐月感到害怕,她驚疑的看著他,唇片囁嚅卻說不出話來。

  「沐月?」

  突然,她聽見母親喊她的聲音,她轉過頭,循著聲音望去,大腹便便的母親正朝她走來。

  「怎麼這麼久?還以為你先回家了……」周翠環問。

  「娘,我……」她想跟母親介紹方才對她說了好多奇怪話的托缽僧,但一回頭,眼前卻什麼人都沒有。

  她愣住,不解的東張西望。他去哪了?她才轉過頭,他便走了?

  「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發愣?」周翠環端詳著她,一臉疑惑。

  「一個人?」她心頭一顫。母親來時沒看見那衣衫襤褸的托缽僧嗎?突然,她感到背脊一涼,自己撞見什麼了?人、神,還是……鬼?「娘,您沒看見嗎?剛才我正跟一位托缽師父說話呢。」

  周翠環微怔,「你這孩子在胡說什麼?娘只看見你在這兒發呆。」

  果然,她遇見了眼睛看不見的東西……可是為什麼她看見了?而他又為什麼要讓她看見?

  五年後。

  長樂樓,麗水城的花街上就數它的生意最是興隆。

  這是間有規模的青樓,共有三層樓,大廳能擺上二十張桌子,上了兩旁樓梯,四面皆是廂房,大大小小共有十八間。

  長樂樓裡姑娘的芳鄰在十六至二十五之間,鶯燕成群,加總起來約有三、四十人,每日一開門做生意,尋芳客便絡繹不絕。

  此時,花筵廂房裡正傳來陣陣悠揚的古琴聲--房裡,五名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正把酒言歡,一邊聆賞琴聲,一邊細看美人起舞。

  那拋著水袖、舞姿婀娜的舞妓是長樂樓的紅牌--花散舞,年方十七,正是娉婷裊娜、風姿綽約的年紀。

  傅天抒直勾勾看著她,眼底、唇角全是笑意。

  他的一顆心,全在她身上了。

  舞畢,花散舞捱到他身邊。美人香汗淋漓,環抱佳人的傅天抒貼心為她拭汗,教其他姑娘們看了眼紅。

  「傅少爺真是貼心,花姑娘真教人好生羨慕。」

  「哎呀,妹妹,你羨慕何用?誰教你娘親沒將你生成花姑娘那副多嬌的模樣。」

  姑娘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直教花散舞臉上浮現得意之喜色。其實她能如此得傅天抒的寵愛,不全憑著花容月貌與精湛舞藝,而是她真用了心。

  傅天抒是麗水城最大藥材商雲水堂的少爺,雖是庶出,身家仍相當傲人。

  她自幼被賣到長樂樓,教舞的師傅喜歡她,便將一身絕藝都傳授給她。打她還小,師傅便常對她說「進了長樂樓,要出去,拿錢來便可,只是千萬要找個有錢的、可靠的、有情有義的才行」。

  傅天抒不只有錢、可靠,對她死心塌地,還是個俊俏體面的少年郎,若真能得到他,她可說是裡子面子全足了,所以為了自己的將來,她費盡心思的討好他、伺候他、取悅他,總算得此嬌寵。

  不過她心知,傅天抒之所以對她情有獨鍾,還有另一個原因,那便是--他的娘親香月夫人亦是長樂樓出身的舞妓。

  他喜歡她、疼她、寵她,其實是對在傅家未能得到尊重及地位的母親的一種疼惜及感情投射,但不管原因為何,他是雲水堂的繼承人、是未來的當家,只要巴著他,她便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傅少爺,你不如替咱們花姑娘贖了身,將她帶回傅家,日日夜夜對著她吧。」

  「是啊,花妹妹跟傅少爺真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呀。」

  一名姑娘才說完,其他姑娘便跟著起哄,拱傅天抒為花散舞贖身。

  「我說你們不知道嗎?」傅天抒的好哥兒們、與他一起在文成塾求學至今的嚴貴麒說道:
      「咱們傅家少爺有個今年就要進門的未婚妻呢。」

  「這事我們也聽說過……是錦繡綢緞莊的大小姐姚沐月是吧?」

  「正是那位小姐。」

  「據說那位小姐從小就進文成塾求學,知書識禮,表現十分優異……」姑娘們對姚沐月的事情也略有所聞。
      「傅少爺,姚小姐應該會准你納側室吧?」

  「准?」傅天抒突然眉心一擰,神情懊惱,「我的事不必她准。」

  見他臉色丕變,說話的姑娘有點惶恐,「我的意思是,姚小姐出身良好,學識也不輸男子,想必心性定較為高傲,也許……也許無法容忍夫君納妾這種事。」

  嚴貴麒笑了起來,「心性高傲?那恐怕不足以形容姚家小姐吧!你們知道嗎,她在學塾裡的成績優過天抒,還曾經在射藝時,射穿了天抒的箭矢呢!」

  「什麼!」幾位姑娘,包括花散舞都相當驚訝。

  傅天抒濃眉皺起,冷冷地道:「別提她的事。」

  「哎呀呀,我們傅少爺生氣了呢。」嚴貴麒自顧自的端起酒杯,「我該罰,先乾為敬。」

  一旁,花散舞靜靜的覷著傅天抒臉上的表情。

  他生氣了、惱火了,說明他並不喜歡家裡為他安排的這門親事,對姚沐月更是憎惡到了極點。

  也是,哪個男人會喜歡一個事事都想壓過自己的女人?這樣最好,他越是厭惡姚家小姐,對她越是有利,往後她只要卯足了勁的取悅他,擄獲他的心,便萬事穩當。

  「別生氣了……」花散舞將臉輕靠在他肩上,悄聲說:「要不,今晚在我這兒留宿,讓我陪你談心解悶吧?」

  傅天抒轉頭注視著她,糾結的眉心總算稍稍舒展。

  在母親的囑咐下,姚沐月帶著五歲的妹妹姚沐春來到雲水堂為親爹買幾帖常年服用的藥。

  她去年已離開文成塾,專心在家裡跟母親學習各項為人媳婦的技藝。她天資聰穎又十分有心,如今不止燒得一手好菜,還能縫製衣服,就連繡工都相當精良。

  現在的她,已是個嫁到夫家也絕對不會讓娘家蒙羞的待嫁閨女了。

  只是近來,她聽見許多關於傅天抒跟長樂樓舞妓花散舞過從甚密、且經常夜宿其香閨的傳聞,心裡不免介意。

  說來她是傅天抒指腹為婚的未婚妻,關於這些風花雪月之事,大家本不會在她面前提起,但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些不該進她耳裡的話,終究還是傳進她耳中。

  她姚家雖世代從商行賈,但崇尚儒學,就算是女子也飽讀詩書、知書達禮,儘管稱不上名門之後,至少身家清白、談吐合宜,琴棋書畫更是無一不精……這樣的她在他心裡,真的不如一名青樓舞妓嗎?

  前不久,母親曾探過自己口風,問起她對姚傅兩家結親之事有何看法,她想,應是父親要母親來問她的--想必,傅天抒在長樂樓的那些事也傳進他們耳裡。

  也是,錦繡綢緞莊打開門做生意,每天得面對多少來來去去的客人,人多嘴雜,那些能聽的、不能聽的,想聽的、不想聽的,最後還是全聽見了、知道了。

  雖說她父親守信用、重然諾,當然不願背信忘恩,毀了這門親事,但身為父親的,不管如何總還是心疼女兒,便要母親來詢問她的意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便是終身大事,若是所托非人,那可注定了一輩子要淒慘度日,沐月,雖說姚家跟傅家有約,但若是你不願,爹娘也不逼你……」母親說得含蓄,但意思明白--這不是一門好親事。

  說真的,不管她多麼努力、多麼優秀,傅天抒也從不正眼瞧她一下,所以她心裡比誰都明白,他不愛她也不想娶她。

  如果她真的聰明,就該知道他絕非良人,是不能托付終身的男人。

  可她什麼事都聰明過人,就這件事糊塗又固執,不想放棄也不甘心放棄。她一直當自己是他的人,一直苦等著嫁他的那一天到來,所以不管他如何冷淡她,她總懷抱著有一天情況會好轉的希望。

  鐵杵都能磨成銹花針,她不信自己堅定的感情融化不了他的心。

  她要嫁他,她一定會得到他的心,不管得花多少時間,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姚大小姐,今天要什麼?」雲水堂的夥計對她十分熟悉,一見她便立刻上前招呼。

  「是家父要用的,照舊。」她說。

  「行,你邊上坐著,我這就替你抓藥。」夥計招呼她在一旁坐下,並奉上茶水,便立刻去準備藥材。

  她跟妹妹才剛坐下不久,傅大夫人方惜正好從後堂走出來。

  方惜雖不是傅天抒的生母,卻是未來公公的正室,按禮,她也得跟著喊一聲大娘。

  因此一見她出來,姚沐月即刻起身問好,「夫人,近來好嗎?」

  「原來是姚家小姐啊,今個兒上雲水堂來是?」方惜是望族之女,自幼嬌貴高傲,如今雖年近五旬,氣焰仍未見消退。

  方惜嫁入傅家後,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因未能為夫家產下後嗣,心高氣傲的她也只好允許丈夫納妾。

  傅浩清是長樂樓的常客,而教他在長樂樓流連忘返的便是舞妓香月,當方惜終於點頭允他納妾時,他第一個便想到香月。

  他為她贖了身,納為妾室,而她也幸運又爭氣的替傅家生下了唯一的子嗣。

  遺憾的是,她雖為傅家生下兒子,卻因出身低微之故,在傅家得不到一絲尊重,不止正室夫人方惜鄙視她,就連方惜生下的三個女兒及一群巴在方惜身邊的僕人奴婢也都對她十分不敬。

  「我是來替家父抓藥的。」姚沐月說。

  「真是個孝順的女兒呀。」方惜嘴上雖是稱讚,卻明顯言不由衷。

  她的態度向來如此,姚沐月不以為意。

  方惜不喜歡丈夫的側室與側室的小孩,自然對她這個側室小孩的未來媳婦也不會給什麼好臉色看,想來要不是自己身為錦繡綢緞莊姚家的大小姐,方惜還得顧忌幾分,恐怕那嘴臉會更讓人感到不悅。

  「話說回來,像姚小姐這般出類拔萃的女兒,姚大爺怎捨得讓你嫁到咱們傅家來?」

  聽出她話中帶刺,姚沐月沒有搭腔。

  「不曉得姚小姐是否聽見了風聲?」方惜似笑非笑,「聽說天抒跟長樂樓一名叫花散舞的舞妓過從甚密,經常上長樂樓光顧不說,還幾次留宿花散舞的香閨……」

  這些事,她當然聽說了也知道了,但不管別人說了什麼,她的心意都不會動搖。

  待她進了傅家的門、待她與他朝夕相處之後,她會讓他明白她的好,會讓他忘了外頭的鶯鶯燕燕。

  「像姚小姐這樣好人家的姑娘,配上天抒那種出身的人,真是委曲了,你說是嗎?」

  「大娘所言甚是。」突然,門口傳來傅天抒的聲音。

  聽見他的聲音,方惜跟姚沐月一震,不約而同的循著聲音望去--傅天抒就站在藥鋪門口,方惜那一席話,他全聽到了。

  雖他是傅家單傳,但因非己出,方惜一直將他視如眼中釘,動手倒是不至於,但冷言嘲諷、話裡帶針卻是免不了的,只是他現年十七,不止個兒高,臉龐也不見往昔稚氣,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欺負的小孩了。

  「唷,這時辰才來藥鋪走走,可是軟玉溫香在懷,起晚了?」方惜刻薄的問。

  「是啊。」傅天抒唇角一勾,不以為意,「正如大娘所言,天抒留宿長樂樓了。」

  方惜沒想到他這麼直率、這麼滿不在乎又漫不經心的就說出自己昨夜的行蹤,未能多損他一下,她心裡頗不是滋味。

  輕哼了一聲,她喃喃道:「都是低賤的東西……」說著,她撇過臉,轉身又走入後堂。

  倒是一旁聽著又走不離的姚沐月,頗覺得難堪。

  關於傅天抒跟花散舞的事,她一直以來都只是聽聞,如今親耳聽見傅天抒親口道出,教她心頭揪得好疼。

  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以只想著未來挽回就好,沒想到她做不到……他為什麼要當著她的面說出來?他就真的那麼不在意她的感受?

  「你聽見了吧?」傅天抒冷淡的看著她。

  她抬起眼瞼,迎上他一如往常般淡漠的目光,沒有說話。

  「長樂樓的舞妓是我的相好,你應該知道吧?」他眼底帶著一抹戲謔之意,「有著過人才智的姚家小姐,真要委身於我這種出身低微的人?」

  「別人可以說你出身低微,若你自認為出身低微,那是糟蹋了生養你的娘親。」她倏地嚴詞厲色的說。

  傅天抒濃眉一擰,神情懊惱。

  她那清高自傲的模樣及說教的語氣,總讓他想起始終輕視著、糟蹋著他娘親的方惜。

  姚沐月與方惜有許多共通點--她們都是長女、都是來自一個有頭有臉的家族、都是飽讀詩書卻心高氣傲,總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在面對男人時,她們從不溫婉屈從,反倒處處與男人相爭,彷彿要向世人證明什麼。

  他心裡明白,若非當年傅家有恩於姚家,姚家絕不會讓她嫁予他這個舞妓所生的庶子。

  正好,他也討厭她,打從聽見方惜對他說「真是祖上積德,你才娶得了姚家小姐」的那天起,他就討厭她。

  因為那句話的背後,便是在輕賤他、輕賤他娘親。

  他七歲那年進了文成塾,為了替娘親爭臉,他將玩樂的時間都花在讀書上,而他也十分爭氣,總在學塾考試時拿個第一回來送他娘親。

  當時,他所有努力的動機,全部來自於他娘親看見成績時、臉上露出的那一絲欣慰笑意,而也只有在那個時候,他娘親才能在傅家大宅裡稍稍抬起頭來做人。

  可在姚沐月進到文成塾之後,一切都變了,她的表現總是勝過他,甚至連射藝跟蹴踘都強過他……他不再是第一也無法再讓娘親揚眉吐氣。

  他厭惡她,他多麼希望自己跟她一丁點關係都沒有,可她,偏偏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少跟我說教。」傅天抒聲音一沉,臉露不悅。

  「我不是跟你說教,只是……」姚沐月話還沒說完,他已經轉身要走,她一時情急,伸手拉住了他,話衝口而出,「我的話還沒說完。」

  他轉過臉,那眼神冷得彷彿能將世界凍結。「姚大小姐還有什麼指教?」

  那冷淡的言語及無情的眼神,讓她的自尊心大受打擊。

  他對她到底哪一點不滿?她又有哪一點比不上長樂樓的姑娘?如果他希望她能歌善舞,她可以去學,她只是學不會在他面前示弱,不會說出那種哀求的、卑微的、討好的話。

  「我們畢竟有婚約,請你不要讓我及姚家蒙羞。」她直視著他。

  「蒙羞?」他冷哼一記,「你是指我跟花散舞那些風花雪月的事嗎?」

  「正是。」她說。

  「姚沐月,你還不明白嗎?我跟花散舞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聞言,她秀眉一擰,略顯慍色,「傅天抒,你跟我是……」

  「我一點都不想跟你成親。」他打斷了她的話,「若不是家母跟她都在這兒,我真想逃得遠遠地。」

  「你……」

  他唇角輕揚,那笑意冷得猶如正月的雪,涼透她的心扉。

  「你不委曲嗎?樣樣拔尖的你,卻得因父母之命嫁給我這種舞妓所生的庶子,別說你心裡沒一丁點的不願。」

  他所說的話,字字句句都像利刃般刺戳著她,可倔強的她不讓心裡的脆弱洩露,即便難過得很,她也沒掉眼淚,甚至連眼眶都沒濕沒紅,只是神情倨傲而堅毅的直視著他。

  迎上她那雙悍然的眼眸,傅天抒劍眉一橫。「解除婚約吧,由姚家提出這要求,最是合理。」

  「難道說……」她眉心一擰,「你這些荒唐的作為都是為了想讓我們家先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

  他一笑,「那不是荒唐作為,我是真的喜歡花散舞。」

  「我哪一點比不上她?」她一時激動,脫口而出,「她只是個長樂樓的舞妓。」

  其實她絕無輕視亦曾為舞妓的他母親,只是急了、氣了、頭昏了,口不擇言,話才出口,便後悔了,不料已來不及,正想向他致歉,卻見他冷冷一笑--「你忘了我娘也是個舞妓嗎?」

  「我、我不是……」

  「舞妓所生的人跟舞妓成親不正適合?」他那一雙為了隱藏內心深處的挫折及受傷而更加銳利冷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

  她倒抽了一口氣,「傅天抒,我只是……」

  「成全我們吧。」他說。

  她一怔,一時有點迷糊了,不懂要成全什麼?須臾,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自己成全他跟花散舞,看來似乎打算將花散舞娶進門?

  「我跟她兩情相悅,你何苦拆散我們?」

  她拆散他們?他搞錯了吧!跟他有婚約的是她,花散舞才是那個拆散他們的人。「我是你的未婚妻,她只是那個介入我們的多餘之人。」

  「多餘的是你。」他一臉淡漠的說:「聰明如你,居然連這個都不明白。」

  她才是多餘之人?不,她自出娘胎便注定是他的妻子,她名正言順,絕對不是多餘之人。

  她不會放手、不會退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嫁他,她相信自己遲早會感動他,他也遲早會愛上她的!

  目光一凝,她態度堅定地說:「姚家絕不毀婚。」

  對她的回答,傅天抒不感意外,在他眼裡,姚大小姐就是個好勝的女人,她只是賭氣不想輸。

  他低哼一記,語氣中帶看令人莫名感到畏寒的警告,「如此執迷不悟,總有一天,你會為今天的決定付出代價。」說罷,他拂袖而去。

  望看他那彷彿一座冰山般的背影,她竟在這溫暖時節打起哆嗦。

作者: 御茶園好喝    時間: 2013-2-28 11:23 PM

本帖最後由 御茶園好喝 於 2013-3-2 12:02 AM 編輯

第二章

  「如此執迷不悟,總有一天,你會為今天的決定付出代價。」

  此話言猶在耳,歲月卻已悠悠過去數年。

  姚沐月十七歲那年嫁進傅家,至今已近五個年頭,她果然為當初的執迷不悟付出了代價。

  傅天抒成親後,便替花散舞贖了身,而花散舞雖非側室身份,卻能堂而皇之的住進傅家大宅---這時,姚沐月才知道,為花散舞贖身竟是傅天抒答應迎娶她的條件,所以傅家長輩們也都默認了這件事。

  反觀她,與他成親後,便住進了傅家大宅深處的廂房,且傅天抒從未來過此處,偌大的院落除了她,就只有陪嫁的丫鬟翠竹。

  她倔強,不願求他一記顧盼,只敢在午夜夢迴、夜深人靜時傷心落淚,而這院落就像是囚禁她身心靈的牢籠,她逃不了,只能消極的待下。

  偏偏這座牢籠是她自己要的、是她鐵了心要的,怨不了誰也怪不了誰,更不能向誰哭訴,尤其是娘家的雙親。

  但畢竟同在麗水城裡,她在傅家的處境終究還是傳進她爹娘耳中,爹娘憐她,要她請求傅天抒給子一封休書,放她自由,可她不願,她,太好強了。

  三月春暖,綠草如茵,正是百花齊放、共奼紫嫣紅的時節,然明明是春暖花開之時,她寒冷的心卻怎麼都暖不了。

  她鎮日在廊下看著從娘家帶來的書,那些書已被她從頭至尾不知看了多少遍,只為消磨這寂寞又痛苦的時光。

  「小姐,」翠竹送來午膳,「該用膳了,先把書擱下吧。」

  姚沐月將書擱在一旁,先喝了幾口茶,看著面前的午膳,其實並無胃口。

  雖然同在一座宅子裡,但距離她上次看到傅天抒,卻已是十多天前的事。那天她想回娘家一趟,在出門的時候巧遇剛帶著花散舞返家的他,他們沒有交談,他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多年前,她一心以為一切會改變,她以為人心肉做,他總有一天會憐憫她、親近她、接受她,沒想到郎心似鐵,全然不愛憐她。

  「翠竹,」她幽幽道:「你說,我是不是很悲慘?」

  跟在姚沐月身邊多年,翠竹是最知道她處境及心情的人,看著自家小姐在傅家如此度日,她真的很為小姐不值。

  「小姐,你何不讓姑爺給你寫封休書呢?」翠竹紅著眼眶,「就算是出家為尼,都好過你現在這樣……」

  姚沐月淒然一笑,「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只是若我真這麼做,那麼我就輸了。」

  翠竹不解地問:「輸?小姐何出此言?」

  「在我未嫁入傅家之前,他曾對我說過,我終有一天要為嫁給他的這個決定付出代價,終有一天要後悔。」
她望向院子裡那株形單影隻、猶如她身影般的梧桐樹。「要是我受不了了、逃了,那麼我便應了他的話,便輸給了他,輸給了那個女人。」

  「小姐,你何必這麼委曲自己?」翠竹不解她何以如此執著。

  「是啊,你何必這麼委曲自己?」突然,一道女人的聲音揚起。

  主僕二人一震,循著聲音看去,只見早已換上新添的華美春裝的花散舞正站在梧桐樹後。

  因為被人嬌寵著、疼愛著,花散舞看來更顯嬌媚動人、艷光四射。

  她走近姚沐月,唇角雖懸著笑,眸光卻如刃,「十幾日不見,沐月小姐的氣色好像又差了些……」

  花散舞在傅家雖沒名沒分,但因為得到傅天抒獨寵,反倒能享有少奶奶的生活及待遇,而傅家大宅裡的奴婢僕役們,也都會討好的喊她一聲「舞少夫人」。

  「是什麼風把花姑娘吹來的?」姚沐月冷冷的看著她。

  她並非歧視花散舞是舞妓出身,才會如此冷淡待她,畢竟她的婆婆香月夫人亦是舞妓出身,但香月夫人生性低調、生活簡僕,不似花散舞鋪張浮誇、豪奢度日,讓人打從心裡無法尊敬。

  不過這花散舞倒很會作戲,在傅天抒面前,她千嬌百媚、溫柔婉約,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卻處處尖酸刻薄,對下人頤指氣使,十分囂張。

  這是她多次親眼所見,絕無冤枉。

  「沒什麼,只是天抒他外出辦貨,三天後才會回來,我閒來無事,便來這兒看看你的……」花散舞唇角一勾,得意又惡意的笑看,「倒楣樣。」

  聞言,翠竹十分氣憤,「你沒名沒分,憑什麼對我家小姐說這種話?」

  花散舞怒目一瞪,「你不過是個卑賤的丫頭,竟敢這麼跟我說話?」說罷,她揚起手來就想掌摑翠竹。

  見狀,姚沐月一個箭步上前,神情冷肅的直視著她。「你敢?」

  花散舞的手停在半空,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瞪著她,須臾,她放下了手,冷冷的一笑,語帶警告,

      「我現在當然是不敢,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將你從現在的位置拉下來。」

  「我的位置?」姚沐月一副泰然自若,「這位置是我的,我會坐穩它,一輩子。」

  「你別得意得太早。」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的奉還給你。」她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說:「顯晦有定時,成敗有定命,眼前你看似風光,但往後是福是禍、是得是失,還不知道。」

  「讀了一點書就跟我咬文嚼字是嗎?」花散舞冷哼一記,「等看瞧,待天抒回來,我便要他休了你!」說罷,她轉過身子,似陣風般的離去。

  翠竹氣呼呼地,「真是晦氣,我去拿把鹽巴來驅驅邪氣!」

  「浪費。」姚沐月斂眉笑歎,「別跟她一般見識。」

  「可是她實在是太囂張了。」

  「翠竹,」姚沐月略帶憂色的看著她,「花散舞不是你惹得起的人,以後遠遠的看見她就得躲開,懂嗎?」

  「我才不怕她。」翠竹義憤填膺地說,「小姐你才是正主兒,她算什麼?她什麼都不是!」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慎重其事地交代,「總之你記住我的話,知道嗎?」

  見主子一臉認真嚴肅,翠竹點了點頭,「翠竹知道了。」

  數日後。

  姚沐月正在房裡看書,聞聲抬頭,卻見去幫她準備午膳的翠竹低著頭走了進來,可手中卻什麼都沒有。

  她擱下書,疑惑的看看翠竹,這才發現翠竹的袖子跟胸前濕了大片,她連忙起身,「翠竹?你怎麼了?」

  翠竹站在原地,低頭不語。

  她覺得奇怪,於是趨前走到翠竹面前,才走近便聽見低低的抽咽聲。

  「翠竹?」她端起翠竹的臉,只見對方淚眼婆妄、委曲可憐的模樣。

  「小姐……小姐……」翠竹未盡語,聲音又硬咽。

  姚沐月下意識的拉起她的手,拉高她的衣袖,見她手臂紅了一大片,不禁心頭一顫,「這……這是怎麼回事?」她接著拉高另一隻袖子,也是同樣的情況一很明顯,翠竹被燙傷了。

  「怎麼會這樣?」她措去翠竹臉上的淚,「發生什麼事了?」

  「是……是花散舞……」翠竹抽抽咽咽地說,「她見我端著小姐的午膳,便故意打翻我手上的端盤,小姐的粥灑了一地,碗也破了……」

  姚沐月皺起眉,雖說她早料到花散舞會找翠竹麻煩,卻沒想到對方心地如此狠毒,竟故意打翻熱粥燙傷翠竹。

  「跟我來。」她攬著翠竹的肩,柔聲安慰著,「別哭,先找藥塗上。」

  姚沐月取出藥膏,仔細的替翠竹抹上,抹了藥膏的翠竹不再覺得手臂熱燙,也就慢慢止住了淚水。

  看翠竹沒事了,她神情一凝!「翠竹,等等別跟來了。」

  「小姐,你……」翠竹一臉緊張,她知道小姐想做什麼。

  「沒事。」她氣定神閒的一笑,「我馬上就回來。」說罷,她旋身走出院落。

  她先出了大宅去雲水堂藥鋪,見了顧鋪子的夥計青石,便招手問:「青石,今天少爺來過鋪子嗎?」

  「少爺今天還沒來過鋪子。」青石照實回答。

  聽青石這麼說,姚沐月猜測傅天抒為了買賣藥材而離開了三天,此刻小別勝新婚,興許是跟花散舞膩在一塊兒了。

  想到花散舞居然用這麼可惡又殘忍的方式對付翠竹,她便忍受不了,因為她很清楚,花散舞想對付的人不是翠竹,而是她,翠竹不過是代自己受罪的替死鬼。

  若對方衝著她來也就罷了,可花散舞卻傷及無辜,這一點,她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來。

  想到一句逞,姚沐月衝回傅家大宅。

  一回到宅子,她便前往傅天抒跟花散舞雙宿雙棲的別院─ 這是她嫁進傅家五年以來,第一次踏進別院。

  別院裡,丫鬟僕役有近十人正忙進忙出,見她突然到來,每個都瞪大了眼睛,驚疑不已的看著她。

  「少……少夫人?」一名小廝趨前問候,「少夫人想找少爺嗎?」

  「他在吧?」

  「呢………」小廝支支吾吾,說話時,眼睛還往寢間的方向瞄了一眼,「少爺他……他出去了。」

  姚沐月知道傅天抒肯定在,只是不想見她,所以他別院裡的小廝揣摩上意,自然要對她扯謊,可她今天是非得
見上他及花散舞一面不可。

  她邁開步伐,朝著寢間的方向走去。

  小廝緊跟上來,急得滿頭是汗。「少夫人,少爺他真的不在,你先回去吧,待少爺回來時,我會……」

  就在小廝驚慌的說個不停的同時,姚沐月已經來到寢間門前。

  門虛掩著,裡面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一她推開房門,筆直的穿過兩道簾子,在她掀開第三道簾子的同時,映入眼瞼的是一張大床。

  床上,傅天抒悠閒的側躺著,花散舞則衣衫不整的偎在他身邊,一口一口的餵他吃城西知名糕餅鋪金東屋的糕點。

  兩人親密的模樣被她撞見,並無任何的驚慌或心虛。

  花散舞像是知道她為何而來,一副老神在在、神情自若的樣子。「哎呀,姚大小姐怎麼就這麼闖進來呢?難道不怕撞見了什麼不該看的?」說著,她故意將臉湊向傅天抒,伸出舌頭舔走他唇邊的糕餅屑。

  他倆窩在這房裡,自然什麼事都做盡了,可親眼看見這一幕,姚沐月還是惱恨極了,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她向來不讓人發現她的真實感受及情緒,不管是對家人還是外人。

  她唇角輕揚,自若的一笑,「你這偷魚的貓,快給我從那張床上下來。」

  花散舞仰仗傅天抒心向著她,當然不將她的話當一回事。

  「偷魚的貓?」她倚在傅天抒懷裡,嬌聲道:「天抒,人家可是偷魚的貓嗎?」

  傅天抒坐起,一雙眼睛直視著姚沐月,「誰准你進來的?」

  「我是你的妻子,你別忘了。」她悍然捍衛自己的地位。

  他冷然哼笑一記,語帶嘲諷,「你我不過是盲婚啞嫁的一對男女,不是什麼夫妻。」

  盲婚啞嫁?也許他說得沒錯,她真是瞎了眼也瞎了心,不然絕不會嫁給他,但不管如何,他們是拜過堂的夫妻,那是他怎麼都否認不了的事實。

  「我今天不是來找你吵架的。」她目光一凝,直直的瞪向花散舞,「把你的衣服穿好,跟我走。」

  花散舞挑眉一笑,「好笑,我跟你去哪?要做什麼事?」

  「我要你現在立刻去向翠竹道歉。」她說。

  「我為什麼要跟你的丫鬟道歉?我做了什麼啊?」

  見她一臉無辜,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表情,姚沐月更為惱恨,「你自己做了什麼,心裡清楚。」

  「我做了什麼呀?姚大小姐。」

  「你故意打翻翠竹端著的熱粥,燙傷她兩條手臂!」她嚴詞厲色地說。「不論如何,你要向她道歉。」

  「天抒,」花散舞勾纏住傅天抒一隻手臂,一臉委曲,「我什麼都沒做呀,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誣陷我……」

  「你胡說什麼!」她什麼都沒做的話,那不就表示翠竹說謊,還故意燙傷自己誣賴她喔?好個睜眼說瞎話的女人!

  姚沐月氣不過,幾個跨步衝上前,想將花散舞從那張大床上抓下來,不料她才伸出手,傅天抒便展臂一攔---

      「你做什麼?」他冷冷的、不悅的直視著她。

  她無畏的迎上他的視線,「我要她向翠竹道歉。」

  「她說了,她什麼都沒做。」

  「她說的你都信?」她壓抑著狂濤般的惱怒,穩住顫抖的聲線。

  傅天抒直視著她的眼睛,「我信。」

  「傅天抒,你……」

  「我警告過你。」他打斷她的話,那雙看著她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感情,
      
      「嫁給一個根本不要你的男人,就是這種下場。」

  他當著花散舞的面對她說這些話,擺明了就是要羞辱她,讓她知難而退,自動求去。

  可她不要,她絕不讓他跟花散舞得逞,只要她還在這裡,她便是他的妻子、傅家的少夫人,而花散舞不過是個暖床的女人。

  「我不會如了你的意,我才是傅家的少夫人。」她一臉凜然。

  「那個虛名便滿足你了嗎?」傅天抒冷然一笑,「嫁入傅家五年卻未能生下子制的你,還能佔著那虛名多久?你應該知道我父親有多重視這個吧?」

  「我無法生下子嗣是因為……」我無法生下子嗣是因為你根本不碰我!這句話她沒辦法說出口,只能漲紅著臉,倒抽了一口氣,憤恨的看著他。「傅天抒,我到底哪裡不夠好?」

  「你夠好,太好了。」他唇角一撇,「好到我配不上你。」

  她心頭一震。她太好,好到他配不上?可她從來不覺得他哪裡不足啊。

  「如果我真的好,為什麼你不能……」驚覺到自己像是一隻乞憐的小狗般在求他,她心頭一緊,倏地收聲。

  不!她為什麼要求他?她有哪裡不好不足,得如此卑微的哀求他瓜分一點愛?哀求他多看她一眼?

  「天抒,你憐憫一下姚大小姐吧。」花散舞虛情假意地出聲,「她嫁進傅家也五年了,若是再不能生下孩子的話,恐怕傅老爺子會要你休了她的…同為女人,我都覺得她可憐了。」

  同為女人,她並不同情姚沐月,但她看得出來姚沐月其實是對傅天抒有感情的。

  姚沐月是倔強、是好強,她驕傲又好面子,但光是這樣,是無法讓一個女人死心塌地的等看一個男人的。

  她對傅天抒存有堅定又純粹的戀慕,儘管傅天抒對她視若無睹。

  「女人?她是女人嗎?」傅天抒冷漠的眼神一瞥,毫不留情的諷刺,「女人就該乖乖待在家裡,而不是到學塾裡跟男人爭。你爭強好勝,一心只想凌駕在男人之上,在我眼裡,你從來不是個女人。」

  聞言,姚沐月不自覺的倒退了兩步。他的話像是一把利刃般刺進她胸口,教她疼得幾乎要哭出聲音來。

  她不是女人?在他眼裡,她只是個好勝爭強的人嗎?她做了那麼多,一切的努力都不是為了想強過他或誰,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呀!

  「天抒,你這話說得太苛了。」花散舞燮著柳眉,「瞧,姚大小姐都快哭了呢。」

  姚沐月咬緊牙根,不讓一滴眼淚湧出眼眶。

  傅天抒那淡漠的黑眸睞了她一眼,「她不會哭的,眼淚那種東西只有女人才有。」說罷,他手臂一橫,攬住了花散舞的纖腰,將她抱緊。

  看著他兩人摟抱在床那親熱模樣,姚沐月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掐住了般難受。

  她想就這麼瞪大眼睛看著他們,好教他們覺得尷尬、覺得羞恥,可她錯了,真正尷尬羞恥的是她。

  在這裡,她連呼吸的餘地都沒有。轉過身,她奪門而去。

  大床上,側身抱著花散舞的傅天抒忽地沉默不語,眼底閃過一絲深沉到幾乎難以發現的歉疚,稍縱即逝。

  「天抒?天抒?」喊了他兩聲,卻不見他有任何回應,花散舞不禁疑惑的抬起臉來看著他。

  他恍然回神,「嗯?」

  她雙手捧著他俊美的臉龐,一雙媚眼直視著他,「想什麼?」

  「沒想什麼。」

  「你對她真的連一丁點的情感或憐惜都沒有?」她語帶試探的問。

  「這一點,你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嗎?」他挑眉一笑,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吻住那張還想說話的嘴。

  一抹斜陽照著院裡那裸梧桐樹,一陣秋風襲來,吹得枝頭上的樹葉沙沙作響。

  「秋天來了……」姚沐月喃喃道。

  她就生在這個時節的月夜,因為那天的月色絕美,父親才會為她取了沐月這個名字。

  可明明是個溫柔秀逸的名字,她卻擁有如此好強的性情。

  是啊,她真是好強,尋常女人碰到相同的遭遇,早就聽父母之言、包袱款款了吧?可她,還在這兒不死心的等著。

  該是她放棄的時候了嗎?也許是,可她真的不甘心呀。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翠竹大呼小叫、驚慌失措的跑進院落。

  她輕歎一聲,「什麼事那麼慌張?」

  「小姐,出事了……」翠竹來到她跟前,淚流滿面,「老爺出事了。」

  聞言,她心頭一緊,「爹?爹怎麼了?」

  「老爺被抓到衙門去了……」翠竹嗚嗚的哭了起來,「小姐,怎麼辦?怎麼辦?」

  她爹被抓到衙門?!怎麼會?守法如他,究竟是犯了什麼罪?不,她爹絕不是以身試法的人,必然是惹上麻煩、招人誣陷了。

  「別哭。」雖然心裡驚急不安,但她仍力持鎮定,「我們現在就回家看看。」

  說罷,她拉著翠竹的手,快步走出院落。

  這消息以她難以置信的速度傳開了,她人還未離開傅家大宅,就發現那些奴僕們都偷覷著她,議論紛紛。

  一到了大街上,所有人都用奇怪的、顧忌的眼神看著她,第一次沒有人跟她打聲招呼,彷彿她身上染有什麼可怕的傳染病般。

  姚沐月一路疾行回到姚府,就見大門緊閉,門上已被貼了封條,沒有人進出。

  她敲了敲一旁的小門,不久,家中老僕前來應門。

  「大……大小姐?」老僕驚疑的看著她。

  「來福爺爺,我娘呢?」她急問。

  老僕看了看四周,謹慎地側身,「大小姐快進來吧。」

  她點頭,立刻帶著翠竹進到宅裡。偌大的姚家宅子瀰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氛圍,直覺告訴她大事不妙。

  「沐月姊姊……」十歲的姚沐春坐在前院,一見她便哭喊著跑過來,一把抱住她,驚怕的哭著,「沐月姊姊,爹……爹被官差抓走了……」

  「沐春別怕。」她攬著妹妹,安撫她,「娘呢?」

  「娘在她房裡哭……」

  「來,我們去找娘。」牽起妹妹的手,姚沐月快速移步前往母親的寢間。

  來到房外,她便聽見房裡傳來她娘親嚶嚶的哭泣聲。

  她推開門,只見她娘親坐在床前,早已哭得雙眼紅腫。「娘……」

  周翠環抬起淚濕的臉,驚疑的看著她,「沐……沐月?」

  「娘,」她快步走向母親,緊緊握住那雙顫抖的手,「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爹為什麼會……」

  話還沒說完,周翠環已掙開她的手,神情驚懼惶恐,「沐月,你快回傅家去。」

  她一怔,「為什麼?」

  「你已經是傅家的媳婦,要是這事連累了傅家,我們可……」

  「娘,」她打斷未完的話,神情嚴肅而堅定,「在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之前,女兒是不會走的。」

  迎上她堅毅的眸子,周翠環緊跟看的唇顫抖起來,眼淚撲歉簌簌的流下,好一會終於開了口,神情憂愁哀傷,
「你爹誤買了一批生客上門兜售的布匹,卻沒想到那竟是兩個月前被盜賊搶劫而遺失的、藩屬國進貢的貢品……
城守大人懷疑你爹跟盜賊私通,強奪朝廷財物,不止把他抓了去,還查封了咱們所有的貨物……」

  「怎麼會……」姚沐月聞言一震。

  私通盜賊?搶劫貢品?老天,這是何等嚴重的罪行。

  「娘,我立刻給城主大人寫張狀紙。」她朝隨侍在一旁的丫鬟說道:「快去把紙筆取來。」

  「是。」丫鬟答應一聲,立刻離開。

  「沐月,」周翠環憂心忡忡,「你別沾這件事,要是禍及傅家,我們可是擔待不起。」

  「娘,」她秀眉一擰,語氣堅定,「您要女兒袖手旁觀嗎?那可是我爹。」

  「可是……」

  「別可是了。」她堅決地道:「爹是無辜的,我一定要想辦法還他清白。」

  周翠環的心裡憂疑不安,身為母親,她不希望禍及沐月及她的婆家,可眼前,自己已亂了方寸,只能倚靠這向來優秀而堅強的女兒。

  她無奈又無助的垂下眼瞼,悄聲流淚。

  擬妥狀書,姚沐月遣人將狀書送到官廳,安頓了家裡的老老少少後,隨即帶著翠竹返回傅家。

  一進傅家大宅,等著她的是公公傅浩清、大娘方惜、婆婆香月,還有她的丈夫傅天抒一看見這難得一見的大陣仗,她心裡已有了底。

  「沐月,你回娘家去了?」傅浩清神情凝肅的看著她,語帶質問。

  「是的。」她坦然回答,「媳婦聽聞家父惹上官司,回家去探視了母親。」

  「不止如此吧?」一旁,方惜一臉不悅,「聽說你還上了狀書,不是嗎?」

  她心頭一撼。這麗水城大是大,可風聲傳得真夠快,看來傅家擔心惹禍上身,對此事亦十分緊張戒慎。

  「家父是無辜的,媳婦身為女兒,當然要……」

  「住口。」方惜厲聲一喝,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瞪著她,「你想害死我們傅家嗎?」

  「我沒有……」她一震,難以置信的看著方惜。

  「你爹可是私通盜賊啊!要是懷疑到咱們頭上來,那還得了?」

  「我爹絕對沒有私通盜賊」她不容任何人污蔑父親的清白,「我爹只是誤信了生客,才會惹上此禍。」

  「話是你說了算嗎?」方惜像頭面目猙獰的野獸般,不斷朝著她吼,

      「真是家門不幸,居然娶了你這種連顆蛋都生不出來,卻只會惹禍的女人!」

  方惜刻薄又傷人的話語,令姚沐月憤怒不己,她不服氣的瞪著方惜,正想反駁時,傅家當家的傅浩清開口了。

  「天抒,」他直接對傅天抒下達指令,「把她帶回廂房去,遣人看著。」

  聞言,姚沐月驚疑的看著他,「爹?」

  遣人看著她是什麼意思?傅家要軟禁她,不准她踏出家門一步,不准她為父親奔走嗎?「爹,我……」

  話還沒說,傅天抒已走向她,一把摟住了她的手臂,「走吧!」說看,他使勁的將她拉了出去。

  她拚了命的掙扎,卻敵不過他的力氣,他已經不是當年射藝跟晰鞠都比不過她的毛孩子,而是個二十二歲的男人,早已長得又高又壯,是個她得抬起臉來才覷得見他面容的男人。

  「放開我!放開我!」一路上,她又叫又跳的掙扎著,可他仍不顧她的反抗,強勢的將她拉回廂房。

  他將她拉進房裡,把她往床上一甩。「別再回姚家了。」

  聽他這麼說,她坐起身,怒視著他,「寫封休書給我。」

  他微怔,「你──」

  「既然你傅家怕惹禍上身,那就休了我,讓我成為一個跟你傅家毫無瓜葛的女人。」受了這麼多年的委曲,她從沒動過要他寫休書的念頭,可現在為了父親,她願意離開他,願意成全他跟花散舞。

  傅天抒濃眉一揚,冷峻的臉上有一絲謔笑。「你不覺得為時已晚嗎?若你在娘家出事前這麼求我,我一定會允了你,但是現在……不可能。」

  「為什麼不?」她氣憤的質問他,「休了我,你就可以跟花散舞雙宿雙棲了。」

  「我早已跟舞兒雙宿雙棲。」他冷然的說:「在這節骨眼上,我若休了你,外面的人會怎麼說我?怎麼說傅家?就算我肯寫,我爹也不會答應。」

  「傅天抒,我從沒求過你什麼,我現在只求你……」

  「要傅家背上薄情寡義的罵名嗎?」他沉聲打斷了她,「你空有才智,卻一點也不懂得人情世故。」

  她忍著委曲又憤怒的淚,直勾勾的注視著他,不以為然的一笑,「傅家怕過薄情的罵名嗎?你不是一直對我如此嗎?」

  他沒反駁,對於她的指控,倒是爽快認了。

  「你是我的夫君,可剛才你卻沒替我說半句話……」她顫抖著聲音,憤恨的看著他,「大娘說我連顆蛋都下不了,那是我的錯嗎?」

  「……」他沉默的看著她,文風不動。

  「傅天抒,你有心嗎?」她猛抽了一口氣,忍住幾乎要掉下的淚水,「就算你對我沒有感情,就算你不把我當女人看待,至少也該把我當個人……」

  迎上她怨恨的眸子,傅天抒若有所思,須臾,他像是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最終他一個字都沒多說,轉身拂袖而去。

  「傅天抒!」她大聲叫喊著他的名字,可他離去的腳步毫不遲疑。

  姚沐月的狀書救不了她父親姚曉風,且在她被軟禁之時,衙門速畝速決的判了姚曉風重罪,並將他發配邊疆,服修築城案之勞役。

  姚家的財產全數充公,只留下一座宅子讓周翠環、姚沐春及幾個忠心事主、不願離去的奴僕們安身。

  沒多久,從邊疆傳來惡耗,說姚曉風不堪勞累而身亡,因是帶罪之身,他的遺體被草草下葬在冰天雪地的邊疆,無法落葉歸根、回到故里。

  自姚曉風發配邊疆,周翠環便鎮日抑鬱寡歡,更在接到丈夫去世的惡耗後情緒崩潰,臥病不起。

  姚沐月雖為她熬了不少湯藥,卻醫不了她破碎的心,來年的春天,周翠環憂悒身亡。

  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姚家家破人亡。

  這時,姚沐月深埋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突然變得清晰,她想起十二歲那年隨母親至菩提寺參拜時遇見的托缽僧,他對她說過,與傅天抒這段姻緣,將是一段讓她一無所有、只剩下絕望跟淚水的孽緣;他還提醒她,她二十二歲時,娘家將遭逢劇變,家破人亡。

  如今發生的事情,那托缽僧早在十年前便警告過她,可她卻忘了。

  這十年來,她一心一意想著傅天抒,聽不進雙親因憐惜她而委婉說出的勸阻,對眼前的事實視而不見,不斷欺騙自己,告訴自己總有一天能得到他的心。

  為了等傅天抒回頭,她下意識的選擇失憶,假裝那托缽僧不曾存在,她……她竟因此挽救不了她爹娘的命。

  都是她,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是她害死了爹娘,讓沐春成了失去怙恃的孤女……這麼多年來,她究竟過著什麼樣的人生?她不止讓自己如此悲慘,也讓家人不幸。

  該死的是她,是她的好強毀了那個圓滿美好的家,是她的錯……她如何有顏面面對沐春?如何心安理得的活著?

  漸漸的,沉重的自責、悔恨及對傅天抒的深深埋怨,終於壓垮了姚沐月,她臥床不起,日漸消瘦憔悴。

  一開始,傅家也替她請了大夫看診,並抓了些湯藥給她喝下卻毫無起色。

  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她是個娘家失勢又未生下子嗣的媳婦,久了,也就不再有人管她。

  整整一年的時間,她沒離開過冷清寂寥到足以殺死人的後廂房,期間,除了香月夫人來看過她,傅家上上下下不曾有人關心過她。

  正月裡,傅家大宅張燈結綵,熱鬧不已,僕役奴婢們進進出出,忙著張羅過年事宜,可這座院落卻幽靜如死域,悄無聲息。

  姚沐月虛弱的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望向窗外那一彎新月,在她臉上覷不出一絲的情緒,只有對生命的絕望。

  翠竹盛了一碗熱粥進來,擱在桌上。「小姐,你醒著嗎?」

  這陣子,小姐總是昏昏沉沉,一天之中有好幾個時辰都在昏睡狀態,她感覺得出來小姐早已放棄了生存的意念,尤其在老爺夫人相繼過世後。

  這一年來,小姐的身子日漸虛弱,原本豐潤的臉蛋也瘦得兩頰凹陷,然而這座大宅裡,卻沒有人在意關心小姐的死活,彷彿小姐是個不存在的人。

  「嗯。」床上的姚沐月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翠竹提到床邊,扶起孱弱的她,觸及她那瘦到能輕易摸到的背脊骨,不禁悲從中來,流下眼淚。

  「小姐,妳……你得活著呀。」翠竹嗚嗚咽咽的哭著,「別忘了你還有我跟沐春小姐,千萬別想著去見老爺跟夫人……」

  姚沐月微微皺起秀眉,「翠竹,我哪有臉去見爹娘呢?他們可是我害死的……」

  「小姐千萬別那麼說……」翠竹一把抹去眼淚卻難掩哀傷,「要不是傅家老爺跟姑爺他們見死不救,老爺跟夫人
也不會……」

  「不,翠竹,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她淒迷一笑,眼中含著淚水,「是我執意嫁他,是我選擇了這條毀了自己,也毀了姚家的路。」

  「小姐……」聽她這麼說,翠竹掩臉哭了起來。

  姚沐月伸出手,輕輕的握住她的手,「翠竹,我若死了,你就回姚家宅子去吧,做什麼都好,那兒總是歡迎接納你的。」

  聞言,翠竹放下手,抬起淚濕的臉,「大過年的,小姐說這什麼話?你才不會死呢,要死也得是那些負你欺你的人去死。」

  翠竹氣得口無遮攔的詛咒那些即使沒指名道姓、姚沐月也知道是誰的傅家人及花散舞。

  「唷。」突然,房門外傳來一道嬌貴尖銳的聲音。
作者: 御茶園好喝    時間: 2013-2-28 11:27 PM

本帖最後由 御茶園好喝 於 2013-3-1 11:47 PM 編輯

第三章

  姚沐月跟翠竹循著聲音往門口望去,只見兜著一件上等皮毛披風的花散舞站在那兒。

  姚沐月忘了自己已經有多久沒看見花散舞了,但那不重要,她現在只看得見花散舞那件長披風下微微隆起的肚皮。

  她驚疑的看著對方,說不出話來。翠竹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心知此事對她的打擊有多麼巨大。

  花散舞懷了傅天抒的骨肉,而且已經五、六個月,這事翠竹是知道的,可她一直隱瞞著姚沐月。

  如今,瞞不住了。

  「我說你這丫頭可真毒辣,大過年的居然死啊死的詛咒著。」花散舞走了進來,像是擔心姚沐月沒看見她隆起的肚子般,刻意的將披風翻開。

  「你..你出去!」翠竹怕她的出現會加劇姚沐月的病情,立刻對她下逐客令。

  「你這丫頭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花散舞惡狠狠的瞪著她,「怕是忘了之前我怎麼教訓你了吧?」

  「花散舞……」姚沐月氣若游絲,卻還是努力發出聲音喝止她,「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休想欺負翠竹。」

  聞言,花散舞先是一怔,然後得意又猖狂的笑了起來。

  「一口氣?」她冷然哼笑,「是啊,你就剩一口氣了,瞧你現在這副殘樣,真是報應。」

  報應?這是她的報應?是的,這是她執迷不悟的報應。

  「姚沐月,你早該知道會有今天的。」花散舞的纖纖王手輕撫著自己的肚子,「當初要你讓出正室位置,你怎麼都不肯,現在得到報應了吧?」

  翠竹氣憤的趨前怒罵,「你這不要臉的女人才會有報應呢!」

  花散舞怒目一瞪,一個字都沒說的揚起手給了翠竹一個結實又響亮的巴掌,趁翠竹呆住,還沒反應過來時,又反手再抽她一耳光。

  「花散舞!」姚沐月虛弱得無法上前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花散舞連續掌摑翠竹兩個耳光。

  花散舞得意哼笑,「姚沐月,怎麼?你想下床來打我嗎?」她看得出來,姚沐月早已虛弱得無法下床,是個連起身都要人幫忙的病人。

  「臭丫頭,」花散舞一把揪住翠竹的髮辮,目光像刀似的射向她,「這是給你的警告,你再敢詛咒我或是我肚子裡的孩子,我就拿針把你的嘴給縫了。」

  翠竹的臉頰被打得紅腫,頭皮也因為被人揪著而疼痛不已,一雙眼因為委曲、因為痛,盈滿淚水。

  見到這一幕,姚沐月勉為其難的撐起身子,慢慢的將兩腳移至床邊,踩在地上。

  憤恨支撐著她的病體,給了她僅剩的、微弱卻堅強的能量。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兩腳卻因為無法負荷身子而不停的顫抖。

  見狀,花散舞出言嘲諷,「看來你是真想下床打我,好啊,我看你敢不敢動我這身子。」說完,她將肚子一挺,有恃無恐。

  姚沐月怨恨的、氣憤的瞪視著她,慢慢的踏出一步,可才要踏出第二步,便已體力不支的癱倒在地。

  「小姐!」翠竹急忙握上去,扶抱住她,哭喊著,「小姐,你要保重。」

  「姚沐月,你也有今天。」花散舞幸災樂禍的一笑,眼底迸射出陰沉惡意,「自你十七歲入門,就霸著這少夫人的位置不走,你可知道我等得有多辛苦?像你這種出身高貴的大小姐為什麼要跟我爭呢?你可知道自幼家貧、被為求弟妹溫飽的父母賣掉的我,吃了多少的苦頭?」

  姚沐月抬起眼臉看著她,慘白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第一次見到天抒,我就下定決心要牢牢的圈套住他,不論如何,我都要擺脫那可悲又卑微的命運,我絕不要像天抒的娘親或是其他姊妹們一樣,就算嫁人也只能做小……」她趨前一步,蹲在姚沐月面前,「可你,你就是不肯讓。」

  說著,花散舞一把拎住她的衣領,眼神陰蟄,「你爹娘都死了,你也快點去找他們吧,別再賴在這裡了。」

  此話一出,姚沐月氣極攻心,嘴巴一張,咳了一聲,一口鮮血就那麼噴了出來。

  「小姐。」翠竹嚇得臉色發青,連忙用自己的袖子擦去小姐嘴邊跟臉上的血。

  看見她被自己激得咳出血來,花散舞心裡既無歉疚,也不同情,她彷彿嗜血怪物般,興奮的笑視著對方,續道:「你真是個可悲的女人呀,都病得快死了,丈夫還是不來看你一眼……像你這種女人,活著有何意義?」

  姚沐月聽著這如此殘酩又惡意的話語,陡地瞪大了眼睛,又吐出了一口鮮血。

  翠竹嚇得痛哭哀求,「花……花姑娘,求求你別說了,別再說了!」

  「哼。」花散舞冷哼一記,站了起來,眼神睥睨,「真是晦氣,在這裡待久了,還真擔心沾染上什麼惡運呢。」說罷,她轉過身子,悠悠哉哉的走了出去。

  看著她那趾高氣揚離去的身影,姚沐月像是呼吸不到空氣般手按著胸口,身子劇烈的抽顫起來。

  「小姐,」翠竹哭求著她,「你別氣、別上當,你要……」

  她話來說完,姚沐月的口鼻突然大量的湧出鮮血。

  翠竹嚇壞了,也不管是否有人聽得見她的呼喊,扯著唯嚨大叫,「來人啊!救命啊!小姐……小姐……救命啊!誰快來救救我們家小姐!」

  「翠、翠竹……」姚沐月滿臉鮮血,氣息微弱。

  「小姐,你別說話,別……」翠竹緊緊的抱著她,眼淚止不住的淌落。

  姚沐月看著她,眼神淒迷,唇角卻微微上揚,「翠竹,我……我沒有什麼東西可、可以留……留給你……」

  「小姐,翠竹什麼都不要,只要你活著。」她句句出自肺腑。

  跟在小姐身邊多年,小姐的苦痛及委曲,她比誰都清楚,她為小姐不值,更打心底憐憫同情小姐的遭遇。

  「翠竹……」姚沐月那染著鮮血的手,以僅存的氣力握住翠竹的手,「我能給、給你的就……就只有自由,你、你自由了,不再……不再是丫鬟奴婢……」

  「小姐,別說話,你別說話……」翠竹痛心不已的擦拭她臉上的血,「我求你別說話了……」

  此刻,姚沐月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皮好沉重,她努力的想睜開眼睛再多看看翠竹幾眼,可眼皮卻一直撐不住的閉上。

  她知道,自己只剩下絕望跟淚水的生命終於要走到終點。

  閉上眼睛,她隱隱約約的看見了一道透明的人影,她想,是有人來接她了。想起自己這短暫的一生,她懊惱的流下眼淚。

  「如果再重來一次,我……我絕不會愛上他了……」嘴裡低喃看這句話後,她嚥下最後一口氣,握看翠竹的手也癱軟垂下。

  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她想她已經死了,可她還能聽見聲音,那是翠竹淒厲的哭聲。

  翠竹的眼淚不斷滴落在她的身上,熾熱得像是有人在她身上點火般。她好想安慰翠竹,可她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

  忽地,一陣幽幽笛聲傳來,而伴隨著那彷彿在呼應著她的哀傷的笛聲而來的,是一陣令人暈眩的天搖地動,接著,她竟置身在一片霧茫茫、什麼都看不見的荒原之中。

  笛聲未歇,像是在指引她方向。她循著嗚咽哀傷的笛聲往前行,隱隱看見一點微光,然後是一道人影……

  「誰?」她朝那一片白茫茫的霧裡問:「是誰在那裡?」

  她停下腳步,而那道人影漸漸靠近、變得清晰,看清來人後,她陡然一震,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大……大師?」在她眼前的竟是十二歲那年在菩提寺外遇見的托缽僧。

  托缽僧面容莊嚴,卻又帶著慈祥的笑意,「如何?」

  如何?好一個讓人毫無頭緒的問題,但姚沐月立刻就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思及過去,想起托缽僧的善意勸阻及提醒,再思及自己執迷不悟而結下的惡果,她驟然淚下、跪地不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托缽僧臉上依舊是一抹淡淡的微笑,「孩子,吃了很多苦吧?」

  她搖搖頭,「這是我應得的,只是我未能幫助爹娘逃過劫難,實在不孝,如今雖與爹娘同入了鬼籍,卻無顏相對……」

  「還愛嗎?」他問。

  她抬起淚濕的臉,淒側道:「不該愛、不能愛……」

  「再來一次,你還做同樣的決定嗎?」

  她想也不想的搖搖頭,「不,我不了……」她的心已被傅天抒徹底傷透……呃,不,他已經打破了她的心,連碎片都尋不著,她不愛了。

  托缽僧抿唇一笑,慈愛的注視著她,「孩子,那再來一次,如何?」

  姚沐月疑惑不解的望著他,「大師,沐月已經……已經入了鬼籍,不能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他是指……不,人生不能重來,人死亦不能復生,她已經死了,沒有再一次的機會。

  托缽僧聽完,呵呵笑著,「那可是由我做主的事。你秉性良善慈悲,我就破例幫你一次吧。」說著,他原本空無一物的手裡竟多出一柄禪杖。

  她還沒回過神來,卻見他舉起禪杖,以前端處輕碰她的頭。

  當她正想問他何來此舉,又有何由之際,眼前又是一片霧茫茫,接著她左顧右盼,再看不見托缽僧的身影。

  忽然,她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沐月……沐月……」

  姚沐月心裡一震,原因無他,只因那是她娘親的聲音。「娘?」母親來接她了嗎?母親願意原諒她這個不肯女兒嗎?「娘?您在哪裡?娘?」

  看不見她娘親的身影,姚沐月急得哭了,突然她腳下一空,整個人瞬間往下墜,風聲在她耳邊呼呼作響,偶爾還夾雜著細碎的說話聲……

  不知何時,她漸漸失去了意識,等她再度有意識時,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腳、呼吸、心跳,還有沉重的眼皮一她感覺到自己這副身軀是有溫度的,且此刻自己正躺在一張舒適的床上。

  不可能,她已經死了,靈魂脫離身軀,這些意識不會是真的。

  「沐月?沐月?」

  她再次聽見母親的聲音,清晰、真實,就在耳邊響起,因為太真實了,她忍不住想相信,所以她睜開眼睛,不料真的看見一張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臉--「你這孩子,怎麼賴床呢?」

  在姚沐月眼前的真的是她娘親,可卻是娘親年輕時的模樣……她在作夢嗎?

  不,死了的人是不會作夢的,那麼這裡是地獄,還是天堂?

  「娘?」她發出聲音,卻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這不是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七、八歲孩子的聲音。

  她本能的彈起身,而當她坐起並看見自己的手跟腳時,更加驚嚇了,這小小的手、小小的腳是怎麼回事?她瞪大了眼睛,「老天爺,這是……這是……」

  她這奇怪的反應,令她那年輕的娘親有點驚疑,伸出手,溫柔的探了探她的額頭,「沒病啊,你怎麼了?」

  姚沐月摸摸自己的臉,摸摸自己的胸……這是夢嗎?她為什麼是這副樣子?

  她跳下床,衝到鏡子前,當她看見鏡中人時,嚇得差點兒尖叫。

  不,這不是真的,她居然變回了七、八歲時的模樣?!她返老還童了?慢著,她明明已經二十三、四歲,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麼……

  「孩子,那再來一次,如何?」

  倏地,那托缽僧的話在她腦袋裡響起。再來一次?難道他說的再來一次指的便是時光倒轉?這種像是鄉野奇談般光怪陸離之事,真的會發生?

  「別磨蹭了,快起床梳洗吧。」周翠環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今天是你第一天上文成塾,可別遲到了。」

  聞言,姚沐月一震。

  第一天上文成塾?莫非現在是她八歲那年、第一次上文成塾的那天早晨?也就是說她回到了八歲的時候?

  那托缽僧是何方神聖,竟能返轉時光,令她擁有重生的機會?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她是不是可以彌補先前的錯誤,挽回一切?她可以不愛傅天抒?不嫁傅天抒?也可以適時的阻止所有的不幸發生?

  沒錯,這是她的第二次機會,她可以修正錯誤並拯救爹娘的性命,當然,導正錯誤的第一步就是跟傅天抒劃清界線、斷絕關係。

  「娘,我不想去文成塾。」她轉過頭,認真的看著娘親。

  「怎麼了?」周翠環疑惑的盼著她,「不去?你不是一直期待能跟傅家的天抒一起……」

  「我不要。」一聽見傅天抒的名字,她立刻板起臉,「我不想去。」

  她不想再見到傅天抒,也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觸。

  「你這孩子真是的,都說好了,不是嗎?」周翠環斂眉一歎,態度溫婉卻堅定,「不行耍賴,就算是女孩子也要讀書識字,飽讀聖賢書才行。」

  「我都會,我……」話到嘴邊,她忽地收聲。

  如今的她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就算她爹早就開始教她識字背誦,也沒厲害到懂得四書五經,說多了會讓娘親起疑。

  周翠環狐疑的打量她,「你沒事吧?」

  「沒……我沒事……」她低下頭,十分苦惱。

  真要去文成塾嗎?見了傅天抒,她會是什麼感覺?他如今還只是個孩子,她應該不會對他有什麼感覺吧?再說,只要一想到他長大後是那麼可惡、可恨的人,她唯一的知覺就只剩下遠離他。

  「娘,是不是非去不可?」她試探性地問。

  「當然。」周翠環一笑,催促她,「快,再慢就來不及了。」

  「娘,」她拉住娘親的手,一臉認真地說:「我去,但可以別讓人知道我是女孩嗎?」

  她想,就算時光返轉,顯然有些事是改變不了的,例如:她得上文成塾,還得跟傅天抒在同一位夫子座下求學,但至少她可以變通,只要別讓傅天抒發現她就是姚沐月便可。

  「為什麼別讓人知道你是女孩?都替你報了名,而且文成塾本就收女孩,你擔心什麼?」

  「我不要。」她堅持道:「我--我想女扮男裝。」

  「嘎?」周翠環訝異的瞪大眼睛,「為什麼?」

  「我不想因為是女孩而得到什麼特殊待遇或是異樣眼光。」她說。

  雖然知道自家女兒資質聰慧,但這實在不像是個八歲女孩會說的話,周翠環十分狐疑的端詳看她。「沐月,你……怎麼了嗎?」

  「沒有啊。」她意識到自己說了超齡的話,連忙裝天真,勾著娘親的手臂撒嬌,「娘,文成塾雖收女門生,但還是男孩居多,我覺得女孩身份眾多不便,您就答應讓我女扮男裝吧?」

  周翠環向來好說話,拗不過她的請求,終於還是點頭答應。

  於是,周翠環去跟丈夫姚曉風提了此事,而十分尊重女兒意願及想法的姚曉風毫無異議,並前往學塾替女兒安排妥一切。

  就這樣,姚沐月換上家中染布工人之子的衣服,以工人之子的名字 ─ 柳彥生前往文成塾唸書。

  「柳彥生,你的位子在那兒。」夫子指著傅天抒旁邊的空位,而那個位子原本是留給姚沐月的。

  她往那位子望去,看見坐在一旁的傅天抒臉上的表情,有些訝異。

  第一買來學塾時,他臉上那懊惱不悅的神情她記憶猶新,可現在他臉上卻帶著一抹愉悅及安心,是因為姚沐月不來,來的是一個名叫柳彥生的男孩吧?

  她走到位子上坐下,目視前方,對他視而不見。

  夫子在課堂上所教授的,姚沐月都已經熟讀並理解,因此在上課時,難免分了心,只想著這重來一次的人生該如何修正錯誤、妥善安排並安然度過。

  「柳彥生」突然,堂上夫子沉聲喊看。

  這畢竟不是姚沐月的真名,當夫子喊她時,她一時還回不了神。

  「柳彥生,夫子喊你。」這時,一旁的傅天抒提醒她。

  看看從小就生了一張俊美臉孔的他,她楞了一下。他竟有如此和善的時候?怎麼她從前不曾見過?

  「柳彥生,站起來。」安坐在前面的夫子直視她。

  她連忙起身,「是,夫子。」

  「你在神遊太虛嗎?」夫子語帶責備,「你父母辛苦攢錢讓你到學塾求知,你居然如此不專,不僅枉費他們一番苦心,也虛擲時光。我問你,我剛剛說了什麼?」

  她沒專心聽講,當然不知道夫子剛才說了什麼。

  末了,她姚沐月居然……咦?眼尾餘光一瞥,只見傅天抒將自己的抄本刻意往她的方向挪移,上面寫著「得禮義然後治」。

  她恍然大悟,原來夫子正談到苟子的性惡篇一今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今人無師法,則偏險而不正;無禮義,則悖亂而不這個她懂,正要回答,又聽夫子喊道:「傅天抒。」

  傅天抒站起身,「是,夫子。」

  「他犯錯,你還幫他?」夫子語氣嚴厲,「好個同窗情誼,你們兩個現在立刻到外面站著。」

  聞言,姚沐月一震。她犯錯,他也得跟著受罰?

  「是,夫子。」傅天抒沒有為自己辯駁,對夫子的責罰也毫無異議。

  他轉身離開座位,見狀,姚沐月也尾隨出去。

  兩人背看講堂,站在廊下,講堂裡,夫子繼續講課。

  姚沐月偷偷覷著一旁安靜的他,而他也瞥了她一眼。

  他竟然幫她?他是個如此熱心溫情的人嗎?啊,她明白了,因為她不是他討厭的姚沐月,而是柳彥生。

  說到這,她不免疑惑,就算是當年的姚沐月好了,兩人也是第一次見面,他究竟厭惡她什麼?

  「夫子上課很嚴格,你別再分心了。」他低聲提醒她。

  「……喔」她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恓恓的應了聲。

  「對了,你跟姚家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能遞補姚沐月的缺?」他問。

  「我……我爹是姚家的染布工。」她說。

  他訝異的看著她,「你爹是姚家的工人?他們居然讓工人的兒子上文成塾?」

  迎上他驚訝的、好奇的視線,她吶吶道:「是啊,因為我家小姐突然反悔,不想上課了,所以我才……」

  聽她提及「小姐」一詞,傅天抒臉上有著一絲厭惡,「姚沐月是個嬌縱任性又恣意妄為的大小姐吧?」

  她一怔。嬌縱任性?恣意妄為?他是聽誰說的啊?

  好吧,因為是家中獨生女的關係,爹娘確實是寵得她有點嬌氣、傲氣,但她可沒做什麼恣意妄為的事。

  「你討厭我家小姐?」她瞪大眼睛看看他。

  他毫不猶豫的點頭。

  「為什麼?」她忍不住追問,「她惹過你?」

  傅天抒側頭看著她,表情嚴肅地說:「她就跟我大娘一樣令人厭惡。」

  什麼?她像他大娘方惜?她哪裡像了?「我哪……不,我家小姐哪裡像傅大夫人了?」她不服氣。

  「每一處都像。」

  「你胡說!」她一時失控的大聲駁斥,但當她警覺到自己竟跟一個八歲的孩子計較時,不覺面露懊惱。

  她的激烈反應教傅天抒頓時楞住,眨巴著眼睛,疑惑的看著她。

  「你們兩個!」這時,夫子衝了出來,氣呼呼的瞪看他們兩人,「都讓你們罰站了,居然不知反省檢討,還影響他人求知,簡直……去!到校場去跑個五圈再回來」

  姚沐月懊悔的皺著眉頭,「是。」

  真是有夠蠢,第一天就被夫子罰站、罰跑,這要是傳回家去,她還有什麼臉?

  「還不快去!」夫子的手往校場的方向一指,「去!」

  兩人轉身往校場的方向走去,而空蕩蕩的校場就他兩人的身影。

  她偷偷覷了傅天抒一眼,心想他無辜受她牽連,一定很火大吧?可當她往他臉上一覷,發現他竟看著她笑。

  她呆住。那八歲孩子的笑容竟在瞬間攫住她的心神。

  怎麼會?經歷過那麼悲慘的七年時光,她發誓絕不再愛上任何人,尤其是他,現在怎會被他的笑容給迷惑了?在她眼前的他,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呢!

  「你……你笑什麼?」她連忙別過頭,有點懊惱的問。

  「我從沒被夫子罰過呢。」他依然衝著她笑。

  就是因為沒被罰過,現在無故受她牽連,才該覺得生氣吧?他什麼時候這麼心胸寬大啦?「你不氣我連累你嗎?」

  他搖頭一笑,「沒關係,我喜歡你。」

  「什、什麼……」他說什麼?他喜歡她?喜歡女扮男裝、冒用他人名字的她?不是吧?他討厭身為女孩的她,卻喜歡假扮男孩的她,莫非是有斷袖之癖?

  不,不會,他還是個八歲的孩子呢,再說,若他有斷袖之癖,又怎會跟花散舞攪和在一起。

  他說的喜歡一定跟她認知的不一樣,他喜歡她,應該是指小孩子單純喜歡一個新朋友。

  話說回來,她好像發現了一個陌生的他,這樣的他還是她印象中那個冷漠孤僻又性情陰沉的傅天抒嗎?

  傅天抒喜歡她,喔不,是喜歡化名柳彥生、女扮男裝的她。

  文成塾不比一般學塾,能在文成塾裡求學的孩子大多來自富裕人家,全是一些自小嬌慣受寵的公子小姐,像「柳彥生」這樣的染工小孩,從未有過見她穿著樸素又是染工之子,其他孩子總是以輕視的眼神看著她,但傅天抒卻每天拉著她玩,也對她特別照顧。

  化名柳彥生的她,真的看見了從前所不知道的傅天抒一他其實會笑、會照顧人,一點都不冷傲難搞,也完全不是個冷漠的人,每當有人說些輕蔑嘲諷她的話時,他甚至會挺身而出,而這一切,全是因為現在的她在他面前是個男孩。

  「沐月,在文成塾還習慣吧?」周翠環一邊縫製丈夫的冬衣,一邊問道。

  「嗯,可以。」她唯一比較不習慣的是自己如今只有八歲這個事實。

  二十四歲的靈魂裝在一個八歲的軀殼裡,真難,為了不引起注意,她得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姚沐月,你才八歲。

  「夫人,」忽然,綢緞裝的掌櫃來到繡房外,「雲水堂的香月夫人來了。」

  「是嗎?」周翠環結束了手上那一針,暫時將工作擱下,「沐月,一起出去吧。」

  「嘎?」她一怔。她也要出去嗎?不用吧?她不想跟那家子的人有太多接觸跟瓜葛,儘管香月夫人的確待她不壞,但她這次重生,一定要離傅家人越遠越好。

  「嘎什麼?」周翠環斂眉一笑,「香月夫人可是你的未來婆婆,快出來吧。」說罷,她起身走了出去。

  姚沐月猶豫看,她不想出去,但似乎不能不出去。

  從前只要聽見香月夫人來,她總是沖第一個出去迎接,因為香月夫人一定會帶著傅天抒同行,而曾經那麼熱情的她,若突然變得過於冷淡,她娘親一定又要說她病了。

  忖著,她只好起身跟了出去。

  店舖裡,香月夫人正挑揀著新到的布匹,傅天抒則跟在她身後,臉上毫無意外的一臉不耐、不悅。

  他不喜歡上錦繡綢緞莊來,只因他不想碰上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姚沐月,可為了不拂逆娘親,就算不樂意,還是跟來了。

  其實雲水堂賣藥、錦繡莊賣布,本是八竿子打不看的兩家,之所以會結為姻親,全是因為當年雲水堂的一帖藥救了已逝的姚家老夫人一命。

  雖然當時的他還未出生,但到了這年紀也稍稍能理解他爹為何會藉機對姚家提出指腹為婚的請求,畢竟他雖是傅家唯一的子嗣卻是庶出,且母親還是從良的舞妓。

  這樣的他,縱使日後能扛起家業,成為雲水堂的當家,還是改變不了他的出身。而唯一能令他身份提升的方法便是一為他尋覓一個出身顯貴的妻子。姚家世代經營布莊,財力雄厚,且雖是商賈之家卻崇尚儒學,門風高潔,這對庶出的他來說是最佳的選擇。

  他大娘曾酸溜溜的對他說過,能沾上姚家這門親,是他祖上積德。那句話的背後充滿了對他及對他娘親的輕蔑及羞辱,當時他雖年紀小,卻已深深感受到。

  因此,他討厭姚沐月,尤其是她總給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他更是厭惡她。

  「香月夫人,」周翠環自珠簾後步出,熱情真誠的趨前招呼,「好些時日沒見到你了,今天要採買什麼?」

  「真巧,今日姚夫人在啊。」香月的臉上帶著輕鬆神情,這是她離開傅家大宅才有的表情。「想給我家老爺縫製幾件冬衣,所以過來看看。」

  「那好,正有幾匹新進的布,我琢磨著應該適合傅當家,」說著,她看見站在香月身後的傅天抒,笑道:「天抒,你又長高了一點,對吧?」

  傅天抒瞥扭的點點頭。他雖不理姚沐月,卻不討厭她娘親,姚夫人是個溫柔又令人覺得溫暖的人,不像姚沐月……正想著,他瞥見她的身影。

  姚沐月自簾後出來,一雙大眼睛定定的看看他。

  見狀,他立刻板起臉,將視線瞥開。

  「沐月小姐……」香月一見她,便柔聲的喚著她。

  「香月夫人,你就直呼小女的名字吧,別再叫她什麼小姐的。」周翠環覺得香月太客氣了,有時她真覺得香月客氣過了頭,總給人一種卑微的感覺。她想,那大概是因為她有著那樣的出身,在傅家又得不到應有的對待及尊重吧?思及他母子倆在傅家的處境,她不禁心生憐憫。

  「香月夫人,您好。」姚沐月趨前向香月問安行禮。

  香月滿意的看看她,伸出手輕摸了她粉嫩的小臉,「沐月小姐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呢。」

  「你過獎了。」周翠環掩唇一笑,調侃女兒,「這丫頭野得很,成天跑上跑下的。」

  「有精神是好事,不是嗎?」香月笑視著姚沐月,「真希望時間過得快一些,沐月小姐能早點嫁到我們家來。」

  此話一出,姚沐月的心突然一緊。嫁?不,她這一次絕不嫁人,尤其是他。

  她爹娘是拿重她意願的,她不嫁,他們絕不會逼她,若她爹為守信報恩而非要她嫁不可,這次她就……她就出家!

  「呵,」周翠環輕拍著女兒的背,「放心,我會先將她教養成一個好女人,再讓她嫁進傅家的。」

  「娘,」姚沐月決定結束這話題,「我想去染房看柳大叔他們工作。」

  周翠環微頓一下,慎重叮囑看,「可別影響柳大叔他們幹活兒。」

  「女兒知道。」太好了,她真沒想到娘親這麼輕易就放了她。

  她轉身邁出大步,逃難似的想快速離開這,不料身後卻傳來傅天抒的聲音--「我跟你去。」

  聞言,她陡地一驚,猛然回頭,驚疑的看著他。他要跟她去?他今天鐵定是吃錯了藥。

  見平常總跟姚沐月保持距離,一副冷淡模樣的他竟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周翠環跟香月都十分驚喜。

  兩人互觀一眼,彷彿都明白彼此心裡所想的。

  「難得天抒對染布有興趣……」周翠環轉頭笑視看女兒,「沐月,你就帶天抒一起去吧。」

  「喔。」唉,真是失算。
作者: 御茶園好喝    時間: 2013-3-1 12:59 AM

本帖最後由 御茶園好喝 於 2013-3-1 11:42 PM 編輯

第四章

  兩人一前一後的往染房的方向走去,誰都沒有說話。

  姚沐月十分不解傅天抒為什麼突然想跟她親近?他不是一向都……啊!這下糟了,他不是想親近她,而是想親近柳彥生!

  不成,若帶他去染房,而正牌的柳彥生又剛好在,這下子就露餡了。

  忖著,她猛然回頭--傅天抒被突然停下腳步還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她嚇了一跳。「你幹麼?」

  「我……不去染房了。」她說。

  他一怔,「為什麼?」

  「突然不想去了,不行嗎?」

  因為聽她說要去染房,而想跟著一起去找柳彥生的他,一臉不快,「什麼叫做突然不想去了?」

  「就是另有計劃呀。」

  「計劃好了的事怎能說變就變?」

  「你不知道嗎?」她指著他鼻子,像個大姊姊般訓話,「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被小了自己三個月的她指著鼻子,傅天抒一臉不悅的撥開她的手,「你耍人?」

  看他那認真了、生氣了的臉,姚沐月忍不住想笑。

  當她八歲時看見他這張臉、這種態度,好強又好勝的她總是氣惱得半死,可如今,二十四歲的她卻覺得這樣的他
可愛極了。

  「你真愛鬧瞥扭。」她眼裡含笑的望著他。

  傅天抒眉心一擰,羞惱地瞪她,「誰愛鬧瞥扭了?」

  「呵,」她笑出聲來,「就是你啊,瞥扭鬼。」說著,她一時忘情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

  他像只突然被激怒的小野獸般瞪大眼睛,下意識的伸出雙手往她肩膀一推。

  「啊!」沒料到他會突然出手,姚沐月身子往後一跌,屁股著地的跌坐地上。

  對於自己出手推人,傅天抒也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又驚覺闖禍的他,臉上有著複雜的情緒。

  「你!!…你活該」說完,他逃也似的跑開了。

  看著他畏罪潛逃的身影,姚沐月不由得又笑了。「真是個小鬼。」拍拍衣服。

  她站起來心想,要是八歲的自己讓他這麼一推,那還得了?她不哭天搶地的呼來一群人,讓他無所遁逃,再挨上她爹幾棍子才怪,不過,她現在是個「大人」了,實在不想跟一個小鬼頭計較。

  話說回來,原來用二十四歲的眼睛去看傅天抒時,才發現他其實沒那麼可惡。

  翌日,當姚沐月前往文成塾時,傅天抒已在門口等他。

  一見她來,他便急著跑上來,「彥生。」

  「早啊,天抒。」

  「彥生,昨天……」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昨天怎樣?」

  「昨天我跟我娘去錦繡莊……」

  「是嗎?」她假裝驚訝。

  「我本來想去找你,可是……」他揪著眉頭,「姚沐月給我領路領了一半,又反悔說不去染房。」

  什麼?!原來他一大早站在這兒,是為了跟柳彥生打姚沐月的小報告?接下來他肯定又要說「你家小姐是個反覆無常、高傲任性的混蛋小姐」了吧。

  「染房是工作的地方,就算是小姐也不能隨便去的,更何況我昨天沒在染房。」她說。

  傅天抒微頓,「你不住在姚家染房嗎?」

  她搖搖頭,「我爹是染房工人,不是姚家的管事或僕役。」這話不假,柳大叔一家人確實住在麗水城城西的大雜院裡。

  「原來如此……」聽她這麼說,傅天抒若有所思。

  見他面有愁色,她忍不住好奇的問:「怎麼了嗎?」

  他抬起眼瞼看著她,有點懊悔,「昨天我……我推了你家小姐一把。」

  「………喔」哎呀,她這反應好像太平淡了,不行,她得激動一點,她連忙假裝瞪大眼睛看著他,語氣驚急,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欺負我家小姐啊?」

  他急忙否認,「我沒欺負她,只是……我氣她故意不帶我去染房。」說著,他垂著臉,一臉後悔。

  看著他那表情,她有點訝異,原來他會因為推倒了她而感到歉疚後悔啊?應該是因為他這時只有八歲,還沒狠心冷酷到可以毫不在意的傷人……想到他幾年後對待她的那種態度,她的心不覺一顫……

  「我問你,你有沒有聽說她去跟她爹娘哭訴?」他試探的問。

  她搖頭,「我家小姐很堅強的,她不是愛哭的孩子。」

  聞言,他想了一下問:「彥生,你不討厭她嗎?」

  她又搖頭,反問:「你呢?你為什麼討厭她?」

  「因為她是大小姐,我討厭大小姐。」

  「她一出生就是大小姐,這也不是她能選擇的。」小孩子討厭人的理由還真是莫名其妙,居然因為她是大小姐?他的意思是,假如她是窮人家的女兒,他便會喜歡她嘍?

  「我知道,不過……她跟我大娘都是大小姐,我就是討厭她。」

  聞言,姚沐月一怔。因為她跟方惜都是大小姐,所以……難道他討厭她、不想娶她,就是因為她的出身與傅家大夫人相似?

  她知道香月夫人因為顧忌自己的出身,在傅家一向低調沉潛,即使傅家老爺非常喜歡她,她也從不因此拿喬、擺架子。

  可雖然她是如此的委曲求全,方惜還是不肯放過她,不止時常言語譏諷她,還默許一干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僕婦對她無禮輕慢。

  ……難道說傅天抒討厭她,是因為覺得她也會像方惜那樣對待他娘?他擔心她是個欺負婆婆的惡媳婦而不想娶她嗎?。

  「我家小姐跟你家大娘雖都是大小姐,可她們一點都不一樣。」她說。

  「哪裡不一樣?」他不以為然地道,「姚沐月驕傲得很。」

  「那是因為你待她也不好啊。」她直言道,「如果有一個人總是給你臉色看,不管你如何試著親近都不被接受,你也會生氣吧?」

  真是的,她幹麼跟他說這些?他不過是個八歲的毛孩子,而且……她根本不該在乎他對她是喜歡還是討厭,因為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喜歡上他。

  傅天抒沉默了一下,神情十分認真。「你說的是真的?」

  「……嗯。」他認真的眼神讓她有一瞬間的分神。

  「那好吧,我以後會對她好一點。」他語氣肯定。

  她楞住,驚疑的看看他。他剛才說什麼?他以後會對「姚沐月」好一點?

  「真……真的嗎?」她不免驚訝懷疑。

  他直視她的眼睛,眼神誠懇,「真的,因為我相信你的話,你說她跟我大娘不同,我就信她真的跟我大娘不同。」

  迎上他那澄澈而專注的目光,姚沐月反而楞住了。

  她真想不到他會有這麼坦率的一面,她一直覺得他一出娘胎便注定是個瞥扭的人。

  「天抒,你……你跟我想的不一樣耶。」她忍不住盯著他的臉瞧。

  他眨了眨眼睛,一臉疑惑,「跟你想的不一樣?不然你以為我怎樣?」

  「呢………我是說……你不像那些大少爺那樣目中無人、傲慢自大啦。」她咧嘴笑笑,「我只是染工的兒子,你居然不嫌棄我,還把我當朋友,我…」

  「我跟你一樣啊。」他打斷她的話,臉上有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深沉憂鬱,「我娘親曾是舞妓,我同你一樣出身低微。」

  看著他那眸中的愁鬱,她的心一緊,霎時懂了,一切都是階級及身份從中作梗。

  面對柳彥生時,傅天抒覺得柳彥生跟他是同一陣線、同一個世界裡的人,因此他喜歡柳彥生,卻討厭被眾人捧在手心上嬌寵著的她。

  在他那小小的內心裡,竟有那麼多她從前不知道的憂愁及憤怒。

  想著,她不覺同情起他來……不,不行,她幹麼同情他?她難道忘了他是怎麼對她?又是怎麼縱容花散舞糟踢她、欺負她嗎?

  正懊惱著,姚沐月忽地發現傅天抒湊近她,並緊盯著她,她嚇了一跳,倒退兩步。「你幹麼?」

  傅買抒微皺著眉,一臉狐疑的看著她,「我一直覺得你好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原來……你長得跟姚沐月很相像。」

  「啥?」她陡地一驚。糟糕,她被識破了嗎?!

  雖然只是個孩子,但畢竟是姚家的閨女,向來也是不輕易拋頭露面,所以文成塾裡除了見過她並知道她身份的夫子外,其他人並沒發現她就是姚沐月。

  至於香月夫人那邊,她也央求娘親絕不可透露半句,加上她以為傅天抒不過是個孩子,平時也難得正眼瞧她一下,而她又換了髮式、衣服,他應該不會識破她的身份,沒想到……

  「你們家跟姚家有親戚關係嗎?」傅天抒好奇的問。

  「沒,一點關係都沒有,大概是……」她努力的想了個答案,「大概是因為我跟小姐從小一起長大,所以……總之不只你啦,很多人都覺得我跟小姐長得有點像。」

  她暗自祈禱他能相信並接受她這個回答。

  「果然,不止我這麼說……」他一笑。

  見他暫時相信了她的鬼話連篇,她不禁鬆了口氣。畢竟是個單純的孩子,不難騙,不過話說回來,她又能瞞他多久呢?

  時光匆匆而過,姚沐月己在文成塾待了四年。

  她以柳彥生的身份跟傅天抒成了要好的朋友,而也因為柳彥生,傅天抒不再那麼厭惡姚沐月。

  其實兩人雖每天同席學習,但她能以姚沐月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偶爾在綢緞莊見了面,也是匆匆一瞥,很少真正打照面,不過她聽覺得出來,他是真的沒那麼厭僧她了,而這都拜「柳彥生」所賜。

  然而這近一年的時間,傅天抒幾乎沒跟香月夫人到鋪子來,她想,他大概都快忘了姚沐月的長相了吧。

  也是這一年,她娘親懷上了第三個孩子一她妹妹沐春,雖說她爹娘還殷盼看腹中孩子是個男孩,而她雖知道真相,但不能說。

  這一天,她陪著大腹便便的娘親來到菩提寺上香祈福,她記得,她便是在這一天遇見那托缽僧。

  一如那天,娘親給了她十幾文錢,讓她到寺外佈施給那些可憐人,她打算分了錢,以僅剩的一文錢買兩個菜包子,心裡忖度著,買完包子只要一回頭便能遇見那托缽僧。

  她想,若再看見他,她一定要好好感謝他給了自己重生的機會。

  買了菜包子,她一回過身,看見的卻不是那年遇見的托缽僧,而是兩名衣衫檻樓的小乞兒。

  那兩名小乞兒,一個與她年紀相仿,一個大概只有六、七歲,兩人正望著包子攤上那冒著熱氣的蒸籠,猛吞口水。

  見狀,她毫不猶稼的將手上兩個菜包子遞上,「拿著吧。」

  兩名小乞兒訝異又懷疑的看著她,不敢接過。

  「你們拿去分了吃吧。」她抓起其中一個小乞兒的手,將那用油紙包著的菜包塞進他手裡。

  「是……是真的嗎?」那約莫六、七歲的小乞兒眼睛發亮的看著那熱騰騰的包子。

  她一笑,摸了摸他的頭,「是真的,快吃了吧。」

  「姊姊,謝謝你。」兩名小乞見原本悲苦的臉上綻開了笑顏,連忙一人分了一顆菜包,迫不及待的往嘴裡送。

  就在這時,姚沐月聽到香月夫人的聲音傳來一「沐月」

  她循著聲音望去,看見的是香月夫人及傅天抒。傅天抒手裡抬著一隻籃子,看來也是陪他娘親來上香的。

  這跟她原本預期的不一樣,她以為自己會再遇上托缽僧,可托缽僧從頭至尾都沒出現,反倒讓她遇上了傅天抒跟他娘。

  姚沐月微微彎腰欠身,「香月夫人,您好。」

  香月帶著兒子走了過來,眼裡滿是笑意,「沐月,你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沐月將包子讓給兩名小乞見的一幕,她全看在眼裡了,知道自己的未來媳婦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悲天憫人的胸懷,她既欣慰又歡喜。

  「對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香月問。

  「我跟娘來上香,娘正在寺裡求籤。」

  「原來如此。」香月溫柔的一笑,「想要祈求順產吧?來,咱們進去找你娘吧。」說完,她牽起了女孩的手。

  進到寺中,他們輕易的便尋到了周翠環。香月與周翠環聊了起來,忘情的將姚沐月跟傅天抒晾在一旁。

  「欸。」突然,傅天抒開口對她說話,「到那邊去坐吧。」

  她楞了一下,難掩訝異,畢竟他從不曾主動對她示好。

  「走啊。」他催促一聲,逕自朝大殿旁走去。

  見狀,她立刻跟上。大殿兩旁有供香客暫時歇腳的長椅,兩人在椅子上坐下,只是兩人之間還空了個一人可坐的空間。

  他沒說話,只是望著正在跟她娘親聊天的香月夫人,而她覷著他的側臉,發現他唇角微微勾起,臉上的線條十分溫柔和緩。

  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他忽然將頭轉向她。她怔住,視線閃避不及的看著他。

  「你……」他細細看著她的臉,皺了皺眉頭,「你跟彥生真的很相像。」

  「嗯?!」她一驚,立刻心虛的將臉別開,乾笑,「呵,常有人那麼說。」

  真是大意不得,看來她還真的不能靠他太近。

  不成,她得轉移話題,她話鋒一轉,「你今天好像很開心,有什麼好事嗎?」

  他回神,轉頭往他娘的方向看去。「因為我娘很開心。」

  好個孝順兒子!他娘開心,他就開心了?

  「昨個兒我在學塾拿了優等回去,我爹十分欣喜,還當著大娘的面前誇我娘教子有方……我娘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在大娘面前抬起頭來。」他繼續道,「我所有的努力為的就是看見我娘臉上那一抹安慰的笑,她在傅家得不到的尊重,只有在我給她掙臉的時候,才能短暫的得到。」

  姚沐月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這麼多,更沒想到得到優等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

  她忽地想起從前的事,在她未進文成塾前,他是學塾裡的優等,可她進了文成塾後,他優等的位置就得讓給好勝的自己了。

  頓時,她明白了一件事。他厭僧她,不只因為她是姚家大小姐,也因為她搶走他的頭銜,教他無法再帶給他娘親一絲寬慰。

  原來所有的不幸及悲劇,都是從這麼小的事情累積而來。從小到大,他到底受了多少委曲,又因為無力保護自己的娘親,而背負了多重的心理負荷。

  他不是個不懂愛人的人,只是當他努力愛著某人的時候,便注定要傷害其他人,而她,便是在不知不覺中傷了他,然後被他所傷。

  想起過往種種,她忍不住流下眼淚。正如托缽僧所言,這真是一段孽緣。

  看見她淚水盈眶,傅天抒一震。「你哭什麼?」

  自己竟在十二歲的他面前掉淚,讓姚沐月覺得很丟臉,連忙別過臉,「沒什麼。」

  「你該不是在可憐我吧?」

  「不是可憐。」她撇過頭,看著他,想解釋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是覺得……覺得……」

  傅天抒定定的注視著她,「覺得什麼?」

  「沒什麼,只是替你跟香月夫人難過。」她說。

  「那不就是可憐嗎?」

  「不是,那比較像是……像是……」她竟然在十二歲的他面前辭窮!

  正在她說不出話來的同時,他笑了。

  她楞住,疑惑的看著他,「你笑什麼?」

  「彥生說得對。」他笑視看她,「你跟我大娘是不一樣,我大娘沒你這麼善良,她絕對不會施捨包子給乞兒……也絕對不會為我跟娘難過……」

  這是第一次,他跟她說了這麼多話,也是第一次,她感覺到他接受了她。

  「天抒!沐月」這時,他們的娘親相偕走了過來。

  見姚沐月眼睛濕濕地,香月陡地一震,驚問:「沐月怎麼哭了?天抒,你欺負沐月?」

  傅天抒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辯駁並解釋,沐月已開口澄清,「不是的,天抒沒欺負我,是我……是我自己……」說著,不知怎地,眼淚又撲簌簌的落下。

  想到過往的痛苦及悲傷,都是因為這樣的小事而累積起來,她真覺得悵然及懊悔。

  如果當年她沒進文成塾,沒搶走他的優等、迫使他連這麼一丁點讓娘親寬慰的事情都辦不到,他們的未來是不是會有全然不同的發展?若她能體諒他的難處,有處理這些事情的能力及智慧,是不是他們就能……

  「沐月?」周翠環向前輕攬著女兒的肩,柔聲安慰著,「怎麼了?你這孩子。」

  姚沐月緊抓著母親的油口,抽抽咽咽的說不出話來。

  這時,香月將手絹交給了兒子,跟他便了個眼色。

  傅天抒上前,拿著手絹擦拭她臉上的淚。她抬起淚濕的眼臉,驚訝的看著他,他卻對她一笑,在這寒冷的冬天暖了她的心。

  「哇!哇」

  初春的一個早晨,廂房裡傳來娶孩響亮的哭聲。

  「生了!生了!」姚曉風鬆了一口氣,臉上滿是笑意,「沐月,你娘生了。」

  雖說就算仍是個女娃,他們也會欣然接受,但姚沐月知道,他們都盼著這胎能生下將來可繼承家業的男孩,
只是這一回,爹娘的希望還是落空了。

  這時,產婆從房裡走了出來,滿臉堆笑。「恭喜姚老闆,賀喜姚老闆,夫人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兒,是小少爺」

  姚曉風驚喜的瞪大眼睛,「真、真的?」

  「千真萬確,你快進去看看吧。」產婆說完,姚曉風已迫不及待的邁開大步往房裡鑽。

  姚沐月則是呆愣在原地,動也不動。

  小少爺?!她沒聽錯吧?!產婆沒看錯吧?!這怎麼可能呢?她娘明明生下的是沐春,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怎麼產婆卻說是個男孩?!

  「沐月小姐,」產婆見她怔怔的站在原處,喚了她幾聲,「怎麼你不進去看看弟弟嗎?」

  弟弟?不會!不可能!沐春呢?!沐春不見了嗎?!

  正當她感到驚疑不安之際,房裡傳來了丫鬟著急的呼喝聲一「王產婆!王產婆,你快進來啊!。」

  聽見呼叫,王產婆一陣疾風般的往裡面衝,姚沐月見狀,立刻尾隨進房。

  進到房裡,只見她娘親躺在床上,似乎還很痛苦的呻吟著。

  王產婆衝到床邊仔細一探,驚訝道:「哎呀,還有一個吶」

  聞言,姚曉風立刻拉看女兒的手閃到一旁,免得影響王產婆接生的工作。

  簾子拉上,父女兩人緊拉看彼此的手,忐忑不安。

  不一會兒,簾裡再度傳來娶孩的哭聲。

  王產婆拉開簾子,驚喜歡呼,「姚老闆,恭喜你,這回是個女娃,夫人生的是龍鳳胎呀」

  「龍鳳胎?」姚曉風難以置信,一臉喜出望外,「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王產婆給了他一個十分確定的回答。

  姚曉風驚喜得說不出話,眼底閃著欣慰的淚光。他轉頭看著大女兒,聲音因過度的驚喜而顫抖著,「沐月,你………有弟弟,也有妹妹了。」

  她感覺親爹的手在發抖。也是,突然間多了兩個娃兒,任誰都會既驚且慌。

  「爹,太好了……」

  其實她這句「太好了」指的不全然是老天爺賜了一個他爹娘盼著的男孩,而是妹妹沐春並沒消失。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多了一個男孩呢?難道說,既定的事實還是能有變數?

  那麼她跟傅天抒之間……是不是也有改變的可能?

  喔不,她怎麼還在想著這事?她不是己打定主意不愛了嗎?

  「柳彥生,」儒學講座結束,夫子便喊了姚沐月的化名,「待會兒到書齋來找我。」

  「是。」雖不知夫子喚她何事,但她並不覺惶惑,反倒是傅天抒有點普她擔心。

  「夫子喚你做什麼?」傅天抒一臉憂心,「剛才儒學講座時,你沒打眩睡吧?」

  她搖頭,「沒有,我專心得很。」見他如此憂心自己,她真感欣慰。

  雖然打定主意這次不愛他也不嫁他,可因為他對她的態度改變了,且既定事實有了變數,她忍不住心想,也許這一次會有所不同。

  不過隨著兩人的關係改善,對於自己化身柳彥生之事,她也漸漸擔心起來。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吧?總有一天,她這身體會瞞不住自己是個女孩的事實,到那時……唔,她真該想個法子,找個好時機告訴他這事。

  「應該沒什麼事,我到書齋去了。」她一笑,「你回去的路上小心。」說罷,她便離開講堂,前往書齋。

  夫子的書齋是半開放式的,大門也從來不關,為的是方便學生可以隨時向夫子們提問求教。

  姚沐月走進書齋,先向夫子鞠了一個躬。

  「坐下吧。」夫子示意她在一旁坐下。

  「謝謝夫子賜座。」沐月塵下,疑惑的看著他,「不知夫子……」

  「我叫你來,是想跟你討論一下……關於你扮男裝之事。」夫子神情嚴肅,「你化名柳彥生在文成塾求學也有四年時間了吧?」

  「是的。」

  「你還想繼續下去嗎?」夫子注視著她。

  她知道夫子的意思,四年前,她還是個孩子,可四年後的今天,她已經慢慢有了女孩的樣子,不止個兒長高,連身材也漸漸有變。

  「你打算何時恢復姚沐月的身份呢?」夫子問。

  她抬起眼瞼,一臉為難,「學生正在思考。」

  「是嗎?」夫子微微頷首,「既然如此,那等你有所決定時再來找我吧,有任何困難,不你告訴我。」

  「是,謝謝夫子關心。」她站起來,又彎腰一個欠身,「學生告退。」

  「嗯。」

  得到夫子允可後,姚沐月退出書齋外,不料才一出門外,便被站在外面的傅天抒給嚇了一跳。

  「天抒?」她驚訝的看著出現在這裡的他,「你在這裡幹麼?」

  他有事向夫子請教?還是糟糕,難道他聽見她跟夫子的對話?!「天……天抒……」

  傅天抒眉心一擰,一雙眼睛憤怒的看著她,「騙子」說罷,他轉身便走。

  聞言,姚沐月心頭一緊。他真的聽見了,他知道自己不是柳彥生,而是姚沐月了。

  她知道這事早晚都要向他坦白,但絕不是在這個時候、在這種情況下。

  「天抒,你等等」她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聽我解釋,拜託。」

  他轉身,狠狠拽開她的手,「別碰我!」

  因為擔心「他」,他特地跑到書齋來關心,卻沒想到會在書齋門外聽見這令他難以置信及接受的事實。

  什麼柳彥生!那根本是個謊言,天大的謊言!

  「姚沐月,你是個騙子,你一直在騙我。」

  「天抒,我..我不是故意!」

  「我把你當最好的朋友,可是你根本不是柳彥生,你是姚沐月」

  「天抒,難道姚沐月就不能是你的朋友嗎?」

  「柳彥生是柳彥生,姚沐月是姚沐月,分明是兩個不同的人,柳彥生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你……不是!」他無法原諒她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不能接受柳彥生居然是姚沐月的事實。

  對十二歲的傅天抒來說,這不是他能面對並消化的事實,他覺得自己被欺騙了、被背叛了,她在他面前若無其事的假扮成另一個人,竊取了他的友情及信任,也竊職了他因為信任而毫無隱瞞說出的心事及秘密。

  思及此,他更為氣憤,「我討厭你,姚沐月,我絕對不原諒你!」說罷,他轉過身子,快步跑開。

  看著他跑走的背影,姚沐月難過得快掉下眼淚。

  她以為一切會有所不同,原來……原來什麼都不會改變,即便她不希望事情走向這樣的發展,但它還是發生了……
她又在無意間傷害了他。

  儘管這樣的結束令人遺憾,至少她很確定,該是她離開文成塾的時候了。

  姚沐月神情落寞的返回姚家,一進門,她娘親便拉看一個大概八、九歲的女孩來到她面前。

  「沐月,她叫翠竹,從今天開始到我們家來幫忙。」周翠環親切的拉著小翠竹的手,
     
      「翠竹,她就是沐月。」

  小翠竹疑惑的看著男孩打扮的她,「她是沐月小姐?可是她明明……」

  「她是為了方便到文成塾唸書,才會扮成男孩的。」周翠環跟她解釋著。

  「喔」小翠竹霍然明白,笑咪咪的彎腰欠身,「沐月小姐,以後請你多多指教。」

  姚沐月看著她,倍感親切。翠竹可是在她那最悲慘的數年間,一直陪在她身邊、宛如親人的人。

  她伸出手摸了摸小翠竹的臉龐,「翠竹,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受委曲了。」

  聞言,周翠環跟小翠竹都楞住了。

  「這一次?」周翠環疑惑的看著大女兒,「沐月,你在說什麼啊?」

  姚沐月淡淡一笑,沒有解釋,畢竟她那猶如鄉野奇談般的際遇說給誰聽呢?

  「娘,我明天不去文成塾了。」她話鋒一轉。

  「明天?」

  「不止是明天,我想離開文成塾了。」

  周翠環一怔,「為什麼?」

  她一臉哀求,「求娘不要多問,從明天開始,我想在家裡學習經商之道。」

  聽她這麼說,周翠環更是驚訝。

  經商之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居然說要學習經商之道?老天爺,這可是真的?她在心裡忖著。
作者: 御茶園好喝    時間: 2013-3-1 01:05 AM

本帖最後由 御茶園好喝 於 2013-3-1 11:36 PM 編輯

第五章

  時光荏苒,一轉眼又過了數年,姚沐月已經是個二十歲的姑娘了。

  離開文成塾後,她就再也沒見過傅天抒。從前她總覺得麗水城好大,可從沒想過它大到讓兩個人整整八年不曾打照面。

  這幾年,她在錦繡莊裡幫忙打點生意,將她的聰明才智充分發揮在家業上,並做得有聲有色。

  她研究織物、染物,並將錦繡莊的版圖擴大,且在她的建議下,錦繡莊如今做的不止是賣布的生意,甚至還設計並裁縫特殊的服裝,力求符合客人需求。

  因為樣式嶄新、手工精緻,透過客人口耳相傳,就連其他地方的富人士紳都會特地到麗水城來找錦繡莊為自己量身裁製新服。

  她為傳統布莊開拓了一條新路,也創造了更多的就業機會給那些貧困人家。

  因為事業版圖擴大,需要更大的地方染布,於是錦繡莊便另寬了一處染坊。舊染坊空下之後,她在此地辦了一個小私塾,讓家中工人的孩子、不論男女都能在此讀書識字。

  然而就在錦繡莊的事業益發壯大,以及她的名聲漸漸響亮之時,雲水堂卻有著回然不同的命運。

  麗水城往西約半個月路程,有個名叫白山的小鎮。這裡與西域交接,是個各式珍稀貨品都能買賣的集散地。

  西域的葡萄酒、南童的獸皮、海的另一頭來的藥材、布匹,以及各種植物及作物種子,甚至是黃金珠寶都能在這小鎮上買賣。

  前不久,雲水堂的傅當家在白山買賣了一批珍貴且昂貴的藥材,卻因一時大意讓藥材泡了水,造成莫大的損失。

  另一方面,其長子傅天抒因為無心經營家中事業,又成天跟長樂樓的舞妓花散舞攪和在一起,成了大家口中一無是處、一無可取的紈絝子弟。

  當日互訂婚約、地位財富相當的兩家,如今已是不同光景。

  守信知恩的姚曉風並未因此單方面的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但在姚沐月消極抵抗之下,原本早該如約在三年前成親的傅天抒跟她,至今仍是兩個陌生人。

  姚沐月知道父親不會主動要求解除婚約,況且在這種情形下解除婚約,也將使姚家背上背信忘義的罪名。

  他不想娶,她不想嫁,唯一的辦法就是使出拖延戰術,且戰且走,或許拖久了,傅家會因為傅天抒婚齡已至而主動解除婚約。

  「沐月姊姊,」八歲的姚善春跟姚沐春一起來到她房門前,異口同聲地喚她。她放下手中的帳冊,「怎麼了?」

  「爹要你去見他。」姚善春說道。

  「跟爹說我把帳做好便過去。」她說。

  「嗯,那你要快點喔。」說完,兩個人像小猴子般蹦蹦跳跳的跑開。

  姚沐月將手邊的帳目都仔細查核並蓋即確認後,便將帳冊收妥,前往姚曉風的書齋。

  進到書齋,只見她爹娘都在裡面,不知在討論著什麼,神情有點凝肅。

  「爹,您找我有事?」

  「沐月呀,」姚曉風定定看著她,「爹有話問你,你要一五一十的回答。」

  她頷首,「爹請說。」

  「你是不是對與傅家的這門親事有異議?」

  姚曉風才剛問完話,周翠環緊接著問道:「沐月,雖然姚傅兩家訂有婚約,但若你不願意,我跟你爹是不會逼你的,你倒是說說究竟是何打算?」

  她消極的拖延婚事,她爹娘是鮮少說話的,如今突然慎重其事的將她喚來,必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爹,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她問。

  姚曉風無奈一歎,「城守大人的三公子十分仰慕你,所以拜託城守大人遣人來提親了。」

  提親?這麗水城裡誰不知道她跟傅天抒早已指腹為婚,居然還遣人來提親,況且又是城守大人,是有點棘手……

  「對方可是城守大人,若沒有足夠的理由,恐怕很難婉拒。」

  「姚傅兩家早有婚約,這理由難道不足夠?」

  「沐月,姚傅兩家當初約定讓你們十七歲成親,可如今你都二十了,你還不嫁,人家當然也就不會當真。」

  「爹,我不想嫁。」她態度堅定的表明立場,「不管是傅天抒,還是城守大人的三公子,我都不嫁。」

  「沐月,」姚曉風面有難色,「城守大人可不比傅家。」

  「我若不肯,他逼得了我嗎?」

  「他自然是逼不了咱們,但恐怕會找錦繡莊的麻煩。」

  聞言,姚沐月一震,「爹是說一一」

  「錦繡莊是做買賣的,出入麗水城都得由城守大人那兒簽發許可,若拒絕得不好,怕以後會有麻煩。」

  暗歎一口氣,不必父親說,她也知道即將面臨什麼樣的麻煩。

  可城守大人的三公子趙國駒是個平時無所事事、只知玩樂看戲的公子哥兒,又經常出入聲色場所,在城裡的名聲極差,她才不想嫁給那種人。

  她還以為重生後不嫁傅天抒便萬事妥當,不料會惹來趙國駒這出了名的無賴。

  難道婚姻路上,她不論要或不要,都注定坎呵顛簸嗎?。

  「爹,城守大人可給了期限?」

  「那倒沒有。」

  「是嗎?」若對方未給回復期限,她倒是稍稍鬆了一口氣,至少她有時間想想應對之策,「這事讓女兒再想想吧。」

  城守大人遣人到錦繡莊姚家提親之事,很快的便傳遍整座麗水城,並成了城裡百姓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

  當然,這事也傳到了傅家及傅天抒耳裡。

  自那年傅天抒發現他最好的朋友竟是姚沐月喬裝之後,姚沐月便離開了文成塾,而他倆再也沒有見過面。

  儘管兩家婚約還在,但由於早過了當初約定好的成親之期,這樁婚約在外人看來早已名存實亡,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城守大人才敢遣人上門提親。

  在長樂樓聽聞此事時,傅天抒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說不干己事,卻又上了心,說是上了心,但又沒有立場干涉。

  這些年關於姚沐月的那些風光事件,他聽得不少。她學習經商之道,開拓家業版圖,雖是女兒身,卻擁有男人都自歎弗如的雄心壯志。

  錦繡莊雖還是由姚曉風當家,但所有人都知道大部分的事已由姚沐月全權處理,畢竟她精通買賣、思路清晰,所經手的每件買賣都是穩賺不賠。

  最令人稱道並敬佩的是,她在行商之餘,還願意抽出時間行善,不止救濟貧民,還開辦了一間小私塾供工人子女就讀,善心義行,遠近馳名。

  反之,雲水堂的生意像是日暮西山般欲振乏力,往日的榮景已不復見。

  如今的雲水堂及他都已配不上錦繡莊及她了。

  一進家門,下人便通知傅天抒前往內廳見他爹傅浩清。他來到內廳,發現不止他爹,就連他娘及大娘方惜也在。

  「爹,您找我?」

  傅浩清表情沉重,「天抒,你該不是又上長樂樓去了?」

  這事,他不打算否認,所以沉默看。

  「天抒,你不能再跟那個花散舞攪和在一起了,快收收心,把姚家大小姐娶進門吧!」傅浩清說。

  他微頓一下,皺起眉,「怎麼又提此事?前年爹向姚家提起時,不是讓姚家推遲了嗎?既然姚沐月不想嫁,不如就由傅家主動解除婚約吧。」

  「閉嘴!」傅浩清眉梢一揚,「你到底知不知道咱們傅家現在是什麼情況?」

  「爹想藉由兩家聯姻,尋求姚家的幫助嗎?」他一語道破父親的心思。

  傅浩清一臉尷尬羞愧,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香月,快說說你兒子吧!」這時,方惜冷冷的說道:「你們母子倆受了傅家這麼多年恩惠,也該是報恩的時候了。」

  香月面有難色的看著兒子,向來不擅言辭的她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方惜當他的面對他娘親說這些話,教傅天抒聽了很不是滋味,他臉一沉,直視著方惜,「大娘,我可不是鋪裡的藥材,賣了能換錢。」

  「你說這什麼話?」方惜一臉惱怒,「難道我說錯了嗎?姚家屢次推遲拖延,追根究柢還不都是你闖的禍,你整天跟那長樂樓的舞妓攪和在一起,姚家會不知道?」

  「我愛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大娘管不著。」

  「你一」方惜氣極,「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一個樣,迷戀那種女人,成不了氣候!」

  聽方惜拐了彎羞辱他娘,傅天抒臉色一沉,「大娘,您當我還是從前那個什麼都不能做、不能說的孩子嗎?」

  迎上他那彷彿要吞噬自己的兇惡眼神,方惜心裡一顫,卻還是虛張聲勢、張牙舞爪的擺高姿態,「你這是什麼態度?」

  「天抒,」未免事態擴大,香月立刻出聲制止,「不得無禮,大夫人說的是,你還是跟花姑娘疏遠一些,早點將沐月娶進門吧。」

  傅天抒哼笑一記,一副不以為然,「為何你們還如此天真的認為姚沐月會嫁我?城守大人都向姚家提親了,姚家還看得上傅家嗎?」

  「我們兩家畢竟有約在先,姚家不會毀婚的。」傅浩清說。

  「爹的意思是一要我去求姚沐月委身下嫁於我?」他冷然一笑,「若真是如此,恕難從命。」

  「傅天抒,你、你這廢物!」方惜氣得破口大罵。

  他唇角一勾,不以為意的說:「這事,大娘不是早知道了?」說罷,他旋身走了出去。

  香月跟了出來,連忙喚住他,「天抒。」

  他娘喚他,他不能不理,於是他停下腳步。

  「天抒,你究竟有何打算?」香月憂心忡忡,「你真打算娶花姑娘進門嗎?」

  他濃眉一揪,「娘,連您也瞧不起花散舞嗎?」

  香月搖頭,「娘不是那個意思,而是……娘真心喜歡沐月那孩子,也認為沐月才是最適合你的女孩。」

  適合他?不,現在已不是她適不適合他的問題,而是他配不配得上她?兩人都已不是當年在文成塾的樣子,現在要他娶沐月,然後在她面前過著卑微的日子,他辦不到。

  再說,凡是方惜想的、要的,他都不想順遂她的意。她越是要他拋下花散舞,他就越要將花散舞綁在身邊。

  「你該不是還氣她女扮男裝騙了你吧?」香月試探的問。

  他還在為那件事氣她嗎?不,他當時只是鬧瞥扭。

  他原本很討厭姚沐月,並對她存有既定印象及偏見,後來因為「柳彥生」的關係,他試著去瞭解並喜歡她,並漸漸發現到她擁有許多令他感到驚奇之處,開始不再那麼排斥她。

  所以說實話,無論是柳彥生還是姚沐月,他都不討厭。

  當年,發現柳彥生就是姚沐月的當下,他雖震驚生氣,並對她發怒氣,其實事後他有點後悔。

  只是他原以為她理虧在先,一定會死皮賴臉的來求他原諒,沒想到自那天後,她就不曾再出現在他面前--讓他連原不原諒都沒機會說……

  這些年,他不止一次想起她在菩提寺時,因憐惜他及他娘親的處境而流下的眼淚,那眼淚多麼溫暖、多麼真摯、多麼……不可能了,如今的他跟她已是雲泥之分,再也不可能了。

  「娘,這件事別再說了。」語罷,他轉身離去。

  不想在那空氣凝滯、死氣沉沉又充滿怨念的家裡待著,傅天抒離開家門,往長樂樓去。

  其實他並不像外人以為的多迷戀花散舞,只是她在他面前總是笑著,在她那兒,他可以得到短暫的喜悅及歡樂,更重要的是,跟她在一起時,心裡沒有負擔,他才會沒事就往她那兒跑。

  行經麗水城城門前那條直達城守官廳的大道上時,見長長的人龍綿延,他不禁好奇心起,向路人打探。

  「老丈,」他請教排隊中的一位老人,「請問這一長串人龍為的是哪樁?」

  「你不知道嗎?錦繡莊的姚大小姐在前面發放白米跟衣服,老弱、傷殘或是孤寡者都可以領取。」老人上下打量他,「我看你是不需要的,年輕人。」

  知道這長長人龍為的是領取姚沐月發放的白米跟衣服,傅天抒腦海裡忽然浮現那年她在菩提寺外將包子送給兩名小乞兒的畫面。

  想看想看,這明明不干他的事,但他的兩條腿卻不聽使喚的往前走去。

  八年了,他們明明同住在一座麗水城裡,卻已經八年不曾見過彼此。

  現在的她,長成什麼樣的女人了?

  不自覺地,他走到了隊伍前頭,看見的是五個身看樸素青衣的女子。她臉上脂粉未施,烏黑的長髮只簡單的綰起,頭上沒有任何頭飾。

  面容清麗秀逸的她,沒有胭脂點綴紅唇、不著華服、不戴首飾,卻擁有讓人移不開目光的魔力,他忍不住一直將視線投注在她身上。

  是她--姚沐月,雖然八年未見,仍依稀可見幼時的輪廓。

  她領著幾個錦繡莊的僕役及家婢,面帶笑容的將白米及衣服分送給排隊領取的可憐人。

  她臉上的笑誠懇又真摯---他看得出來,那不是為沽名釣譽而硬擠出來的笑容,也因此,他幾乎看傻了,直到……她發現了他。

  當她的目光往他這兒瞥過來時,他的心一顫。

  她還認得出他來嗎?就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她正以一種驚疑的、難以置信的眼神注視著他,那表示她認出他了--在八年之後。

  他說不上來此刻是什麼心情,只覺得胸口發燙,腦子也脹脹地。

  正當他猶豫看自己該上前還是轉身離開之時,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隊伍中出現了幾個人,而他們不是別人,正是城守大人的三公子趙國駒以及他的幾名隨從。

  排隊領取物資的人們見城守大人的三公子來了,皆畏怯的退開了。

  趙國駒笑嘻嘻的走到姚沐月面前,「姚大小姐,聽聞你在這兒發放物資,在下特來關心,不知有無在下幫得上忙的地方?」

  「趙三少貴人事忙,民女不敢叨擾。」錦繡莊開了門做生意,什麼人都不能得罪,尤其是官家,所以她忍。

  「姚大小姐真是言重了。」趙國駒兩隻眼睛像膠似的粘著她瞧,「姚大小姐做的可是善事,在下若能幫上一點忙,那真是萬分榮幸。」

  「民女謝過趙三少。」她委婉拒絕,「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勞閣下。」

  她疏離卻又禮貌的態度,讓趙國駒碰了個軟釘子,可他是個無賴,並不在乎。

  「姚大小姐應該聽令尊說了吧?」趙國駒笑問,「家父遣人上門提了親事,不知你考慮得如何?」

  姚沐月沒料到他會在此時此刻提及此事,不禁嚇了一跳,可在商場上什麼人沒應付過的她,很快的便鎮定心神,假裝若無其事。

  「城守大人跟三少真是錯愛了。」她笑問:「民女敢問一句,三少又知不知道民女已有婚約呢?」

  「雲水堂那個舞妓側室生的兒子?」趙國駒不以為然的一笑,「據說兩家約定在你們十七歲那年結為親家,可如今都過了三年想必姚大小姐不願委身下嫁?」

  姚沐月沒有說話,只是淡定的看著他。

  「想來也是,雲水堂已近山窮水盡的境地,那傅天抒可還配得上姚大小姐及錦繡莊?這答案眾人心知肚明。」

  他說話的聲音很大很響,即使是站在一段距離外的傅天抒也聽見了。

  事不關己,他想轉身走開,上他的長樂樓去,可不知為何,他的腳步邁不開,就是莫名的想知道姚沐月的回答。

  「不管雲水堂如何,姚傅兩家有婚約是不爭的事實,承蒙城守大人及三少抬愛,民女福薄,恐怕無法消受。」

  姚沐月說了什麼,傅天抒聽得不甚清楚,但趙國駒的下一個動作,卻讓他猜到了她給的答覆是什麼--
「姚大小姐,」趙國駒伸出手,強硬的拉住了她的手,「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是聰明人,該知道什麼樣的選擇最正確。」

  她目光一凝,凜然的直視著他,「趙三少此舉真是有欠考慮,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你難道不怕傳出去有損你及城守大人的名譽?」

  「姚……」

  「趙三公子,請你放了她。」見趙國駒竟動手動腳,始終旁觀著、不想插手介入的傅天抒,隨即邁開步伐,走上前來。

  緊抓著姚沐月不放的趙國駒聽見聲音,惱怒的回頭瞪著膽敢多事的人,看見是傅天抒,他愣了一下。

  他見過傅天抒,在長樂樓。

  「我道是誰敢多事,原來是你啊。」趙國駒揶揄著他,「怎麼今天沒去找你的相好,倒跑到這兒來了?」

  傅天抒臉上沒有表情,彷彿從趙國駒嘴裡說出來那如刀子般銳利的話,連他一根頭髮都傷不了般。

  「大庭廣眾之下,趙三少此舉簡直是在引火自焚。」他的語氣平平淡淡地,「她既是錦繡莊的姚大小姐,又是在下的未婚妻,此事傳了出去,城守大人顏面何在?」

  趙國駒哼了一聲,語帶譏諷,「未婚妻?如今雲水堂傅家還敢攀這門親事嗎?」

  「只要婚約還在,她便是在下的未婚妻,至於匹不匹配,趙三少恐怕管不著。」語罷,他不疾不徐的出手,扣住了趙國駒抓著姚沐月的手,稍在對方腕上的筋脈使勁。

  趙國駒一疼,立刻鬆手,並惡狠狠的瞪著他,「傅天抒,你……」

  「趙三少,」不等他開口,傅天抒打斷了他,「你應該聽說過暗行御使的事吧?」

  趙國駒一震,那張狂囂張的氣焰稍稍收斂。

  「據傳從京城派出了四名直屬當今聖上的暗行御使,正隱藏身份巡查各方。」他說,「暗行御使專事舉發貪官惡吏,並將不法之徒繩之以法,趙三少此舉恐將陷城守大人於不義,最好三思而後行。」說著,傅天抒環顧那等著領取
物資的人們,「御使大人擅於喬裝,誰敢保證他們不在這人群之中?」

  經他一說,趙國駒警覺的往人群之中掃視一番,眼前雖是一張張貧窮卑微的面孔,但他還是不自覺的憂心起來。

  「哼。」他哼氣一聲,「今天饒了你。」撂下話,他呼喝著幾名隨從,揚長而去。

  見傅天抒驅走了趙國駒,所有人都以崇拜又拿敬的眼神看著他。

  人群中,有人低聲談論著,「原來那就是雲水堂傅家的少爺啊?聽說是個玩世不恭的紈絝子弟,不是嗎?」

  「不像啊,你瞧他那氣度……我看傳言未必是真。」

  「是啊,他趕走了城守大人的無賴兒子耶。」

  「真是了不起,他跟姚家小姐真是登對……」

  「可不是嗎?」

  那些低聲交談斷斷續續的傳進傅天抒耳裡,教他有點難為情。

  一直以來未能擁有什麼好名聲的他,竟在今天意外的備受稱讚,還真是始料未及,不過人終究是喜歡被讚美的,聽見那些話語,他自然暗喜莫名。

  「謝謝你。」此時,姚沐月開口向他致謝。

  他回過神,看著正睜著一雙澄淨黑眸望著自己的她,忽地,心神蕩漾起來……

  回過神,他驚覺到自己有此反應,懊惱極了。

  他慣於隱藏自己的真實感受,尤其是在他感到心慌意亂的時候。

  「謝什麼?」他冷著臉,直視著她,「我不過是討厭他,不是為了你。」

  此時的他已不是當年的男孩,看著他那張俊美卻冷峻的臉龐,迎上他那冷漠尖銳的眸光,姚沐月的心陣陣抽痛起來。

  這張冷酷絕情的臉,教她想起了那些折磨她、傷害她的過往。

  她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但當這張臉再次出現在她眼前時,她才驚覺到自己的傷口從未癒合過。

  「不管如何……」她力持心情平靜,即便心湖已起漣漪,「謝謝你替我解圍。」說完,她彎腰欠身,慎重其事的表達謝意。

  自己如此冷漠待她,她竟能平心靜氣?傅天抒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她已不是他印象中的姚沐月,她已變成一個自己根本高攀不上的好女人了。

  思及此,他感到懊惱沮喪。轉過身子,他一句話都沒說,逃難似的離去。

  「今天怎麼心事重重的?」花散舞整個身子都癱軟在傅天抒懷裡,姿態嬌媚,話聲輕柔,「怎麼?你大娘又給你氣受?」

  傅天抒喝了一口剛溫好的酒,語氣平淡,「她哪氣得了我?」

  「不然是誰讓你不愉快了?」

  「我沒有不愉快。」他放下酒杯,凝視著懷中正抬起臉來、像只溫順小貓般仰望著他的花散舞。

  花散舞唇上點看紅艷的胭脂,精心梳理的頭髮上是閃亮又精緻的頭飾,尤其她一身香氣襲人,更讓人心蕩神馳。

  她與他方才見到的姚沐月,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女人類型……驚覺到自己竟又想起姚沐月,他懊惱的揪起濃眉。

  為了擺脫鑽進他腦海中的身影,他一把抱住花散舞,將她壓在身下,俯身攫取她身上誘人的氣息。

  花散舞由著他在自己身上索求,唇角是一抹深沉的笑意。

  「天抒,」在他吻著她頸項之時,她淡淡的、若無其事的問著,「你有替我贖身的打算嗎?」

  傅天抒微頓,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這件事……」他看著她,「我們討論過,不是嗎?」

  姚傅兩家的婚約是結是解,至今仍未明確,且目前由傅家主動解除婚約,是絕不可能的,畢竟他爹及方惜正打著姚家的主意,希望藉由兩家聯姻以獲得姚家的資金注入。

  而姚家,他們似乎也只是拖著婚期,卻無毀婚之意……這是誰的主意呢?姚沐月嗎?那麼她心裡又是怎麼想的?忽地,他想起今天她以自己已有婚約的理由拒絕趙國駒的求婚。難道說,他們的婚約是她的擋箭牌?

  「你說姚傅兩家有婚約,傅當家不會允許你另娶他人,可是你跟姚家小姐的婚期都拖了三年,難道……」

  「小舞,」他打斷了她,「這事不急。」

  「怎麼不急?」花散舞推開了他,轉頭拭淚,楚楚可憐的模樣,「人家跟你在一起也三、四年了,大好的青春就這麼蹉跎了,難道要等到人老珠黃,你才……」

  「你在說什麼?」他失聲一笑,攬著她的肩,「你還未滿二十,什麼人老珠黃?」

  「不管。」她皺起眉心,微鼓著兩腮,像是生氣,實則撒嬌討愛,「人家想跟你在一起。」

  「我們一直在一起。」

  「我是說為你燒飯洗衣,替你生幾個白胖兒子。」她眼裡閃著淚光,「我已經受夠了這迎來送往的日子,我不想為別的男人跳舞,不想取悅你之外的人。」說著,她流下兩行令人憐惜的淚。

  聽她這麼說,他心裡一揪。想當年,他娘親應該也日夜盼著能遇上有情郎,將她從這無邊苦海中解救出去吧?

  看著際遇與自己娘親相似的花散舞,他萬般不捨的將她緊擁入懷。「小舞,我不會丟著你不管,我會給你好日子過,絕不讓人看輕你、糟蹋你。」

  「真的?」花散舞聲音一軟。

  「難道要我發誓?」

  「那倒不必……」她滿意的一笑,兩隻玉臂緊緊的纏著他的腰。

  她知道他憐她、對她說這些話,全是因為她與他娘親一前長樂樓舞妓香月有著相似的出身背景。

  她們都來自一個貧困的家庭,都為了餵養家人而被賣到長樂樓,從此過著取悅男人的生活。

  他憐她、愛她,其實是一種感情的轉移,在他眼中,她只是另一個香月。

  不過,在他眼中,她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她不是玩玩的。

  其他男人到長樂樓來找她,只為開心,可他是為了憐愛她、解救她而來的。

  雖然也有客人要為她贖身,但不是年紀足以當她父親,就是其貌不揚,讓她倒盡胃口。

  只有傅天抒,他相貌俊美且文采非凡,真可說是才貌雙全、內外兼俱。

  雖說這幾年,傅家的景況大不如前,但常言道「爛船也有三分釘」,仗著他寵她這一點,想在傅家過安穩日子並不難。

  眼前她唯一的阻礙就是那姚沐月,只要姚傅兩家解除婚約,她便可以穩坐傅家少奶奶的大位了。

  忖著,她勾住了他的脖子,湊上自己的朱唇,在他嘴上親了一記,「天抒,你可別負我……」

  「不會。」他允下承諾。
作者: 御茶園好喝    時間: 2013-3-1 01:16 AM

本帖最後由 御茶園好喝 於 2013-3-1 11:30 PM 編輯

第六章

  姚沐月正在鋪子後頭看帳,一名夥計在門邊探著頭,「小姐……」

  「什麼事?」她連頭都沒抬,只專心的對帳目。

  「那個……」夥計微頓,吶吶地說:「長樂樓的花散舞姑娘想見你。」

  聽見花散舞這名字,她心裡一緊,不禁揚起頭來。

  那是個她不想再聽見的名字,也是不想再提起跟想起的女人--花散舞,她永遠忘不了那女人殘酷又陰險的嘴臉。

  「小姐?」見她怔楞著,夥計試探的問:「見是不見?」

  人都來了,她能不見嗎?雖然是張不想再看見的臉,可她卻忍不住好奇那女人為何登門求見。

  「把她請到小別廳,我馬上到。」

  「是。」夥計答應一聲,轉身便去。

  她將手邊工作暫時擱下,起身前往小別廳。一進小別廳,只見一襲紫衣、身形婀娜的花散舞正兩眼發亮的看著掛在架上的客訂服。

  「花姑娘。」她出聲。

  聽見聲音,花散舞猛然回神,轉過身來,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接著露出一抹勝者般的微笑。

  「你就是姚家大小姐?」花散舞問。

  「正是。」她直視著花散舞,平心靜氣地問:「不知花姑娘找我何事?」

  「我這人不喜歡拐彎抹角……」花散舞唇角上揚的笑著,目光卻十分凌厲,「姚小姐,請你高抬貴手好嗎?」

  聞言,姚沐月一怔。「花姑娘何出此言?」

  「若不嫁天抒,何不放了他?」花散舞語帶譴責。

  「我從未綁著他。」她目光一凝。

  「我就挑明了說吧。」花散舞挑挑眉梢,直白道:「天抒的爹是不可能放棄姚家這塊肥肉的,除非姚家先毀婚。」

  姚家對傅家來說是肥肉?花散舞這話說得雖不中聽,但絕對中肯。她也知道自己一再拖延婚期,傅家卻堅決等著,不是因為傅家非她不可,而是因為傅家需要姚家給予後援。

  「姚大小姐,我不知道你對天抒是何感覺,但我可是等了他三、四年,如果你不喜歡他,就把他讓給我吧!」

  花散舞要得理直氣壯,而她一向如此,從前是那樣,現在還是。

  「姚大小姐,天抒有所顧慮,不能親自對你提出要求,我只好冒昧前來,還希望妳有成人之美。」

  聞言,婉沐月心裡微撼。是傅天抒授意她,允她前來攤牌嗎?。

  想起前不久,他還在大庭廣眾之下以未婚夫之姿驅離騷擾她的趙國駒,她的心狠狠一揪。

  喔不,她忘了嗎?他那天說了,不是為她,只是討厭趙國駒,她不該把此事放心上的。

  「請你成全我跟天抒這對有情人,行嗎?」花散舞繼續說。

  有情人?是的,花散舞跟傅天抒是有情人,她嫁進傅家八年,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願天天跟花散舞如膠似漆的粘著。

  之前,她這多餘之人因為不甘心而不肯放手,這次,她不能讓自己再成為多餘之人。

  「是他要你來的?」她直視著花散舞,「這是他的意思?」

  這不是傅天抒的意思,她也沒獲得任何人的授意,可花散舞一點都不心虛,語氣肯定,「是的,是天抒要我來求你。」

  「是嗎?」是他要的?那很久很久以前的從前,她因為不肯放手而落至悲慘下場,這很久很久以後的今日,她不想再重蹈覆轍。

  既然自己不想嫁,確實是沒理由一拖再拖、一延再延,就算會背上絕情罵名,引來非議,她也不在乎,這次無情人就由她來當吧。

  「花姑娘,我祝福你們白頭到老。」

  花散舞先是一怔,旋即笑了。

  當姚沐月提起解除婚約之事,姚曉風內心是掙扎矛盾的。

  於情,他不想毀了兩家的約定,招來薄情罵名,畢竟城守大人遣人上門提親之事,早已傳遍整個麗水城,若此時姚家與之解約,難免令人多方聯想認為他姚家想趁機攀上趙家。

  可於理,女兒不想嫁,姚家實在沒理由繼續拖延婚期,再說,傅天抒有舞妓花散舞這位紅粉知己之事,眾人皆知,做為父親,他實在不忍女兒受此委曲羞辱。

  仔細考慮了兩天,他終於決定向傅家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而傅家雖無異議,卻相當不滿。

  不多久,便傳出了許多不堪的、衝著姚沐月而來的謠言。

  姚沐月三年前在白山買賣時,收留了一名十三歲的異邦孤兒羽良。羽良原本在白山替過往商隊餵養並清洗馬匹,姚沐月見他機靈,便將他收為己用她讓他在私塾裡學習漢字,同時也向他習得異邦語言,以利買賣。

  如今,羽良雖只是十六歲少年,但因是異邦之人,天生高大精壯,跟在姚沐月身邊時,並不覺他比較年幼。

  婚約解除後,街頭巷尾便開始謠傳羽良是姚沐月的小愛人,她是為了他才拖延婚期,甚至毀婚。

  這種傷人名譽的謠言來自何處,姚沐月根本不想查證理會,日久見人心,她相信麗水城的居民有足夠的智慧辨別虛假黑白,不需她大聲疾呼的為自己辯駁,且若不如她所預期,人們信了這謠言,那麼對她也不完全是件壞事。

  反正她不打算嫁人,她跟羽良過從甚密的傳言正好能打消那些對她存有妄念、意欲追求她之人的念頭,例如:趙國駒等輩。

  反觀另一方,遭到女方解除婚約的傅家,陷入一片愁雲慘霧的低潮之中。原巴望著能得到姚家援助,卻沒想到竟是一場空,傅浩清還因此生了一場病。

  傅天抒則是毫不意外這樣的結果,畢竟傅家如今的處境已大不如前,而他自己……也遠遠不及姚沐月。

  泥上不了天,自己也搆不著雲。

  沒了婚約束縛,傅天抒實踐自己對花散舞的諾言,在他娘親的資助下籌出一筆錢替花散舞贖了身。

  傅浩清雖不准他以名媒正娶的方式讓花散舞進傅家門,但花散舞還是住進了傅家大宅,以少奶奶自居。

  進了傅家大門,花散舞赫然發現傅家的情況遠比她以為的還糟糕,因為生意不如從前,雲水堂開始精簡人手,傅家大宅也遣散了一批家僕家婢以減少開支,傅家的狀況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她後悔莫及,卻也開始想方設法另求生路。

  傅家雖已衰微,但畢竟還是大戶人家,正所謂駱駝死了比馬大,這倍大的宅子裡還是有不少值錢的玩意兒。

  所以宅子裡少了大半的家僕家婢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因為人少了,她在宅裡來來去去就不容易被人發現。

  趁著沒人注意,她開始竊取家中值錢的小東西托人變賣換現,慢慢地竟也累積了一筆數目。

  這傅家大宅裡,老的老、病的病、廢的廢,根本沒人發現她的勾當,不久,她的膽子便被餵養大了,開始敢拿些較貴重的東西……

  冬天一過,春天的腳步近了,又是遠赴白山交易的時節。

  因為傅浩清病著,這買賣的工作首次落在傅天抒的肩上。他原是不肯,卻拗不過他娘親的央求及花散舞的勸進,領著一隊十人的商旅前往白山。

  此去白山,約需一個月的時間。

  出了麗水城,一路往西行,便是一片黃土漫漫的高原,且越往西走,沿途風景越是蕭瑟寥落。

  循著白川上行,縱然偶爾能碰見幾處村落,卻都是簡陋小屋、破敗窯洞。

  旅途中整整二十天的時間,觸目所及都是這樣的荒涼景象,實在讓人難以想像這竟是條商道。

  商隊行走期間,晚上只能搭起帳蓬過夜,吃住都十分隨便。如此艱辛的買賣之行,傅天抒真是想都沒想過。

  一直以來,他爹都是這樣做買賣的嗎?他過往所享受的那些富貴生活,全是他爹如此打拚而來?

  這段孤寂的路途,讓他有了許多思考的時間及空間,也教他對自己的過去、現在及來來有了全新的體悟及想法。

  他爹老了,未來傅家的擔子便在他肩上,為了他娘還有跟了他的花散舞,他不能再渾渾噩噩的過日子,他得像個男人撐起這個家。

  走過使人心情低落的荒涼高原,白山就在不遠處了。

  這裡,開始見得著商販、茶屋,以及其他來自四面八方的商隊,又幾日,一座偌大的城寨已在眼前--白山位於白川南岸,雖近西域,卻未有缺水之苦,因白山南郊,有一口泉源豐沛的水井,雖年代極為久遠,但井水仍源源不絕的湧出,不論旱潦,水量均無增減,所以白山的水利發達,家家戶戶引水自用,飲用洗滌全仰賴這口井水。

  城寨裡有來自各地的商販,除了中土漢人,還有從更遠的異邦遠道而來的商隊。

  在這兒,傅天抒真是開了眼界。

  他們一行十人來到一間旅店下榻,訂好了房,便準備將帶來的貨品及藥材放到旅店的庫房暫存。

  剛到庫房,只聽見裡面傳來女人的聲音一「行了,把這一車絲綢先運出去。」

  「是,小姐。」

  傅天抒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兩名男子推著一台上頭迭滿布匹的平板輪車從庫房裡出來,而走在他們身後的不是別人,正是姚沐月。

  這是兩家解除婚約後,他第一次見到她,當然,也是她第一回見到他。

  兩人四目相對,都怔楞了一下。

  傅天抒心想,來此路途艱辛,就連男人都覺得苦,而她一個弱質女流竟長途跋涉、領著商隊遠赴此地?

  「小姐。」兩人還未開口說話,一道男子的聲音揚起。

  那男子有著一頭微微捲曲的褐髮,就連眼睛都是淡褐色。他的輪廓深刻猶如刀刻、高大體壯,一看便知是異邦人士,但能說一口雖不標準,卻算流利的漢話。

  「小姐,」男子像是看不見傅天抒的存在般走到姚沐月面前,「我已經約好了亞普大爺,咱們快到他店上去吧。」

  她輕點頭,「羽良,你先到外頭等我吧,我馬上來。」

  羽良微怔,這才發現到距離幾步之外的傅天抒。他見過傅天抒,雖只有一、兩回,卻記得傅天抒的樣貌。

  他猜想,小姐有話要跟傅天抒說。「好,那我先出去了。」說罷,他轉身便領著那推車的兩人往外頭走。

  姚沐月主動上前跟傅天抒打招呼,「這趟買賣由你負責?」

  兩人已無婚約,再也無需受對方牽制,她想他們的關係能友好一些,且她聽說花散舞已住進傅家大宅,兩人雖未
成親,卻是出雙入對,十分恩愛。

  這次,她想自己做對了吧?她的成全總算遂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吧?

  儘管那薄情的罵名及不實的指控由她受著、握著,但能成全他跟花散舞的美事,也算值得。

  看看眼前若無其事且主動與他攀談的她,傅天抒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他其實也不想娶她,但當姚家真的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時,他卻懊惱了許久。

  剛才那名叫羽良的年輕人,就是傳聞中與她有著匪淺關係的異邦男子吧?外出做買賣還特地把他帶在身邊,日夜跟著,難道她真的……不知怎地,想到她與羽良的事,他的胸口一陣揪緊發燙。

  「我以為是謠傳,沒想到是真的。」他唇角一勾,冷然笑著,「那男子就是傳聞中姚大小姐的秘密情人?」

  聞言,姚沐月一震。

  這謠言傳進他耳裡,她並不意外,她意外的是,他為什麼用這種輕蔑的口氣,還有那藐視的眼神對她?他倆已無婚約,況且先有情人的明明是他,他這是什麼反應?又是什麼態度?

  「你就是為了他才會拖延婚期,甚至毀婚?」明明不該在意,但傅天抒卻發現自己的嘴巴不聽使喚的說著一些聽來像是吃醋的言語。

  對此他懊惱極了,臉色越加的難看。

  姚沐月氣怒的瞪著他,臉上寫滿委曲。是他要求她放手,而她為了成人之美背上莫須有的罪名,仍沒有一句怨言,默默承受,沒想到他不感激便罷居然還如此嘲諷她、羞辱她?

  「他身強體壯,滋味如何?」此話一出,傅天抒也讓自己嚇了一跳。他在說什麼?這話簡直如未成熟的票子般酸澀。

  她憤怒的瞪著他,負氣道:「美味至極。」說罷,她邁開步伐便要離開。

  見她要走,他下意識的拉住了她。

  「幹麼?」她轉過頭,惡狠狠的瞪著他。

  迎上那雙盛怒的眼眸,他心頭一撼。這是第一次,她露出如此憤怒又受傷的表情。

  突然間,他說不出話。

  姚沐月拽開他的手,一臉惱恨,「是你要花散舞來求我放手的,我成全了你們,如今你卻出言羞辱我,好似我是行為不檢、貪戀男色的淫娃蕩婦般,傅天抒,你為何要如此傷我!」說完,她頭也不回的離去。

  望著她怒氣沖沖離去的身影,傅天抒怔楞住。

  她說是他要花散舞去求她放手的?他幾時……難道說,小舞曾去找過她?而姚家會解除婚約是因為小舞對她說了什麼?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何小舞從未在他面前提起?

  順利將一車絲綢以漂亮的價錢賣給亞普大爺後,姚沐月便領著羽良及兩名夥計返回旅店。

  休息了一晚,翌日一早,她又帶著羽良趕赴早市物色貨物。

  市集上人聲鼎沸,四處都聽得見響亮的叫他喝聲及叫賣聲。

  這市集聚集了南北各路、西域異國的商旅及販子,各式稀奇古怪的物品都能在此地尋獲,只要耐著性子逛上一圈,必定能買到稱心的物品,或是賣出待售貨品。

  只不過,有物品集散的地方就會聚集人潮,有金錢流通的地方就會累積貪慾,加上這偌大的白山並無官家管理,偷竊或行搶之事,時有所聞,屢見不鮮。

  繞了一圈後,姚沐月購得兩張色彩鮮艷、有著異域風格圖騰的織毯,以及名叫「蕾絲」的罕見織物。

  她琢磨著這罕見織物若點綴在衣服上,必定能引起一陣風潮。

  「羽良,今天就先買這兩樣,我們回旅店去吧。」

  「是,小姐。」

  羽良幾乎可說是在白山這個地方長大的,他對白山瞭若指掌,在買賣上幫了姚沐月許多的忙。

  他不止幫她跟各路買家及賣家搭上線,還兼負保鏢之職,讓她能在這龍蛇混雜之地安心買賣。

  正要離開時,姚沐月無意瞥見傅天抒獨自一人站在一間商家前,正與店東討價還價。

  「小姐,那店東出了名的會坑客人,很多初來乍到的人都吃過他的虧,上過他的當。」羽良低聲說道。

  她聽了,沒有說話。

  若傅天抒昨天沒對她說那些話,她或許會………不,她一定會過去幫他的忙,可昨天,他徹底的惹火了她,教她吃不能吃、睡不能睡,心情惡劣到極點。

  哼!不關她的事,就算他被店東坑殺,吃了大虧,也與她無關。

  「我們走。」她把臉一別,假裝自己沒看見他。

  可才走了幾步路,她又停下腳步。她真能不管他嗎?他是第一次出門做買賣,若是吃虧賠錢,豈不是教雲水堂跟傅家雪上加霜?

  香月夫人今生的榮辱全寄望在這個兒子身上,要是他跌了跤,真落了「一無是處的紈絝子弟」的實,那香月夫人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不!為了那待她良善的香月夫人,她不能不理他。

  像是怕自己反悔,姚沐月毅然轉身,「羽良,你在這兒等我,別跟過來。」說著,她快步朝傅天抒的方向走去。

  店家前,傅天抒正與專賣西域草藥的店東講價,他雖想買下店東的草藥,卻因價錢談不攏而僵持不下。

  姚沐月聽那店東說話的腔調,判定他與羽良來自相同的地方。

  她上前,以羽良的家鄉話問道:「大爺,這是什麼草藥啊?」

  見她明明是個漢人女子,卻說了一口流利的異邦土話,店東十分驚訝。

  同樣的,見她突然出現,傅天抒已夠驚訝,再聽她說著他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他更是瞠目結舌了。

  「大爺,這些草藥的用途是什麼?」她又問道,一副興趣高昂的模樣。

  「這些草藥是很罕見的,不過……說實話,沒什麼了不起的功效。」店東認定眼前的女子是內行人,不敢瞞騙,且以異邦土話與她交談。

  「我旁邊這個人要買嗎?」

  「是啊。」店東嘿嘿一笑,「他說自己是第一次到白山做買賣,果然,我看他就是個笨蛋……」

  姚沐月一笑,轉頭看著身邊的傅天抒,「傅天抒,店東說你是笨蛋。」

  那店東為做生意,漢話能聽能說,當然知道她說了什麼,他急喝,「小姐,你………」

  這時,姚沐月以漢話訓斥他,「買賣首重信用及道義,不管買家是誰,大爺不是都該童叟無欺嗎?」

  聽她這麼說,店東一時說不出話來。

  「明明是無用的草藥,你卻浮誇藥效,若出了人命,你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這東西吃了也不會死人的。」店東急忙辯駁。

  「既是無效的草藥,自然是救不了人。」她嚴詞厲色的直視著他,「救不了能救之人,便是殺人,你不明白嗎?」

  「這……」店東被她訓斥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支支吾吾的說不上話。

  「你想買草藥,我帶你去買。」姚沐月一把抓住傅天抒的手,轉身就要走。

  這時,店東急喚住她,「小姐,慢著。」

  她停下腳步,涼涼問道:「還有事嗎?」

  店東一臉心虛,懾懾懦懦,「就當交個朋友吧,我這兒有些珍稀藥材,若你這位朋友需要,我可以便宜賣他。」

  她假意猶稼,「誰知道你會不會又騙人?」

  「不敢、不敢。」店東急忙澄清,「我看小姐是個聰明人,我絕不敢騙你,只希望你別把這事說出去。」

  聽他這麼說,姚沐月又沉默了一下,須與,她轉過身,一雙慧默又精明的黑眸盯住了店東。

  「行,公平。」她勾唇一笑,「把你最好的草藥都拿出來吧。」

  這次,因為姚沐月的幫忙,傅天抒意外的獲得一批珍稀藥材,且價格低廉。

  對於她的相助,他既驚訝又感激,只是不禁要想,她為何還要幫他?在他對她說了那種傷人話語後?

  「謝謝你。」他由衷的向她道謝。

  他如此坦率的向她致謝,姚沐月有點訝異,畢竟他從小就是個瞥扭的人。

  「你居然這麼坦率的就跟我道謝?」她忍不住酸了他一下,以報他昨天損她之仇。

  「我不是個沒禮貌的人。」

  「可你是個瞥扭至極的人。」

  對她這句話,他有點不服氣,正想抗議,不料羽良走了過來。

  「小姐,沒事吧?」

  「沒事。」她一笑,「那店東自知理虧,只好將最好的藥材拿出來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羽良朗朗笑著。

  看著他,傅天抒心口一揪。好個精壯粗獷的男子,他真如謠傳所說是沐月的情人?

  昨天他拿這事來調侃她時,沐月雖生氣,卻沒駁斥這傳聞,莫非是事實……怪了,為什麼一想起這事,他的胸口就覺得悶悶的?

  美味至極--想到她昨天給他的回答,讓他不禁胸口發燙,臉也熱了,忍不住多看了羽良幾眼。

  察覺對方正盯著自己看,羽良有點尷尬。「傅少爺,為何這麼看我?」

  他猛一回神,驚覺自己失態,一臉懊惱,「不,沒什麼。」

  「羽良,你先把今天買來的貨拿回旅店吧,我陪傅少爺再走走看看。」姚沐月對著羽良交代。

  羽良有些擔心的說:「沒跟著小姐,我擔心……」

  「不怕,有傅少爺相伴,不會有事的。」

  猶豫了一下,他點了點頭,「好吧,那……你們小心。」

  「放心吧,我很快就回去。」

  聽她這麼說,羽良這才稍稍放心的先行離開。

  羽良一走,傅天抒忍不住試探,「他還真關心你。」

  「當然。」姚沐月瞥了他一記,「他是我的小情人呀。」

  他一震,「他真的是……」慢著,自己在緊張什麼?驚慌什麼?就算羽良真是沐月的小情人,也與他無關才對。

  見他臉上那複雜、懊惱又變化萬千的表情,姚沐月微微一愣,不解的是,他有什麼好在乎的?該不是那傳聞傷了他驕傲的自尊心吧?

  思及此,她斂眉笑歎,「騙你的。」

  「騙我?」他狐疑的看著她。

  迎上他疑惑的目光,她開口解釋,「羽良就像是我的親弟弟一樣,才不是什麼小情人。」

  「親弟弟?」他濃眉糾緊,「他看起來不比你小。」

  「他只是個兒高大,骨子裡還是個孩子。」

  「他有十八了吧?」

  「不,十六而已。」

  「十六算是孩子嗎?」他不以為然地順口道:「原本我們十七歲就要成親了,不是嗎?」

  此話一出,兩人都沉默了。

  多感慨、多尷尬,原本早該是夫妻的他們竟……不,她不該想,她早已放下他了。

  「對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沒讓人跟著?」她刻意話峰一轉。

  她主動轉移話題、化解尷尬,教他鬆了一口氣,他聳聳肩,「第一趟做買賣還不熟,本只是想先自己逛逛市集,所以沒讓人跟著,剛好看上這家店的東西,誰知道……」

  「不要緊,這裡買賣東西學問可多了,第一次本來就很容易遇到不尚的人。」她替他找了台階下。「如何?第一趟買賣,你有什麼心得及感想?」

  說到這,他倒笑了,「行商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活動,只要將物品移動就能產生錢財,而錢財流動處就有人潮,人潮聚集處就能進行物品的轉手……老實說,我覺得很有趣。」

  她跟著笑,「可不是嗎?我十七那年第一次隨我爹來到白山做生意時,就深深受到行商的吸引。」

  「十七歲?」他十分驚訝,「你十七歲就遠赴白山買賣?」

  「那有什麼好驚訝的?離開文成塾後,我就開始跟著我爹學習經商之道啊。」

  「因為你愛上了行商,所以一直拖延婚期?」他脫口而問,但問了又懊悔,他們都已經解除婚約了,自己還問這個做什麼?

  睨了他一眼,她幽幽道:「反正你也不想娶我,不是嗎?」

  這句話一說出口,兩人又沉默了。

  好一會兒傅天抒才勾起苦笑,「就算我想娶你也已經配不上你了吧?」

  聞言,她疑惑的看著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不是不想娶她,而是因為覺得配不上她?

  「姚沐月,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他目光凝視著她。

  迎上他深邃的黑眸,她不知怎地心跳加速。不是說要放下他,對他再不要有感覺了嗎?怎麼與他四目相對時,竟心跳如擂鼓?

  「你為什麼要扮男裝進文成塾?」他道出多年前一直想問的事。

  聽他這麼問,她一楞。那種八百年前發生的事情,他還記在心上?

  「你還在生氣嗎?」她一臉「你也未免太小氣」的表情。

  「我不是孩子了,不會還為那種事生氣。」他一臉懊惱,「我只是想要個解釋,畢竟我們……曾是好朋友,這合情合理吧?」

  是合情合理。被他發現自己化名柳彥生成為他最好的朋友後,她便選擇離開文成塾,從此再也沒跟他見上一面。

  說到底是她理虧,應該給個解釋沒錯。

  暗歎一口氣,她說:「因為我怕你討厭我。」

  「什麼?」他微楞,「這是什麼理由?」

  「不是嗎?」她語帶埋怨,「你對柳彥生可比對姚沐月好上千百倍。」

  她說得也沒錯,他確實是如此,只是他不知道,她竟會在乎被他討厭?

  「算了,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姚沐月覺得有幾分羞怯尷尬,臉一板,假裝瀟灑地道:「反正都已經是這樣了,過去的事就沒什麼好提的了。」

  聞言,他的心略略一沉。

  這話是指不管是喜怒愛噌都已成了往事,從今往後,他們已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了是吧?

  既然如此,她剛才為何幫他?

  「你為何幫我?」他神情凝肅的看著她,「我們已是不相干的人了吧?」

  姚沐月胸口一悶。怎麼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會教她如此難受?可他說得一點都沒錯啊,他們已是不相干的人了。

  「我……我不是幫你,而是幫香月夫人。」她說。

  他不解地斂眉,「我娘?」

  「是的。」她抬起眼瞼,直視著他,「你想想,要是你第一趟買賣就吃虧賠錢,香月夫人在傅家的處境該有多麼艱難?你大娘的嘴臉,我是知道的,到時她會說些什麼羞辱你娘,你該料想得到吧?」

  傅天抒怔楞的看著她,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他想起那年她在菩提寺為他及他娘的處境難過落淚之事,她至今還牽掛著他們母子倆的事嗎?

  被他那樣注視看,姚沐月有些心慌了。

  她臉紅耳熱,卻故作鎮定,「總之你不能失敗,就是這樣。」

  不行,她不能再待在他身邊,在他身邊久了,她好像變得不正常了,好像又要重蹈覆轍了。

  「我該回旅店了。」她說著,急忙想走。

  「沐月。」他喚了她的名字。

  她心頭一顫,倒抽了一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糟糕,她的心臟好像快從嘴巴跳出來了。

  「你不是還要陪我走走看看?」他說,「我不懂買賣,還要你幫忙呢。」

  她不敢回頭看他,聲音微微顫抖,「明……明天吧,我今天有點累了。」

  「也好。」他出乎意料的走上前來,「那我跟你一起回旅店吧,讓你獨自回去,羽良會找我算帳的。」說完,他輕握她的手,拉著她往前走。

  姚沐月跟在他身邊往旅店的方向走,期間始終不敢抬頭、不敢看他。

  她的胸口跳得好快、好用力,她覺得自己快病了、癱了,該不是自己對他還有情吧?不不不!絕對不行、絕對沒有!

  他如今都已經跟花散舞雙宿雙棲了,就算她對他還有妄念、還有愚蠢至極的執著,他們之間也沒有她可容身的空間了。

  不行,她一定要記取教訓,不能再當多餘之人了。
作者: 御茶園好喝    時間: 2013-3-1 01:45 AM

本帖最後由 御茶園好喝 於 2013-3-1 11:25 PM 編輯

第七章

  翌日,傅天抒早早便去敲姚沐月的房門。

  他有好多商場上的事想跟她學,而且跟她在一起時,他覺得心裡十分踏實,所以忍不住想多親近她。

  為什麼呢?小時候為什麼他要對她那麼壞?她明明是個好女孩,他不是對她相應不理就是冷言嘲諷,還害得她不得不假扮男裝進文成塾唸書。

  到底討厭她什麼?又是真的討厭她嗎?不,也許她說得沒錯,他是在鬧瞥扭,他的自卑心態作祟,所以用她跟方惜相像的出身當借口,武裝自己,並揮刀舞劍的對著她。

  如果他早點發現這些事,如今的他們是不是已是對夫妻了?對於自己這樣荒謬的想法,他既覺得可悲又感到可笑。

  如今的他什麼都不是,拿什麼匹配她?已經過去了,就算他們曾經有緣分,也已經猶如上輩子的事,不復追憶。

  再說,或許是因為沒了婚約,他們相處起來才覺得坦然自在。

  好吧,做不成夫妻,當朋友也可以,她化名柳彥生的那幾年,不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嗎?更何況,她是個真真切切的益發,跟在她身邊,看著她與人買賣講價那不卑不亢、氣定神閒的模樣,他真是越來越崇拜她了。

  她明明只是個女人,甚至還小他幾個月,可在各方面的歷練上,他都不如她。

  現在他沒有時間自卑,只想趕快追上她的腳步,讓自己成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人。

  一天下來,傅天抒跟著姚沐月走了幾個市集,教他開了不少眼界。

  掌燈時分,他們終於踏上返回旅店的歸途,路上,他問起了她的事--「趙三公子還對你糾纏不清嗎?」

  她搖頭,「不了,聽說我養了個異邦美男子,他大概對我沒興致了吧。」

  「所以那謠言對你來說,未必是害?」

  「正是如此。」

  「可那些謠言畢竟損及你的名聲及清譽,就不怕嚇跑那些仰慕你的男子?」他這話是怎麼了?聽起來像是在試探什麼似的,不過他也是真的替她擔心。

  她配他太可惜,但還有其他大好男子能與她匹配,那謠言恐怕會毀了她的婚姻路。

  姚沐月沉靜的一笑,「不怕,我沒打算嫁人。」

  她不打算嫁人?聞言,他心頭一震。他疑惑的注視著她,發現她眼底有著一抹深沉的、難以察覺的憂傷。

  「為什麼?」他不解的問,「這世間男子沒一個上得了你的心嗎?」

  她沉默了一下,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似的,垂頭低語,「有過一回,夠了。」

  傅天抒一震。她明明未曾嫁人,何以說有過一回?

  「沐月……」他忍不住想問。

  像是察覺他想追問,她硬是岔開了話題,「對了,你與花姑娘如何了?」

  他微頓,不發一語的看著她。她似乎藏著什麼秘密,像是不能對人說,也像是不想對人說。

  見他不說話,她接著又問:「聽說你已經替她贖了身,她也已經住進傅家大宅,怎麼你們還不打算成親?」老實說,她從沒喜歡過花散舞。

  花散舞攻於心計、心腸歹毒,真可說是個蛇蠍美人,可是他喜歡,既然是他喜歡,她也不好說什麼。

  她猜想,花散舞在他面前肯定是另一個她所不認識的女人,而他,喜歡那樣的花散舞,又或許沒了她這個多餘的、礙事的人存在,花散舞沒了攻擊的目標,性格會變得好些也不定。

  「我現在還不是成家的時候。」他說。

  「為什麼?」

  「雲水堂現在是什麼情形,你是知道的,至於我,我還撐不起那個家……」他自嘲道:
      
      「我自己都還站不穩,怎麼顧得了別人?」

  聞言,她沉默須臾,若有所思,好一會才又開口,目光懇切的說:「其實雲水堂過去有過榮景,也深得顧客的信任,現在雖然衰微,但還是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其實關於雲水堂,我倒是有一些想法,不知道你……」

  她話未說完,忽見他神情凝肅警戒,她不解的問:「怎麼了?」

  「有人跟著我們。」他壓低音量。

  「咦?」她一驚,下意識的想回頭探。

  「別回頭。」他一把攬住她的肩膀,低聲說:「繼續往前走,若有狀況,你便趕快跑回旅店。」

  若有狀況,他要她一個人跑走?她怎麼辦得到?

  就在他們腳步加快的同時,身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跟著他們的不止一人!

  傅天抒緊緊抓著她的手,頭也不回的往前疾行。

  這時,兩道身影掠過他們身側,如閃電般的越過他們,並橫擋在前,逼得他們不得不停下腳步,
此時他們已經可以確定來人一共四人。

  來者不善,傅天抒料想他們是想劫財,錢財乃身外之物,他可以給他們,但他擔心的是,他們要的不止是財。

  沐月終究是個女人,不論如何他都得保護她的安全,縱使得賠上自己的性命……腦海剛閃過這個念頭,他陡地一驚。賠上性命?他幾時竟願意為她賠上性命了?

  來不及多思索,對方已開了口一「還想逃?」為首者的皮膚灰灰黑黑的,蓄著大鬍子,頭上兜著帽子,看不清他的長相,「你們在市集買賣了不少物品,身上一定有不少錢吧?」

  傅天抒將姚沐月護在身後,鎮定地說:「你們要財,拿去便是。」

  「嘿嘿,我們兄弟幾人要的不止是財……」為首者不懷好意的笑睇著從傅天抒身後探出臉來的姚沐月,
      
      「把你身後那個女人留下。」

  這正是傅天抒最怕的狀況--他們想劫財劫色。

  「她是我的妻子,還請各位英雄高抬貴手。」他試圖跟對方周旋。

  「原來是你的妻子啊?真是標致……」為首者眼神淫邪的盯著姚沐月,

      「那些破窯子裡的姊兒,一個殘過一個,我們兄弟幾人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嬌嫩的可人兒了,咱們打個商量吧!」

  說著,他拔出亮晃晃的刀在空中揮舞了兩下,恐嚇意味濃厚。

     「這小娘子就借我們兄弟幾人一晚,明天便放了她,如何?」

  聽見他們的話,姚沐月嚇得緊抓住傅天抒的袖子,兩條腿不聽使喚的顫抖起來。

  「你們要她,除非我死。」傅天抒目光一凝,低聲對身後的她說:「趕快跑。」

  聽他這麼說,她心頭一顫,「不……」

  不?難道她想毀在這些人手中嗎?他撇過臉瞪了她一記,「快走。」

  「大哥,別跟他囉唆,殺了他!」其中一名劫匪說完,便持刀朝傅天抒而來。

  傅天抒雖非武術高手,卻也不是文弱書生,在文成塾文武兼修的培育下,他也習得一些防身及擒拿之術,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為了保護姚沐月,他主動迎戰。

  見四名惡匪揮刀向看傅天抒而去,交手之間,數度幾乎要傷及他,姚沐月驚急恐懼,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眼前混亂的場面。

  見她沒跑,只在原地看著,傅天抒應戰之餘,不忘大聲斥喝,「你還不快走!」

  聽見他大喊,惡匪中的其中一人退出戰線,直往姚沐月撲去。

  見狀,傅天抒立刻衝了過去,攔在那人面前,並以身體撞開了他,但這名惡匪雖被撞開,其他三人又陸續追趕過來,揮刀直砍向傅天抒。

  傅天抒推了姚沐月一把,「走!」說完,一道刀光朝他劈來,他雖閃過,那刀子卻劃破了他的衣袖,手臂上滲出了一道血痕。

  跳沐月從地上撿起了一顆石頭朝那惡匪擲去,不偏不倚的砸中他的眉心,痛得他哇哇大叫。

  惡匪惱羞成怒,大吼著,「快把她抓住!」

  傅天抒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他們的去路,赤手空拳的抵禦他們手中的大刀。他一邊禦敵,一邊又顧慮著她的安危,無法全心應戰的結果便是漸屈下風。

  一個閃神,他的手臂上又挨了一刀。

  「找死!」為首者恨恨地舉起刀來,眼見就要朝他劈下。

  沒多想,姚沐月下意識衝上前去,擋在傅天抒面前,而此舉教他一陣心驚,連忙抱住她,一個轉身,以背向刀。

  手起刀落,惡匪手上的刀重重砍下,在他的肩後劃出一道深深的破口,當場血流如注。

  突然,傅天抒感到一陣頭暈,差點暈了過去,可他強逼自己撐著,一雙眼睛直直看著在他懷中的她,想確定她沒事。

  那惡匪存心取人性命,又舉起了刀,準備了結傅天抒的生命,

     「小姐!」

     所幸,就在這時有人趕到--因為久候不到姚沐月歸來,羽良憂心的外出查看,找了好一會,終於遠遠地見暗巷有人打鬥,便上前一探,未料竟是小姐跟傅天抒遭到攻擊。

  他持著隨身的彎刀衝來,與四名惡匪大打出手,不一會,四名惡匪見他武功高強,再纏鬥下去也得不到好處,隨即放棄、逃離現場。

  見羽良打跑了四名惡匪,一直撐著的傅天抒稍稍放了心,可一放心,他的身子也跟著一癱。

  「天抒!」姚沐月伸出雙手,急急的抱住他。

  他的身子很重,瞬間便將她壓倒。

  她的手摸到他的背,發現他的背上一片濕粘,她將手拿近一看,才發現一血,都是血,他的背上都是血:她當場淚如雨下,失控大叫,「傅天抒!傅天抒!」

  羽良疾步過來,拉起了巳昏厥過去並壓在姚沐月身上的傅天抒,並將他扛上了肩,

     「小姐,他傷得挺重,得趕快止血。」

  「好好好,我們快回去。」她的聲音在發抖,她的手腳在發抖,她從未這麼害怕過。

  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放下他。

  傅天抒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似夢似醒,他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想起文成塾、想起柳彥生,還有……沐月。

  他明明聽覺自己的腦袋是有意識的,身體卻不聽使喚,耳邊不停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也聽見有人來來去去的走動著,然而儘管覺得吵,卻睜不開眼睛、發不出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他沉沉睡去,失去意識,又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恢復意識,並感覺到背部不斷傳來疼痛燒灼感。

  他費勁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是趴在床上,而床邊有一張淚痕未乾的臉一沐月。她趴在床邊,秀眉緊鎖,雖睡著了卻不安穩的喃喃自語。

  看著她的臉,他回想起發生的事情。

  他記得自己受了傷,然後羽良趕來,打跑了那四名惡匪,可他記得最清楚的是,當惡匪朝他砍來時,沐月飛撲向
自己,想以身體保護他。

  他簡直不敢相信她竟那麼做!她不怕死嗎?她為何要不顧性命安全的保護他?他們沒有婚約,更沒有情感的羈絆,她怎麼……

  想著,他的心一陣悸動發燙。

  他從來沒好好待過她,也不曾給過她任何恩惠,可她卻不願丟下他,不願獨自逃走,甚至還想為他擋刀?!

  他不懂,真的不懂,不禁想問:姚沐月,你在想什麼?你是有顆菩薩心腸?還是真的有其他原因?

  思及此,他不禁側頭看向床邊的她。想必她一直守在他床邊吧?她臉上甚至還有未乾淚痕……她為他流淚了?

  見狀,他冰冷的心,從沒像此刻這般柔軟溫暖過。情不自禁地,他小心翼翼、生怕驚醒她的伸出了手,然後輕輕的撫摸她的臉龐。

  突然,她睜開眼睛,一雙含著淚光的黑眸定定的看著他。

  倏地他臉紅耳熱,本能的急忙抽手,不料手抽得太急、太用力,立刻扯動他後背上的傷,疼得他差點叫出聲來。

  「傅天抒!」見他醒了,一直守在床邊不肯離開的姚沐月難掩驚喜,「你醒了?你終於……」話未說完,她眼眶又濕了。

  看著她那因為憂急自己的傷勢而淚濕的臉龐,傅天抒的心狂跳著。

  她抹去眼淚,「你昏睡兩天了,我……我以為你……」

  「以為我會死?」

  「當然!」她又氣又不捨的瞪著他,「你是笨蛋嗎?為什麼用身子去擋?」

  「你才是傻瓜吧?」他斂眉一笑,「先拿身子擋的可是你。」

  如果當時他沒及時將她抱住並以背迎刀,現在趴在這兒的不就是她了嗎?她還說他笨呢。

  可話說回來,她為什麼願意這麼做,且想都沒想就決定了?換了是別人,願意做出這種不要命的事嗎?她真是讓他困惑極了。

  看看她低頭拭淚,一雙眼睛有些埋怨的看看自己,那柔軟嬌弱的模樣,實在惹人憐愛。

  任何一個男人在面對一個願意為自己捨命的女人時,都難免心神蕩漾,他亦是。

  「別哭了。」他又一次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抹去她臉上的淚。

  此舉教姚沐月心頭一悸,又驚又羞的瞪大眼睛望著他,她不禁想起剛才的事-- 在她醒來的那一刻,他正輕撫著她的臉頰。

  霎時一陣熱氣衝上她的頭頂,教她滿臉潮紅,羞惱不已。

  驚覺自己的失態,傅天抒懊惱又尷尬的收回手。他在做什麼?她已不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而他也已經將花散舞接回家中,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跟立場對她這麼做!

  她不知所措的站了起來,「我……我去幫你弄點吃的。」說罷,她轉身跑了出去。

  看著她逃離似的背影,傅天抒懊悔極了。

  「傅天抒啊傅天抒,你這是在做什麼?你已經搆不著她了……」他喃喃低語,話中充滿無奈及悵然。

  休養數日,傅天抒後肩上的傷口已漸漸癒合。

  這幾日,除了擦身更衣外,其他的事都由婉沐月一手照料打理,除此,她還協助他帶來的夥計們整理買來的貨物,並幫他理了帳。

  她做事俐落、思路清晰,不只將所有藥材貨物分門別類的封箱保存,還把一票雲水堂的夥計們照顧得無微不至,教那些夥計們打從心裡敬佩她。

  結束了白山的買賣,兩家的商隊一起踏上歸途。

  路上,姚沐月繼續打理張羅兩支商隊的大小事情,親力親為。

  趁著這難得的相處機會,傅天抒好好的向她討教了行商買賣的各種技巧及竅門,獲益良多。

  而她對於雲水堂的經營也有許多想法,提出了一些重整振興雲水堂的方案。聽著她侃侃而談,他對她真是佩服到骨子裡去了。

  返回麗水城後,傅浩清對於兒子此次的買賣非常滿意,而傅天抒也迫不及待的在回到傅家的第一天晚上,便向傅浩清提起振興家業的想法,深得傅浩清的贊同及讚賞。

  父子兩人徹夜長談,非常愉快。

  這是第一次,傅天抒感覺父親認同了他的價值,也是傅浩清頭一回覺得這兒子長大了。

  傳浩清不知他此行究竟經歷了什麼,竟讓他有如此成長,但不管如何,對於兒子終於有接手並振興家業的雄心壯志,傅浩清寬慰不已。

  清晨,傅天抒才回到他跟花散舞居住的小別院,卻沒回到兩人的寢間,而是直接前往書房,拿擬計劃。

  日上三竿,花散舞醒來,收到下人通報,知道他回來了,立刻來到書房,只是在見到他案上一堆藥書及寫著密密麻麻文字的紙張時,不禁一怔。

  「天抒,你這是在幹麼?」她發現他雖面容疲憊,眼神卻十分灼亮。她走了過去,掛在他身邊,嬌聲道:

      「三個月沒見,你怎麼只顧著在這兒寫東西,也不……」

  「你先出去。」他打斷了她的話,「我忙著。」

  他的反應讓花散舞一楞。從前只要她嬌聲嬌氣的跟他說上兩句,然後湊上自己溫香軟玉的身軀,他便會環抱著她,與她百般恩愛,怎麼如今三個月不見,他竟變了?

  「天抒,」她斂眉嚼嘴,嬌噎著,「你是怎麼了?」

  傅天抒抬眼瞥了她一記,又將視線收回,「你聽話,暫時別來吵我。」

  花散舞眉心一糾,「你對我冷情了嗎?。」

  他抬起臉來,斂眉苦笑,好聲哄著,「別任性了,我真的在忙。」

  她捧起他的臉,熱情的在他唇上一吻,水般的眼睛直盯著他,「不吵你也行,人家說白山是個寶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買得到,你可有替我買了什麼東西回來?」

  傅天抒微頓。這是她在乎的嗎?她不問他路上辛不辛苦,不管他是否遇上了什麼危險,就只想著他是不是幫她帶回禮物?

  她根本不知道他差點兒丟了命,而她險些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我是去做買賣,帶去的錢全買了藥材。」他說。

  聞言,花散舞一陣不悅。「你心裡可有我?」

  他看著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踏上旅程的前幾天,他確實常常想起她,因為路途太艱辛,他曾想著此刻能抱著她,與她在床上安適的躺著該有多好,但漸漸地,他的腦袋裡裝了其他東西,也有了兒女私情之外的想法,尤其是遇上沐月後,他更是幾乎忘了她的存在。

  他這是變心了嗎?他曾經那麼寵愛著花散舞,而今卻不再熱中了嗎?

  「你說,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花散舞委曲的哭了起來。

  他苦惱的看著她,「別任性,我辦的是正事。」

  「是,你辦的是正事,要的也是正室,我這種低三下四的女人,就只能替你暖床,就只是個打發時間的玩物。」她淚眼汪汪的泣訴著。

  從前,他覺得鬧鬧小脾氣的她真是可人,可現在看她任性的鬧著性子,他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也不是厭煩,而是突生一種「你為何不能體諒我」的感慨。

  可她畢竟跟了他,而他也為她贖了身,對她,身為男人的他確實有責任。

  「好,別哭了。」他無奈的起身安撫著她,「你想要什麼,跟我說吧。」

  聞言,花散舞立刻止住了哭聲,兩眼直視著他,「當真?」

  他點頭,「不騙你。」

  「我想要新衣裳。」她立即說,「前陣子遇上從前長樂樓的姊姊,她身上穿著錦繡莊的訂製服,教她美得像朵牡丹般,人家也要。」

  錦繡莊的訂製服?沐月家的……驀地,沐月的身影及臉龐在他腦海中浮現,她的淚、她的笑、她的……糟糕,他竟思慕著她?

  「天抒,行嗎?」花散舞撞著他的臂膀,「人家想要新衣裳,行嗎?」

  他回過神,斂眉一笑,「行,你自個兒上錦繡莊去量身吧。」

  得償所願,她笑顏逐開,總算停止了對他吵鬧糾纏。

  三日不到,白山之行所發生的大小事情便自那些隨行的夥計口中傳了出來,並傳進了傅浩清、方惜、香月及花散舞耳中。

  聽聞沐月在白山幫了傅天抒大忙,傅天抒又為了保護她而身中刀傷之事,每個人都反應都不相同。

  兩家早已解除婚約,傅天抒又已將花散舞帶回傅家,那一直不願嫁給傅天抒、甚至最後還毀婚的姚沐月,為何在異地對傅天抒伸出援手?

  看著兒子此行回來之後的改變,傅浩清忍不住心想,沐月或許就是改變兒子的關鍵。

  雖然如今兩人已沒有婚約,但男未婚、女末嫁,還是有無限可能,再說,別人會在乎沐月那個秘戀小情人的傳聞,他可是一點都不在意,他比誰都清楚,那個謠言是他妻子方惜心有不甘而散播出去的假消息。

  另一方面,知道在白山發生的那些事後,最惱火且焦慮的就數花散舞了。

  她以為自己已成功的踢開姚沐月這顆石頭,卻沒料到傅天抒跟她竟在白山有了接觸,傅天抒甚至還為了保護她而身受重傷,險些喪命。

  在她不知道、沒注意的時候,他們兩人之間到底起了什麼變化?他此次回來,對她異常冷淡,可是因為他心裡有了他從前看不上眼的女人?

  她感到不安,覺得自己原本屹立不倒的地位遭到威脅,忍不住在心裡忖著,這姚沐月可真是一刻都不得輕忽的人啊,她實在小覷了那溫良的女人。

  不成,她得好好鞏固自己的地位,在還沒從傅家這裡撈到足夠的好處之前,她絕不容許傅天抒移情別戀。

  這個男人,除非她不要,否則誰也搶不走。

  打定主意,花散舞走了一趟錦繡莊,並指名要姚沐月親自為她量身。

  「花姑娘,你好。」姚沐月自後堂出來,露出以客為尊的職業笑容,「不知花姑娘今日前來是要買布,還是……」

  「我想做衣裳。」花散舞直視著她。

  「是嗎?。」姚沐月笑問:「花姑娘想做什麼樣的衣裳?」

  花散舞目光一凝,刻意道:「嫁衣。」

  聞言,姚沐月心頭一震。嫁衣?傅天抒不是說他尚無成親的打算嗎?。

  「花姑娘與傅少爺的佳期已近?」她語帶試探。

  花散舞唇角一勾,「正是。」

  姚沐月忽覺胸口一悶,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說真的,傅天抒己幫花散舞贖了身,兩人也已在一起許久,如今說要成婚也是自然之事,她有什麼好難受的?況且,就算她心知自己從沒放下他、就算狠狠的痛過一次,她還是戀慕著他,他們也已經不可能了。

  見她臉上一陣震驚錯愕,花散舞一笑,「怎麼了?姚大小姐?」

  她回過神,「沒事,我先恭喜你們兩位。」說著,她將花散舞請到小別廳量身。

  她喚來翠竹在一旁記下尺寸,自己則仔細的為花散舞度量身形。

  「姚大小姐,聽說這趟白山之行,你幫了天抒不少忙?」花散舞假裝若無其事的問。

  「說不上幫忙。」察覺到她話中那試探的意味,為免節外生枝,姚沐月小心且謹慎的回應,

      「兩家是舊識知交,出門在外,互相照應也是應該。」

  「就怕照應著……」花散舞話中有話,「就出了事情。」

  聞言,姚沐月心頭一震。「不知花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聽家裡人說,天抒為了保護你,身受重傷、險些送命,這是真的吧?」

  眉心一擰,她默認了。

  「要換作是我,有個男人願意為我捨命,我一定會愛上他的。」花散舞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

      「姚大小姐可對他動了心?」

  迎上她的目光,姚沐月突覺心虛。

  她對傅天抒動了心?不,事實是她一直眷戀著他,縱使曾經被他傷得那麼重、那麼痛,即使知道是段不該成就的孽緣,她還是戀上了……可是不行啊,好不容易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她斷不能再重蹈覆轍。

  她心神一定,神情凝肅地道:「花姑娘請放心,我跟他是朋友,沒有其他。」

  「我可以相信姚大小姐你嗎?」

  「請放一萬個心。」

  花散舞挑眉一笑,「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相信你吧。對了,這嫁衣幾時能好?」

  「若不急,請讓我慢慢琢磨,也好昔花姑娘你做件完美的嫁衣。」她說。

  「你真是有心了。」花散舞輕輕揚起下巴,像只剛打贏了架、趾高氣揚的母貓,

      「那麼就請姚大小姐慢慢的做吧。」

  自從開了眼界,有了全新視野,傅天抒整個人像是脫胎換骨般。

  他將全副心思放在振興雲水堂這件事情上,並將過去的老夥計請了回來。那些從前覺得他是個無用浪蕩子的老夥計看他如今那打拚的勁兒,無不嘖嘖稱奇,直說他是不是吃了什麼藥?還是著了什麼魔?

  聽從沐月的建議,他決定讓雲水堂跳脫以往的經營方式,以更積極的態度拓展客群及提供更多服務。

  過去雲水堂只負責賣草藥給客人,現在他決定提供客人更多的選擇。

  需要草藥補身益氣或是治療疾患的人,不分男女老幼、貧富卑賤,偏偏煎藥是門學問,有些富人有錢買昂貴藥材,卻無法熬煎出藥材的著華,對於這些人,雲水堂便提供代客煎藥的服務-- 只要多出一點錢便能喝到更好的湯藥,富人是願意的。

  有些藥材煎成湯藥極為苦澀,孩童通常難以入口,而孩童患的大抵是一些風寒或腹瀉的小病,只要將藥材煉製成和水服用的丹藥,爹娘們便省了追著孩子喝藥的麻煩。

  女人求的是養顏美容,男人要的是滋陰補陽,針對這些有此需求的客人,亦可開發投其所好的新藥方。

  至於負擔不起醫藥費用的窮苦人家,雲水堂便免費贈藥,一來行善積德,二可獲得名聲,一石二鳥,一箭雙鵰。

  不過在聽聞他要免費贈藥給窮苦人家之時,方惜大力反對,並在傅浩清面前大發雷霆。傅浩清對她有幾分顧忌,於是喚來傅天抒商議此事。

  進到書齋,傅天抒才發現他娘香月夫人也在。

  「天抒,這免費贈藥一事,誓在必行嗎?」一見他進門,傅浩清便問起此事。

  「爹,這事一定得做。」他十分堅持。

  「可是那都是多餘的開銷啊。」

  「此事看來是失,其實是得。」傅天抒耐心且仔細的向他解說分明,「雲水堂過去空有財富,卻有救富不救貧的惡名,因此當雲水堂衰微之時,多的是看笑話的人。往後若能對窮人施以免費贈藥的恩惠,定能透過口耳相傳,洗刷昔日之惡名。」

  「唔……」傅浩清雖覺得他言之有理,卻還是猶豫。

  「爹,有捨必有得,有得必有失。」他續道:「雲水堂若能獲得名聲,客人必然絡經不絕,只要有了進帳,就不覺得那贈藥是多麼沉重或是不必要的負擔了,不說別的,就說錦繡莊吧,姚家年年發白米及衣服救濟窮人,你幾時看姚家負了債?」

  傅浩清微頓,「那倒是真的。」

  「沐月對我說,有能力資助別人、幫忙別人的都是富有之人,不光是心靈的富有,財富的富有,也有名譽的富有。」他又說:「她還說,接受別人幫忙的人會心存感激,當他有能力時,便也懂得去幫助別人,爹想想,那些受了雲水堂恩惠的人,將來有了能力,需要買藥材時,第一個想到的是誰?」

  「就算雲水堂不是唯一的選擇,也必然是第一個選擇。」傅天抒的眼神灼灼發光,

      「爹,雲水堂想永世經營,就得在這時立個供後人遵循的典範。」

  聽完他這番話,傅浩清露出寬慰的笑容,滿意且聽動的看著他。

  「天抒,你真是讓為父的感到驕傲。」傅浩清笑歎一記,
      
      「多虧我病了,讓你走了一趟白山,才能教你有現在這番領悟及見解。」

  「爹,孩兒還在學習。」

  「不,你說得很好、很對,看來……」傅浩清若有所思,「姚家小姐真是咱們傅家的恩人。」

  聞言,傅天抒微怔,「爹?」

  這時,一直安靜聽著他們父子倆談話的香月開了口,笑視著兒子,
   
     「天抒,你有這番改變,全是因為沐月吧?此去白山,你為了護她,不是還受了傷嗎?」

  傅天抒斂眉一笑,「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之事,沒什麼好說的。」

    「可不是每個男人都願意替女人送命,也不是任何女人都能教你為她送命。」傅浩清目光一凝的注視著他,
      
      「天抒,你是否對姚家小姐有情?」

  聽父親這麼一說,傅天抒心頭一顫。他對她有情?仰慕、崇拜,算是有情嗎?

  「雖說姚傅兩家已沒了婚約,但你與她男未婚女末嫁,往後還是有機會。」

  「爹,」他濃眉一揪,「我拿什麼匹配她?」

  「你可迎頭趕上。」傅浩清笑說:「再說,若她有半點瞧不起你、看輕你,又怎麼願意幫你的忙?」

  她不止幫他的忙,大家不知道的是,在劫匪揮刀而下時,是她先擋在他身前。對他,她到底有什麼想法嗎?換了別人,她還會那麼做嗎?不,他現在不該想這些事,振興家業是當務之急,那些兒女情長之事,他暫且不想。

  「孩兒現下著眼的是雲水堂的振興,那些事別再提了。」他斂眉笑歎,

      「要是不小心傳到姚家那兒,恐怕淪為笑柄。」

  傅浩清與香月互視一眼,沒再說話。
作者: 御茶園好喝    時間: 2013-3-1 02:25 AM

本帖最後由 御茶園好喝 於 2013-3-1 11:19 PM 編輯

第八章

  三個月過去,傅天抒的新策略奏效,不止從前的客源回流,還多了許多新客。

  這日,香月夫人邀他走一趟錦繡莊,傅天抒正愁找不到時機跟借口去當面向姚沐月說聲謝,一口便答應了。

  這是他這近十年來,第一次踏進錦繡莊,不知怎地,他有點緊張。

  見許久不見的香月夫人跟傅天抒前來,周翠環十分歡喜,立刻親自招呼。

  「香月夫人,好久沒見你了。」周翠環熱絡依舊的抓著她的手,
     
      「一直想去拜訪你,可是……我還以為你因為解除婚約之事氣姚家,所以不來了。」

  香月夫人連忙澄清,「不不不,絕不是因為那樣……」說著,她瞥了兒子一記,

     「我們天抒配不上沐月,能怨誰?」

  聽她這麼說,周翠環一臉尷尬,

     「你千萬別這麼說,其實我也不清楚沐月的想法,我記得她小時候明明很喜歡天抒的……」
     
     看著沉默著的傅天抒,她眼底滿是歉意。

  傅天抒釋懷一笑,「姚夫人,我跟沐月沒了婚約,反倒成了朋友,那件事就別放在心上了。」

  聽他這麼說,周翠環稍稍安心了。

     「我聽沐月說這次在白山,你救了她一命,真是謝謝你了。」

  「不,其實是她救了我一命。」他說。

  周翠環不解的看著他,「此話怎講?」

  「若不是今次在白山遇見她,透過她讓我開了眼界、長了見識,恐怕我還是渾噩度日的浪蕩子,我要向她學習的實在太多了。」他續道:
     
     「我虛長沐月三個月,還是個男人,跟她相比,實在汗顏。」

  「男兒自強,為時不晚。」周翠環溫柔一笑,

     「我聽說了你最近的事,雲水堂在你的掌事下已漸有起色,不是嗎?」

  「只是走運。」他謙虛的說。

   「買賣生意可不是靠走運便能成事的。」周翠環不吝惜讚美他,
   
     「我相信你必然下了苦心,也有這方面的才幹。」

  「還是不及沐月。」

  周翠環笑了起來,「你別老是跟沐月比,她從十二歲開始就跟著她爹做買賣,跑在你前頭是理所當然之事,只要你追得勤,遲早會趕上她的。」

  這番話讓香月有了試探的機會,她連忙問:「姨夫人,我們家天抒還有機會追上沐月嗎?」

  周翠環聽出她此話意涵,不禁微微一怔,不知該如何接下。

  「娘?」傅天抒濃眉一揪,「您怎麼這麼說話?」

  「你未婚,沐月未嫁,而我又一直很喜歡沐月,難道不能問問?」香月夫人笑視著周翠環,期待對方給一個答案。

  周翠環尷尬又為難地道,「其實這事……也不是我做得了主,沐月她說她不嫁呢。」

  香月夫人微怔,「為何?」

  「她說她想一輩子守看錦繡莊、守看這個家……」周翠環一歎,「唉,我也很是頭疼,她是個女孩,我終究還是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

  香月夫人若有所思,忽而一笑,轉頭看兒子一眼,「沐月不想嫁,這表示她心裡沒有對象,天抒,你還有機會呢。」

  「娘。」傅天抒尷尬至極,臉頰不自覺的熱了。

  「害什麼臊?」香月夫人斂眉笑歎,「窈窕淑女,君子好述,沒人會笑你的。」

  傅天抒決定趕快撤出這讓他不知所措的境地,

     「姚夫人,沐月在嗎?晚輩有些事情想向她請益。」

  「沐月在後頭的小別廳忙著,你自個兒去找她吧。」

  「沒錯,你快去吧。」香月夫人推了他一把,「我跟姚夫人許久未見,還想多聊幾句呢。」

  他娘那一點心眼兒,傅天抒哪裡不明白。她是在幫他找機會,在敲邊鼓,可她不明白的是,如今時機已過,就算他戀上了沐月,可他拿什麼追求人家?又能給她什麼?他身邊已有了花散舞,縱使花散舞願意做小,沐月可願意與人共事一夫?

  他自知兩人難以再續前緣,現在他只想跟她做一對異性知交。

  來到小別廳,廳門敞著,姚沐月在案前畫著刺繡用的花樣,十分專注。

  看著她,傅天抒的心猛地一揪,呼吸瞬間變得有些困難。

  感覺到有人盯著自己,姚沐月沒抬起頭來,只是問了聲,「翠竹嗎?」

  「是我。」他說。

  聽見他的聲音,她一驚,立刻抬起頭來。

  從白山歸來後,他們有三個月未見了。這段期間,她聽說了不少關於他的事,知道他傾注全力在重整雲水堂,也做出了一些成績,她真的很為他高興。

  他曾說過事業來成、無以為家,如今雲水堂已有起色,他是不是想給花散舞一個名分了?雖是意料之事,她還是感覺胸口一緊。

  下意識地,她看向掛在一旁、未繡上圖案的紅色嫁衣,心下一沉,他可是來詢問嫁衣完成進度的?

  見她突然看向一旁的嫁衣,傅天抒也怔了一下。「那嫁衣是為客人做的?」他暗自希望是。

  「嫁衣的刺繡圖案,我還在畫,」她不好意思的說:「花姑娘說不急,所以我想畫個更漂亮的圖案再……」

  聞言,傅天抒一震。「這件嫁衣是花散舞訂的?」她訂嫁衣做什麼?為何這件事,她一個字都沒跟他提過?

  「嫁衣是兩多月前,花姑娘來量身訂做的,她說不急著要,我才……」她歉疚地問:「趕著要嗎?」

  花散舞雖說不急,但畢竟是客人訂的衣服,還是嫁衣,不管如何,還是盡早交貨較為合理,可她為何如此慢慢琢磨著?莫非她她不想完成這嫁衣?

  思及此,姚沐月心頭一驚,更覺愧疚。

  她低下頭,彎下腰,連忙致歉,「對不起,我會盡快趕製。」

  見狀,傅天抒急道:「不,我不是為此事來的。」嫁衣之事,他心裡也感到疑惑不解,但這畢竟是家事,他想先親自問問花散舞。

  「不是為嫁衣而來?」她疑惑了,「那麼……」

  「你先前提過一個兩家合作的想法,我正是為這事來跟你商討。」

  她微怔,「跟我商討?」

  他點頭,「雲水堂煉製了一些尋常毛病能服用的丹藥,為此我訂了一批薄鐵罐子,我想你幫我挑些適合的布來包裝罐子。」

  「我挑?」

  「你眼光獨到,一定能選到適合的花樣。」他興致勃勃地說:「孩子最厭惡服藥了,若是在藥罐子上動點手腳,吸引他們的目光,或許服藥就不再是麻煩的事情,再者,有些人服藥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在罐身上做些花樣,即使拿出藥罐來也不覺顧忌或是難為情,你說對吧?」

  聽完他的話,沐月甚覺有理,頻頻點頭,「你這想法好極了,這事就交給我吧。」

  「你真的願意幫忙?」他喜出望外。

  「說什麼幫忙?」她一笑,「我家的布,你得買才有,你可是給了錦繡莊一筆買賣做。」

  「那我明日將罐子拿來,我們好好研究研究?」

  「嗯,就這麼說定了。」她說著,忽又想起嫁衣一事,「那這件嫁衣……」

  傅天抒臉上的笑意一斂,淡淡地道:「不急,你慢慢來。」

  返回傅家大宅,傅天抒立刻前往別院找花散舞。

  一到別院入口,便聽見花散舞的聲音--她正在罵人。

  「你這笨手笨腳的丫頭,連梳個頭都能扯我頭髮?給我滾出去」

  「是,奴婢這就出去。」捱罵的丫鬟垂頭喪氣的走出來,外面另一個丫鬟立刻提上前去。

  「你也挨罵了?」

  「明明是她自己突然動了,我才……算了,誰教她是主子。」

  「哼,什麼主子?咱們是丫鬟,她是清倌,地位比我們高到哪見去?再說,她沒名沒分,在傅家根本什麼都不是,要不是仗著少爺寵愛,哪能由她在這兒囂張?」

  「好了,你別嚼舌根,被聽見了,有你受的。」

  「還以為大夫人難伺候,沒想到她更……啊?」兩人說著說著,這才赫然發現傅天抒就站在門柱後面。

  看見他,兩人像見鬼似的跳了起來,驚慌失措地喊,「少爺。」

  「沒你們的事,下去吧。」傅天抒淡淡的說著,邁開步伐往寢間走去。

  兩個丫鬟看他沒追究,心想他大概是沒聽見,不禁一臉慶幸放心,拉著手急急離去。

  傅天抒走進寢間,只見花散舞坐在鏡子前,細細描繪著兩道柳眉。

  看來,她剛起床不久。

  從鏡中發現他的身影,花散舞立刻轉過頭來,笑頗綻開,「天抒。」

  聽見她剛才罵人那股凶狠勁兒,再看她現在這人比花嬌的笑頗,真教傅天抒有種錯亂的感覺。

  她在他面前,從沒露出那兇惡的模樣,可在他沒看見的時候,卻變了模樣……

  他赫然發覺,眼前的這個女人是如此的陌生,甚至背著他,多次找過沐月。

  他不禁懷疑,除了這些,她對他還有其他隱瞞嗎?

  「天抒,」花散舞走了過來,一把握住他的臂膀,將身子貼近他,

     「我昨個兒上街時看見一支簪子,回來後一直想著它,吃不能吃、睡不能睡,人家真的好想要,你買給我,
行嗎?」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買給人家嘛,我會好好伺候你的。」她眼神曖昧的湊上嘴唇,在他耳朵上一親,悄聲說:「我們已經好久沒……」

  未等她話說完,傅天抒拿開了她纏著自己的手。

  她一怔,疑惑的看著他,「怎麼了?你今天……」

  「我今天去了錦繡莊。」他直視著她,「聽說你訂做了嫁衣?」

  花散舞心頭一顫,面露心虛,「呃…那是……」

  「你還找過沐月,說我要你去拜託她成全我們?」他目光沉肅,「這些事,都是真的?」

  眼看己瞞不了他,花散舞乾脆耍賴,「是啊,都是真的,她又不嫁你,卻一再拖延婚期,我可是為了咱們的將來才硬著頭皮去求她的。」
     
      她怔瞪他一記,「誰教你什麼都不做,就只是……」

  「花散舞。」他連名帶姓的叫她,教她嚇了一跳。

  「怎麼啦?」她一臉委曲害怕,「你這是在幹麼?我哪兒做錯了?」

  「你不該瞞著我做這些事。」他濃眉一揪,神態懊惱,「我討厭別人對我說謊。」

  「我沒說謊,只不過沒告訴你。」她狡辯著,「你不愛她,我只是幫你擺脫掉她,這樣也錯了嗎?還有,你替我贖身,不就是要娶我?我去訂嫁衣也是……」

  「夠了。」傅天抒沉聲打斷了她。

  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她,是他印象中的那個花散舞,是她變了?還是他一直沒發現真實的她?其實這個溫柔多嬌的可人兒、解語花,竟是個滿嘴謊言、豪奢虛榮、狐假虎威欺負下人的女人!

  他為她贖了身,他想照顧她一輩子,可她卻瞞騙他。一直以來,他究竟有沒有睜開眼睛好好的看清楚她?

  「天抒?」見他真生了氣,花散舞立刻收斂並示弱,「你別生我的氣,好嗎?」

  她還沒從他身上撈夠好處,而如今雲水堂也有了起色,她無論如何都得靠著這條船,緊抓不放。

  她握上去,輕攬著他的腹,柔聲道歉,
   
     「是我不好,我操之過急,可那全是因為我愛你、在乎你啊。」
     
     她擠出了幾滴眼淚,幽幽道:

     「你可知道我沒名沒分,在這宅子裡多麼可憐委曲,就連那些丫鬟都因為我的出身而欺負我……」

  丫鬟欺負她?不,他聽見的可不是這樣,她還是謊話連篇,且說得一點都不心虛。

  「你跟了我,我對你有責任。」他拿開她的手,眼睛直勾勾的注視著她,語帶警告地,

      「不准再騙我,也別試探我對你的感情及耐性,明白嗎?」

  「我知道。」花散舞可憐兮兮的點了頭,舉手發誓,「我對天發誓,絕不再對你隱瞞什麼。」

  不知為何,他仍無法相信她所說的話,但他並不打算戳破她。

  轉身,他欲離去,花散舞連忙拉住他,「你不留下?」

  「鋪子裡還在忙。」他稍稍使力的掙開她的手,旋身而去。

  花散舞倚在門邊,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一臉若有所思。他對她有責任?就只有責任?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男人的心已不在她身上了。

  「傅天抒,我或許是你呼之即來的玩物,卻不是你揮之即去的女人。」她盯著他的背影說。

  為了包裝藥罐之事,傅天抒三天兩頭就往錦繡莊跑。

  只是與姚沐月越是相處,他的心就越是矛盾掙扎。明明知道彼此已經不可能,明明打定主意跟她就只是異性知交,可越是如此刻意想著,他就越難以自拔……

  在他的心中,有一盞忽明忽暗、搖擺著的小小燈火,每當靠近她,那燈火就越來越熱,然後在他胸口燃燒起來。

  他總在沒見到她的時候,不經意的想起她,見了她又慌得心跳快要停止。這是第一次他有這種感覺,而他很清楚那是因為戀慕。

  他對她戀了心,不知在何時開始。

  是在他受到了她的幫助,對她產生敬佩崇拜之心後?還是在更早以前?

  為什麼他一直沒發現?為什麼他讓自已走進了這進退維谷的境地裡?如今的他縱使對她動了心,又如何向她表白?

  「天抒?傅天抒?」

  聽見她喚他的聲音,他猛然回過神來。

  今天沐月帶他到城郊一間小染房看布,那間小染房只有一個染布的李師傅經營,因為只有一個人,交貨量極少,平時也只接熟客的單子,而沐月便是他的熟客之一。

  在李師傅那兒買了幾匹現成的染布後,他們踏上歸途。兩人在路上沒什麼交談,也因此他便出了神。

  「什麼事?」

  她憂疑的睇著他,「你沒事吧?」

  迎上她那澄澈的、直直注視看他的黑眸,他的心一陣顫悸。

  「沒事。」他有點心慌,而為了掩飾心慌,他不敢看她,只好隨便張望。

  這時,他看見天上飄來幾片烏雲密佈著,陰陰沉沉的,像是隨時都會下雨般。

  「好像快下雨了,我們得加快腳步。」他說。

  姚沐月仰頭看了一下,微微頷首,於是兩人加緊腳步,快步的朝著麗水城城門的方向而去,可不一會兒,一陣大雨傾盆落下,那豆大的雨滴又急又重的打在他們身上。

  「那布可別打濕了。」她提醒著他。

  聞言,他將剛買來的布揣在懷裡,轉頭一看,發現她已滿頭滿身的濕,他下意識伸出手,往她頭上一攬,以袖子為她擋雨。

  突然靠得這麼近,姚沐月只覺得心臟像是快衰竭了般。

  他這舉動溫柔得讓她動心又痛心,不禁想,如果在上一次,他能這麼待她,那麼她就不會那麼悲傷。

  為什麼現在的他們反而變得如此親近?就在她已經不想要這段感情的時候,為什麼他又走進她的心房?

  「那裡有座茅草棚子,我們先去避個雨。」他說著,拉著她的手便往不遠處一個破舊、但還堪使用的茅草棚子跑去。

  棚子下,兩人肩靠著肩的躲看。四野鬧寂,只有雨嘩啦嘩啦的下看。

  雨聲明明那麼大,又伴隨著遠處傳來的幾聲雷響,可她卻清楚的聽見他的呼吸,還有自己的心跳。

  她低著頭,不敢看他,也不敢開口說話。

  傅天抒轉頭看著她,水珠自她發上滴落,像珍珠似的落在她的睫毛上、鼻尖上及唇上。

  她濕答答的模樣雖然有點狼狽,可他卻看得有點癡了。

  伸出手,他溫柔又小心的以自己的袖子擦拭著她的頭髮及臉頰。她纖瘦的肩膀一顫,一雙黑眸定定的看著他。

  與她的視線對上,他的心猶如那雷聲般撲通撲通的響。

  他著魔似的注視著她,眼睛眨也不眨。她則臉紅了,心慌意亂的眨著眼睛,顫著雙唇。

  她清麗的臉龐十分動人,而那猶如沾著露珠的唇片更教人心神迷醉,他情難自禁地微彎下身,慢慢的靠近了她。

  她沒閃躲,只是像根木樁似的桿著不動,像是被下了定身咒般,眼睜睜的看著他越靠越近。他想幹麼?他想對她做什麼?老天,她快不能呼吸了。

  「天……」她感覺到他想對她做的事,也知道自己該躲開,可她卻動不了,只因他的眼睛裡有著一種她害怕又期待的異彩,深沉而熾熱,吸引著她。

  當他的臉己近到她幾乎無法看清他的五官時,她驚慌的、緊緊的閉上了眼睛,而就在她緊閉雙眼的同時,他的唇印上了她的。

  她倒抽了一口氣,心口頓時抽緊。全身濕淋淋的她本該覺得冷,可此刻,她的身體卻猶如火燒。

  他的唇帶著燒灼的力量,焚燒著她的身心,讓她明知不行,卻又接受了。

  可就在此時,花散舞的身影鑽進她腦海之中,清楚浮現在眼前--彷彿天外伸來一隻大手,狠狠的將她的心神攫住、拉回,她陡地一震,瞪大眼睛,然後猛力將他一推。

  傅天抒驚覺到自己做了不得了的事,自知冒犯了她,可他不想道歉,他不想因為自己對她戀了心而道歉。

  「沐月,我對你……」

  「不要說!」姚沐月摀住耳朵,激動的跑出了茅草棚子。

  見狀,他丟下布匹,追了上去。

  大雨傍沱,姚沐月在雨中疾奔著,她看不見方向,埋頭就往前跑。

  她是怎麼了?為什麼明知他想做什麼,卻還允許了他?什麼都遲了、都過了,她不想再愛他,只想跟他像個朋友般才對。

  朋友?她要的真只是朋友?若只是朋友,當她知道他跟花散舞婚期已近時,竟覺心痛如絞?

  她在自欺欺人,她從來沒因為他曾重重傷了她而恨他,直至今日,她的心還是眷戀著他。

  她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女人,老天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以扭轉乾坤、改變命運,可她繞了一大圈還是戀上了他。

  眼淚不斷自她眼裡湧出,教她什麼都看不清,唯一清楚的是,她對他的感情。

  「天啊……」為什麼她的愛是這麼的苦?這麼的難?她以為這次會有所不同,沒想到還是一樣的艱辛痛苦。

  他現在對她好、戀慕她又有什麼用?他不能放下花散舞,而她也無法接受那不完整的愛,他們注定還是要分開。

  「沐月」傅天抒一把攫住她的手,抓住了她。

  她重心一倒,氣力用盡,整個人癱進他的懷裡。

  他將她抱住,用身體為她遮檔大雨,低下頭看著在自己懷中顫抖著身軀、神情悲傷的她,胸口一揪。

  「沐月,這不是褻瀆,而是情之所至……」他自責甚深,

     「如果你怪我,就給我幾個耳光,將我那自不量力的戀心打碎吧。」

  姚沐月抬起眼,明明因為雨水,眼前一片模糊,可她仍看見了他的眼睛,那深沉、真摯且熾熱的眼睛。

  「為什麼?」她顫抖著聲音,悲傷的問他,「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放過我?」

  傅天抒微頓,不解的看著她。

  「你從來不要我,而我……我也已經決定不愛你了……」她抽咽著,

     「為什麼你現在才要我?才對我好?如果上次你也這麼對我,就不會……」

  他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只聽得出她話中帶著對他的怨忍。

  「傅天抒,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

  在他的懷抱中,他清楚的看見淚眼潰堤的她。她的眉心跳動著、她的唇片顫抖著,她的神情是那麼的悲傷又憤怒。

  她恨他?恨他什麼?恨他不成大器?恨他有了花散舞?

  她說他從來不要她,可她呢?她要過他嗎?她離開文成塾後就沒再出現,她將婚期一延再延,她……

  「沐月,你也不要我吧?」他眉心一揪,聲音沉痛,
     「若你要我,就算花散舞去找你,你也不該答應她,悍然如你,應會堅決的回絕她。」

  「你要我怎樣?我又能怎樣?」大雨澆走了她的理智,那不該說、不能說也不想再說的話,她卻忍不住的說出口,

     「幾年來,你都跟她在一起,從來沒正眼看過我,我……我只是個多餘之人,我在你心裡什麼都不是……」

  傅天抒一震。她是多餘之人?她在他心裡什麼都不是?不,絕不是那樣。

  這麼多年來,他心裡一直有她,可他瞥扭、他好強、他放不下身段,他自知配不上她,只好遠遠躲開。

  「姚沐月,我心裡一直有你。」他再也無法壓抑、無法隱瞞那深藏在他心底的感情,此刻猶如排山倒海而來。

  姚沐月霎時驚疑的看著他。他臉上有著懊悔的神情,他的眼睛……紅了?!

  「從你為我跟我娘的處境難過,而流下眼淚的那一刻起,我的心裡就一直有你。」他懊悔無奈地說:

      「我當時年紀小,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我脾氣倔、性子拗,莫名其妙生你的氣……稍大時,我自卑卻又自負,自知配不上你,卻又假裝不在意,直到在白山遇見你,我才發現自己對你的心意...」

  聽見他這番話,姚沐月的心好痛。

  這是什麼樣的陰錯陽差?他心裡一直有她?若真是如此,為何又愛上花散舞?

  「已經遲了,你的心已經太擁擠,你的身邊也早就沒了我的位置。」她幽幽的說。

  他的胸口像是被揍了一拳般,對於花散舞的事,他真是無話可說,因為那是不爭的事實。

  「對於她的事,我無可辯駁……」他沉聲道:「她來自一個貧戶,為了養活家人,父母將她賣到長樂樓,從此便開始了成為男人玩物的生活。她原可守身如玉,就只是為男人跳舞。可她十五歲那年,因為父親染病,急需用錢,她將自己的初夜賣給一個偏好童女的富商……」

  這是姚沐月第一次聽到關於花散舞的事情,那毒辣陰險的女人背後,原來有著一段血淚斑斑的故事。

  「無論是出身背景,還是人生際遇,她都像極了我娘親,看著她,我就像看見了另一個舞妓香月……所以,我決定拯救她。我是庶出之子,雖享有富貴榮華,但那看似體面的表相之下,卻是無處可取……」

他感慨地苦笑一記,「某種程度來說,我跟她是極為相似之人。」

  這一刻,姚沐月明白了他對花散舞的感情。

  他跟花散舞都是受傷之人。他在她身上看見了他娘親的影子,也看見了傷痕纍纍的自己,在拯救她的同時,其實得到救贖的卻是他自己。

  他跟花散舞就像是兩頭互相舔舐對方傷口的野獸般,因為太痛,他們看不見別人的傷,然後毫不在意的傷害了可能會傷害他們的人。

  她明白了他的心,明白了花散舞的苦,可她的心、她的苦,誰來憐她?

  那七年時光,她不也是血淚斑斑?

  猶如刀割般的孤獨佔據了她的心靈,每天只是靜待著時光流過,當她慢慢淹沒在無邊哀傷之中時,他可曾憐憫過她?

  她恨他,但無法真的恨他,想愛他,又傷得太深太重而不敢愛他。

  心想著,只要他不愛,她便也認命的度過此生,可現在他卻說愛她?

  她怎麼敢要他的愛?怎麼能要他的愛?而他又如何將他的愛均分給她及花散舞?就這樣吧,就讓他好好的去愛花散舞,她要退出這一場無論如何都沒有輸贏的戰局。

  「就到這兒吧。」她推開他的胸膛,淒然道:「我對你有過戀心,但已經結束了。」

  「沐月?」他一震。她對他有過戀心?

  「如今我己心如止水,只想將此生奉獻給錦繡莊跟那些需要我幫助的人。」她直視著他,淒迷一笑,

      「你憐花散舞,就好好的待她,我會祝福你們。」

  「沐月……」

  「如果你有一絲憐我,什麼都別說了。」她打斷了他的話,站了起來,轉過身子,頭也不回的走開。

  看看她離去時那纖瘦又微微搖晃著的身影,傅天抒的心一怔,痛得他無法自持的流下男兒淚。

  不管他們之間有過什麼,都結束了,從此之後,她對他來說,就真的只是一輪明月。

  不管是在天上,還是映在水中,他都搆不著也撈不到。
作者: 御茶園好喝    時間: 2013-3-1 03:00 AM

本帖最後由 御茶園好喝 於 2013-3-1 11:14 PM 編輯

第九章

  那日別後,原本因為藥罐之事而往來頻繁的兩人,又幾個月不曾見上一面。而負責與他接洽的人,也變成了她十分信賴倚重的翠竹。

  他想從翠竹那兒探詢一丁點關於她的事情,翠竹卻是守口如瓶,一個字都不曾吐露。

  這日,錦繡莊的夥計送來了一個大木盒。

  他打開一看,竟是一件繡工精細、圖案絕美的嫁衣。看著躺在木盒裡的嫁衣,他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傅少爺,」錦繡莊的夥計拿出收帳單,遞給了他,「這是帳款明細,你過目一下。」

  他沒接下,甚至看都沒看一眼,「你待會兒找帳房拿吧。」

  那夥計微楞,吶吶的點了點頭。

  「青石,」他旋即喚來夥計青石,「拿到別院交給散舞小姐。」

  「是。」青石答應一聲,立刻捧著木盒離開。

  青石剛離開,香月夫人便到。

  「天抒,娘有事跟你說。」她將兒子拉到鋪子後,覷著沒人之時,悄聲道:「家裡出了賊。」

  聞言,他一震,「賊?」

  「今天你爹到了庫房想找一塊他年輕時配戴的王佩,可不止找不到,還發現庫房裡少了好多東西。」

  「究竟丟了什麼?」

  「什麼都有,但都是些平常不常注意的小東西,其實……」香月眉心一皺,「娘也掉了幾樣東西。」

  「什麼?」

  「初時以為是自己塞到哪兒給忘了,但前兩天,娘最中意的那支鳳嘴啣珠也不翼而飛了。」

  鳳嘴啣珠是一支鳳形金簪,鳳凰嘴裡啣著一顆光潔的白的珍珠。那是他爹送給他娘的定情之物,她視如寶貝珍藏著,若非重要場合,是不輕易配戴的。

  「你爹要我來問問你,看你有什麼想法?」

  「這事除了爹跟娘,還有誰知道?」

  香月夫人搖頭,「你爹沒敢讓你大娘知道,若她知道,必定大發雷霆,非得將這宅子翻個頂朝天,揪出那賊兒不可。」

  他斂眉一笑,「大娘確實會那麼做。」忖了一下,他說:

     「這事暫時別聲張,爹跟娘究竟掉了什麼,列張清單給孩兒吧。」

  香月夫人微頓,「你想--」

  「不管那賊是誰,都是個識貨之人。爹娘丟的雖是小物件,卻也不是尋常東西,若那賊悄悄將東西拿到外面賣了,定會在店上留下蛛絲馬跡……清單列出後,我便到城裡各個首飾鋪、當鋪或是古玩店去問問,或許會有斬獲。」

  「看來也只有如此了。」

  「娘不必擔心。」他安慰著她,「那鳳頭簪,孩兒會幫您討回來的。」

  聽他這麼說,香月夫人臉上有了一絲寬慰的笑,旋即,她像是想起什麼,語帶試探地問:「天抒,你與沐月如何?」

  傅天抒一頓,裝傻,「孩兒不明白娘的意思。」

  她斂眉一笑,「你這孩子還是這瞥扭的性情,眼為情苗,你瞞得了娘嗎?」

  「娘,我與沐月已經……」

  「天底下沒什麼不可能的事。」香月夫人笑視著他,

     「從前誰料得到你這遊戲人間的浪子會有奮發圖強的一天?瞧,如今你將這雲水堂打理得多好,就連你大娘都無話可說了呢。」

  他神情懊喪,「娘,這兩件事哪能相提並論,不說別的,我身邊已經……」

  「你顧慮著花散舞?」她神情一凝!

     「天抒,你對她……是愛嗎?而她,又是否值得你愛?」

  對於他跟花散舞的事,他娘向來是不插手干涉的,當初他要替花散舞贖身,還是他娘幫忙才能成事,可如今聽他娘這番話,他驚覺到他娘對同是舞妓出身的花散舞似有異議。

  「我絕非因她出身寒微而偏愛沐月,畢竟我的出身與她相同,比任何人更能體會遭人議論輕蔑之苦,可自她住進傅家之後,我從旁觀察她,也聽不少下人談論起她……」

     她目光一凝,「天抒,她恐怕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

  他語氣無奈,「孩兒知道。」

  「知道你還……」

  「我贖了她是事實,也沒有拋棄她的道理,除非她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否則這些性格上的瑕疵,我只能要求她改善,希望她變得更好。」

  聽他這麼說,香月夫人沉吟片刻,像是理解了他的想法。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娘也不便再說什麼。」

  姚沐月帶著翠竹剛從客人那兒收了幾筆款子,回程,她特地繞到萬寶樓想給她下個月過生日的娘親買個禮物。

  還沒到,遠遠的便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花散舞。

  她神色有點慌張,踏出萬寶樓大門之時還戒慎的看了看四周,這才放心的走了出來,然後離開。

  「小姐,是花散舞。」

  「嗯,我看見了。」

  「雲水堂的生意才剛有點起色,她就開始穿金戴銀了。」

  「別嚼舌根,那不關咱們的事。」她輕聲制止,領著翠竹走進了萬寶樓。

  萬寶樓的大掌櫃見了她,立刻熱情招呼,「姚大小姐,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萬寶樓的大掌櫃家中有一妻一妾,以及三位千金,都是錦繡莊的常客,可姚沐月不愛打扮,也不喜歡奢侈品,因此從未光顧過萬寶樓。

  今日得見她,大掌櫃既驚又喜。

  「大掌櫃,下個月是家母壽辰,我想給她買件東西,討討她的歡心。」

  「姚大小姐真是有心了。」聽聞她要為母親買禮物做壽,大掌櫃立刻端出幾個盒子,一一打了開來。

     「姚大小姐真是找對地方了,咱們萬寶樓的貨色最是齊全,包你能挑到稱心的。」說著,他開始介紹檯子上的珠寶首飾。

  姚沐月看了看,都沒合意的。「大掌櫃,家母平時鮮少穿戴首飾珠寶,倒是常用到簪子,你可有合適的簪子?」

  大掌櫃微頓,像是想起什麼。「簪子的話,我倒有個不錯的……」說完,他自檯子底下童出一方手絹,攤開手絹,裡面是一支金簪。

  他將簪子遞給了她,「這鳳頭簪手工極好,上面那顆珍珠也是難得一見的上等貨,一定適合姚夫人。」

  看著那鳳頭簪,姚沐月一震。

  這簪子何以如此眼熟?她想了一下,終於想起自己是在哪兒見過這鳳頭金簪--香月夫人的頭上曾插過這支金簪,一模一樣。

  「大掌櫃,這鳳頭金簪可有一對?」她問。

  「不,就這一支。」他說。

  「這金簪是貴鋪所有,還是……」她這麼一問,便看對方露出尷尬表情。

  「其實這金簪是客人拿來賣的。」他老實的說。

  客人拿來賣的?難道是雲水堂有資金上的困難,所以香月夫人只好賣了這珍愛的金簪?

  「大掌櫃,這金簪是雲水堂的香月夫人拿來的嗎?」她疑惑的問。

  大掌櫃先是一怔,然後搖了搖頭,「不,是從前長樂樓的花姑娘剛才拿來賣的。」

  原來花散舞剛才不是來買首飾,而是來賣首飾。是香月夫人要她拿來換現的嗎?還是香月夫人送給了她,她卻拿來套現了?

  「花姑娘可寫了贖回的條子?」她問。

  「沒有。」

  聞言,她滿腹疑竇。若是一時困難,應會寫張贖條,找機會將東西贖回,而不是賣斷,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大掌櫃,這金簪我要了。」她毫不猶豫地掏出銀票。

  就這樣,她買下了香月夫人的鳳頭簪,再幫她娘親挑了支鑲嵌著金珠的袱帽子。

  「翠竹,」她將鳳頭金簪交給翠竹,「你待會兒就將金簪送到雲水堂交給傅少爺。」

  「小姐與傅家非親非故,何必……」

  「多嘴。」她鎮視著翠竹,「只管照我交代的去做,還有,別告訴我娘,免得她又要問。」

  「喔」翠竹悶悶的答應了一聲。

  沒多久,翠竹便將東西送到傅家門上。

  「這是?」看著翠竹拿來的、以手絹妥善包覆著的鳳頭金簪,傅天抒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是我家小姐要我送來的。」

  「沐月她從何得到這支金簪?」他疑惑的問。

  「剛才小姐到萬寶樓想給夫人買過壽的禮物,大掌櫃拿出這支金簪,小姐一看是香月夫人的東西,便將她買下歸回。」

     翠竹機靈的看了看四周,悄聲的問:「傅少爺,雲水堂是不是有困難?」

  他微怔,「為何這麼問?」

  「不然為何要賣掉香月夫人的金簪換現,連贖條都不寫?」

  「賣?」他警覺的看著她,「大掌櫃可說是誰拿去賣了?」

  「是花散舞,我跟小姐都看見了。」

  聞言,傅天抒陡地一震,頓時說不出話來。

  他娘親遺失的鳳頭金簪竟被花散舞拿到萬寶樓去賣了換現?難道說,花散舞便是家中那只偷糧的耗子?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即使是在傅家最糟的時候,他也沒讓她餓著、冷看,她要什麼,他只要能給就給,從沒讓她缺少過,而她竟然這麼做!

  本該覺得氣憤,卻不知怎地,他突然想放聲大笑。

  真是可笑,他憐惜她的出身、她的處境,一心只想給她一個安穩的日子過,他以為她愛他,可她心裡謀的卻不是他的人、他的情,而是傅家的財。

  這只偷糧的耗子是他引進門來,是他放縱了、視而不見才會養大的耗子。

  「傅少爺?」見他唇角輕揚的笑著,翠竹疑惑的看著他。

  他回過神,神情從容淡定,「翠竹,這金警你家小姐用多少錢贖回?」

  「這我不清楚。」

  「是嗎?」他一笑,「那我就親自登門拜訪,全數奉還……賣了也好,正好讓我尋了個藉口見她一面。」

  翠竹微楞,不解的看著他。

  「來,我送你出去吧。」他親切的親自將翠竹送到門口,並目送看她離去。

  正要返回鋪子,卻瞥見對街站了一個身穿灰衣的男人,那男人朝他使了個眼色,便轉身走開。

  見狀,傅天抒立刻跟了上去,並尾隨灰衣男人來到一條暗巷裡。

  「傅少爺,我已經查到了。」這灰衣男人不是誰,而是傅天抒委託前去明查暗訪失物去向的私家密探秦飛。

  秦飛原是官衛之人,退職後便做起這一行。

  「依著你給的清單,我找到了幾樣東西,也查到拿去賣的人。」秦飛說。

  傅天抒心裡雖已個底,還是想弄個明白。「誰?」

  「是長樂樓的一個小廝。」秦飛神情略顯嚴肅,欲言又止。

  「說吧。」他一副心平氣和的模樣,「他後面的主使者是誰?」

  「是……花姑娘。」秦飛有些遲疑的說道。

  傅天抒並不厭驚訝,但他平靜的反應,倒是教秦飛有點疑惑。

  「傅少爺像是早已知情?」

  「不,我不比你早。」他斂眉一笑,微帶懊惱。「辛苦你了,酬金我會派人送去給你。」

  「謝謝傅少爺的照顧。」秦飛顏首一笑,「那我先走了。」

  說完,秦飛閃進另一條暗巷,瞬間便不見人影。

  傅天抒走進別院,來到了寢間門口。打開門,只見花散舞還衣衫不整、懶洋洋的賴在床上睡著。

  聽見他進來的腳步聲,她急忙翻身坐起,滿臉堆笑的看著他。

  「天抒。」她跳下床,飛奔向他,兩條粉臂一勾便抱住了他的頸子。

  傅天抒動也不動,也沒說話。

  察覺到異樣,花散舞用那狐媚的眼睛望著他,「怎麼?鋪子裡有心煩的事?」

  他看著她,還是沉默。

  她又抱住他,將那胸脯猛往他身上緊貼看。「天抒,別煩,不如讓我給你解解悶吧?」

  自白山回來之後,他已好幾個月不曾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甚至也不回這別院休息了,她頓時覺得自己像極了等不到皇帝臨幸的深宮怨婦般。

  「天抒,你摸摸……」她拉著他的手往自己微微敞開的衣襟裡放,「我的心跳得厲害。」

  傅天抒將手抽回,但沒推開她,而是將手伸進自己的袖口,取出那支鳳頭金簪。

  「你認得這東西嗎?」他將鳳頭金簪往她眼前一亮。

  看見那支被她賣到萬寶樓的鳳頭金簪竟在他手中,她嚇得鬆開了手,連連退後了三步。

  「天……天抒?!」她難掩驚恐的看著那支金簪,不自覺的發起抖來。

  「你沒想到會再看見這支金簪吧?」他冷然笑視著她,

     「這支金瞥是我爹送給我娘的訂情之物,是她最珍視的一件首飾,你拿他換了多少銀兩?」

  「我……我……」一直以來她刻意不將竊得的物品留在身邊,就是擔心人贓俱獲,難以脫身,可她萬萬沒想到這賣掉的金簪竟出現在他手裡。

  為什麼?他為什麼會拿到這金簪?

  「我真想不到你會做出這種事來。」他失望又懊惱的看著她,
     
     「我憐你,是真心想給你安穩日子過,可你謀的卻是這個?」

  「天抒,你聽我說……」她掛上去,想討饒乞憐。

  他濃眉一揪,怒視著她,「別碰我。」

  她收回手,苦求著,「天抒,你原諒我,我、我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這種傻事,我再也不敢了。」

  「一時?」他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記,

     「除了我娘的鳳頭金簪,你還偷了庫房的各式收藏交付給長樂樓的小廝變賣,這是一時?」

  眼見東窗事發,再也隱瞞不了、狡辯不了,花散舞只能跪地求曉。

  「花散舞,是你負我,不是我虧待了你。」他長歎一聲,

     「念在舊情,我不告官逮你,你變賣所得,我也不追討,我只要你……」他目光一凝,如刃般的直射向她,

     「立刻離開傅家。」

  聞言,她驚呼一聲,癱坐在地。

  「不!不,你……你不能趕我走……」她猛搖著頭,又驚、又氣、又急地求饒,

     「你贖了我,我是你的人了,我……我不要走!」

  「花散舞。」他沉聲一喝,怒視著她,「別逼我做絕了。」

  迎上他那盛怒的、彷彿竄燃著火焰般的雙眼,花散舞渾身顫抖。

     「你、你……我知道了,你是變了心,你已經愛上姚沐月了,對不對?」

  「這跟沐月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眉心一沉,
   
     「是我終於清醒了,我終於肯面對擺在眼前的事實。」

  「你……」

  「走吧。」他一臉漠然,「帶著你要的錢財離開傅家吧。」說罷,他轉身便走,走到門口,他像是想起什麼又停下腳步。

  花散舞以為他改變心意,滿懷期待的看著他。

  他回身淡漠的看著她,「把你的嫁衣也帶走吧。」話落,他邁開大步離去。

  花散舞坐在地上,淚流不止,可她臉上沒有一絲懊悔歉疚,有的只是仇恨跟憤懣。

  「姚沐月,都是你都是你……」她咬牙切齒的說著,眼底道出同歸於盡的決心。

  傅天抒親自來了一趟姚家大宅,說是要還姚沐月贖回鳳頭金簪的錢,可是她沒見他,她已打定主意也鐵了心的不見他、不與他再有任何瓜葛。

  沒兩天,花散舞離開傅家的消息傳來,令她驚疑不已。

  花散舞為何離開傅家,沒有人知道其中原因,只知道她帶著幾口箱子,搬回了長樂樓。

  外頭眾說紛紜,有人說她與傅家長輩不合,自動求去,也有人說是傅天抒對她生厭,將她驅趕出門。

  花散舞絕不是會因為跟長輩不合便自動求去之人,她向來只踢開石頭,絕不繞路而行,至於曾說過對花散舞有責任的傅天抒,更不會只因為生厭這如此膚淺的理由趕走她。

  姚沐月想,其中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原因。

  只不過,這些事都輪不到她去關注,為了安穩此身、改變命運,她絕不能再跟他有任何糾纏。

  「小姐,到立東行收完帳後就可以回家了吧?」從剛收完帳的鋪子裡出來,翠竹便興匆勿的問。

  「嗯。」姚沐月點頭,笑視著她,「怎麼?你又想做什麼?」

  「嘿嘿。」翠竹乾笑兩聲,

     「人家很久沒吃燒鴨餅了,待會見咱們繞過去買兩個解解饞,你說如何?」

  「誰跟你一樣饞呀!」姚沐月笑話著她。

  她咧嘴一笑,撒嬌道:「好小姐,拜託你了。」

  「好啦。」說是拗不過她,其實是寵她,總之,她還是答應了像妹妹一樣的翠竹的要求。

  從立東行收了帳,為了趕緊去買燒鴨拼,兩人走了一條平時不常走的小巷,一路說說笑笑的走看,渾然不覺身後有人跟看。

  突然,三名男子衝上前來,一把抓住了姚沐月,並摀住了她的嘴。

  「小姐!」翠竹見狀,立刻大喊並衝上前來,「放開我家小姐!放開!」

  翠竹像是要同他們拚命般的又褪又踢,而姚沐月也使出全力掙扎。

  「臭娘們」一名男子被翠竹的亂拳擊中眉心,痛得他憤怒咒罵,反手便朝她揮了一拳。

  這一拳讓翠竹整個人像是彈飛般重摔在地,昏迷似的沒再起來。

  看見這一幕,姚沐月整顆心都揪在一起了。

  「晤……唔……」她被捂著嘴,發不出聲音,只能憤恨的瞪著這三個男人。

  「哼。」一名黑衣男人冷哼一記,
     
     「你別怨我們,誰教你惹了那女人,咱們兄弟三人收了她的銀兩,當然不能不辦事啦。」

  「別跟她囉唆了,快把她弄昏,運出城去吧。」

  「說得對。」一經提醒,黑衣男人拿出一罐不明藥物倒在布上,朝她口鼻一壓,她瞬間便失去意識。

  三人推來早已備妥的輪推車,將她搬了上去,再蓋上茅草。

  「快走吧。」三人推著輪推車,急急走出巷子,不一會兒就消失無蹤。

  這時,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翠竹忍著疼痛,勉強的爬起。

  「小姐,小姐,你等我,我立刻找人救你!」她邊哭著邊走出巷子,快步返回錦繡莊。

  一進錦繡莊的鋪子,正忙著的夥計及客人都被她那糟透了的模樣嚇壞了。

  「翠竹?」羽良上前,看著披頭散髮、臉上又紅又腫,唇角還滲著血的她,急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翠竹,」周翠環也跟著上前,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沐……沐月呢?」

  「夫人,都是翠竹不好,翠竹貪吃,小姐她被擄走了。」翠竹哭著,自責又驚慌。

  「什麼?」周翠環陡地一震,差點昏了過去。

  羽良連忙扶住她,轉頭吩咐一名夥計去附近茶樓通知錦繡莊的當家姚曉風。

  「翠竹,那些人是誰?可有說了什麼?」羽良急問。

  「我不認識,他們很面生,可是他們說……」

  話未說棄,有人踏進了鋪子裡,來人正是傅天抒。前些天雖碰了軟釘子,可他今天還是來了。

  一進浦子,見周翠環一臉慘白的由羽良攬著,而翠竹則是哭哭咽咽、一副狼狽可憐的模樣,心覺事態不對,
他不禁擔憂的問:「發生什麼事了?」

  「傅少爺……」翠竹哭喪看臉,「我家小姐被擄走了。」

  聞言,他陡地一震,驚急的抓住翠竹,「沐月被擄走?!怎麼會?」

  「是我不好,我……」

  「翠竹,你記得他們的臉嗎?他們……」

  翠竹搖頭,「我不記得,不過有個男人揍了我一拳,我就裝昏,然後聽見他們說什麼小姐惹了那個女人,所以才被報復……」說著,她又哭了起來,「我不該讓他們帶走小姐的,可是我怕……怕自己要是被打死,就沒人知道小姐她、她……」

  「不,翠竹。」傅天抒抓著她顫抖的肩膀,安慰她,「你做得很好,你很聰明,果然不負你家小姐特意將你帶在身邊。」

  「傅少爺……」有了他的安慰,翠竹激動的情緒稍稍平復。

  「姚夫人,」傅天抒趨前安撫著周翠環,「您先別擔心,我不會讓沐月出事的,我會將她完好如初的帶回來。」說罷,他旋身便出了錦繡莊。

  不多久,傅天抒大步邁進長樂樓,直往著花散舞從前的房間而去,誰也攔不住他。來到她房門前,連門都沒敲
他便直接將兩扇房門推開--花散舞正要下床,看見他,略顯驚色,可旋即又鎮定的揚起一記媚笑。

  「原來是傅少爺……」她把微敞的衣襟拉上,

     「若是要看奴家跳舞,可得麻煩你去買張單子。」

  「花散舞。」傅天抒咬牙切齒地問:「她在哪裡?」

  聽翠竹說那些擄走沐月的人說她惹了「那個女人」之時,他腦海中浮現的便是花散舞的臉龐。

  花散舞肯定將一切過錯都怪在沐月頭上,一點都不因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或是可恥,加上她復仇心強,若做出什麼不利沐月之事,也是不難想像。

  「她?哪個她?」花散舞好整以暇的起身走到鏡台前,拿起梳子便開始梳理一頭長髮。

  「你叫人把沐月擄到哪裡去了?」他沉聲質問。

  花散舞自鏡中看見站在她身後的他。他神情冷峻、目光凌厲,像是頭憤怒的狼般瞪視著她。

  她冷哼一笑,「真是笑話,那女人不見了,你幹麼找我要?」

  她裝傻的態度,讓他憤怒到了極點,可她畢竟是個女人,若非不得已,他並不想對她使用暴力。

  「我再問你一次,她在哪裡?」他耐著性子再問。

  花散舞轉過身來,挑眉冷笑,「我再說一次,不、知、道。」

  他真的不想對女人動手,但沐月在那些人手中越久便越是危險,他不得不打破自己的原則。

  傅天抒伸出手,一把扼住了她的頸子一「嘎?!」她陡然一驚,瞪大眼睛,驚恐又生氣的看著他,「你……」

  「說,沐月被帶去哪裡了?」

  「我不知道」她囂張的朝他大叫。

  他眼底迸射出駭人的、像是要吞噬她般的銳利光芒,手一用勁,她便瞪大雙眼、張開嘴巴,驚恐又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他欺近她,沉聲地、逐字地問:
   
     「就算殺人得償命,我也會殺了你。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她在哪裡?」

  花散舞神情痛苦,但負氣又心存報復的她還是堅不吐實。

  傅天抒的手越掐越緊,緊到他自己都察覺到,只要再稍一使力,她的咽喉就可能被他掐斷,可他不在乎、他不怕,他只要沐月平安歸來。

  沐月遭此劫難,完全是因為他,所以為了沐月,他什麼都敢做,什麼都能不要。

  若她遭遇什麼不測,他不止要花散舞陪葬,自己也會以死謝罪。

  迎上他竄燃著怒焰的眸子,花散舞頓時感到害怕。她的頸子已痛得發麻,她快不能呼吸了,她感覺到他是真的想殺了她。

  死亡的陰影籠罩著她,教她不得不求饒一「啊……呃,呃……」她努力的發出聲音,露出一臉「我要說了」的表情。

  傅天抒鬆開手,「快說。」

  「她……她被帶出城了……」花散舞痛苦的彎下腰,按看胸口,

     「我要……要他們把她帶到松石山殺了。」

  「你」他氣極,一把將她拎起,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瞪著她,「你說什麼?!」

  她雖害怕,卻豁出去了似的,「我說我要他們殺了她,以消我心頭之恨!」

  「花散舞!」他沉聲怒喝,「要是沐月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要你陪葬!」

  「哼哼,」她挑眉冷笑,

     「就算你找到的是活著的她,也為時已晚……那三個人性好女色,絕不會……啊!」

  她話未說完,傅天抒己怒不可遏的給了她一巴掌。

  未料他竟會動手打她,花散舞兩眼發直,腦子一空,「你……你……」

  「花散舞,我絕不會輕饒你。」說罷,他振臂甩開了她,旋身走了出去。
作者: 御茶園好喝    時間: 2013-3-1 03:14 AM

本帖最後由 御茶園好喝 於 2013-3-1 11:09 PM 編輯

第十章

  麗水城三面環山,松石山位在城的西方,以蒼勁古松及奇峻岩石聞名。三名惡匪以輪推車將昏迷的姚沐月運至半山腰,尋了處隱蔽的古林,才將輪推車停下,剛停下就見那覆蓋著她的茅草堆動了動。

  「老三,她醒了。」

  「把她拉出來。」黑衣男人說。

  聽令,其餘兩人撥開茅草,將已經甦醒,卻還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姚沐月拉了起來。

  她睜開眼睛,看見四周是那麼的陌生且荒涼,不禁心驚害怕。「你們到底是誰?」

  「反正你都快死了,咱們就告訴你吧。」黑衣男子說道,

     「我們當家的非常迷戀花散舞,為了得到她,他什麼事都肯做。」

  「花散舞?」她一震。這事跟花散舞有關?

  「總之花散舞開了條件,只要我們當家的能辦到,她便順遂他的心願從了他,
       而那條件就是殺了你。」

  姚沐月簡直不敢相信花散舞竟對自己做出如此歹毒之事,為什麼?她要的都讓給她了,就連嫁衣,她都做到盡善盡美、無可挑剔。

  「老三,反正她橫豎得死,不如趁著她還活著時,咱兄弟三人……」他話未說完,其他兩人已明白他的意思,並露出淫邪笑意。

  她警覺而驚恐地顫問:「你……你們想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黑衣男人咭咭怪笑,「我先來吧!」說完,他朝她伸出魔爪。

  「啊!」她撥開他的手,跳下了輪推車便逃。

  三人像狩獵般的追逐她,將她逼到了險峻的陡坡邊。

  她往那險坡下望去,底下一片蒼翠,深不見底,只要失足,恐怕就會成為山林中的一具枯骨。

  「嘿嘿嘿,你就乖乖就範,至少也能留個全屍。」三人逼近她,彷彿她是逃無可逃的小動物般。

  看他們步步進逼,原本害怕得全身發抖的姚沐月突然冷靜下來。

  反正都是死路一條,她寧可摔得身首異處,也絕不讓他們玷汙了她的清白。

  她不怕死,因為她死過一次,況且所有該記住、得注意的事項,例如千萬不要買來路不明的生客所兜售的布匹這種事,她也都交代過羽良跟翠竹。

  說真的,就算她此時死了,也沒什麼牽掛,唯一潰憾的是,她的親人並不知道她在這兒,他們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找尋她,直到她的屍首被發現--她沒得選擇,她必須也只能這麼做。

  「抓住她!」

  當他們一喝,走向她的同時,她也轉過身,毫無遲疑的往險坡下一跳--見狀,三名惡匪頓時呆楞住,然後很有默契的跑到險坡邊上往下看。底下一片深綠,什麼都看不見。

  「這女人瘋了,她真的跳下去?」

  「老三,這可怎麼辦?當家的會不會說我們辦事不利?」

  「什麼怎麼辦?」黑衣男人撇了撇嘴角,「摔到這麼深的谷底,她還活得了嗎?」

  「可是當家的要我們取她的心臟回去,好讓他向花散舞證明咱們確實殺了她呀。」

  「那還不容易,待會兒想辦法獵條野豬或山羌,把它的心挖出來便是。」

  「你說得也是有理。」

  「廢話,快走吧。」三人丟下輪推車,速速離去。

  在山上耗了半天,總算讓他們捕獲一頭山羌,三人七手八腳的挖出山羌的心臟擱進腹間的袋子裡,安心的下了山。

  到了山腳下,卻沒料到迎面來了數十名壯丁及官兵。一知道那三人將姚沐月帶往松石山後,傅天抒立刻回頭找了羽良及姚傅兩家的壯丁,並報官請求支援,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趕赴松石山。

  來到山腳下,只見前面來了三個男人,傅天抒與羽良立刻交換了眼神,警覺的觀察著那三人。

  而以黑衣男人為首的三個匪徒才下山,便見一群壯丁及官兵,不免心虛,與眾人錯身而過時,刻意加快腳步,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傅天抒撇過頭,只見黑衣男人腰間纏著的袋子滲出血水,一路滴著。

  他與羽良同時回頭去追,一把擒住為首的黑衣男人,另兩人見他被擒,竟心虛的丟下他,自顧逃命。

  若非心虛,何必逃命?看其他兩人做鳥獸散,傅天抒己幾乎斷定這三人便是擄走姚沐月的人。

  「你……你做什麼?」黑衣男人又驚又怒。

  羽良話不多說,直接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傅天抒則取下他腰間的袋子打開。

  「這……」看見裡面裝著一顆血琳琳的心臟,他的心跳幾乎快停止。他奪過羽良的刀,用力抵住黑衣男人的頸子,

      「她在哪裡?」

  黑衣男人原想狡辯,但還沒開口,傅天抒手中的刀已朝他脖子抹了一下,雖沒被割頸斷喉,但脖子上已滲出血痕。

  「啊!」黑衣男人嚇得驚叫,「她、她在山上。」

  「你殺了她?這是她的……」傅天抒眼底迸射著殺人的光芒,恨恨的瞪視著他。

  「不不不,這不是她的心臟。」黑衣男人連聲求饒,「饒命啊,我們沒殺她。」

  「快說!」羽良上前,重重的拍了他的後腦一下,「我家小姐在哪兒?」

  「她、她摔下山了。」他聲音顫抖著,「不是我們推她的一一她、她……」

  不等他說完,傅天抒已一把拎起他,「快帶路!」

  「是是是……」黑衣男人連聲答應,立即領著他們上山。

  來到那片林子裡,映入眾人眼瞼的是一輛輪推車,而在不遠處則是一面險坡。

  傅天抒邁開大步上前,走到險坡邊,往下一看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老天,沐月掉下這深不見底的谷中嗎?她那纖弱的身子豈禁得住這一摔!

  「她……」他回過頭,目光陰蟄而駭人的直視著黑衣男人,「就從這兒掉下去?」

  「是、是的。」被官兵抓著的黑衣男人怯懦地回答。

  傅天抒朝那谷底看了一眼,「青石,把繩子取來。」

  聞言,羽良一驚,「傅少爺,你想做什麼?從這兒下去,一個不小心,可是會粉身碎骨的。」

  「是啊,」青石也趨前勸阻,「少爺,我們找路下去吧!」

  「拿來!」他沉喝一聲,目光一凝,不容反駁的說:「你們不給我,我現在就跳下去。」

  「少爺,你要是有個萬一,老爺跟香月夫人會……」

  青石話未說完,羽良己取走他手上的繩子,青石一怔,驚疑的看著羽良。

  羽良斂眉笑歎,「他真的會跳下去,在白山的時候,他可為了保護我家小姐,奮不顧身的以身擋刀啊。」說完,他趨前協助傅天抒將繩子綁在腰上將他放到險坡之下。

  繩子因他的重量而繃緊,也因他的下降而左右搖擺,羽良等人緊緊的抓著繩子的另一端,不敢稍稍鬆手。

  下降了好一會兒,突然聽見繩子啪的一聲,像是斷了的弦般繃斷。

  眾人一記驚呼,連忙奔向險坡邊。

  「少爺!」

  「傅少爺!」

  羽良、青石等人大聲呼喊,每個人的心都驚惶不安。

  「我沒事!」這時,底下傳來傅天抒的聲音。

  眾人聽見他的回應,這才鬆了一口氣。

  幸好在繩子繃斷之時,傅天抒已快到一處平台上,這處平台雖不寬,但足夠一個人坐下。

  他四處張望,尋看可以繼續往下的路,就在這時,他竟看見腳下不遠處,兩株自巖壁中竄出的古樹樹根猶如兩條粗壯手臂般承接著一個人。

  仔細一看,他發現昏迷不醒的沐月就穩穩的仰躺在那樹根上。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看見沐月了!」他朝上面的人喊著。

  「看見我家小姐了?她如何?」羽良急問。

  「看來沒什麼外傷,待我尋路下去。」說完,他小心翼翼的攀著巖壁、抓著突出的岩石、盤根錯結的樹根,一步步的往下爬。

  不多久,他的腳踩到了另一處平台,也更接近她。

  「傅少爺,行嗎?」上頭又傳來羽良急切的聲音。

  傅天抒暫時沒時間回應他,此刻他得非常謹慎小心的將姚沐月從樹根上抱下來。

  他步步為營的握近險坡邊,盡可能的將雙手及上身靠近。

  當他的手碰到了她溫熱的身子時,他忍不住在心裡喊著--老天爺,謝謝你!

  他慢慢的將她抓住,一點一點的將她拉了過來。

  終於,他將她抱住,而在抱住她的那一刻,他把她緊緊攬在懷中,像是害怕她會一溜煙的自他眼前消失般。

  「沐月,」他緊繃著的情緒在這一刻得到釋放,也因為放了心,不禁激動落淚,
     
     「我會因為你而少活幾年的……」說著,他低頭在她額頭上一吻。

  「傅少爺?傅少爺?」上頭再度傳來羽良的聲音。

  「我找到沐月了,她還活著!」他話才說完,上頭傳來一陣歡呼。

  「羽良,青石,天色已暗,你們暫時紮營吧!這底下似乎有幾條獸徑,
        明天天色一亮,你們便從另一邊下到溪谷,再循著獸徑上來。」

  「在底下待一晚,你跟小姐行嗎?」

  「行,只一晚,可以的。」

  「好,我知道了。」羽良應了一聲,立刻領兩家壯丁在險坡上紮營,而官兵則押著黑衣男人下山,並前去追捕其他兩名逃走之人。

  險坡下,傅天抒在微弱的光線下,細細的看著靠在他懷中的姚沐月。

  他差點兒就失去她了,一回想起來,他心裡還是很害怕。

  他從沒想過除了他娘親,會有另一個女人教他如此牽腸掛肚。他是真的想過,若她真的死了,他會以死謝罪。

  因為若不是他,花散舞不會恨她、怪她、加害於她,說穿了,若她死了,那兇手就是他。

  幸好老天可憐,讓她在墜崖後竟奇跡生還。

  他想,必然是她做了許多善事,昔她自己累積了這般福報吧。

  「沐月,」他閉上眼睛,沉歎一記,欣喜的淚珠再度滑落,

     「這次就算你不要我,我都要追著你、纏著你,你認命吧。」

  這裡是哪裡?霧茫茫的一片但總覺得似曾相識。

  啊,是「那裡」啊,是那個做了鬼之後要去的地方。她想起來了,上次見到托缽僧便是在這個地方。

  所以,她又死了?!

  原來她注定命薄,原來她從來就不是個能擁有未來的女人,讓她重新再活一次,不過是為了彌補她曾犯下的錯--
解救她無辜惹上官非、客死異鄉的父親,以及傷心過度、但抑鬱而逝的母親。

  雖然她未能活到看見爹娘脫險,但她相信翠竹跟羽良一定會謹遵她的叮囑,幫助姚家平安逃過一劫。

  她該還的都還了、該清的都清了,該做的也都做了。

  此時她理當覺得無礙,理該放下一切無謂的執念而去,可為何她心裡有牽掛,她心裡惦著一個人的身影……而那人竟是傅天抒!

  原來她對他的戀心是如此的執著堅定,以至於即使生命重來一次,她還是無可自拔、無可救藥的愛上他。

  她真是個愚妄的女人,明知愛是如此的苦,竟又沉淪其中。

  想著,她忍不住掉下眼淚。

  「孩子……」突然,白茫茫的雲雪之中傳來熟悉依舊的聲音。

  她循著那聲音望去,只見托缽僧的身影漸行漸近,容貌也漸漸清晰。

  「大師。」見著他,她膝蓋一屈的跪了下來。

  托缽僧來到她的面前,慈祥一如往昔。「孩子,你哭什麼?不是讓你回去彌補過錯了嗎?」

  「大師,沐月確實已彌補了過往犯下的錯誤,可是……說了不愛的人,我還是愛上了他……」

  托缽僧聽著,呵呵的笑了起來,

      「孩子,不是早對你說過,那是逃不開、避不掉的宿命嗎?就算是劫,你也只能去化解它呀。」

  托缽僧笑著說的話,卻讓她心痛的淚流不止。

  「大師,既然是命中注定,又為何那麼的苦?」

  他笑歎了說,「本就該苦,不然就不值得你去追求了。」說完,他伸出手輕輕的覆著她的額頭,

       「好了,你該回去了。」

  「咦?」她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額頭一陣發燙。

  好熱、好熱,熱到她幾乎要尖叫一「不!」她放出咽喉裡的聲音,同時睜開了眼睛,而當她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一張擔憂的臉--傅天抒的臉。

  他正定定的看著她,眼裡泛著淚光,一滴眼淚自他眼中滑出,滴落在她的額頭上。

  「我死了嗎?」她怔怔的看著他。

  他對她溫柔一笑,然後搖頭。

  「那麼是夢?」

  「不是夢。」看著剛甦醒過來的她,傅天抒難掩激動,淚水一滴一滴的掉落。

  那眼淚落在她額上、鼻上、臉頰上,好熱,這不是夢,這真的不是夢。

  可怎麼會?看著昏暗的四周,頂上隱隱傳來細碎的說話聲,她滿心疑惑。「為什麼?」她記得自己為了保全清白而往谷底跳,可為什麼此刻卻在他懷中?他不急著回答她的問題,只將她緊緊的抱住。

  在他懷裡,她聽見他穩健的心跳,她感受到他的溫暖一這一切都不假。

  「你該回去了。」

  托缽僧這麼說是因為她還活著?

  她何德何能?竟能受老天如此恩寵,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她逃過死劫。

  看著淚流滿面的傅天抒,她心裡揪緊。他流淚,是為了她吧?她從沒想過有這麼一天,他會為她流淚。

  伸出手,她輕輕的撫著他的臉。「真的是眼淚?」

  他眉心一擰,有點難為情。

  「你為我……流眼淚?」她定定的望著他。

  他握住她輕撫自己臉龐的手,「是,是為你流的眼淚。」

  她秀眉緊擰,鼻頭一酸,眼淚也止不住的湧出。「原來我在你心裡,不是無足輕重……」

  「當然不是。」他斂眉苦笑,「若你真的死去,我恐怕也活不了。」

  聞言,她驚疑的瞪大眼睛。他說的可是真的?因為愛他而受的苦,如今真的值得了?

  他是她注定逃不掉、避不開的宿命,他是她不論如何都只能去化解的劫。她如今總算明白這重來一次的機會,
為的不止是救回她爹娘的命,也為了化解她與他之間的劫與難。

  「對不起,我差點兒害了你的命。」他歉疚的說。

  她不解,「為什麼這麼說?」

  「若不是我,花散舞不會加害於你,使你險些命喪於此。」

  聽了他的話,她若有所思,秀眉微燮,語帶試探,

     「花散舞為何會離開傅府,難道是你不要她?」

  雖說花散舞實在不是個好女人,但他難道是因為戀上了自己,所以趕走花散舞?若真如此,也莫怪花散舞會遷怒於她了。

  「不,不是那樣。」他無奈一笑,

     「我之所以將她驅出傅家是因為她背叛了我,辜負了我對她的心意。」

  「她做了什麼?」

  「她偷了我爹娘的東西變賣換現,卻毫無悔意。」他解釋,

     「你替我娘贖回的鳳頭金簪便是她偷去賣掉的。」

  「什麼?」她還以為花散舞賣了金簪是為了幫助傅天抒重振家業,沒想到那竟是她自香月夫人那兒竊去賣了的。

  「她變賣東西的所得,我分文未索的全給了她,可她卻沒有一絲悔悟之意,反倒對你心懷怨恨,甚至做出如此冷酷之事。」

     他自責又痛心地說:「這全都是因為我錯看也錯愛了她。」

  原來事情是這樣,看來花散舞是真的辜負了他的一片心意呀,她本該有機會抓住幸福的,終究是錯失了。

  「沐月,你怪我吧。」他深深的注視著她,「我願意用今生來彌補你。」

  用今生來彌補她?老天,他這話的意思是……

  「你可以不要我,但是我絕不會放棄你。」他眼底竟滿是深濃熾熱的情意,

     「我會纏著你不放,你若終身不嫁,那我便終身不娶。」

  她眨了眨眼睛看著他,「你……你這是在向我……」

  「嫁給我。」他一臉誠懇,「我會努力變成一個配得上你的男人。」

  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他……要她嫁他?!

  前一次不論如何都不娶她,甚至逼她離開的他,如今竟對她說「嫁給我」?這一次,不再是她一廂情願的說要嫁,這一次,是他主動說要娶她。

  「本就該苦,不然就不值得你去追求了。」

  她終於明瞭了托缽僧此話深意,若是輕而易舉便能得到,哪裡懂得珍惜?正因為是如此的難、如此的苦,便更加顯得它的難能可貴。

  雖然苦過、絕望過、甚至丟過性命,但如今一切都值了。

  「這次是你要的,可不能反悔。」她笑著含淚,嬌聲說。

  他先是一怔,隨即面露欣喜之色,「絕不,絕不。」他牢牢的將她抱在懷裡,激動得再也無法言語。

  花散舞因為密謀又教唆惡匪張勇擄走姚沐月並意圖殺害,遭到審問判刑,判刑定獄後便被關入大牢。

  而在這件事發生不久,幾個生客到錦繡莊來兜售一匹罕見而絕美的布匹。

  姚沐月未親自與他們接洽,而是躲在門後看著她爹姚曉風與幾名生客談這筆買賣。讓她意外的是,這幾個人之間竟有幾張熟面孔。

  那熟面孔就是在白山打劫她跟傅天抒,且意欲擄走她一逞獸慾,還差點兒砍死傅天抒的惡匪。

  她偷偷遣翠竹給她爹遞上一張紙條,要她爹盡可能的套出他們的落腳處,然後表現出對這批布匹有著高度興趣,接著與他們約定擇期再談買賣。

  她爹雖不明白她用意為何,卻還是依著她的指示照做。

  這些人帶著布匹離開後,姚沐月立刻前往官衛稟報此事,使得麗水城的官衛能順利擒住這些大膽搶奪藩屬國貢品的賊人。

  這次,她不僅幫助麗水城的官衙成功逮人,也教城守大人因此立了大功。

  此事上呈郡守之後,正在郡守那兒的暗行御使也得知了她的功勞。暗行御使上書當今聖上,聖上因她機警而追回進貢皇家的珍品給予獎賞,不止將那批罕見珍稀的布匹送給錦繡莊,還御賜一面可四海通行的黃金馬牌給她。

  麗水城的人們都在談論著她的事,還說她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這日,香月夫人與傅天抒登門拜訪。

  「姚當家,姚夫人,沐月這孩子真是榮耀姚家門楣啊。」香月夫人衷心道:

     「能有這樣一個女兒,真是令人好生羨慕。」

  「香月夫人過獎了。」姚曉風笑視著如今已脫胎換骨般的傅天抒,

     「天抒也將雲水堂經營得很好呀。」

  對於自己兒子的改變,香月夫人自是比誰都清楚。

  確實,曾經被眾人認為終將敗光傅家產業、終結雲水堂數十年基業的傅天抒,如今的表現及亮眼成績的確教人驚歎。

  不過她知道,這一切得歸功於沐月,是沐月改變了自己兒子,也改變了傅家及雲水堂的命運。

  「沐月,」香月夫人看著靜靜坐在一旁的姚沐月,

     「你知道嗎?現在大家都在傳你具有未卜令先知的能力呢。」

  姚沐月微頓,斂眉一笑。

  她哪具什麼未卜先知的能力,不過是已經經歷過一回,懂得提防罷了,但這事也沒法向別人解釋。

  「全是巧合,他們是生客,而其中有人又曾在白山打劫過我跟天抒,所以我才有了警覺心。」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香月夫人驚歎。

  「可不是嗎?」她一笑,「天下事無奇不有。」

  這時,周翠環搭上一句,

     「總歸一句話,幸好我們錦繡莊沒買下那批布,否則可能會被冠上通匪罪名呢。」

  「確實。」香月夫人點頭,「這事想來還真是萬分驚險,幸好沒事了。」

  「全靠老天保佑。」周翠環說。

  香月夫人點了點頭,頓了一會,似乎有什麼話想說,欲言又止。

  「香月夫人,」周翠環大抵知道她所為何來,於是主動搭了座橋給她走,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香月夫人斂眉一笑,「確實,只不過說了以後,怕二位笑話。」

  姚曉風與周翠環互視一眼。

  「夫人千萬別這麼說。」姚曉風說道,「有話,直說無你。」

  香月夫人感激的一笑,

     「我知道姚傅兩家的婚約已解,沐月如今也有不少官家及仕紳公子追求,但我今日前來還是想替天抒說個情……」

  她才說到這,姚曉風已笑了。

  「是說情?還是說親呢?」他笑視著端坐在香月夫人身旁,神情從容淡定的傅天抒,

     「天抒,你想娶我們家沐月?」

  「爹……」聽他如此直接,姚沐月反倒有點羞了。

  「爹說錯了嗎?」姚曉風笑視看嬌羞的女兒,「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之事。」

  「爹,您再說,我可要先離開了。」

  姚曉風哈哈大笑,「好好好,爹不同你說,爹跟天抒說。」說著,他轉而注視著傅天抒,笑意一斂,十分嚴肅認真。

  「天抒,你真心想娶沐月?」

  傅天抒毫不遲疑地說:「是,晚輩雖不才,但會竭盡所有心力愛護沐月、照顧沐月,絕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聽到他這番話,姚沐月的臉更紅了,嬌噎道:「傅天抒,你在說什麼?」

  他看著她,「你想反悔不嫁嗎?」

  「我……」

  「那日在松石山,你已經答應嫁給我了,不是嗎?」

  聞言,姚曉風、周翠環及香月夫人都一臉驚訝。

  「什麼?」姚曉風語帶促狹,「沐月,原來你已經跟天抒私訂終身啦?」

  姚沐月臉皮薄,羞得立刻站起身來,逃離似的走了出去。

  此時,在她身後傳來的是愉悅的、清朗的陣陣笑聲---

  翌年的春天,姚沐月風光嫁入傅家,成了傅家的少奶奶。

  雖已嫁做傅家的媳婦,但因姚家的善春及沐春年紀尚輕,無法獨當一面,因此她還是三天兩頭得回錦繡莊打理生意。

  由於傅天抒振興家業有成,香月夫人如今在傅家的地位也大大提升,不止從前輕怠她的僕婢不敢再對她不敬,就連正室方惜也不敢再以言語羞辱她。

  不過儘管母憑子貴,香月夫人還是維持她一貫的低調作風,生活仍然簡樸,閒暇時若不是陪丈夫品茗下棋,便是與周翠環相偕到寺裡禮佛參拜,以求家宅平安。

  婚後不及半載,姚沐月便懷上身孕,在來年初春,便為傅天抒生下一名男娃。

  「娃兒乖乖睡,娃兒快快睡……」她坐在搖籃邊,邊輕搖睡籃,邊輕哼著不成調的曲兒。

  搖籃中,她與傅天抒的長子傅慕成正安穩的睡著,嘴角還揚著一抹笑意。

  偷了個空開,在鋪子裡忙著的傅天抒偷溜回宅院來看看妻兒。

  他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生怕驚醒搖籃中的寶貝兒子。

  「睡啦?」他悄聲問。

  「嗯。」她一笑,「這孩子像你,皮得很,好不容易才哄睡了。」

  傅天抒斂眉一笑,「皮也無妨,你既治得了我,自然也治得了他。」說著,他在她身邊坐下,輕攬著她的肩。

  「真是辛苦你了。」他語帶憐惜,

     「你既要打理錦繡莊的生意,還要照顧孩子,抽空還得看看雲水堂的帳,我答應過要好好照顧你,卻讓你忙得不可開交。」

  她回視他,「我不苦呀。」是真的不苦,比起她上次所受的,這些根本都是甜的。她頗有感觸地說:

      「對我來說,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無比珍貴。」

  聞言,他疑惑的看著她。「怎麼突然這麼感慨?」

  「因為一切得來不易啊。我原以為自己將擁有的只有絕望跟淚水,沒想到如今竟能如此安穩幸福。」

  傅天抒微微燮起眉頭,「老實說,有時我覺得你說的話很玄妙。」

  關於她所經歷的一切,她真是不知如何對他說起,於是話鋒一轉,

     「對了,鋪子裡沒什麼事吧?」

  「沒什麼事,只不過方才有個從南蠻來的販子,向夥計兜售一批珍稀藥材。」

  聞言,姚沐月心頭一震。這事托缽僧提醒過她,算算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了。

  「天抒,你買下藥材了嗎?」

  「還沒,我說會再考慮。」

  「千萬別買。」她一臉嚴肅地說。

  見她神情凝肅,他一怔,「為什麼?」

  「因為……因為那是來路不明的藥材,要是害了人命,雲水堂不止名譽掃地,還將背上害人性命的罪。」

  傅天抒微微瞪大眼睛,定定的看著她,眼底有看疑惑,

     「沐月,你既沒看過那販子,也沒見到那藥材,為何會這麼說?」

  迎上他疑惑的目光,她不禁壁起眉頭,支支吾吾,「這……我這是直覺。」

  「直覺?」他不太能接受這個說法。

  「你不知道嗎?」她一臉篤定,「女人的直覺很靈的。」

  「……」他動搖了。

  「總之你記住我的話,千萬別買下那藥材。」

  看她神情嚴肅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傅天抒雖心裡疑惑,還是聽了她的話。

     「是,娘子,謹遵吩咐。」

  姚沐月正在庫房整理那些堆積如山又雜亂無章的各式收藏。傅家空有成堆的收藏,卻沒分門別類的列冊整理,
也難怪花散舞能順手牽羊卻不被發現。

  她一邊清點,一邊記錄,忙得滿頭大汗。

  正專心記錄時,突然有人自她身後將她牢牢抱住一「啊!」她雖驚呼一聲,卻立刻便知道這嚇自己的人是誰,
這傅家上上下下,除了他還有誰?

  「做什麼?」她淡定的繼續清點記錄,「我正忙著呢。」

  傅天抒不放開她,像個孩子般咧著嘴笑,「沐月,你真神。」她微怔,「我神?怎麼了?」

  「你還記得上次提醒我千萬別買的藥材吧?」

  「當然記得。」

  「你知道嗎?」他拿開她手上的筆,將她轉了過來,面向自己,「那個南蠻販子被逮了。」

  「噢?」

  「他在祈城賣假藥被逮,如今已進了大牢。」

  她一聽,僅淡淡的說:「是嗎?太好了。」

  「我說妳……」他揪起濃眉,一雙眼睛定定的注視著她,

     「人家說你有來卜先知的能力,莫非是真?」

  她失聲一笑,「我才沒什麼未卜先知的能力呢。」

  「都是巧合嗎?」他實在無法置信,

     「先是那批朝廷貢物,後是這南蠻販子……你簡直像是預知了事情即將發生般。」

  「都說了,是女人的直覺。」說著,她拉著他到櫃子前,指著上面。

     「你來得正好,上面最深處有個木盒,我踩了凳子也搆不著,你幫我拿下來吧。」

  親親娘子有令,他豈敢不從。取了凳子,他立刻站了上去,伸出手將那擱在深處,早已佈滿陳年灰塵的木盒取下。

  木盒有點沉,裡面似乎放了什麼,他將它放在桌上,不免疑惑,

     「這是什麼東西?有點沉呢。」

  「一定是公公的收藏吧。」她說著,解開綁著木盒的紅繩子。

  打開盒蓋,先看見的是一塊織著金銀絲線的紅色錦鍛,掀開之後,底下躺著的竟是一尊木雕的地藏王菩薩。

  「阿彌陀佛,」傅天抒驚訝道:「爹居然把地藏王菩薩放在這暗無天日的庫房裡?」

  看著這尊木雕的菩薩,姚沐月的心不知怎地竟狂悸起來。

  她將那木雕菩薩小心翼翼的自盒中取出,再朝他面上一看,不禁驚呼--「老天」

  傅天抒疑惑的看著她,「怎麼了?」

  她兩眼發直的看著那法相莊嚴的木雕菩薩,唇片張合,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不為別的,只因這木雕菩薩的臉便是那給了她重生機會、教她終獲幸福的托缽僧--原來那給了她機會的是地藏王菩薩啊。

  真想不到他竟然就在傅家,他,一直守護著這個家,也守護著她。

  想著,她忍不住情緒激動,甚至落下淚來。

  見狀,傅天抒慌了,「妳怎麼哭了?」

  「沒什麼,只是……」她細細端詳著這尊木雕菩薩,「只是覺得真委屈了這尊菩薩。」

  「這倒也是。」他亦如此覺得。

  「天抒,」她立刻提議,「咱們就在宅裡弄個佛堂,將這尊地藏王菩薩供起來吧?」

  「當然。」傅天抒毫無異議。說著,他也細細看著這尊菩薩,喃喃道:

     「他一定默默的在守護著我們吧!」

  姚沐月頷首微笑,「是啊,真是太感激他了。」

  說罷,夫妻兩人相視而笑,那尊菩薩彷彿也笑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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