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少地瓜 -【大縣令小仵作】《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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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1 11:17 PM

第75章

  劉家的酒樓聲名鵲起也不過最近幾年的事,按理說家底不算厚重,但劉掌櫃卻很捨得花錢,將個宅院修整的十分氣派,三歲的孩童都有一座獨立的奢華院落。
  
  這院子是典型的四合形制,正房三間是小少爺和奶娘的住所,東西兩廂另作他用,庭院內假山流水一應俱全,四圍靠牆都是翠竹,此刻正在晚風吹拂下刷拉作響,燈影搖曳下頗有幾分鬼魅。
  
  而奶娘,就死在竹林中。
  
  她面朝下趴在地上,兩手呈前伸狀落在地上,手指猙獰。
  
  晏驕和郭仵作舉著火把剛一靠近,便忍不住齊齊抽了一口涼氣:
  
  她面前的牆上有幾道鮮豔的血痕,其中兩處中間位置還粘著兩片帶著血肉的指甲,在燈籠照耀下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乍一看好似笑臉上兩隻月牙眼。可出現在這樣的背景下,更像笑眼中流下血淚,越發令人後脊發涼。
  
  晏驕小心的拿起她的手看了看,就見十指前端血肉模糊,翻卷的指甲有兩片遺失,正是牆上粘著的。
  
  「十指連心,她死的一定很痛苦。」只是這麼看著,郭仵作就覺得自己的指尖也跟著疼痛起來。
  
  他曾不小心劈過指甲,真是終生難忘的疼,可奶娘竟然生生將指甲挖斷!可見她死前的痛苦。
  
  「不過都這樣了,她為什麼不叫呢?」郭仵作不解道。
  
  前院分明還有門子和兩名護院,另外另一端的院子裡還有劉杏的丫頭在,三進宅院雖敞闊,但拼命大喊未必就聽不見。
  
  晏驕仔細檢查了奶娘的身體,見她頭面部腫脹發紫,嘴唇和指甲發紺,這是典型的窒息死亡特徵。
  
  她又看了死者的頸部,雖無勒痕,但正前方咽喉部位明顯凹陷,便歎了口氣,「她的喉部遭受猛擊,很可能造成軟骨碎裂刺破氣管,以至於窒息死亡。這種死亡極度痛苦卻又極度迅速,幾乎沒有大喊救命的可能。」
  
  郭仵作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又對著奶娘低聲唸了幾句阿彌陀佛。
  
  「這是?」晏驕拿棉籤往奶娘喉嚨處擦了下,「血跡?」
  
  死者咽喉位置本身沒有破皮,根本不可能出血,那麼這血十有八九就是兇手帶的。
  
  想到這裡,她彎著腰,一路往死去的小少爺房間挪去。
  
  那一架明顯尺寸小些的木床上,也有一具小小的,失了生機的無頭屍體。
  
  不管這起案件起因為何,但他才三歲呀,何其無辜?
  
  晏驕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能將所有的憤怒化為動力,希望能夠儘快找出兇手。
  
  血跡呈噴射狀,床內幾個方向的帷帳都滿是血跡,可唯獨朝外的地方,也就是晏驕和郭仵作此刻站立的方向,明顯乾淨許多。
  
  郭仵作走了幾個位置,比劃了下,「兇手就是站在這裡,斬下了他的頭顱,與之前劉掌櫃那邊的情況是一樣的。」
  
  不過,也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劉掌櫃床前沒有留下鞋印,而這裡,則有了一點殘破而模糊的鞋子邊框形狀!
  
  「這個尺寸,應該是個成年男人。」郭仵作蹲下去,簡單用手丈量一番,又從衣袖中取出一根繩子虛虛比劃,按照鞋印各處大小打結。
  
  古時候沒有卷尺,丈量尺寸就很不方便,這是大祿朝仵作們慣用的手法之一,簡單快捷,誤差也小,完全可以事後慢慢核對。
  
  「他先殺劉掌櫃,」晏驕緩緩道,「身上被濺了血,但大都被衣服吸收,沒有流到鞋子上。他轉身就走,或許有心,或許無意,避開了地上血跡,所以沒留下什麼痕跡。」
  
  「然後他又來殺了這個孩子,大約是單薄的衣裳再也無法吸納更多血液,這些血便順著流到他的褲子,並打濕了鞋子。」
  
  她說著,又指著其中一處有著明顯摩擦痕跡的血痕,慢慢抬頭,看向門口方向道:「這個時候,睡在隔壁的奶娘聽見了動靜,她被嚇壞了,而很不幸的,兇手也發現了她,於是衝過來就給了她致命一擊!」
  
  「奶娘踉蹌著跑出來,想喊卻喊不出聲。她喘不過氣,最終倒在距離院門口一臂之遙的竹林裡,並在窒息的痛苦中在牆上留下了最後一點痕跡。」
  
  她的聲音平緩低沉,在夜幕中緩緩流淌,郭仵作聽著,眼前就好像出現了當時的場景,一顆心也跟著重重沉了下去。
  
  「究竟是什麼人這樣兇殘,連個三歲的孩子也不放過?」他憤憤道。
  
  而且究竟是什麼人用的什麼兇器,竟會這樣輕而易舉的一連斬斷兩顆頭顱?
  
  晏驕狠狠吐出一口濁氣,皺眉道:「兇手應該對自己的身手很自信,所以並沒有急著追出來,甚至也沒去查看奶娘的生死。」
  
  人在高速移動時留下的痕跡與正常行走明顯不同,而那行明顯更重、摩擦痕跡也更明顯的腳印僅僅出現在床邊到房門口的這短短一段路程中,並且在最後顯然有個急剎的痕跡。
  
  「晏姑娘,能推測出兇手的身高和體型嗎?」郭仵作記得她以前就通過鞋印痕跡做過類似的推斷,所以詢問時自然而然的帶上了期盼。
  
  「身高倒罷了,可體型……,」晏驕歎了口氣,屈起手指敲了敲地面,「劉掌櫃生前在這座宅子上真可謂耗費心思,每一處室內都是這種造價頗高的青石磚,乾淨整潔又氣派,哪怕灑上什麼污漬也很容易清理乾淨,幾乎沒有缺點。」
  
  但是,但是太硬了,留下的鞋印根本看不出深淺,這就沒法兒算體重了。
  
  晏驕能做的,也只有根據鞋印面積來簡單推算兇手身高骨架,少了體重,這次的誤差很可能不可控。
  
  可惜啊,可惜!要是兇手追到竹林中,必然會在泥地上留下清晰的鞋印……
  
  不知是兇手腳底的血跡已經乾涸,還是他選了一條隱蔽的道路,晏驕和郭仵作順著鞋印走出去不遠,就失去了蹤跡。
  
  一系列問題隨之而來:
  
  小孩兒睡得早,據劉家下人交代,每日這個時候這院子早已落鎖了。今兒只剩奶娘一個,保險起見,鎖門只會更早。
  
  這門用的是很簡單的內置門閂,方才衙役已經說過了,他們來時院門開著,門栓上也沒有明顯被撬痕跡。要麼兇手翻牆而入,要麼就是被人放進來,或者……打從一開始便潛伏在宅院內。
  
  三更半夜的,恐怕奶娘也不大可能放人進來,那麼就是剩下的兩種可能。
  
  這麼一想,似乎下午來了劉家的楊旺嫌疑更大了。
  
  可他又醉成那樣……
  
  最關鍵的:屋裡並沒有明顯翻動痕跡,顯然兇手不是圖財,那麼他行兇究竟是突發的,還是有預謀的?真實動機為何?
  
  似乎線索越多,冒出來的問題也就越多,晏驕和郭仵作兩個人想的腦袋都大了,奈何始終無法串成一條完整的線。
  
  晏驕無意中一回頭,就見郭仵作表情有些古怪,「怎麼了?」
  
  「許是我的錯覺吧,」郭仵作遲疑道,「我總覺得,劉掌櫃夫婦對這孩子並不怎麼上心呢。即便劉掌櫃事務繁忙,顧不上後院細節,但至少劉杏這個當娘的,確實不夠關心。」
  
  他指了指空蕩蕩的院落,道:「你瞧,這院子這樣大,咱們大人一個人也是不成的,更別提孩童,照顧起來更是繁瑣,洗衣做飯打掃院子,哪樣不要人?若是夜裡鬧起來,多少人都不夠使喚的。」
  
  聽他這麼一說,晏驕腦袋裡也嗡的一聲。
  
  她被從現代帶來的慣性思維限制住了。
  
  這裡是所有事情都只能依靠人力的古代社會,劉家這樣有錢,不說僕從成群,一個院子裡分派三五個人也很正常吧?
  
  況且劉掌櫃今年都四十歲了,劉杏也三十三,幾乎不可能再生。對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人而言,這小少爺怕不就是千傾地上一根獨苗,再如何小心呵護也不為過的,哪怕全天下的僕人都放了假,他院子裡的人也不可能減到只剩一個奶娘!
  
  除非,除非有權力佈置這院子的人根本就不上心!甚至還巴不得!
  
  這憑空出現的一點發現便好似點燃炸藥的火星,頃刻間將晏驕腦袋裡燒的亂哄哄一片,什麼稀奇古怪的猜測都在這一瞬間噴湧而出,竟叫她說不出話來。
  
  「對了,」經郭仵作這麼一提醒,她又想起來一件事,「劉掌櫃婚後多年無子,後院都沒再添人嗎?」
  
  郭仵作一怔,對啊,這劉掌櫃也算事業有成了,民間但凡到這種身份地位的,哪怕為留後呢,不敢說三妻四妾,少不得也得再弄兩個女人擱著,可這家裡竟沒有旁人?
  
  莫非真就深情如此?
  
  可若這麼著,兩人又怎會對唯一的兒子這般大意?
  
  「晏姑娘,郭仵作,」他們正百思不得其解,張勇和李濤就相攜而來,見兩人正站在門口凝眉苦思,不由得出聲道,「兩位真是好伶俐動作,這麼快就看完了?可看出什麼來了嗎?」
  
  郭仵作現在對他們是一點兒尊重也沒有了,更何況他跟晏驕正討論到關鍵處,被打斷著實不快,當即不客氣的反問道:「那兩位在劉掌櫃那邊可有什麼發現嗎?」
  
  張勇呵呵假笑,並不說話,顯然不打算現在將發現就地分享。
  
  反倒是李濤更藏不住話些,略有些不悅的道:「晏姑娘,郭仵作,你我同為仵作,理應進退一致,兩位這樣處處搶在前頭,不大好吧?」
  
  晏驕高高揚起眉毛,冷笑道:「李仵作這話自己信嗎?你我四人便是進退一致,可驗屍時還不是兩人一組,剩下兩人不過乾看著罷了。既然如此,何必再繼續浪費時間,倒不如分散開來,齊頭並進來得快些。」
  
  還真是三個和尚沒水吃,原本以為仵作團隊壯大,大家的工作就會輕鬆一點,沒成想還不如她跟郭仵作兩人單幹呢!至少沒有這麼累!
  
  她轉身就走,卻聽李濤氣道:「這算什麼話!你二人單獨一處,無人監督,萬一.....」
  
  「你們兩個累不累?」晏驕實在沒工夫繼續跟他們扯皮,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剛才我們讓你們先驗,是誰臨陣推辭?這是工作,不是過年走親戚送禮,難不成還要你來我往相互推辭謙讓幾個來回?」
  
  「我們先動手,你們不樂意;讓你們先上,又主動後縮;如今又是我們先上,你們又不樂意了!」
  
  祖宗都沒有這麼難伺候!
  
  郭仵作看她的眼神幾乎帶了崇拜。
  
  聽聽這話,說的多麼痛快!
  
  晏驕的性格本就不算多麼和軟,如今三具屍體擺在眼前,線索少,謎團卻多,讓她的耐性迅速告罄,丟下這番話後甩頭就走。
  
  郭仵作也狠狠揚起下巴,用力看了張勇李濤一眼,緊隨其後,結果剛出門就見方才大殺四方的晏姑娘突然眼睛一亮,幾乎整個人都貼在牆上。
  
  郭仵作:「……這樣偷聽不大好吧?」
  
  「啥?」晏驕先愣了下,馬上意識到他會錯了意,無奈招手,壓低聲音道,「我還是覺得兇手翻牆進去的可能性大些,別的不說,其他方法都太慢了,一個已經殺紅眼的人不大可能有這樣的耐性。若如果如此,那麼圍牆上有可能留下踩踏痕跡。」
  
  剛才在院子裡,他們只找到了數枚腳前掌的鞋印,後半部分缺失,如果能再找全……
  
  郭仵作聞言為之一振,顧不上臉紅,也湊了上去。
  
  奈何兩人壁虎似的趴在牆上半天,看的眼睛都痛了,也沒找到什麼。
  
  郭仵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疲憊道:「光線昏暗,這裡有有竹叢遮擋,你我二人還只能看到下半部分,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晏驕歎了口氣,點點頭,「說的是,還是先跟方興他們說說,叫他們來看看吧。」
  
  專業的事就得交給專業的人坐,他們兩個顯然對爬牆什麼的不大在行,還是別逞強了。
  
  誰知線索沒找到,卻意外聽見了背後非議。
  
  大概張勇和李濤半天沒聽見動靜,以為他們已經走遠,就開始肆無忌憚的說起來,不曾想晏驕和郭仵作就趴在外頭,幾乎一字不漏的聽見了。
  
  「簡直胡鬧!」李濤惱火的聲音隨著風聲斷斷續續飄過來,「她這樣冒冒失失四處亂撞,保不齊就把什麼重要的線索損毀了,哪裡是個當仵作的料!明日我必然要回稟了知府大人,請他公私分明,莫要再亂來!」
  
  「你這就是說胡話了,」張勇道,「誰不知大人疼她什麼似的,連老夫人也一味護著,你這不是自己往石頭上碰麼?只怕到時非但沒成,反而自己引火焚身。」
  
  「話不是這樣說,」李濤卻堅持道,「我聽聞龐大人並非這樣公私不分、恩怨不明的昏聵之輩,待我回頭講明利害,他必然會秉公處理……」
  
  郭仵作聽得渾身不得勁,實在聽不下去了,轉頭對晏驕道:「咱們還是先去劉掌櫃那裡再看看吧,別聽了……」
  
  誰知晏驕竟摸著下巴沉思片刻,意外說了句話:「這李濤……似乎還行……」
  
  郭仵作一臉見鬼的望著她。
  
  晏驕搖搖頭,站起身來,和他一起往最初劉掌櫃的屋子走去,邊走邊道:「這兩個人明顯不是同一類人。你注意到沒有?他們對咱們排斥懷疑不假,但李濤頭一個擔心的是你我脫離了他們監督,盲目行動而破壞現場、毀壞證據,而且他還說要請龐牧公私分明。」
  
  自己和龐牧的關係不是秘密,張勇李濤也是知道的,可即便如此,李濤的第一反應竟還是希望龐牧公正對待,真不知該說這人傻還是過於相信公平。
  
  萬一龐牧真就被情愛迷了眼呢?
  
  反觀張勇,最先搞虛情假意的是他,背地裡勸和的也是他,感情是想刀切豆腐兩面光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1 11:24 PM

第76章

  聽晏驕這麼一分析,郭仵作也覺得很有道理,下意識鬆了口氣。
  
  夫妻還有打架的呢,大家性情不同,驟然從天南海北湊在一起,有摩擦也正常。只要對方品行不壞,磨合一陣子也就好了。
  
  當初自己與晏姑娘初見面時,不也鬧得很不愉快?可因為都是坦蕩之人,如今不也合作無間嗎?
  
  倒是那個張勇……罷了,且行且看吧,好在大人必然會站在他們這一邊,倒是沒什麼後顧之憂的。
  
  兩人步履匆匆的重返正院正房主臥時,林平正在方興的帶領下查看房內物品,見他們去而復返還有些驚訝。
  
  晏驕率先對要上前抱拳的方興擺擺手,「方捕頭不必多禮,你們忙你們的,我們有些想法,再回來瞧瞧。」
  
  方興不是多話的人,當即點點頭,又叫裡頭的衙役們先出來。
  
  一干衙役都不是生手,幹活很有分寸,搜索細緻卻又沒有破壞現場,比平安縣衙的劉捕頭還要麻利幾分,晏驕不禁在心裡讚歎幾句。
  
  她再次去看了脖頸切口,還是那麼平整,可見是一氣呵成的。
  
  想要達到這樣的效果,除了兇器要鋒利堅韌之外,對兇手的臂力和心理要求也很高。
  
  常年幹體力活的人,或者是身懷武藝之輩……
  
  有彭彪常年被媳婦壓著暴打的案例在前,現在晏驕遇事都不大敢先定性別了,萬一再是個大腳女人呢?
  
  枕頭和被褥上的血跡已經隱約有了乾涸的跡象,部分比較薄的位置開始風乾變硬,這也讓血液痕跡越發明顯。
  
  晏驕盯著看了會兒,突然發現有幾塊血斑的形狀與周圍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從死者脖頸處出來的血應該是噴濺狀的,近處成灘,遠處成線或點,但這幾處?
  
  說是近的,好像又少了些;說是遠的,距離又不對。
  
  「如果兇手本人沒有受傷,那麼這幾滴血應該是噴到身上後重新回落後造成的!」晏驕不住調整著自己的姿勢,最終幾乎帶了點欣喜的得出結論。
  
  無論具體是哪種,液體不同高度滴落後形成的痕跡是不同的,通過這幾個血點,她甚至可以推測出兇手行兇時的位置距離以及大體身高!
  
  可惜啊可惜,若是還能驗血型和DNA……
  
  「晏姑娘,」郭仵作也在床那頭髮現了點什麼,示意她過來看死者的腳底板,「你看,他腳後跟上是不是有點灰塵?」
  
  灰塵?
  
  晏驕差不多是趴上去了,看了半晌,又用棉籤輕輕蹭了蹭,別說,還真有點!
  
  「哇,你眼神可真好!」晏驕十分羨慕道。
  
  現代人憋在室內看電子螢幕的時間太久了,又習慣熬夜,作息不規律,基本上視力都不大好,她這點還真是比不上郭仵作。
  
  郭仵作撓了撓頭,有點驕傲,又有點不好意思。
  
  晏驕很興奮的跟他碰了下拳頭,「這趟回來的值了!」
  
  郭仵作用力點頭。
  
  考慮到劉掌櫃僅穿著寢衣,外袍和鞋襪完好無損,兩人簡單總結了下,認為他準備或者已經在睡覺,但某件突發事件讓他連鞋都顧不上穿,光腳下地!
  
  也不知郭仵作想到什麼,他幾乎立刻就跪倒在地,撅著屁股在地上細細搜索起來。
  
  晏驕心中也湧起一點模糊的猜想:或許,劉掌櫃遇害的第一現場並不是床上!
  
  這麼想著,她也顧不上許多,像郭仵作那樣趴在地上找起來。
  
  「晏姑娘,郭仵作,頭兒找......」外面得了消息的方興一邊喊一邊跑進來,結果首先映入眼簾的竟然是兩個高高撅起的屁股。
  
  方興:「……」
  
  新任知府大人自己行事出格就罷了,帶過來的仵作辦事也這麼狂放不羈的嗎?
  
  「什麼事?」全身心投入的兩名仵作絲毫沒覺得自己此時的狀態有什麼不對,齊刷刷仰臉抬頭後,形體就更扭曲了。
  
  方興本能的吞了下口水,莫名多了幾分敬畏,「兩父子的頭在西牆那邊的井裡找到了,兩位現在要看嗎?」
  
  第一個發現的衙役嚇個夠嗆,吐的不成人樣,這會兒腿腳還有點軟。
  
  「給張勇和李濤他們看了嗎?」晏驕問道。
  
  「還沒。」方興搖頭,老實道,「剛才下屬過來向我匯報,我想著兩位就在此處,便先過來說了。」
  
  「太好了!」晏驕和郭仵作齊齊歡呼一聲,忙不迭的請他們送過來。
  
  方興轉身離去,突然就覺得自己似乎無意中窺見了勾心鬥角的一點痕跡……
  
  方興命人去取人頭,晏驕和郭仵作則繼續趴在地上找,這一找,還這就找到了點東西!
  
  床的一側立著一個巨大的衣櫃,衣櫃前面擋著一架屏風和一個衣架,乃是平時更衣的所在,而就在衣架下方的一塊地磚邊緣,兩人找到了幾滴已經半乾的血跡!
  
  晏驕再次讚美了郭仵作的好眼神,又比劃了下液體落下的軌跡,「有人動過這些傢俱,不然這幾滴血本該落在屏風上的。」
  
  郭仵作將那幾件傢俱一寸寸找過,果然找到幾處細微的磕碰痕跡,外面的漆皮已經出現了輕微的裂痕。
  
  晏驕先仔細記錄了血滴尺寸和形態,然後與郭仵作齊心合力將這些傢俱順著裂痕放倒。
  
  「找到什麼了?」終於挨著審問完一眾僕從的龐牧和齊遠走進門來,「有什麼我們能幫忙的?」
  
  晏驕簡單說了自己的發現,又道:「我們懷疑劉掌櫃的當胸一擊是在這裡造成的,但具體什麼兇器還沒想明白。而且他在死前或許已經跟兇手打過照面,並且很可能非常生氣,所以動作粗暴的推開這些價值不菲的傢俱。」
  
  龐牧順著想了下,指了指那衣櫃,「你的意思是,兇手當時很可能藏在衣櫃裡?」
  
  不然大半夜的,劉掌櫃也沒必要吃飽了撐的拿這一片的傢俱發脾氣。
  
  晏驕點頭,「可惜衣櫃裡面很乾淨,沒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龐牧又仔細看了劉掌櫃胸膛上的傷口,果然也是沒有頭緒,「我打了那麼多年仗,別說十八般兵器,就是幾個藩國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也算見的多了,可沒有一樣兵器會造成這樣的傷口。」
  
  正說話間,方興端著個巨大的托盤去而復返,因見龐牧和齊遠都在裡頭,地上又東倒西歪的橫著許多傢俱,實在沒有下腳的地方,便在門口停住,「晏姑娘,郭仵作。」
  
  站在門口警戒的齊遠轉頭問晏驕,「這是你們的東西?」
  
  晏驕嗯了聲,才要跋山涉水的過去取,齊遠見她還要提著裙子,便道:「得了,你在那兒吧。」
  
  說完,就去接了托盤,入手微沉,不由嘟囔道:「什麼東西,還濕乎乎的。」
  
  說著,他就順手掀掉了上面蓋的布,然後迎面對上一大一小兩顆被泡的泛白的頭顱,劉掌櫃格外死不瞑目的望著他,散落的髮梢上吧嗒吧嗒滴下水來。
  
  齊遠:「……」
  
  龐牧:「……」
  
  方興:「……」
  
  饒是見過無數比這個更慘烈百倍千倍的屍體,可難得一個「毫無防備」,齊遠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跟著站起來,整齊劃一的打了個激靈。
  
  龐牧默默地從他手中接過托盤,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又用力拍了拍這個倒楣催的兄弟的肩膀。
  
  回過神來的齊遠慶幸自己心性堅定沒當場叫出來,只是難免幽怨的看了方興一眼:你咋不早說?
  
  方興尷尬道:「屬下還沒來得及說明,您就掀了……」
  
  眼下的情況著實說不上輕鬆,但齊遠這個插曲也實在叫人緊張不起來了。
  
  泡過的人頭很難跟美觀掛鉤,晏驕和郭仵作神色自若的擺弄半天,又請了劉家下人前來辨認,首先進一步確認了死者身份,其次,就是更加認定之前的推測:
  
  小孩兒是在睡夢中被殺死的,稚嫩的臉上尤帶著安詳;而劉掌櫃死時確實已經醒了,整張臉看上去都非常猙獰。
  
  龐牧抱著胳膊看了會兒,跟只剩一個腦袋的劉掌櫃對視時就覺得有點瘮得慌,「有沒有可能兇手是看了他的表情後才決定要砍頭的?」
  
  殺人畢竟是很不容易的事,哪怕長期沙場征戰的軍人也不敢說自己能夠完全擺脫這種困擾,那麼有沒有可能兇手當胸一擊時劉掌櫃就已經死去,或是註定活不成,而當他滿懷怨恨怒視兇手時,對手心虛了……
  
  晏驕點頭,「也不是不可能,除了當初翠環山一案,我曾經也接觸過不少類似的案例,比如說將死者的臉蓋住或是翻過來,戳瞎他們的眼睛等等。」
  
  但砍頭的,實在少之又少。一來難度大,二來兇殘程度跟前面幾項實在不是一個層面的。
  
  見她一個年輕姑娘如此泰然自若,竟還敢上手擺弄,方興不禁對她肅然起敬。
  
  檢查完畢之後,龐牧命人將頭顱帶下去做防腐處理。
  
  屋子裡火燭靜靜燃燒,襯的外頭街上傳來的梆子聲格外清晰。
  
  晏驕晃動下僵硬的脖子,揉了揉乾澀而昏花的眼睛,這才意識到竟不知不覺到了三更天。
  
  「今天先到這裡吧,怪我沒留神時間,」見她兩隻眼睛都熬紅了,龐牧心疼的說,「先趕緊回去休息,其他的明兒再說。」
  
  其實他一直都覺得挺矛盾。
  
  於公,晏驕實在是個很好的工作夥伴,每每合作起來都有種勢如破竹事半功倍的酣暢淋漓,他打從心眼兒裡器重,早已認定她是這個鐵打團隊中的重要一員;
  
  於私,他又深深地愛慕著這個倔強的姑娘,恨不得將她供起來,不叫她受一點兒苦……
  
  這可真是,甜蜜的苦惱。
  
  晏驕也實在有些撐不住了,罕見的沒要求堅持,乖乖上了馬背。
  
  小白馬也是頭一回加夜班,還挺興奮,一路走一路瞧著街邊燈火璀璨,尾巴在後面甩啊甩的。
  
  晏驕到底心裡裝著事兒,走在路上還是忍不住問道:「才剛從劉家下人嘴裡問出什麼來了?」
  
  「你這會兒聽了,只怕回家去後又要思來想去,越發睡不著了。」龐牧嘆了口氣。
  
  「你還真懂我,」晏驕抿嘴兒笑道,歪著腦袋看他,「可你這樣藏著掖著的,我也好奇,猜來猜去的,也睡不著。」
  
  換算成二十四小時計時法,現在已經將近一點了,但因為是峻寧府一年一度的大型慶典活動,街上還是有很多滿臉笑容的行人。
  
  不遠處有人在爬杆雜耍,引來一陣陣潮水似的喝彩聲,聽上去簡直是太平盛世。
  
  可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不遠處的一所院子裡剛發生了一起慘絕人寰的兇殺大案,一個尚未來得及體驗人世繁華的孩子已經永遠失去了機會。
  
  「咱倆也算絕配了,人家巴不得做耍,你卻巴巴兒來問。」龐牧笑著搖頭,將幾條重要的內容言簡意賅的說了。
  
  「外頭人都說劉掌櫃夫妻伉儷情深,多年來從無第三人,但劉杏的丫頭卻說,其實夫妻二人的關係早已名存實亡,至少已經有兩年沒同房了。」
  
  晏驕微微睜大了眼睛,覺得倦意和睏意似乎消散了些。
  
  那兩人不算年輕,可也在虎狼之年,按理說不該怎麼冷淡的。
  
  「還有呢,」龐牧伸手替她拍打下剛才滿地亂爬弄傷的灰塵,「今兒那丫頭其實聽見了點動靜,似乎就是傢俱倒地的響動。不過據她所言,男女主人經常吵架拌嘴,兩人都不是軟糯脾氣,動手也不在少數,打砸傢俱就更多了,大家都習以為常,也不敢勸,只是老實躲在自己屋裡,等風平浪靜後再整理,可沒想到……」
  
  這風倒是平了,浪也靜了,然而卻是一片死寂。
  
  「她沒瞧見什麼人嗎?」晏驕好奇地問道。
  
  龐牧有些無奈的搖頭,「那丫頭也不過十來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呢,又那麼晚了,躲著躲著就睡過去了。」
  
  晏驕哭笑不得的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嘆息。
  
  夫妻貌合神離不算什麼稀罕事,若單純因劉杏常跟丈夫吵架就將其定為兇手未免太過武斷了些。
  
  「對了,」晏驕忽然又記起來一個細節,「她說至少兩年沒同房?」
  
  「對,」龐牧給了她一個讚許的眼神,「這就是我要說的另一個可疑之處,就在大約兩年半之前,劉家突然遣散了許多僕人,又陸陸續續採買許多,今兒留守的幾個全是新來的。」
  
  「好端端的,為何遣散?」這也太奇怪了。
  
  人都需要磨合,用順手了不容易,若非有重大緣由,恐怕誰家也不會作此舉動。
  
  兩年半?
  
  晏驕越發沒了睏意,原本一團漿糊的大腦重新開始運轉:那個孩子!
  
  她跟龐牧對視一眼,哪怕不開口,已經猜到對方也在想這個問題了。
  
  劉家人口非常簡單,若說能有什麼大事發生,三年內能想到的就是孩子降生了。
  
  「我已吩咐下去,從明天開始便找劉家的舊僕人問話,同時調查劉掌櫃和劉杏的社會關係、人際交往,應該有所收穫。」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回去時岳夫人竟還在等著,見他們平安歸來,先就鬆了口氣,又虔誠的念了句阿彌陀佛。
  
  「你們突然離席,下頭的人又說不清楚,我擔心的了不起,」老太太一左一右拉著道,「如今你們安安穩穩的回來,我這顆心啊,才算是又放回去了。」
  
  晏驕和龐牧就都笑,又催她回去歇息。
  
  「人老了,哪裡還要那麼多覺?」老太太笑道,「倒是你們,瞧瞧,這才幾個時辰不見,這就瘦了一大圈!」
  
  晏驕下意識去捏自己的臉: 「……沒這麼誇張吧?」
  
  「你自己摸不出來,」老太太斬釘截鐵道,「席間你們也沒吃好,餓不餓?是先吃點宵夜還是先去睡覺?」
  
  有種瘦叫親媽覺得你瘦,有種餓叫親媽覺得你餓,著實是世間最無法抗拒的定論之一。
  
  於是到最後,兩個小輩又被拉著灌了一碗熬得濃濃的金黃小米粥,老太太還在裡頭加了香噴噴的醃製鴨肉和幾樣蔬菜丁,鹽津津的,好喝極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1 11:34 PM

第77章

  大好的日子發了大案,更別提死者中還有一個三歲孩童,大家的心情很沉重且壓抑,巴不得即刻破案,不少人都選擇徹夜工作。
  
  雖不必熬夜驗屍,可晏驕也是輾轉反側,將從龐牧口中得來的消息在心裡轉了幾十個來回,先後排演出數種可能又一一推翻,直到東邊天際濛濛亮才迷糊過去。
  
  半夢半醒間,晏驕隱約瞧見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孩兒咧嘴衝自己笑。待她上前,那孩子卻又突然摘下自己的頭顱捧在手中,血淋淋的遞過來……
  
  晏驕驟然驚出渾身冷汗,殭屍一樣彈坐起來,睜著乾澀的眼睛望過去時,小徒弟阿苗已經熟練而麻利的擺好早點,開始替她收拾屋子。
  
  這個時候的弟子可不像後世那樣輕鬆,拜師幾乎相當於給自己找個爹媽提前孝順,一應衣食住行都要照顧,不然外界輿論就足夠壓死你了。
  
  這叫「磨」,不磨不成器,是整個社會都默認的規矩。
  
  而即便這麼著,也依舊有相當一部分師父只享受,任由徒弟當牛做馬,幾年下來半點兒真本事也不教。
  
  所以對晏驕這個改變自己命運卻不擺架子的師父,阿苗是真心感激,哪怕對方幾次三番強調不必如此,她還是堅持下來。
  
  晏驕扭動著僵硬的身體起床,簡單做了幾個拉伸動作,洗漱完畢後招呼道:「先別忙活了,坐下跟我一起吃飯。」
  
  時間久了,她也知道該如何拿捏分寸。
  
  見她語氣嚴肅,阿苗果然飛快的去洗了手,老老實實來到桌邊,不過還是習慣性的替她盛粥擺筷,等她先動了筷子才道:「師父的兩件秋衣得了,等會兒吃過飯試試大小吧。」
  
  「雖說立秋了,可秋老虎少說也得再倡狂個把月,紗衣穿著都嫌熱,急什麼?」晏驕無奈道:「你自己課業夠忙了,哪裡來的這些閒工夫做衣裳?」
  
  不管外頭風俗如何,可在晏驕眼中,這就是個才十五的小姑娘,後世上高中了嗎?整日跑前忙後當牛做馬算什麼事兒?
  
  阿苗抿嘴兒一笑,心裡滿滿的感動,「跟著師父,我的日子夠鬆快了。老夫人也說呢,您做這活兒,衣服耗費的快,得多做兩套預備著。」
  
  說罷,又一副老媽子相的嘆氣道:「昨兒您直接穿著宴會的大衣裳就去了,聽說滿地下又跪又爬,剛才我已看過換下來的衣裳,膝蓋和下擺好些地方都磨壞了,又是灰又是血,哪裡還能穿出去?只能改成旁的。」
  
  晏驕有點心虛,小聲逼逼道:「什麼又跪又爬……」聽著怪怪的。
  
  末了也跟著肉痛起來,搥胸頓足道:「那料子還是京裡賞的呢,叫什麼雲影紗,昨兒頭一回上身,沒想到這麼不耐磨!」
  
  聽說可貴了,昨兒宴會上好些官太太、官小姐看的眼睛都直了,誰能想到短短幾個小時之後就要退出歷史舞臺。
  
  這麼想來,工裝還真得現代社會那種化纖料子做,便宜又耐操。
  
  「誰家的好料子耐磨?」每到這種時候,阿苗反倒像照顧人的長輩,又好笑又好氣的說:「誰又跟師父似的,這樣不管不顧的。」
  
  晏驕哼哼兩聲,到底沒再說話。
  
  不過說起跪和爬,昨兒晚上忙的時候顧不得,今天早上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兩個膝蓋都硌的青腫起來,小腿上也冒出來幾塊不知什麼時候磕碰的淤青,不知得疼多少天,唉。
  
  她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舀粥吃。
  
  今兒早上是潔白的大米粥,小火慢熬出晶瑩米脂。金黃的南瓜花卷做成胖胖的蝴蝶,中間夾著甜甜的豆沙餡,另有一樣椒鹽酥餅,小菜是絲瓜釀蛋、清炒時蔬和兩樣小醬菜。
  
  好吃,但是……
  
  到底是大廚,感覺還順便選修了養生專業,非常講究清淡,以至於雖然手藝沒的說,但吃了這些日子以來,晏驕嘴裡已經快要淡出鳥來了。
  
  本來麼,大夏天的胃口就不好,一天三頓這清湯寡水的,晏驕感覺自己的心靈連同五臟六腑都被滌蕩一清,隨時可以準備出家了。
  
  她嘆了口氣,「等會兒我列個單子,你叫小金去買了菜,按照上頭寫的處理乾淨了預備好,晌午咱們自己開火。對了,跟老夫人那邊也說一聲。」
  
  小金和小銀是前陣子晏驕院子裡添的兩個丫頭,她自知沒有董夫人那樣出口成章的才氣,索性簡單直白的起了這麼個名字,當初廖無言聽說後直翻白眼,大嘆焚琴煮鶴。
  
  老太太快六十歲的人了,可身體倍兒棒,胃口極佳。她有大半生在西北闖蕩,口味非常追求刺激,簡直跟晏驕相逢恨晚。兩人經常背著龐牧偷偷湊在一起啃麻辣鴨脖子鴨翅膀腐竹豆干豆皮等一系列,然後在上火起泡時相互作偽證,可以說已經培養出濃厚的戰友情誼。
  
  晏驕這幾天熬得夠嗆,估計老太太也差不多的心情……
  
  阿苗答應了,又提醒道:「只是才剛有幾位夫人遞了帖子進來拜訪,沒準兒老夫人晌午要留飯呢。 」
  
  晏驕一怔,她倒把這事兒忘了。
  
  「先叫人傳話,看那頭怎麼回。對了,等會兒你跟我一起去開會,機會難得,仔細聽,用心學,不明白的地方隨時問。」
  
  阿苗滿心歡喜的應了,不過馬上就有點忐忑的問:「師父,我能去嗎?」
  
  晏驕滿臉奇怪,「你是我徒弟,跟著去打個下手,混個旁聽不是很正常的嗎?怎麼,有人說什麼了?」
  
  「倒也沒明說,」阿苗也不藏著掖著的, 「就是那張勇和李濤兩位仵作,瞧著是不大待見我,師父可別因這點小事跟他們鬧不痛快。」
  
  在大部分人看來,女仵作已經算叛道離經,偏這女仵作又收了個女徒弟,簡直是叛上加叛,人神共憤!
  
  「我當什麼,」晏驕嗤笑一聲,大大方方站起來,揮舞拳頭豪情萬丈道,「你師父這頭已經開戰了!」
  
  阿苗:「……哇。」
  
  師父好厲害!
  
  今兒早起天就陰沉沉的,約莫是要下雨,空氣凝固了一樣的悶,稍微一動彈就出一身油汗,難受的了不得。
  
  「對了師父,」阿苗把擰到半乾的手巾遞過來,「您讓買的鴨子我買回來了,還有那布料,小銀也比對著您剪下來的那一塊去外頭買了,又下水洗了幾回,如今手感已經幾乎一模一樣,都給您放在屋裡了。」
  
  晏驕重新擦過手臉,只覺神清氣爽,狠狠誇了她兩句,「大熱天不能叫你們白跑一趟,去裡頭我的錢匣子裡抓一百錢,你跟那兩個小丫頭買糖吃去。」
  
  阿苗失笑,「回頭您做了好吃的,多給我們留些解饞也就是了。不過師父,您要那些東西做什麼?雞鴨也不讓殺。」
  
  「血滴試驗,」晏驕道,「等會兒你也來看,這不同高度下液體落下的痕跡也不一樣呢……對了,這會兒大人做什麼呢?」
  
  「楊旺醒了,大人正帶人審著呢。」阿苗道。
  
  她知道自家師父必然要問的,所以一早就多了個心眼兒,提前去打探了。
  
  晏驕點點頭,心道也不知楊旺能不能提供點有效線索,轉臉忽見桌上多了一摞禮單,不由奇道:「這是哪兒來的?」
  
  「呦,我差點兒忘了, 」阿苗一拍腦袋,「昨兒晚上五爺奉命送來的,說是下頭官員和商戶們孝敬給大人的東西,他不耐煩看這個,叫都一股腦兒抬過來交給師父處置。我見您回來時熬得眼睛都紅了,不忍打擾,準備今兒白天再說的。」
  
  「拿給我算什麼事兒?」到底沒正經過明路,未來婆婆還硬朗呢,自己先就急不可耐的收了,傳出去成什麼了?
  
  阿苗想起來昨兒晚上小五笑的人畜無害的模樣,也跟著抿嘴兒樂,「這還是昨兒晚上老太太悄沒聲跟大人說的。」
  
  大家都覺得晏姑娘跟自家大人是絕配,老太太用後世的話說更是其中的粉頭代表,只差沒搖旗吶喊了。她老人家生怕自家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小三十年才開竅辦不成事,得空就提點,也是操碎了心。
  
  大家私底下知道了就都笑,說大人娶媳婦兒的事兒八字只一撇的,彩禮倒是陸陸續續先過去了……
  
  晏驕不是扭捏的人,如今既然知道是老太太的主意,也就大大方方收了,又對比著禮單造了冊子,越發覺得自己財大氣粗。
  
  這還心疼啥的雲影紗料子啊,如今老娘多得是布,開個綢緞莊子都綽綽有餘了!
  
  造,儘管造,可勁兒的造!
  
  「晌午咱們自己人開小灶,」晏驕看了禮單,開心道,「我瞧見有不少乾鮑魚、幹貝、魚翅的,等會兒就泡上,晚上煨鮑魚吃,又濃又香又彈牙,好吃呢!」
  
  難得有機會嚐嚐純天然野生大鮑魚,想想還挺激動。
  
  若放在以前,她指定是把接觸過的仵作也都叫上,可如今?哼,別白瞎她的好東西了。
  
  晏驕掰著指頭數:
  
  晌午就蒸米飯吧,弄個麻婆豆腐、毛血旺和木須肉,都是下飯好菜,再來個苦瓜炒蛋、蒜泥拌胡瓜清熱敗火。
  
  晚上不好多吃,就簡單的弄個冬瓜排骨湯,外加一個煨鮑魚和幾樣涼拌小菜,稍後再用乾烏梅和山楂煮一鍋酸甜可口的消食湯,用硝石冰鎮了做飯後甜點,想想就美……
  
  不過現在?幹活幹活!
  
  ——
  
  另一頭。
  
  「大人,屬下,啊,草民冤枉!」
  
  多年捕頭一朝被擼,最初那幾天楊旺實在接受不了,總覺得走到哪兒都有人暗地嘲笑。可好壞都是比出來的,如今他意外跟人命官司扯上關係,好似脖子上架著一把隨時會砍下來的大刀,頓時覺得什麼功名利祿都不重要了。
  
  經過一夜磋磨,他的脊背都彎了,哪兒還有素日裡「楊捕頭」的意氣風發?蓬頭垢面不說,身上更帶著一股汗臭混雜酒臭的酸腐,實在難聞,附近的衙役都悄咪咪的往後退。
  
  「我承認,我確實受了劉掌櫃的賄賂!」楊旺本就是公門中人,知道這種情況下越是遮掩嫌疑越大,乾脆痛快交代了,「沒成想您慧眼如炬,沒中招,劉掌櫃的不大樂意,我,我也不想退錢,那銀子都被我婆娘花的差不多了,我哪兒弄去?」
  
  「我就躲著他,左右他也不敢怎麼著,過幾天也就完了。」楊旺沮喪道,「沒成想那日他在街上堵我,我也來了氣,就跟著去了,心想他還敢在家裡毒死我不成?」
  
  「你們席間可曾發生過爭吵?」龐牧問道。
  
  楊旺一聽這話,腦袋都快甩下來了,生怕對方懷疑自己,連忙賭咒發誓道:「真沒有啊!我原先也是那麼想的,但那劉掌櫃也是個有謀劃的,只說權當交個朋友、長個教訓,日後該如何來往還如何。」
  
  「你收了他多少銀兩?」龐牧意義不明的笑了聲。
  
  楊武腦門上刷的流下汗來,偷偷抬眼瞧他,小聲道:「三,三百兩……」
  
  話音未落,齊遠就在後頭響亮的呵了一聲,「楊捕頭好胃口。」
  
  這麼多銀子,飢荒年間都能救活一整個村子的百姓了!
  
  龐牧嗤笑一聲,「那幾家也收了吧?」
  
  楊旺略一猶豫,面紅耳赤的點了頭。
  
  一直安靜的杜奎百感交集的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收了劉掌櫃三百兩,卻對自己說只有百八十兩的賺頭,呵呵。
  
  這人真是絕了,算計人算計到自家兄弟身上,連帶著剝皮都要過兩遍……
  
  龐牧挑著眉頭冷笑幾聲,「楊捕頭跟城中各家商戶倒是都熟絡的很吶。 」
  
  這聲楊捕頭,叫的實在諷刺。
  
  楊旺頓時抖若篩糠,忙以頭鑿地道:「大人饒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人這就手書一封,將素日所得全都吐出!」
  
  做了這麼多年捕頭,楊旺也是殺過人的,也一直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可如今被龐牧瞪一眼便覺渾身發抖,才突然意識到什麼叫井底之蛙。
  
  而他,就是那一直坐在井底裡的蛤蟆。
  
  「這不大好吧?」龐牧索性將兩條長腿哐哐砸在桌面上交疊起來,兩隻手臂往後搭在椅背上,懶洋洋道,「不是尊夫人都花了嗎?本官怎好叫大名鼎鼎的楊捕頭為難?」
  
  他這幅樣子實在沒有知府大人該有的尊重和體面,可偏偏堂上眾人卻都覺得,他本就該這麼著似的。
  
  「大人說笑了,」楊旺總覺得他這麼叫自己是在催命,顧不上擦汗,乾巴巴道:「這個,這個小人早年在城外置了一座莊子外加幾百畝良田,如今年景好了,早就翻了幾番,倒也夠了……」
  
  才說沒了,如今卻又翻了幾番,打臉都沒有這麼快的,楊旺自己都覺得脖子以上轟鳴熱辣,簡直要沒臉見人了。
  
  雖然對方沒說什麼額外的話,可他總有種荒謬的想法:若自己果然哭窮,只怕對方下一刻便要順水推舟將自己一家老小都拖出去按斤賣了堵窟窿……
  
  齊遠再看他時,已經跟看垃圾沒什麼分別了。
  
  早幾年置良田還能有什麼手段?不過是戰火連綿,百姓們撇家舍業流離失所,大片田地暫時無人耕種,他借助職務之便強佔了唄!
  
  「之前裴大人在,他竟也不知道嗎?」龐牧皺眉。
  
  「裴大人到底是個文官兒,年紀又大了,光是城中諸多事宜都忙不過來,哪裡顧得上外頭?」楊旺戰戰兢兢道,不敢有一句假話,「且小人都是落在旁人名下,即便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他楊旺便是這峻寧府頭一號地頭蛇,但凡世代在這裡生活的百姓,誰敢跟他耍心眼兒?所以倒也安全。
  
  杜奎一雙眼睛都瞪大了。
  
  「怎麼,杜捕頭你與他情同兄弟,竟也不知情嗎?」龐牧似有所察,斜眼看過去。
  
  杜奎額頭上青筋暴起,與楊旺滿是哀求和歉意的雙眼對視良久,到底是下了決心,別開眼,對著龐牧跪了下去,砰砰磕了幾個頭,「過去屬下豬油蒙心,做出那許多錯事,日後必然洗心革面,抵死效忠。」
  
  楊旺腦袋裡嗡的一聲,知道從今往後,自己再也沒有個姓杜的兄弟了。
  
  龐牧擺擺手,示意杜奎先站到一邊去,倒是沒急著表態。
  
  說漂亮話和做漂亮事是兩回事,如今?且先放著吧。
  
  杜奎遲疑片刻,咬了咬牙,跪在原地沒動,「大人,楊旺有錯在前,屬下不敢妄求。惟願大人念在他多年來辦事得力的份兒上,且家中還上六十高堂,下有稚嫩孩兒,萬望寬恕一回,且看他日後戴罪立功,贖了過往罪過!」
  
  為衙門辦事,楊旺又是這個性子,平日少不了得罪人。若從今往後真的斷了官路,外頭那些小人沒了顧忌,必然一擁而上,將他一家子都給嚼碎生吃了。
  
  他與嫂夫人皆是一般貪婪貨色,倒也罷了,可憐那兩家老父母與下頭一雙稚嫩兒女,何罪之有?
  
  楊旺渾身巨震,萬萬沒想到他今時今日竟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即不由飽含熱淚,兩片乾裂的嘴唇上下顫抖,心中端的悔恨交加,也忙翻身撲跪在地,朝著龐牧砰砰砰連磕了幾十個響頭,最後地上都迸出血來,誠惶誠恐道:「大人,小人知錯了,求大人再給小人一次機會,只要不出了這衙門,哪怕叫小人做一小小獄卒也使得!大人開恩,求大人開恩吶!」
  
  龐牧高高挑起眉毛,「杜奎,你是在要挾本官不成?」
  
  杜奎一抖,慌忙搖頭,「大人,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龐牧冷笑一聲,也不說話,只是身體微微前傾,一言不發盯著他看。
  
  杜奎伏在地上,只覺似有一座大山沉沉壓來,幾乎叫他喘不過氣,渾身冷汗淋漓,腔子裡一顆心都跳不動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龐牧嗤笑一聲,重新懶散散的往官座上靠了,擺擺手,「今日你既替他作保,日後若有個萬一,莫怪本官翻臉無情,來個連坐。」
  
  杜奎只覺壓力驟然消失,這才意識到自己渾身都被冷汗濕透,才要謝恩,便聽龐牧又對楊旺道:「自即日起,你便去守城門。」
  
  楊旺此人心思細密百轉千迴,若是能用在正道上,倒也不失為一個臂膀。眼下?可惜了。
  
  叫他看牢房確實有些屈才,且也怕日後守不住,再生枝節。
  
  倒是城門每日往來百姓不知凡幾,其中不知混了多少為非作歹的險惡之徒,尋常人哪裡分辨得出?他不是喜歡鑽空子、琢磨人嗎?便叫他日日夜夜盯著看去,用那一手捕頭的本事先過一遍篩子!
  
  得了這個結果,楊旺與杜奎皆是大喜過望,又磕頭謝過。
  
  龐牧懶得聽他們說這些廢話,先叫人將楊旺借助職務之便貪汙受賄的事兒記下來,預備稍後請廖無言細細處置,這才重回正題,問起案發當日的情況。
  
  楊旺此刻如獲新生,當真是有問必答,哪怕因為醉酒記不清的,也必然要絞盡腦汁的想個大概出來,要多老實有多老實。
  
  「那聚香樓前兩年瞧著不錯,可因為城中新秀叢生,老字號又屹立不倒,所以過了新鮮勁兒後,買賣也只是外頭光鮮,內裡經不得什麼風吹雨打。劉掌櫃本想藉著盤下舞獅大會官爺們宴飲的活兒來翻身,一來名頭好聽,不怕民間客如雲來;二來麼,到底衙門油水大,這都是不成文的規矩了,便是多報上千八百兩,各處略勻一勻,打個盤子碎個碗的,也就看不出什麼來了。」
  
  見上頭一眾大人們的眼神越發鄙夷,楊旺吞了吞口水,趕緊另起話題道:
  
  「大人有所不知,那劉杏是個厲害的,早年便是她與劉掌櫃一起建了這聚香樓,只是這兩年才漸漸不往前頭去了。可饒是這麼著,聚香樓上下一干老人也都極其敬重這位老闆娘,聽她的話比劉掌櫃還多呢。對了,旁的不說,如今聚香樓幾樣特色菜餚的秘方,便握在她手裡。」
  
  「她總是前一晚親自配料,次日一早直接交給廚房,連劉掌櫃都不能經手的。倆口子沒少因為這事兒爭吵,可劉杏十分強勢,又有依仗,劉掌櫃也奈何她不得,所以才急著施展,也是想叫大家都高看一眼。畢竟給個女人騎在頭上,算什麼事兒?」
  
  龐牧問:「那案發時,她也是在後頭配料?」
  
  「應該是的,」楊旺點點頭,想了下又試探著道,「其實小人覺得,這劉杏頗有嫌疑。且不說這夫妻倆早年便貌合神離,昨兒傍晚小人與劉掌櫃回家時,還與劉杏碰了個正著,她非但沒有半點熱情好客,反而眼神十分詫異且厭惡,弄的劉掌櫃也甚是下不來台……如今想來,必然是心虛所致!」
  
  齊遠冷嘲熱諷道: 「你白拿了人家的銀子卻辦不成事,換我,我也厭惡。」
  
  楊旺:「……」這回我說的是真的啊。
  
  龐牧瞥了齊遠一眼,看著他往自己嘴上拉了拉鍊,這才又示意楊旺繼續。
  
  「那夫妻二人積怨已深,劉掌櫃又吃了酒,說話辦事沒個輕重,一時失了手也是有的……」楊旺還挺怕齊遠的,縮著脖子道:「小人與劉掌櫃俱都心情不佳,一來二去便都吃醉了……」
  
  「小人只隱約記得去客房休息,他也自回了正房,後頭的,就不知道了。」
  
  「對了,後來小人睡夢中隱約聽到喧嘩,當時也沒在意,但模模糊糊中好似有人快步奔跑,小人習慣使然,便翻身起來,誰知下一刻便被人拿了個正著……」
  
  龐牧一聽,追問道:「你可瞧見那人了?」
  
  楊旺搖頭,「不曾,當時天黑,院子裡也沒點燈,小人,小人也不大清醒……不過小人以項上人頭作保,絕對有人!還應該是個會功夫的男人。」
  
  他下意識想追,奈何吃的爛醉,站都站不穩,踉蹌兩步後便一頭栽倒在地……
  
  把人帶下去之後,廖無言上前問道:「此人奸詐成性,謊話連篇,大人可信他?」
  
  龐牧抱著胳膊沉吟片刻,「信,也不全信。」
  
  廖無言明白了點什麼, 「大人覺得兇手不是他?」
  
  「嗯,」龐牧點頭,示意他坐回去,「人品不論,楊旺還是有點兒本事的,正如他所言,若果然要對什麼人動手,既不會選在眼下時機,也不會做的這樣不乾淨。」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若說兇手是劉杏,卻又稍顯粗暴了些。」
  
  廖無言順手替他倒了茶,還沒等兩人端起來喝,外頭林平就跑來匯報導:「大人,廖先生,方捕頭找著原來劉家的老僕人了!」
  
  龐牧與廖無言對視一眼,立刻丟下手中還沒來得及喝一口的茶杯,「走!」
  
  下午開案情分析會時,龐牧在給眾人看了楊旺的口供後,又丟出來一則極具分量的證據:
  
  「……我們找到了死者家中早年的花匠和門子,兩人所述內容繁雜,但唯獨有一點,均表示那位小少爺來歷成謎,很可能不是劉杏親生的。」
  
  晏驕下意識跟郭仵作交換下眼神:這就跟他們昨天晚上做出的推測對上了。
  
  就聽龐牧又道:「據這二人說,當年那夫妻倆去城外莊子上避暑,結果一月後只有劉掌櫃一人回來,對外說是劉杏被診出有了身孕,暫時不宜挪動。而她在城外一住就是小一年,一直等到小少爺滿月了,這才回來辦了滿月酒。而那個時候,跟在她身邊的人全都換了一遍。也差不多是同一時間,劉掌櫃也在一點點的用新人替換家中舊僕。」
  
  毫無緣由的將用慣了的僕人全部換掉,這本就難以解釋,關鍵在於,隨著小少爺漸漸長大,不管是外頭還是劉家上下僕人都發現了:那孩子略有劉掌櫃三分模樣,卻與劉杏沒有半分相似,而劉杏對他也不過敷衍罷了。
  
  聽到這裡,張勇忍不住激動道:「如此一來,動機便齊全了!想來那夫妻二人多年無子,劉杏強勢,不許劉掌櫃另娶,不得已同意去母留子,並協助清除可能知曉內情和露餡的舊僕人。奈何到底不是親生,如今更越看越煩,加之過往種種矛盾,昨日兩人又一言不合吵起來,激動之下,劉杏將劉掌櫃殺死!」
  
  他一說完,在座有幾個人便忍不住跟著點頭。
  
  這套說辭乍一聽合情合理,可細細推敲起來,卻又滿是漏洞。
  
  郭仵作出言道:「到底沒有證據。」
  
  張勇巴不得他跟晏驕示弱,當即脫口而出,「這也不難,滴血驗親就是了。」
  
  晏驕:「……」啥玩意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2 10:41 PM

第78章

  滴血驗親!
  
  這四個字迴盪在空氣中的瞬間,晏驕腦海中就飛速劃過一行加粗血紅大字:
  
  論如何與封建落後思想作鬥爭?
  
  然而不等她羅列出一二三進行有力反駁,就聽龐牧嗤笑出聲,「淨他娘的扯淡。」
  
  眾人:「……」
  
  張勇:「……大人您說啥?」他覺得自己可能出現了可怕的幻聽。
  
  齊遠搶先笑道:「大人說你扯淡哩!」
  
  張勇:「……」
  
  現場出現了片刻死寂。
  
  峻寧府衙門上下跟著裴文高混了這些年,便是莽夫都知道報案、刺兒頭也被調教的時不時能拽幾句文了,如今驟然聽聞新任知府大人口出粗鄙之言,都有種非常不切實際的虛幻感。
  
  良久,卻聽李濤皺著眉道:「大人此言差矣,此法古已有之,流傳已久,想來....」
  
  「你不用想,」龐牧乾脆俐落的打斷他,態度強硬的說,「本官早年在外打仗,殺的血流滿地屍骸遍野,一下雨或是流到河裡誰分得清?若果然滴血認親有用,難不成本官什麼時候還憑空冒出來成千上萬個親兄弟不成?」
  
  「噗。」也不知是誰憋不住,偷偷笑了聲,直接把張勇、李濤等推崇滴血驗親的人一張臉笑成豬肝色。
  
  晏驕鬆了口氣,笑容滿面的朝龐牧用力豎起大拇指。
  
  牛逼!
  
  見張勇兀自不平,龐牧也懶得跟他們繼續辯駁,肅起臉道:「懷疑可以,假設也無妨,但若要定案,必須拿出真憑實據。你們要記著,人命關天,可能你們一時疏忽大意,便冤枉了好人,又錯放了惡人。長此以往,這世道豈不亂了套?」
  
  流傳已久的事兒多了去了,就好比上次薛家莊活人祭祀的習俗,少說幾百年了,難道就是對的?
  
  他的語氣不重,但這話的分量卻重極了,幾人聞言變色,都訕訕起身,「大人教訓的是。」
  
  龐牧擺擺手叫他們坐下,又轉過臉來看晏驕和郭仵作,語氣瞬間緩和下來,「你們可有什麼發現?」
  
  還真有。
  
  這會兒沒有什麼大螢幕啊ppt的,一切交流全靠傳抄,費事費力。為了方便交流,前些日子晏驕就磨著龐牧去弄了一塊黑色的大石板打薄,又加了可以翻轉的底座,此刻便立在一旁。
  
  她抓起滑石筆,先刷刷寫下人物關係和時間軸,一邊解說一邊在上面繼續寫自己的結論,「經過血滴試驗,我推斷兇手的身高至少在五尺五以上,而劉杏案發當日梳著矮髻,哪怕從髮尖兒開始算,也不過五尺三左右。」
  
  作為常年跟數字打交道的刑偵人員,晏驕對尺寸極其敏銳,兩米之內目測估計誤差不超過兩釐米,五十釐米內更幾乎沒有誤差。
  
  大祿朝的尺寸計量單位跟後世不同,一尺大約在31釐米左右。
  
  經過上午的血滴試驗,排除天氣等各方面干擾因素,她確定從兇手身上滑落的位置最高的一滴血在距離床單110到115釐米之間,而床單距離地面約高60釐米。也就是說,即便這滴血是從兇手髮頂滑落,他也不會低於170釐米。若血滴是從額頭、鼻尖或是下巴等位置掉下來的,他的身高還要更高。
  
  但劉杏算上矮髻也不過一米六五左右。
  
  所以不管劉杏與劉掌櫃之死是否有關,或者說有何關聯,至少動手砍頭的人,絕不可能是她。
  
  在晏驕動手書寫之前,大家還都在奇怪為什麼要放一塊大石板在旁邊,說是屏風吧,又太難看了點兒,既佔地方又不倫不類的。可現在她這麼啪啪寫上,黑的石板白的字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眾人都有種豁然開朗之感。
  
  廖無言點頭贊許道:「這個法子好,大家都能看見。既省了抄寫的煩惱,又不必耗費紙張,若是一面寫滿了,用抹布沾水一擦就乾淨,不錯,當真不錯。」
  
  晏驕飛快的笑了下,繼續說:「我懷疑劉掌櫃當胸一擊是劉杏做的,案發時她也在現場。」
  
  眾人頓時來了興趣,張勇面上立刻浮現出得意之色,看向她的眼神更添輕視,彷彿在說你也不過拾人牙慧罷了。
  
  圖磬追問道:「何解?」
  
  晏驕也不賣關子,請他和齊遠面對面站起,對眾人講解道:「剛才我說過,兇手身高至少在五尺五以上,而劉掌櫃淨身高五尺九,兩人的身高差應該跟你們差不多,若你二人面對面行兇,本能反應會打在哪裡?」
  
  齊遠和圖磬對視一眼,都乾脆俐落的往對方身上虛虛來了一下,結果一個捅腰,一個砍脖,唯獨沒有朝胸口去的。
  
  眾人恍然大悟。
  
  在這樣的高度差前提下,紮胸口姿勢彆扭,根本使不上力氣,本能反應下誰都不會這麼做的。
  
  反倒是劉杏,因為個子矮,紮胸口才是第一選擇。
  
  圖磬和齊遠點頭,衝晏驕抱拳,「晏姑娘心細如髮,佩服佩服。」
  
  晏驕也抱了下拳,繼續道:「另外,兇手一刀砍頭,可骨頭堅硬,但凡稍有遲疑或是力量不夠,都不可能造成如此整齊俐落的切口。」
  
  「最關鍵的是,」她在劉小少爺的名字上面重點畫了個圈,語氣微微有些沉重,「正常人天性憐老惜弱,對待這幾類人群總會有種本能的猶豫,但兇手卻能在殺死劉掌櫃後,毫不猶豫的以相同手段砍下對自己毫無威脅的三歲孩童的頭顱,實在令人髮指,可知此人手上必然見過血,且心性殘暴。」
  
  上過戰場的幾個人都下意識點頭表示肯定。
  
  稚子無辜,饒是在屍山血海中淋洗這許多年,若現在讓他們去殺一個無辜孩童,也是下不大去手的。
  
  張勇和李濤對視一眼,都有些詫異和驚訝。
  
  身為仵作,他們平日裡要做的也不過是驗屍,查明死因罷了,至於這背後的故事,不是還有捕快和大人嗎?
  
  張勇的視線飛快的在眾人面上掃過,一雙眼睛滴溜溜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到底沒說話。
  
  然後就聽一旁的李濤好奇的問道:「晏姑娘,不知你口中所述滴血什麼驗的,是個什麼法門?」
  
  話音未落,眾人也都豎起耳朵,阿苗和郭仵作就刷的看過來,臉上幾乎明晃晃的寫著:別告訴他!
  
  晏驕失笑,伸手拿過自己位子上的茶杯,微微傾斜著往地上潑了一點,「你們看,這液體落到地上總會有痕跡,高低快慢各有不同,血自然也是一樣的。」
  
  說話間,她的手臂由低到高不斷移動,地上痕跡果然也都大有不同。
  
  眾人紛紛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其實這本是司空見慣的事,可反而因為太過平常,誰也沒想過竟能藉此總結規律。
  
  李濤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竟起身朝她微微做了個揖,「謝姑娘賜教。」
  
  說完,也不等晏驕的反應,又木著臉坐了回去。
  
  晏驕啞然失笑,也不在意,轉頭回答龐牧的疑問去了。
  
  見大家沒注意到這邊,張勇輕輕扯了扯李濤的衣袖,壓低聲音道:「你這是做什麼,難不成是認輸了?」
  
  李濤反倒是不贊同的看過來,正色道: 「就事論事,她為人如何你我並不知曉,可單從今日之事來看,她確有幾分本事無疑,又不藏私,我為何不該謝過?」
  
  這個世道多講究師承,就連正經拜師都未必能立刻學到真本事呢,對方卻在公開場合毫不在意的說出其中關竅,單憑這一點,也值這聲謝了。
  
  他這話說的理直氣壯,直叫張勇啞口無言,暗罵他死心眼。
  
  什麼好不好的,難不成少了她還破不了案子?你這廝這般惺惺作態,豈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還是說……張勇忍不住又瞥了龐牧一眼,心中暗自打鼓。
  
  還是說這李濤故意挑知府大人在場時表態,好拍個馬屁?
  
  散會時,天邊有悶雷滾滾而來,空中烏雲翻滾,空氣迅速變得潮濕,裹挾著水汽的風貼著地皮吹來,將開的正豔的花兒都齊齊壓趴,如同一道道五彩斑斕的海浪蕩開。
  
  晏驕又留下跟大家說了會兒話,並反復強調不要忘了去吃晚飯,這才轉身離去。
  
  龐牧親自送她出門,面色古怪道:「昨兒晚上李濤找我,言明希望我公私分明。」
  
  晏驕一下子笑出聲,斜眼看他,「你怎麼說?」
  
  「我懶得說,直接把人攆走了。」龐牧嗤笑一聲,又摸摸鼻子,「難不成老子就長了一副色令智昏的蠢相?」
  
  晏驕哈哈大笑,笑完了又拍著他的胳膊安慰說:「這倒沒什麼,他敢當面跟你說這個,倒也不算壞事。」
  
  龐牧嗯了聲,聽出她言外之意,眉頭一皺,語氣就有些危險,「怎麼,他們還私底下為難你了?」
  
  活膩了嗎?
  
  「算不上吧,同僚之間磨合的小問題,還犯不著讓你替我出頭。」晏驕想了下,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反問道,「那張勇呢?他沒表態?」
  
  龐牧搖頭,「沒出現。」
  
  晏驕冷笑道:「看吧,這樣的才是偽君子,背地裡挑撥的什麼似的,可一旦真遇到事兒了,自己第一時間縮在後頭,反慫恿別人出頭,哼!」
  
  龐牧順著她的話想了一回,發現剛才開會時似乎也是這個樣子:
  
  分明張勇和李濤是一組的,可但凡有什麼容易出頭的場合了,必然是張勇搶著發言。剩下那些容易得罪人的話題,開腔的卻成了李濤。
  
  就好比剛才血滴試驗那裡,其實好多人都有疑問,可都知道貿然發問有可能冒犯晏驕,所以集體選擇沉默,但李濤還是直拉拉的問了。
  
  像這樣的關竅,就算別人聽了也沒什麼用,反倒是張勇和李濤這兩個仵作……尤其是前者,簡直白撿了大便宜。
  
  「李濤是個二愣子,」龐牧道,「以後這樣的事兒你也不必回答,只管自己留著,或是以後傳給徒弟就是了。」
  
  晏驕笑著捏了捏他的腮幫子,就覺得這人身上全是精肉,連臉上都捏不起啥來,「這樣小氣。」
  
  龐牧乾脆吧唧啄了她一口,理直氣壯道:「我媳婦兒的本事,憑什麼教給外人?美的他們吧!」
  
  兩人笑鬧一回,就聽龐牧又道:「劉家對屍體解剖十分抗拒,又說要趕緊入土為安……」
  
  峻寧府一帶早年多經戰火侵襲,後來又曾幾次三番鬧過匪患、災荒,今日安定太平來之不易,故而本地百姓格外重視入土為安,一般寒冬臘月頂多停棺七日,這大暑天的,三天便是極限了。
  
  晏驕點點頭,微微嘆了口氣,「猜到了,情理之中吧。」
  
  解剖這種事本就有點違背風俗人情,更何況劉掌櫃的死因看上去太明確了:沒有任何病理反應,不是當胸一擊就是砍頭,約莫也不會有其他的,家屬認為沒有必要,自然更排斥。
  
  「還有時間,我再遊說試試。」一陣狂風襲來,龐牧習慣性抬起胳膊擋在晏驕面前。
  
  晏驕被縫隙中刮過來的風沙拍打的瞇了眼,「其實這個案子分析到這裡,解剖不解剖的實際意義已經不大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當務之急還是調查那夫妻二人的社會關係,只要理清了這個,」她看著漸漸墨一般濃黑了的天邊,輕聲道,「總覺得一切疑問都會迎刃而解。」
  
  三更半夜跟一名有婦之夫共處一室還能有什麼原因?此案十有八九便是情殺。
  
  回屋沒多久,外頭就瓢潑似的下起雨來,瞬間將積攢已久的暑熱沖刷的乾乾淨淨,待在屋子裡反而憋悶。
  
  晏驕把泡發的鮑魚小火燉上,囑咐小金盯著,等雨勢稍小,轉頭就帶小銀往岳夫人院子裡去。
  
  老太太晌午被迫待客,沒撈著過來跟大傢伙兒吃小灶,雖然晏驕也叫人送了小份的毛血旺什麼的過去,可她偷偷叫人傳話過來時,話裡話外都帶著委屈。
  
  小銀就笑,「姑娘跟老太太瞧著娘兒倆似的,我每每聽那邊的翠荷姐姐她們說,老太太私下念叨您比大人還多些呢。」
  
  晏驕抿了抿嘴兒,沒說話,路過小花園時,還停下逗弄了一會兒金魚。
  
  經典園林,夏日雨景,忙中偷閒的晏驕突然就有了點兒難得的小資矯情:我也是有丫頭陪著逛園子餵魚的人了!
  
  「姑娘您看,」小銀孩子心性,弄了會兒魚就又轉頭四顧,興奮地指著屋簷道,「那一窩燕子可真好玩兒,都長這麼大了。」
  
  托現代工業掠奪的福,晏驕來大祿朝之前愣是沒見過這種傳說中本該極其親近人類接地氣的鳥,這還是頭一回發現雛鳥,興奮地什麼似的。
  
  下雨前空氣濕度增加,小蟲子身上帶了水汽都飛不高,常有燕子低飛的情況。這一對燕子夫妻大約才剛抓了不少,將一群小鳥都餵得飽飽的,哼哼唧唧湊成一團,十分好奇的盯著外頭斜織的雨幕。
  
  「長得真俊,」晏驕仔細看了會兒,笑道,「瞧著古靈精怪的。」
  
  「它們吃蟲子吶,蒼蠅蚊子什麼的,」小銀道,「但凡誰家院子裡有這麼一窩,夏日裡都不大挨咬了。對了,聽說它們眼睛可厲害,心也淨,不是好人家都留不住呢!」
  
  兩人說說笑笑進了院子,裡頭翠荷連忙打了簾子請她們進去,又往裡頭隔間努了努嘴兒,低聲給晏驕報信兒:「也不知那宋夫人怎麼想的,非把個女兒留下……老太太不大喜歡這樣綿軟的姑娘,可到底無辜,不好冷待,索性打發到裡頭玩去了。」
  
  她口中的宋夫人就是那位曾在宴飲大會上引發眾怒的昌平知州夫人,女兒叫玉容的,今天上午這娘兒倆也來拜訪並留飯了。
  
  小銀一聽就低低啐了口,藉著刷拉拉的雨聲道:「呸,打量咱們都是瞎子,瞧不出來嗎?老太太明裡暗裡都說了的,偏她還不死心,弄這齣噁心誰?」
  
  院子裡用石頭壘了個小池塘,裡頭養了幾叢荷花,這會兒大荷葉都被雨水沖刷的青翠欲滴,帶著絨毛的葉面隨風搖曳,上頭幾顆巨大的水珠滾來滾去,恰似小銀翻來翻去的眼白。
  
  翠荷一撇嘴,神秘兮兮道:「便是沒有大人,還有齊大人和一眾侍衛哩?不也都沒成親嘛。」
  
  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冷眼瞧著,那玉容姑娘自己倒是不大想來……」
  
  宰相門前七品官,齊遠自不必說,就連龐牧那隊從元排到九的私兵侍衛,身上也都是有軍功、官階的,熱門搶手的很!
  
  龐牧雖有意退隱,但畢竟年紀、功勞明擺著的,聖人哪裡肯輕易放手?這不才離京倆月,已經蹭蹭升到知府,離著京城也更近了。保不齊再兩個月啊,也就老老實實回京做他的國公爺去了。
  
  常言道,水漲船高,等他真正變回貨真價實的國公爺,別說侍衛,就是管家、小廝,也多的是人搶著自薦枕席!哪裡比得上現在近水樓台先得月?
  
  這層利害關係大家都看得出,但卻都多少還要點臉面,至少沒有一個人如宋夫人這般露骨。
  
  好歹也是知州千金,放在外頭能稱一聲「尊貴」,晏驕示意她們都別說了。
  
  進去時,果然見老太太正在花廳裡半瞇著眼睛打慢拳,裡間水滴簾子後頭影影綽綽一個穿著薄荷色襦裙的纖細美人埋頭做針線,只有一個貼身丫頭伺候,偏一聲不敢吭,瞧著怪可憐的。
  
  「你來啦!」聽見丫頭通報的第一時間老太太就露了笑意,也不打拳了,上來親熱的抓著她的手坐下,「外頭這樣大的雨,偏你是個傻子,非要往外跑。」
  
  晏驕失笑,作勢欲走,「您說的有道理,那不如我先回去避雨。」
  
  眾人都被她逗樂了,老太太佯怒拍了她一下,撐不住也笑了,「這丫頭嘴刁,如今也愛拿我做耍了。」
  
  晏驕下意識往裡間看了眼,就見那姑娘也在往這邊看,兩邊對了眼之後有片刻錯愕,晏驕笑著對她頷首示意。
  
  玉容愣了下,歪頭跟丫頭說了句什麼,乾脆帶人出來了。
  
  晏驕跟她問了好,白天再看,果然是個溫柔似水的靦腆美人,杏眼桃腮天鵝頸,被自己多看幾眼就臉紅了。
  
  老太太知道她愛看美人的毛病,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笑的促狹。
  
  晏驕才要說話,卻見老太太已經先一步開口,「想爹媽了吧?也罷,我這就打發人準備車馬,必然給你乾乾爽爽的送回去。」
  
  說著,也不等玉容反應,一個眼神丟過去,早已迫不及待的青竹就一溜煙兒的消失了。
  
  晏驕:「……」
  
  玉容:「……」
  
  我,我就只是想出來跟晏姑娘打聲招呼啊!
  
  可事已至此,人家明擺著是要端茶送客了,難得還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她沒有親娘宋夫人的臉皮,說不得要就坡下驢。
  
  「那就,多謝老夫人了。」
  
  到底還是個小姑娘,被千嬌萬寵著長大的,如今這樣也是委屈,只不敢表露出來,還強笑著叫丫頭把針線笸籮抱過來,拿出裡頭一個新做的銀灰色荷包道:「這是我今兒才繡的荷包,針線粗糙,老夫人別嫌棄,用了您家裡的針線,只當借花獻佛了。」
  
  老太太平時不大愛帶這些玩意兒,嫌累贅,晏驕生怕她再進一步打擊這個搖搖欲墜的小可憐,忙搶先一步讚美道:「真好看。」
  
  是個葫蘆的形狀,諧音福祿,上面又繡了許多活靈活現的小蝙蝠,放到現代社會,絕對是藝術品級別。
  
  玉容感激的衝她笑了下。
  
  老太太就恨鐵不成鋼的瞪了晏驕一眼:這孩子咋就不知道緊張?
  
  不多時,青竹回來說車馬都備好了,隨時可以走。
  
  到了這地步,玉容也不等著別人攆了,主動起身行禮,「老太太,晏姑娘,多有打擾,我這就告辭了。」
  
  老太太嗯了聲,又略說兩句客套話,倒也沒挽留。
  
  玉容又衝晏驕笑了笑,轉身離去。
  
  晏驕眨了下眼,對老太太道:「我去送送,馬上回來。」
  
  稍後她出去時,玉容果然還在廊下等著,見她過來,又上前行了一禮,開門見山道:「晏姑娘,家母……實在對不住,我本無意打擾,奈何……」
  
  都雲子不言父過,母親也是一樣的,她一個含蓄內斂的大家閨秀,能說到這份兒上實在不容易。
  
  當初在酒宴之上,晏驕就看得出她並不如宋夫人一般熱衷,反倒有幾分避之不及的意思,所以也沒什麼敵意,當即展顏一笑,「無妨。」
  
  見她這般,玉容著實鬆了口氣,瞧著整個人都明朗許多,又道:「我早便聽說了你的名聲,心下佩服的了不得,當時還想著若什麼時候能見一見也就好了。不曾想如今美夢成真,卻是這般局面。」
  
  對她這種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而言,晏驕的作為猶如天外神話,是她們平時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卻有個活生生的人橫空出世,明明是如她們一般的女子無疑,可所作所為卻又是英雄男兒難比!
  
  那就好似一隻鷹,衝出了她們素日生活的桎梏,以超出想像的自由姿態劃過天際,肆意翱翔。令人驚嘆之餘,也不免有那麼點嚮往。
  
  晏驕抿嘴兒一笑,還有點不好意思,「哪兒有你說得這麼好,我送你出去。」
  
  在現代社會她也曾因自己的職業頻頻被人誇讚好厲害,顯然到了古代引發的反響更大更多,知曉她身份和作為的女子要麼避如蛇蠍,要麼便如白寧和玉容這般驚嘆。
  
  玉容道了謝,與她邊走邊聊,非但不似尋常人那樣避諱,反而還主動問些工作趣事,聽得驚呼連連,咋舌不已。
  
  「晏姐姐的日子過得如此波瀾起伏絢爛多姿,一生得此,也不枉了。反觀我,當真如一潭死水、一口枯井,喜怒不由己,哀樂全憑人,當真了無生趣……」玉容聽了半晌,感慨萬千,不由唏噓起來,說到最後,已是聲若蚊鳴,眼神也透過前方雨幕飄了出去,悠悠不知看望何處。
  
  晏驕微怔,心道這形容是不是有點兒過於美化了?驚心動魄、心驚膽戰、觸目驚心之類的還差不多。不過,看不出這姑娘年紀輕輕錦衣玉食,竟突發如此滄桑枯朽之言語,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一語畢,玉容也覺察自己方才失態,忙收斂神色,轉而說些輕快事。
  
  雖然兩人性格愛好截然不同,倒也算相談甚歡。
  
  轉眼到了門口,玉容意猶未盡道:「晏姐姐,下雨天出入艱難,勞煩你又來相送,我這便走了,你回去吧。」
  
  晏驕又囑咐了車夫幾句,「夫人那邊? 」
  
  玉容面上飛快劃過一絲愁容,不過馬上又若無其事的笑道:「這也不難,我也是頭一回來峻寧府,便去找家書舖、綢緞莊子、銀樓什麼的略逛逛,湊夠一個時辰也就是了。」
  
  頓了頓又道:「說起來,昌平州離這邊也不過一日路程,我家城外有個莊子,離這裡就更近了。晏姐姐,來日你若得空,也請去逛逛,說些外頭的事與我和小姐妹們聽,也好長個見識。」
  
  晏驕拉著她的手笑,「好。」
  
  玉容很有點不捨得,一隻腳都踩在凳子上了,也不顧精緻長裙下擺被雨水打濕,又轉頭對晏驕道:「晏姐姐與龐大人著實是難得一對璧人,老太太待你又這樣好,實在令人艷羨。」
  
  晏驕心頭微動,上前一步,突然壓低了聲音道:「你可有心上人了?」
  
  玉容的臉刷的紅透了,雖然羞澀,可還是微微點頭,又小聲與她耳語,「不瞞姐姐,是我遠房表哥,可家母與他母親曾有過誤會,故而不大喜歡他。可我,可我卻覺得他很好,他如今已是舉人……」
  
  論理兒,這話原不該說給一個不熟的姑娘聽的,可玉容琢磨著,自家母親這一齣很是鬧得兩邊不痛快,她心中本就過意不去。而龐大人與這位晏姐姐又著實是好人,若不把話說開,回頭兩人心裡存了疙瘩,豈不是自己的罪過?
  
  若能因坦誠相待,而收穫晏姐姐這樣一個好女子做朋友,也算意外之喜了。
  
  玉容這麼一說,晏驕瞬間明白了宋夫人的想法:
  
  且不說玉容的表哥人品才華究竟如何,可如今到底沒中進士,前途未明。
  
  而且即便中了進士又如何?一屆三百人,又有幾人能真正熬出頭?她家也不過是知州罷了,能給未來姑爺使的力氣終究有限。
  
  如果說玉容的那位表哥是還沒開出大小的骰子,龐牧這一票早已功成名就的人卻如枝頭熟透的桃子,摘下來就能吃,實惠安穩的多了。
  
  回去之後,晏驕也沒把這事兒跟岳夫人說,只是閒話幾句家常,又隨手拿起那隻葫蘆荷包看,越看越驚嘆。
  
  瞧瞧人家這手藝,嘖嘖,她自己的縫紉巔峰也不過補個釦子罷了……
  
  正要放回去,她卻又無意中瞧見放在針線笸籮裡的剪刀,腦袋裡突然嗡的一聲。
  
  這形狀?
  
  「你這孩子,也不熟,大雨天的非出去送個甚!」老太太見她衣服下擺都微微帶了濕意,忙叫人去拿熨斗,見她兀自舉著一把剪刀發呆,便笑道,「這些針線活計不過小道罷了,咱們家裡都有針線娘子,你不必在這上頭費心神。」
  
  話音未落,卻見晏驕已經騰地站起來,胡亂丟下一句便匆匆往外跑去。
  
  老太太一愣,轉臉問青竹,「這丫頭剛才說什麼?」
  
  「什麼兇器,什麼知道了的,」青竹眨眨眼,「奴婢也沒聽清……」
  
  那頭龐牧正帶人篩選劉掌櫃夫妻的日常交往圈子呢,卻見晏驕突然舉著一把明晃晃的剪刀破門而入,雙眼放光朝著自己就來了。
  
  齊遠:「……哇,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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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2 10:53 PM

第79章

  「不錯,兇器可不就是剪刀麼!」
  
  前段尖銳,邊緣鈍,達到一定深度後卻又在中間位置出現莫名凸起……全都對上了!
  
  之前劉家的廚子辨認過,說廚房少了一把剁骨刀,應該就是砍頭兇器無疑,龐牧已經在派人搜索了,如今看來,找的東西還該再加一把剪刀。
  
  晏驕來得急,根本沒顧上拿傘,這會兒淋的跟隻落湯雞似的,正用大手巾擦頭髮,聞言又道:「回來之後我也想過,正院的小廚房雖算不得隱蔽,但黑燈瞎火的,若不是熟人,只怕一時半刻卻也摸不進去,更別提順利找到盡頭的剁骨刀。且當時裡頭東西幾乎一絲不亂,顯然兇手對此地十分熟悉。」
  
  據劉杏的丫鬟交代,那夫妻二人已有許久分開睡,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這個院子的主子只有劉杏一人,那麼對方很有可能是來找她的,並且極有可能來過不止一次。
  
  龐牧伸手抓過手巾來替她擦,在她頭頂低低嗯了聲。
  
  他一雙大手握慣了兵器,浸泡過不知多少蠻夷鮮血,粗糙而有力,指頭尖兒都帶了殺氣,與這塊潔白柔軟的大手巾格格不入。可偏做這活計時,卻顯示出少有的耐心和細心,如同對待絕世瑰寶一般笨拙而謹慎。
  
  晏驕生的一頭烏壓壓好髮,曾令一眾年紀輕輕便謝頂的同事們羨慕嫉妒恨,如今一縷縷濕了的黑色長髮便在龐牧指間竄來竄去,又涼又滑,像極了外頭柔和細膩的雨水,一路溜到龐牧心底去了。
  
  「這事兒怪我,」她面露愧色,微微揚起頭,盯著龐牧冒出青色鬍茬的下巴道,「身為仵作,卻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痕跡,以至於拖了這麼久。」
  
  若是古代熟悉針線的女子見了那傷痕,說不定當場就能認出來,可晏驕偏偏不是。
  
  現代社會機械自動化,平常人家裡根本沒有這種大剪刀,一時半刻哪裡能聯繫的起來?
  
  說到底,還是自己經驗不夠、觀察不夠細緻,日後還得根據周圍大環境的變化繼續查缺補漏吶。
  
  「術業有專攻,平日裡我還不是要指望你們?」
  
  龐牧失笑,覺得她這樣仰著臉,睜著一雙水潤潤大眼瞧著自己的模樣,真是像極了不知人世險惡的鹿崽子,當即掌下微微用力,把她的腦袋重新按回去,又用手背碰了碰桌上盛著薑湯的碗,覺得不燙了便叫她趕緊喝下,「別說你,我們這群大老爺們不還是力氣使錯了地方?」
  
  不管郭仵作還是龐牧等人,平時接觸剪刀的機會就更少了,尤其發生了砍頭這樣兇殘的案子,本能在第一時間往兵器上面考慮,竟把這近在眼前的物件給忽視了。
  
  「案發至今也不過八個時辰,」齊遠也在旁邊笑,「你也算快了。」
  
  話音未落,兩人齊齊扭頭去看,面露驚訝。
  
  齊遠:「……是,我還在;好,這就走。」
  
  說罷,也不等人家攆,這便熟門熟路的退了出去。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都噗嗤一聲笑出來。
  
  兩人才要說些私密話,卻見齊遠又去而復返,扒著兩扇門從中間探進個腦袋來,「哈哈,我又回來了!」
  
  晏驕和龐牧:「……」莫名想打人!
  
  齊遠自顧自笑了一回,搶在挨打之前喊道:「杜捕頭把劉掌櫃的老爹老娘請來了。」
  
  外面的雨還是淅淅瀝瀝的下著,帶著一身水汽的杜奎正侯在廊下,見他們出來忙抱拳行禮,「大人,晏姑娘,人在前頭二堂,瞧著似有話說。」
  
  知府衙門分正院和東西跨院,各自南北成列,除去東西橫向,每列各處院落之間都有迴廊連接,這會兒眾人去二堂,正可以順著迴廊走,既省了打傘的麻煩,又不必淋雨,非常方便。
  
  幾人邊走邊說,晏驕也對跟來送傘的小銀道:「那煨鮑魚約莫再有半個時辰一刻鐘就得了,若那時我與大人還沒忙完,也不必等,先將火停了,送與各處吃去。」
  
  小銀哎了一聲去了,蹦蹦跳跳的背影好似水塘邊竄出來的小青蛙。
  
  晏驕這才凝神去聽杜奎與龐牧的匯報,就聽龐牧問道:「劉杏那邊情況如何?可問出什麼來了?」
  
  如今衙門裡兩個捕頭都派出去了,方興負責調查劉家人的社會和人際關係,杜奎更擅長與人打交道,便去兩邊問家屬。
  
  「屬下去問過兩回了,」說到此處,杜奎也不免沮喪,「頭一回連面都沒見著,第二回倒是好歹隔著窗子瞧了,眼閉著呢!那家人說劉杏吃了這一嚇,更兼悲痛欲絕,整個人都不大好,看了大夫吃了藥,如今還在昏睡著。」
  
  哪怕他們有天大的本事,可人家昏迷不醒也施展不開啊。
  
  龐牧眉頭微皺,「人別撤,給我盯死了。」
  
  昏迷不醒?敢在現場給丈夫致死一擊的女子,膽子真的會這麼小嗎?
  
  照以往經驗來看,若是誰家至親被害,哪怕就是性命垂危強撐著一口氣,也要先求告到官府跟前,這劉杏也沒受傷,怎麼就起不來了呢?
  
  杜奎點頭,「是,屬下曉得厲害,早前把人送回去之後,幾個衙役也都留下了,將劉家前後兩個門嚴防死守,如今還沒什麼可疑的人物進出。」
  
  自打當眾跟楊旺劃清界限之後,杜奎幹起活兒來越加拼命賣力,本就細緻的人辦事越發滴水不漏了。
  
  半路又碰上回來報訊的林平,說衙役們從之前發現劉掌櫃父子頭顱的水井底部撈出了廚房丟失的剁骨刀和劉杏臥房內的剪刀,應該就是兇手殺完人之後,順手丟棄的。只是因為頭顱上浮,兇器沉底,才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罷了。
  
  眾人都很興奮,如此一來,之前晏驕和郭仵作的推測便都可以確認了。
  
  一行人不多時便到了二堂,剛進門,一對頭髮花白的老夫妻便口稱大人跪了下去。
  
  龐牧親自上前將人扶起,又說了幾句慰問的話,兩位老人紅腫的眼睛裡便淌下淚來。
  
  「大人,我兒死的冤枉!」老太太泣不成聲,再次順著跪倒在地,抓著龐牧的衣袍哭道,「可憐我那孫兒,當真冤枉!」
  
  眾人忙七嘴八舌安慰了一回,好歹是攙扶著坐下了,結果不等龐牧開口詢問,就聽那老太太咬牙切齒道:「必是劉杏那賤婦做的!」
  
  說完,情緒失控,再次拍著大腿嚎啕大哭起來。
  
  幼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此乃人生三大不能承受之痛。老倆口只有這麼一個獨子,好容易弄了個獨孫出來,誰成想一夜之間全沒了,白髮人送了兩代黑髮人,眼下還沒昏死過去也算不易。
  
  晏驕與龐牧面面相覷,下意識將到了嘴邊的「砍頭者不是劉杏」咽了回去。
  
  劉老爹到底略沉穩些,雖也是憔悴萬分,卻還騰得出心力安撫老妻,又重重嘆了口氣,說出一樁多年來不敢對外人道的心事:
  
  原來劉杏夫婦婚後多年無子,看病吃藥總不見效,眼看偌大一個酒樓無人繼承,兩家都著急得很。
  
  劉杏為人強勢,不許劉掌櫃納妾,可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後來連她爹媽都主動遊說,兩邊略一合計,便想出一個借腹生子的法子。
  
  晏驕神色古怪,幾乎忍不住想問:你們怎麼就這麼肯定生不出孩子是女方過錯?沒讓劉掌櫃去檢查檢查?
  
  他們這麼一說,便與之前龐牧掌握的線索掛了鉤,「所以三年前,那夫妻二人便假借出城遊玩之名……」
  
  其實是去找人生孩子去了?
  
  劉老爹又嘆了口氣,點了頭,「後來我兒將家中舊僕都陸續遣散,此事做的倒也算隱秘。」
  
  他這麼說的時候,齊遠就在背後小聲嘟囔,「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家人這般煞費苦心,可如今還不是叫人猜個八九不離十?
  
  聽到這裡,晏驕心頭一動,忽然想起開會時張勇說的「去母留子」,張口問道:「那名產婦呢?莫非……」
  
  在座都不是蠢貨,瞬間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此言一出,劉老娘嚇得都忘了哭,劉老爹慌不迭站起來,連連擺手,唬的什麼似的,「沒沒沒,草民哪裡敢做那傷天害理的營生!姑娘,姑娘您可別亂說!大人明鑑,草民真沒啊,那丫頭也是同意了的,又拿了足足的銀子,如今在外另嫁,過得好著哩!許多老人都能作證,便是幾位大人想問那女子,也是找得到的!」
  
  晏驕鬆了口氣,「兩位莫慌,我也沒說什麼呀……」
  
  龐牧也跟著安慰一回,倒是沒覺得晏驕無的放矢。實在是本案內中隱情頗多,若果然是借腹生子,也不能排除生母反悔,從中橫生枝節的情況。
  
  等劉老爹的情緒略略平復了,這才繼續方才的話題。
  
  「我那兒媳也是盼的苦,初時疼的比我兒更甚,終日家歡聲笑語的,我們這兩個老不死的也覺得有了盼頭。」劉老爹聲音沙啞的說著,臉上偶爾還閃現過一絲追憶的歡愉,只是襯著眼下情形,越發可憐。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又說是劉杏幹的呢?」晏驕忍不住問。
  
  「並非我們信口胡說,實在是有跡可循。」劉老娘好算止了哭,啞著嗓子道,「養孩子實在不是容易的事。都說十月懷胎苦,可等瓜熟蒂落,也夠累人的。不怕說句不中聽的,便是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一旦累狠了、氣大了,還忍不住要發火,恨不得再塞回去哩,更何況本就不是親生? 」
  
  最初一段時間,劉杏確實很高興,還不止一次說要將那孩子當成自己的親生骨肉。
  
  然而好景不長。
  
  照顧嬰兒遠比想像的要艱難得多,哪怕有奶娘和丫頭婆子在,劉杏也被攪的不得安生。
  
  餓了哭,尿了哭,不舒服了哭,甚至什麼事兒沒有的也要哭!
  
  再大的院子,夜深人靜時也擋不住小孩子一聲尖利的哭泣。他又不會說話,往往許久也哄不好,於是所有的人也都睡不安穩了。
  
  劉杏本就是個急躁脾氣,夜裡睡不好,白日做生意便精力不濟,偏回來又不得安生,被折騰了幾十天後便忍不住爆發了。
  
  她越想越憋屈,越想越委屈:憑什麼自己累死累活的,還要替旁人養崽子?還不知日後能不能跟自己一條心!
  
  天長日久的,對這孩子便怠慢起來。
  
  劉掌櫃倒是疼,可終究是個傳統男人,又忙於在外應酬,上心也有限,更兼很不願將好不容易略有緩和的夫妻關係弄僵了,難免偏向劉杏一點。
  
  劉老娘憤憤道:「一個女人,天生合該在家相夫教子,如今都當娘了,還沒規沒矩的在外拋頭露面,哪裡是個賢惠的!早年我便不同意這門親事,瞧瞧,如今可不都應驗了?害死了我兒,又害死了我的孫兒!」
  
  同樣整日在外拋頭露面的晏驕就覺得這話十分刺耳,忍不住回了句,「可我聽說你家酒樓一半都是她的功勞,這還不算賢惠?」
  
  如今不還是指望著人家手裡的秘方嗎?若她早年果然在家相夫教子,你兒子能不能當上掌櫃的還另說呢!
  
  劉老娘一噎,張了張嘴,最後還是賭氣道:「見天打扮的妖妖嬈嬈往前頭去,哪裡是好女子!也不知浪給誰看……」
  
  此言著實粗鄙,龐牧聽的直皺眉,「辦案講證據,若只因心中不快便信口胡言,也不成方圓了!」
  
  劉老娘抖了下,到底不甘心,還要再說,被劉老爹攔住,又說了幾句場面話打圓場,好算沒弄僵了。
  
  一直到最後,劉老娘終究是沒能拿出實打實的證據,可依舊堅持已見,言之鑿鑿,篤定是劉杏害死了劉掌櫃父子,她是個災星,若早年不結這門親就好了云云。
  
  送走老倆口之後,龐牧又軟聲安慰晏驕,「老人家一輩子只活在這小小府城,不知外頭天地多大,口無遮攔慣了,如今又遭受喪子喪孫之痛,你只當亂風過耳就是了,莫要放在心上。」
  
  說罷,又捉起她的雙手,一下下啄著指尖,「我最愛的便是你自由自在,神采飛揚的模樣。」
  
  「我本也沒放在心上,」晏驕心中熨帖,忽道:「我沒洗手。」
  
  龐牧本能的僵了下,待看見她眼中沁出笑意,這才意識到被耍了,不覺失笑,「你呀你。」
  
  「大人,大.....」一個大字還卡在嗓子眼兒裡,興沖沖趕來的方興便被眼前這一幕晃瞎狗眼,尷尬著僵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兩個主人公卻大大方方轉過身來,依舊手拉著手,「怎麼了?」
  
  方興是個穩重人,一年到頭也難見笑模樣,如今卻這般失態,必然是有了重大進展。
  
  方興撓撓頭,努力控制自己的視線不往兩人手上看,同時心中暗道:果然是京城大地方來的,這行事就是不同……
  
  「大人,好消息!」他甩甩頭,將腦海中稀奇古怪的念頭驅散,忙頂著兩隻滿是血絲的眼睛言歸正傳道,「屬下帶人四處查訪,得到一個消息,那劉杏似乎在外頭有個相好的。」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都是心頭一喜,忙又問那人身份。
  
  「暫時不知,頭一個發現苗頭的還是她的丫頭。她說劉杏與劉掌櫃早已分居多時,兩人幾乎從不在一塊睡,劉掌櫃多數時間都睡在另一個屋,當時得知劉掌櫃死在劉杏臥房內還覺得有些奇怪哩。」
  
  「她時常見自家夫人突然多幾樣新鮮貴重首飾,男主人沒送,女主人卻又沒新打,也不見外頭進來賀禮,十分可疑。因此,那丫頭暗暗心驚,便留神觀察幾回,只是所知有限。」方興道,「皆因劉杏本就不大愛叫人跟著伺候,這麼多年身邊還只一個貼身丫頭,而她與那人都甚是謹慎小心,每每都要提前揮退僕人……」
  
  提前揮退?
  
  這倒是跟舞獅大會當夜的情形像的很了。
  
  「不過屬下綜合了知情幾人的口供,都說對方可能是個武師。」方興又抖出一條關鍵信息。
  
  「何以見得?」
  
  「大人有所不知,」方興回道,「本地習武蔚然成風,其中好大一個出路便是替人押鏢,而這些活計甚是有跡可循。想那尋常日子裡,誰家捨得見天花銀子請人送東西、送人?多是逢年過節紮堆。據說那劉杏與人私會時,便是本地武師們三三兩兩從外頭回來那些日子。」
  
  一番話說的龐牧和晏驕頻頻點頭。
  
  迷霧重重之中突然出現這麼條線索,可謂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是峻寧府武師何其之多,找一個人無疑是大海撈針,卻從哪裡下手?
  
  方興看出他們的困擾,當即獻計道:「聽劉杏的丫頭講,劉杏多出來的幾樣首飾都頗貴重,非等閒人買得起,而且每每私會,都是出入城中高檔場所,想來那武師也不是一般人。而像這樣的人,大多一早便被城中九大武館網絡了去。」
  
  龐牧和晏驕俱都雙眼發亮,越發覺得這方興思維敏捷、心思細膩,著實是個被埋沒多年的人才。
  
  兩人都綜合起來想了一回,大膽做出推測:
  
  經過多方討論,本案已經被定性為激情殺人。若假設成立,那麼很可能是劉杏與相好約了要私會,誰知劉掌櫃意外約了楊旺來家吃酒,劉杏難免驚慌,這才有了楊旺口中見面時的厭惡和驚詫。
  
  本來若是劉掌櫃還像平時那樣回自己房間睡,或許這事兒也就過去了,但或許是他吃醉了走錯房間,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劉掌櫃一反常態的回到了他以前的臥房。驚慌之下,劉杏忙叫相好躲入衣櫥,但終究被劉掌櫃發現,這才釀成慘禍……
  
  這幾日正值舞獅大會,各大武館都會參加,早已是多年規矩,哪怕武師們平日在外走鏢,也必要提前回來,想來那人也是想藉機與劉杏溫存一番的。
  
  龐牧沉吟片刻,計上心來,「去將那幾樣首飾悄悄拿給城內外首飾鋪子和匠人跟前辨認,若有對的上的,務必問出是何人、何時所定!」
  
  方興抱拳領命,「匠人們習慣在首飾上留印記,屬下按圖索驥,想必很快便有結果。」
  
  沒想到這個快還真就是快,眾人正圍坐一團吃晚飯時,方興就再次興沖沖的報信兒來了。
  
  龐牧索性叫人將他請進來,「還沒吃飯吧?一併坐下用些,邊吃邊說。」
  
  方興一看在座皆是貴人,還有圖同知、廖通判的家眷,不由十分惶恐,一時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放了,忙推辭不迭。誰知話音未落,腹鳴如擂鼓,當下臊紅了一張糙臉,渾身僵硬,任由旁人將自己拉著坐下。
  
  龐牧甚是看中他沉穩踏實,當即大笑,又安撫幾句,讓了菜。
  
  冬瓜排骨湯清甜可口,裡頭的排骨肉入口即化,暑天吃也並不覺得油膩。方興頂著大太陽在外跑了一天,兩頓飯沒顧得上吃,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嚐過之後頓覺滿口生津,忍不住大快朵頤起來,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拘束不拘束的。
  
  也不知是誰熱情的夾了一塊紅棕油亮的煨鮑魚過來,方興受寵若驚的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但覺細膩彈牙回味無窮,眼珠子都綠了,當即又將剩下濃湯拌飯……
  
  還有那拍碎了的胡瓜涼拌著香噴噴的豬耳朵絲,加了蔥絲清蒸的不知什麼魚的,當真滿口香甜,叫人停不下筷子。
  
  方興不是楊旺那等善於拍馬溜鬚之輩,叫他吃也真就敞開肚皮老老實實吃,眨眼功夫三碗米飯下肚,帶的原本還因為暑熱有些蔫噠噠的廖蘅小姑娘也多喝了小半碗排骨湯,喜得董夫人和廖無言跟什麼似的,再看方興便如看吉祥物一般……
  
  一時飯畢,同樣不知不覺被帶的吃多了的衛藍與小師兄、小師姐一邊遛彎一邊談詩作賦的消食。
  
  還有一月便是鄉試,他必須全力以赴,才不負先生教誨和眾人期望。
  
  董夫人跟老太太在一旁說笑,其餘眾人便都圍坐桌前,聽方興匯報戰績。
  
  「屬下帶人將城中一十三家首飾鋪子全數問過,有幾樣首飾並非本地所產,剩下六件皆找到來源。」方興道,「那銀樓掌櫃和匠人也都辨認過了,確定無誤。原本訂貨之人不曾留下真名,不過有一位掌櫃卻識得他,乃是飛虎堂的一位叫董平的武師,剛過而立,身高六尺有餘,與之前晏姑娘推測的對得上。」
  
  又是飛虎堂。
  
  晏驕不禁感慨道:「這飛虎堂真不知該叫人說什麼好了。」
  
  既有瞧著莽漢一般,卻堅持有事找官府的選擇性三當家;又有終年被老婆家暴卻不敢吭聲的外強中乾二當家……如今更出了個兇殘的嫌疑人!
  
  「董平此人,你可知他底細?」龐牧問道。
  
  「他在本地也算小有名氣,」說起此人,方興的臉色卻不大好看,「只是卻不是好名聲。他功夫很好,但下手狠辣,便是平日比試也不管什麼點到即止的規矩,曾多次將人打傷甚至打殘,大當家周鶴也沒少替他收拾爛攤子。對了,他練的是上半身功夫,慣使一口好樸刀,掌法亦是驚人。」
  
  橫掌擊殺奶娘,又慣用刀、好臂力……聽到這裡,大家越發覺得兇手應該就是董平。
  
  圖磬忙請命道:「大人,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不如屬下這就去將他提了來問話。」
  
  龐牧點頭,命人去取了手令來,又問方興,「那董平現在何處?」
  
  方興果然不負期望的回答道:「屬下剛從銀樓掌櫃口中得到他身份時,便已派人分頭去飛虎堂和董平家中確認過,如今人還在飛虎堂內。」
  
  因許多衙役還散在外頭,為防董平傷人逃竄,圖磬親自帶兵前去緝拿。
  
  不過半個時辰,圖磬便帶人回來,「幸不辱命。」
  
  頓了頓又道:「也不必費勁審理,他已然招了。」
  
  方才圖磬帶人去了飛虎堂,先叫人將四面團團圍住,二話不說入內抓人,結果還沒問出哪個是的,就見一人神色慌亂破窗而出。
  
  圖磬親自去追,與那人短暫交手後也讚了一句好身手,然後便使出六成氣力,三五回合將那人當街拿下,一問,果然就是董平無疑。
  
  「你可知本官為何抓你?」
  
  董平見走不脫,索性老實點頭,「我殺人了。」
  
  他認罪,卻始終堅持劉掌櫃胸前那一剪刀也是自己捅的,擺明瞭要把劉杏摘出去,可謂深情。
  
  可等晏驕叫了人演示捅剪刀後,他這才啞口無言,冷汗滾滾而下,猶如被抽了骨頭一樣萎了。
  
  晏驕問:「你可知劉杏那一下,劉掌櫃就已必死無疑?」
  
  董平點頭,「我知道,所以乾脆就補了一下,想著若是仵作不仔細,或許會漏了胸口那處也說不定。」
  
  等沒腦袋的劉掌櫃死透了之後,董平才拔了剪刀,而那個時候死者體內血液早已流乾,所以胸口傷處沒有噴濺痕跡。
  
  「你殺劉掌櫃尚且說的通,」晏驕忍不住問道,「可那個孩子才三歲,他又有哪裡得罪了你?」
  
  董平冷笑出聲,瞧不出半分悔意,「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崽子,殺就殺了,有什麼可說的。」
  
  晏驕腦袋裡嗡的一聲,衝上去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自己掌心震的發麻,董平半邊臉也腫了。
  
  衙門眾人俱是一驚,七手八腳上前,一邊防止董平暴起傷人,一邊又七嘴八舌的問晏驕疼不疼。
  
  晏驕搖了搖頭,只覺得心裡仍舊憋得慌,對過來給自己揉手的龐牧道:「我出去透透氣。」
  
  萬事開頭難,這董平自己認了罪,龐牧審理時便勢如破竹,迅速理清原委:
  
  原來那劉杏與劉掌櫃多年無子而不睦,公婆又常過來陰聲怪氣,便不愛待在家中,一來二去的,就跟時常來聚香樓吃喝的董平對了眼。
  
  想董平高大瀟灑,英姿勃發,又心思細膩,慣愛伏低做小討人歡喜,豈是木訥呆板的劉掌櫃可比?沒多久,劉杏就死心塌地,徹底將劉掌櫃拋之腦後。等夫妻二人分居後,更是肆無忌憚,時常提前打發了下人,叫董平從後門去自己臥房內相會,偶爾甚至留夜,次日清晨才走。
  
  只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麼一來二去的,到底是給幾個人看出端倪。
  
  這回舞獅大會,劉杏料想丈夫必然又要在外與人徹夜飲酒,肯定要睡在外頭,便放心大膽的與董平傳話。可萬萬沒想到,劉掌櫃竟半路上遇到楊旺,將他請了家裡來吃酒。而這個時候,她已經來不及通知董平改期。
  
  後劉掌櫃吃的微醺,興致上頭,暈暈乎乎回到原來臥房內欲與妻子歡好,誰知才脫了外頭大衣裳,竟意外發現衣櫥底部夾了一片男人衣角!登時大怒,抬手推開劉杏便發起狂來。
  
  情急之下,劉杏抓起針線笸籮內的剪刀紮了丈夫一下,又叫董平快跑。可董平哪裡吃得這窩囊氣?越走越氣,眼角餘光瞥見廚房,血氣上湧,提著剁骨刀去而復返,見劉杏被踢倒在地,更是兇性上頭……
  
  董平面不改色交代完之後又冷笑道:「那劉高無用,外頭抱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種!自己頭上綠油油的尚且不自知,反而來怪老婆!」
  
  眾人都是驚呆,「什麼意思?」
  
  董平哼了一聲,帶著點兒複雜的驕傲道:「劉杏腹中已有我的骨肉。」
  
  稍後龐牧又命人直接把劉杏提了來,待藥效過後立刻提審。
  
  原本她還想抵賴,可等董平的供詞一出,她瞬間崩潰,聲淚俱下,對一應事實供認不諱。
  
  她雖已對劉掌櫃沒了感情,但到底這麼多年共患難過來的,並不想置他於死地,當時見對方沒了氣息便亂了方寸。等回過神來時,竟發現還能有更糟糕的:董平已經將一大一小盡數砍頭!
  
  轉眼間兩條人命,她整個人都懵了。
  
  她愧對劉掌櫃,卻又不想指認董平,更擔心被衙役看出破綻,索性喝藥裝昏,意圖日後尋個機會脫身。
  
  然而方興做事謹慎,將劉杏一家都看的死死地……
  
  ——
  
  聽龐牧講述了案件始末之後,晏驕也不禁呆若木雞,「這,這叫什麼事兒啊!」
  
  還真叫她猜著了,合著兩人沒孩子,根本就不是劉杏的原因,難怪這麼多年請醫問藥都不管用!
  
  龐牧也唏噓道:「估計是那借腹生子的丫頭見許久沒動靜,不甘心到手的銀子跑了,這才鋌而走險。」
  
  「這麼多年了,就沒人想到給劉高把把脈?」晏驕心裡突然就堵得慌。
  
  若當初便弄清楚這一點,對症下藥,或許根本不會有今日災禍。
  
  正好阿苗過來送茶,聽了這話就撇嘴道:「世道如此,生不出孩子是女人的錯,生不出兒子也是女人的錯,男人卻哪裡有錯!」
  
  說罷,竟又帶點警告的瞥了龐牧一眼。
  
  莫名躺槍的龐大人撓頭,心道我又犯什麼錯兒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劉家死的那個孩子究竟是哪兒來的?
  
  龐牧嘿嘿一聲,「那劉高有個表弟,二十六七歲了還沒個正經營生,幾年前來投奔表哥,如今就被安排著看莊子呢。」
  
  晏驕恍然大悟,難怪生出來的孩子還能跟劉高有幾分相像,表侄兒麼!
  
  大祿朝律法明文規定不殺孕期和哺乳期婦人,那劉杏也只好等安全生產之後再判。
  
  只是不知知道真相的劉高父母,會是何等反應;又不知劉杏腹中孩子,背負著這樣沉重的命運,前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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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2 11:03 PM

第80章

  一直到破了案子,外頭的人才敢進來提醒,說舞獅大會雖已結束,但按照慣例,知府大人還得公開授獎。如今因中間發了案子被迫延後,已經比往年晚了三天了。
  
  龐牧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好像今年贏的正是飛虎堂。
  
  奈何殺人犯也出自他家,外頭百姓頗有微詞,許多人都嚷嚷說不去看頒獎了。
  
  那飛虎堂眾人大覺冤枉,董平殺人也不是他們指使的,誰還巴不得自家出個犯人怎的?如今水落石出,他們本就又羞又氣,頗感面上無光,外頭偏還有許多人指指點點,實在令人難受。
  
  這群人並非性格軟弱忍氣吞聲之輩,好些人一給撩撥就上了火,短短幾天之內,已經出了數起摩擦。雖然都不是大事,可也折騰的衙役們焦頭爛額。
  
  廖無言聽說後也是唏噓,「董平是董平,飛虎堂是飛虎堂,我見那堂主和三當家倒值得一交,大人露個臉,也算給他們定定心,日後往來驅使也便利。」
  
  反正絕口不提二當家彭彪的。
  
  峻寧府習武蔚然成風,百姓們頗有俠氣,與外頭諸多州府十分不同,很有點小江湖的意思。
  
  而自古江湖朝堂兩相立,這話雖是玩笑,卻也有點兒真意思。
  
  江湖人重義氣、看本事,自有一套處世法則,若想從根兒上治理,官府規矩自然是重中之重,但入鄉隨俗也不可避免。
  
  而在峻寧府百姓看來,只怕本地的小江湖中,為首的便是九大武館了。
  
  若什麼時候龐牧能將這幾家武館牢牢捏在掌心,這座府城才算真正成了囊中物。
  
  龐牧嗯了聲,右手五指輪番交替在桌面彈過,顯然正在深思。
  
  廖無言又搖著摺扇道:「我這幾日也請雅音留神了,對這城中勢力分佈略有所得,大人可願一聽?」
  
  龐牧笑笑,親自奉茶,「先生請講,某洗耳恭聽。」
  
  「城中以九大武館為首,可實際上內裡又分個三六九等,統稱上四下五,下五暫且不表,其中上四說的是黑龍閣、飛虎堂、朱雀館和玄武院。而這四家又分為三派,其中黑龍閣根深蒂固財大氣粗,自立山頭;玄武院與飛虎堂兩看相厭,是多年死對頭。那朱雀館看似中立,實則因早年曾與飛虎堂多有姻親和生意往來,暗中則是一派。大人若真收攏飛虎堂,四大武館便已得其二,勝券在矣。」
  
  龐牧聽後哈哈大笑,對廖無言做了個揖,笑道:「先生果然思維敏捷,眼光既毒且準。」
  
  都是多少年的死生兄弟,廖無言哪裡聽不出他的畫外音,當即一笑,「不過大人並不準備這麼做。」
  
  龐牧撓撓頭,爽朗一笑,「先生寥寥數語便如撥雲見日,實在省了我好大力氣。不過眼下卻也不必這樣麻煩。」
  
  本次董平一案也暴露出一個問題:
  
  習武之人中固然有周鶴、宋亮之流生性耿直忠厚的,受得住提點指引;但恐怕也不乏董平之類兇殘頑固,不堪教化之輩,單純裴老大人春風化雨般細膩柔和終不過隔靴搔癢,難以根除。
  
  尤其峻寧府習武蔚然成風,這也就直接導致兇手的殺傷力和威脅程度遠比其他地方來的更高,沒有矛盾的時候倒也罷了,可一旦衝突爆發,只怕迎面就是惡性案件。
  
  所以,想要真正將峻寧府管理的鐵桶一般,非雙管齊下、恩威並濟不可。
  
  「從今往後,我要叫這峻寧府街面上只有一個衙門,什麼上四下五九大武館,管他是龍是虎,都給老子好好盤著臥著!」龐牧輕描淡寫的丟出去一句極重的話。
  
  難不成這裡不是朝廷治下?不是太平氣象?若是地方官員反而要低聲下氣的去拉攏、討好民間勢力,想來離戰亂、亡國也不遠了。
  
  多年來,龐牧馭下有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就是要叫你服氣!
  
  你要來文的,咱們就講道理:既然是大祿朝在冊老百姓,該不該聽官府管理?
  
  要來武的,打得你哭爹喊娘別說沒提前打招呼!
  
  一句話,至少他就任峻寧知府期間,必須衙門最大!
  
  如今他兵政兩權盡握在手,若還要憋憋屈屈的行事,還不如一早便辭官回家種地呢!
  
  龐牧站起來抱著胳膊轉了兩圈,又叫了杜奎來吩咐道:「你這就帶人去城中各處發個告示,只說本官看了舞獅後大感欣慰,要著力從民間選些人才聽用,後日頒獎時先來頭一遍篩選,期間不許有人生事!若有頂風作亂者,抓到衙門口脫了褲子領二十板子!」
  
  至於究竟選多少遍,選到什麼時候,當然是他龐大人說了算。
  
  雖說習武強身健體,可說到底誰不是為了求個出路?走鏢不過權宜之策罷了。若果然有機會進入衙門或是守軍,正經混個官身光宗耀祖,眾人還不擠破頭?哪兒有不去的道理。
  
  杜奎活了三十多年,還是頭一回見行事如此簡單粗暴的文官,偏仔細一想,這計策還真就行得通,登時冷汗直流,忙領命而去。
  
  官府公文一發,外頭果然如龐牧所料一般躁動起來,多少人都擠著去看,又討論的熱火朝天。甚麼兇手,甚麼排擠的,都在瞬間忘到後腦勺去,轉而牟足了勁兒預備選拔,整體社會治安登時好了不少。
  
  畢竟占得一時便宜不算甚麼,唯有躍入公門才算真好漢!
  
  晏驕聽說這事兒後,不禁感慨龐牧粗中有細,簡簡單單一個計策就解了大難題,可謂四兩撥千斤。
  
  因剛破獲一起大案,衙門上下眾人都很振奮,隔日頒獎那天便都跑去看熱鬧。出人意料的是,素來在家埋頭苦讀的衛藍竟是頭一批出門的。
  
  見大家看過來的眼神都有些驚訝,衛藍不好意思的笑笑,「先生說我這幾日繃的太緊了,反而不美,便打發我出來瞧瞧新鮮風物,回去另作一篇文章也是好的。」
  
  如今已是七月中旬,而八月初九、十二和十五日的鄉試近在咫尺,衛藍頭一回在科舉之路走這麼遠,不免又犯了緊張的毛病,已經連續好幾天失眠,熬得雙眼底下一片烏青。
  
  大河急的了不得,苦勸又不聽,就偷偷告訴了廖無言,結果廖先生一句話,衛藍就乖乖出門了。
  
  「大河做得對!」晏驕誇獎道。
  
  那心性單純的漢子便摸著腦袋憨笑起來,甕聲甕氣的問:「大河做得對,要吃好的。」
  
  眾人便都笑。
  
  如今大家都熟悉了,大河也放開膽子,知道立了功就可以要獎勵了。
  
  晏驕點頭,「給你做好吃的!」
  
  前兒為了做血滴試驗殺了不少雞鴨,燉了一回酸蘿蔔老鴨湯,煮了小雞蘑菇,回回清盤。又拿雞架鴨架熬了湯底,昨天夜裡眾人涮了一回火鍋,吃的酣暢淋漓,不能自拔,倒是跟家禽槓上了。
  
  不如今兒就再殺幾隻,調個酸酸辣辣的湯汁,狠狠做一大鍋口水雞,麻辣鮮香開胃下飯……若是不能吃辣的,還有那甜皮鴨,端的老少鹹宜。
  
  對了,那些雞爪、下水的一鍋燉了反而不美,還是單獨挑出來弄一回滷味或是泡椒口味比較過癮。
  
  大河笑的心滿意足,積極主動的喊:「大河劈柴燒火刷鍋洗碗,大河不白吃!」
  
  這會兒可沒什麼空調、燃氣灶、洗碗機的,大夏天燒火做飯別提多辛苦,他主動承擔最繁重的環節後,晏驕就沒什麼太大的工作量了。
  
  晏驕回想起自己高考的時候,對衛藍笑道:「一輩子的大事,不緊張是不可能的,你別拿著當回事兒,看開了就好了。」
  
  說罷,話鋒一轉,「先生的眼光想必不會有錯,既然他說你行,就肯定行。」
  
  「你說得對!」衛藍頓時雙眼放光,沮喪和不安一掃而空,整個人都挺拔了。
  
  白寧:「……」
  
  反正就不是很懂你們倆的交流方式。
  
  演武場上,各大武館的人都已按照固定位置站好了,一個個身材挺拔精神飽滿,非常活力四射。而且隊首隊尾還有體格最出眾的彪形大漢扛旗,你旗桿一丈,我就一丈半;你家旗子五尺寬,我家便要訂六尺!此刻都約好了似的不穿上衣,露出精壯油亮的肌肉和滿身花繡,不斷變換姿勢,你來我往的眼神交流中充滿熾熱的殺氣。
  
  但那無形中湧動著相互較量的氣息,總令晏驕不由自主的想起現代運動會……
  
  九大武館聲勢最為浩大,門人也最多,九種制服就佔去三分之二江山,其餘小門小戶甚至是個人都只能憋憋屈屈的擠在剩下三分之一的地方,望向前者的眼神中充斥著諸如嚮往、羨慕、畏懼等諸多情緒,簡直壁壘分明。
  
  龐牧一出現,現場便鴉雀無聲,剛還交頭接耳的眾人全都眼神複雜的看過來。
  
  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任知府可謂來勢洶洶,饒是百姓們沒有直接跟他接觸過,卻也聽過種種傳言。在過去幾十天內,當真風頭無兩。
  
  龐牧的講話也跟他這個人一樣單刀直入,沒耍任何嘴皮子功夫,簡單粗暴的誘惑和慫恿直指人心,反而更合這些習武之人的胃口,瞬間就將氣氛煽動起來。
  
  「人活一輩子,所求不過功名利祿問心無愧!大好男兒生於天地間,為了什麼?不就是叫父母妻兒吃飽穿暖?老爹老娘病了有藥吃,婆娘冷了有花衣裳穿,兒女饞了有肉吃,咱們爺們兒自己也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簡而言之一句話,英雄不問出處,只要你老實聽指揮,功名利祿都少不了;可若是想背地裡鬧妖蛾子,那對不住,掐不死你算爺爺我輸。
  
  他實在太狂了,話一出口,下面頓時轟然一片躁動,跟著就熱血上了頭。
  
  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混江湖的人,消息總比尋常百姓靈通一些,與平安縣上下全被龐牧蒙在鼓裡不同,這峻寧府上還真就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底細!
  
  這位是誰?是他娘在邊關一守十幾年,殺的蠻夷哭爹喊娘的龐元帥!殺的敵軍比咱們見的人都多!坐龍椅的那位都跟他稱兄道弟哩。
  
  他不該狂嗎?不配狂嗎?
  
  不,他可太配了!
  
  咱們峻寧府,早就該有這麼位真英雄守著了。
  
  叫他管著,咱們服氣!
  
  黑龍閣的大當家李通率先出列,黑紅著一張糙臉,舉起樹樁子粗細的胳膊,抱起大碗公那樣大的拳頭,氣壯山河的表忠心,「小人三生有幸能遇上大人,若當真能跟在身邊效犬馬之勞,那才是祖墳上冒青煙!小人是個粗人,不會說甚麼酸話,今兒便在這裡起了誓,日後黑龍閣上下必然為大人馬首是瞻!」
  
  誰都沒想到素來眼高於頂的黑龍閣會頭一個表態,而且這話說的……如此露骨!
  
  眾人正處於震驚中久久不能回神時,卻見李通竟又扭捏一笑,幾乎是帶著幾分令人驚悚的羞澀道:「來日大人離任時,小人並黑龍閣上下一干兄弟自然也是甘願隨大人鞍前馬後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此言一出,現場頓時一片嘩然,猶如熱油鍋裡滾進去好大一個冰坨,轟然炸開。眾好漢全都罵罵咧咧叫成一片,指著李通的鼻子跳腳大罵。
  
  這廝真是太不要臉了!
  
  什麼鞍前馬後,虧他說得出口!
  
  但凡耳聰目明的,誰不知這位龐大人何許人也?誰不敬佩他過往和為人?
  
  這樣一位在江湖朝堂都名聲顯赫的人物,若能得了他老人家的青眼,青雲直上不是夢!
  
  龐牧並不排斥小聰明小算計,反而欣賞這種變通,當即很給面子的衝李通點點頭,「你,不錯。」
  
  就這麼三個字,卻叫李通一張紅臉更上一層樓,幾乎隨時都要滴血一般紅到發紫,恨不得渾身骨頭都輕了三兩,「多,多謝大人誇讚!」
  
  說罷,他用下巴朝四周掃了一圈,就見眾人面上幾乎都明晃晃的寫著幾個大字:
  
  不要臉!
  
  李通在心中冷笑,心道臉面算個屁!能當吃還是能當喝?
  
  要臉也得分人,你跟那些地痞流氓低聲下氣,自然是不要臉的;可像龐大人這樣的大人物,便猶如天上雲彩,平日裡誰能瞧見咱們這些地上泥巴?你想把臉皮放到地上,人家還不稀罕踩呢!
  
  以為混江湖只靠武藝嗎?蠢材,得靠腦子!不然咱們黑龍閣如何多年來屹立不倒?
  
  哼哼。
  
  大勢所趨,龐大人一統峻寧府只是早晚的事,所有人遲早都會跟他表忠心,可謂僧多肉少。那麼最先站隊的,自然會分到更多的粥……
  
  傻子,真是一群傻子。
  
  頭籌已經給人拔了,此刻若還不趕緊跟上,只怕日後人家吃肉,自家連口湯都喝不上!
  
  於是其他各家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聯盟、談判的,也都爭先恐後的喊起來,瞬間從團體戰演化為個人戰。
  
  好好一場頒獎,硬生生變成了表忠心、拍馬屁大會,如此匪夷所思的轉折把晏驕閃的不輕,直看的目瞪口呆。
  
  還能這樣的?
  
  你們江湖人的傲骨和倔脾氣呢?
  
  ——
  
  轉眼到了八月初。
  
  早晚涼意效用有限,秋老虎餘威不減,明晃晃的大太陽照樣掛在天上,正午出門一趟恨不得能把身上的油曬出來二斤,街上行人依舊往來匆匆,盡可能縮短停留時間。
  
  托龐牧攻心計的福,如今峻寧府的武師們都爭先恐後的展開「文明創建」活動,狠刷印象分。平日裡一言不合打架鬥毆的不見了,街頭巷尾忽然就多了許多無償獻愛心的。
  
  奈何這些傢伙大多滿臉橫肉,眼神兇惡,扯著嗓子吼「俺來幫你」時,頗有幾分「留下買路財」的震懾效果,所以大部分老百姓往往拔腿就跑,並不大敢真叫他們幫自己扛米提油的……
  
  這日才剛下了小雨,晏驕和白寧趁涼氣出去逛街,路過原本聚香樓所在的街角時,就見一夥工人正在進進出出忙裡忙外,而停在外頭的幾輛大馬車上裝滿了桌椅板凳。
  
  「聽說兩家老人把店賣了,」晏驕不由停住腳步唏噓道,「沒想到新掌櫃的這麼快就到了。」
  
  白寧也仰頭瞧了會兒,正好看到兩名站在梯子上的夥計將「聚香樓」的牌匾摘了下來,隨手丟在一旁被雨水打濕的地上。牌匾落地濺起一蓬水花,伴隨著悶響無力彈了兩下,然後迅速被污水淹沒。
  
  那牌匾是劉掌櫃六月份剛找人重新漆過的,還特意裹了一層亮閃閃的金箔,如今金粉尤亮,可卻已被人棄之如敝履,榮光不在了。
  
  世事本就無常,誰也不敢保證未來和意外哪個先來……
  
  兩個姑娘素來灑脫,可此刻忽然就心生感慨,齊齊嘆了口氣。
  
  快到中秋節了,唉聲嘆氣實在不美,白寧趕緊甩甩頭,另起話題,「你真要去赴宴?」
  
  昨天玉容下了帖子,說中秋將至,她家城郊莊子上開了好大一片金桂,又有溪水映襯,煞是動人,特意邀請她與白寧前去赴宴。
  
  雖然後來晏驕已經跟白寧解釋過,說當初是宋夫人一廂情願,並非玉容本意,但白寧心裡多少還是有點疙疙瘩瘩的。
  
  晏驕點了點頭,臉上帶了些興奮和嚮往,「最近幾天過於太平,骨頭都快鏽住了,再過幾天王公公他們也該來了,你我倒不好外頭去,不如趁這幾日四處逛逛。」
  
  來這裡這麼久了,她還沒好好玩兒過呢!
  
  四處遊玩什麼的,白寧自然是喜歡的,可去玉容家遊玩?
  
  見晏驕神色坦然,白寧終究敵不過心底雀躍,「罷了,既然你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麼,我就跟你一起了!」
  
  她還有另一重打算沒說出來: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總覺得那玉容動機不純,若是自己與晏驕同去,好歹有個照應……
  
  只是沒想到擺平了白寧的晏姑娘竟意外在龐大人身上栽了跟頭。
  
  「她娘叫她來勾引我,」龐牧一臉震驚的看著她,宛如看到屠夫信佛,「你竟然還巴巴兒撇下我去找她玩?」
  
  心裡到底有沒有我!
  
  晏驕眨巴著眼睛看了他半天,突然噗嗤笑出聲,覺得這個渾身冒酸氣的大男人出奇可愛。
  
  「好啦,你別想太多,」晏驕過去輕摸狗頭,非常正經的跟他擺事實講道理,「她是她,她娘是她娘,你好歹也是知府大人,能不能客觀公正點?」
  
  龐牧聽不懂啥叫客觀,只覺一口氣憋在胸膛裡,才要辯駁,卻聽晏驕又道:「人家姑娘還沒看上你呢,人家喜歡的是廖先生啊衛藍那一款的文雅書生!你在這兒緊張什麼呢!」
  
  龐牧:「……」
  
  絲毫沒被安慰到的龐大人拔地而起,憤然道:「那是她眼瞎!」
  
  晏驕一愣,然後下一刻就爆發出巨大的笑聲,一直笑到龐牧一張臉從黑變紅,最後整個人都壓過來,熱辣辣的氣息噴在她臉上,一句緊著一句的逼問:「笑什麼?嗯,笑什麼?」
  
  晏驕才要說話,他就往唇上啄一口;再要開口,再啄一口……
  
  所以今天龐大人就非常厚顏無恥的以對方不回答為由佔夠了便宜。
  
  最後的最後,晏驕到底是秉持現代自由獨立人的風範,雷厲風行的敲定了八月初八去玉容家中做客的具體行程,然後在接下來的幾天,她都被迫硬著頭皮承受來自龐牧和圖磬的雙重幽怨視線。
  
  尤其是後者:未婚妻好不容易千里迢迢跑來與自己相會,難得團圓節前忙裡偷閒,他都想好如何消遣了,誰知未婚妻轉頭就告訴自己:她不放心小姐妹,要陪對方出去玩!
  
  圖磬差點兒就繃不住寡言貴公子的形象。
  
  在未婚夫和小姐妹之間,白姑娘堅定的選擇了後者……當真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於是八月初八一大早,晏驕和白寧騎著快馬落荒而逃,後頭白家私兵和小六小八差點沒跟上。
  
  佳節將至,往來百姓面上都洋溢著滿足和期盼,任誰也想不到短短幾天前,這裡曾被命案帶來的陰霾所籠罩。
  
  月初開始,龐牧就加強了對進出城人員的盤查,如今人數激增,好幾處城門那裡都排起長龍,饒是晏驕和白寧胯下寶馬神俊也跑不得了。
  
  前些日子酷暑難當,晏驕終日宅在家裡,小白馬已經許久沒能出門放風了,這會兒城外世界近在咫尺卻被迫停下,整匹馬就很不滿,尾巴都要甩成風車了。
  
  白寧就打量著它笑道:「到底還是個孩子,貪玩得很。這才幾十天?瞧著又健壯不少。」
  
  晏驕一副老母親的驕傲臉,愛惜的摸著小白馬的脖子,沒什麼誠意的訓斥說:「皮的很,聽馬廄的人說咬壞了不少門栓,一個看不好就要偷跑出來……」
  
  正說著呢,就見已經長成半大馬的小白馬就齜著牙,伸長了嘴巴,去咬前面一位姑娘垂下來的長髮。
  
  晏驕臉上黑紅一片,一邊跟人賠不是,一邊往回拽,恰在此時,就聽旁邊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晏姑娘出城嗎?可要幫忙?」
  
  晏驕和白寧循聲望去,約莫辨認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不正是被貶來看城門的前捕頭楊旺麼!
  
  城門口終日風吹雨淋,環境艱苦惡劣,這才幾天呀,楊旺就變得極其黑瘦,臉上幾處地方甚至爆了皮,與以前判若兩人。
  
  他那雙原本倨傲自得的眼睛裡明顯多了些平實的東西,沒了曾經的阿諛和諂媚,詢問的語氣聽上去既熱情又真誠,這會兒一咧嘴露出滿口白牙,竟有幾分憨態可掬。
  
  這人過往所作所為固然可惡,但此時此刻,晏驕也實在說不出什麼落井下石的話,「辛苦了。」
  
  楊旺竟也還笑得出來,「謹守本分罷了,其實以前我也是從下頭一步步熬上去的,只是好日子過久了,竟也忘了本。如今大人當頭棒喝……所幸為時不晚。」
  
  晏驕細細觀察他的神色,見不似作偽,也替他高興, 「大人不是公私不分之人,你既如此,他自然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楊旺道了謝,又出人意料的道:「守城門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多瞧瞧人,多經經事,我倒覺得自己心裡頭更踏實了似的。」
  
  以前還是楊捕頭的時候,他手頭闊綽,行事大方,自以為朋友滿天下,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可如今一朝事發,多年辛苦盡數付諸東流,往年那些所謂的好友一夜間散了個乾淨,別說施以援手,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
  
  反倒是杜奎和其他幾個自己以前並不如何瞧得上的人,不僅冒險替自己周旋,還三不五時過來寬慰安撫……
  
  真是老話說的,患難時刻見真情。
  
  若非這段曲折,只怕自己一輩子都要自欺欺人,只將齷齪當做交情了。
  
  隊伍緩慢前進,急也急不得,晏驕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楊旺說些閒話,正巧見城門外一處聚集著許多人,便順口問道:「那是做什麼的?」
  
  楊旺順著她的視線瞧了一眼,笑道:「黑龍閣的醫館在免費施診哩。」
  
  「誰家的?」晏驕和白寧異口同聲,就連後頭小六小八他們也都是滿臉不可思議。
  
  就黑龍閣那群彪人莽漢?說他們開肉舖都比開醫館來的可信!
  
  楊旺一看他們的表情就猜出幾分,當即笑著解釋說:「黑龍閣是本地老字號武館了,也算家大業大,尋常押送買賣卻哪裡養活得那般財大氣粗?外頭自然還有不少產業。」
  
  「他家原本是替人押送藥材起家的,後來便自己販賣,又因習武之人受傷是家常便飯,最後索性自己開醫館,如今在峻寧府上下州縣頗有幾家分號,貨真價實,名聲正經不錯哩!」
  
  原來如此。
  
  晏驕和白寧聽得連連點頭,相視而笑,「當真人不可貌相。」
  
  看來峻寧府以黑龍閣為尊,也不是沒有緣故的。
  
  稍後出城,兩人還特意放慢腳程,從那幾個免費義診的帳篷下經過,就見裡頭一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中年文士一身鴨蛋青長袍,頭戴灰色繡竹紋方巾,左手撚鬚,右手把脈,仙風道骨的模樣酷似廖無言。
  
  周圍一圈身穿黑龍閣制服的健壯後生們忙著維持秩序、分發藥材,被另一個助手模樣的小大夫指使的團團轉,粗手大腳竟也十分麻利細緻。
  
  「難為這溫和大夫彈壓得住,」白寧失笑,「倒也有趣。」
  
  晏驕才要說這兩撥人看著畫風迥異,卻見方才靜若處子的儒雅大夫突然拍案而起,指著眼前那名病患破口大罵:「都他娘的說了多少次,不能喝酒不能喝酒,耳朵被驢毛堵了不成?想找死還來看什麼大夫,白瞎了老子的藥材!滾滾滾,趕緊滾! 」
  
  晏驕:「……你剛才說這大夫咋樣?」
  
  白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3 10:36 PM

第81章

  晏驕和白寧一行人起了個大早,趁清晨涼意出發,沿著成蔭綠樹一路疾馳。
  
  因是私事出門,走不得官道,所幸這個時候哪兒都是鬱鬱蔥蔥的,道路兩旁大樹枝丫縱橫,頂端交接在一處,形成一段天然綠色通道,清爽的空氣撲面而來,別提多舒服了。
  
  兩人都是說走就走利索慣了的,不耐煩叫人跟著伺候,只隨身帶了幾件換洗衣裳,輕裝簡行,一路可謂風馳電掣,不到日中便已抵達。
  
  眾人遠遠就見群山綿延,蔥蘢綠意中點綴著星星金黃,帶著濕意的空氣中浮動著淡淡桂花香,好一派悠然氣象。
  
  早有莊子上的管家候在山腳下,兩邊核對了身份,來人行了禮,笑容可掬道:「兩位姑娘端的英姿颯爽,不曾想這樣快。我家姑娘已恭候多時,其餘幾位須得午後方至,諸位可先去歇息片刻,用些茶果點心,解解乏。」
  
  除了這兩位,約莫世間也少有大熱天縱馬疾馳的姑娘了。
  
  眾人隨管家入莊,一路走來多有奇花異草嶙峋怪石,幾顆兩人合抱的巨大桂樹舒展枝條,在微風中抖動滿樹金桂,有一種尋常花卉難以企及的壯闊之美。
  
  晏驕和白寧得了一處叫清風苑的院子,小六小八他們也在外院安排下,各自歇息。
  
  兩個姑娘重新梳洗打扮了,又換了舒適輕薄的衣裳,略合了眼,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兩人重新恢復體力,玉容就掐著點帶著丫頭過來拜訪。
  
  她穿著條湖水綠的薄紗裙子,如薄荷味兒的輕雲一般飄過來,笑容恬淡好似外頭池塘裡的白荷怡人,「多謝兩位姐姐賞光過來,前幾日有勞你們招待我,如今好歹也能叫我略盡地主之誼。」
  
  晏驕擺手,「那功勞我們可不敢冒領。」
  
  玉容抿嘴兒笑,「只姐姐在老夫人跟前替我圓場,這人情便夠了。」
  
  這時,白寧半真半假的插話笑道:「都說琴棋書畫,我們倆可謂樣樣不通,回頭你們只管樂你們的,我們便去外頭賞花喫茶也就是了。」
  
  「姐姐說的哪裡話,」玉容道,「老夫人也說了的,這些也不過小事,何必當真?今日來的也有武官家裡的姐妹,騎馬射箭都使得。」
  
  白寧只是點頭,並不當真。
  
  他們白家是幾代人沙場上積攢出來的家底,跟這些地方武官完全不是一回事兒,而她是真正意義上的將門虎女,拼殺起來不輸男人,對上這些女孩子……估計夠嗆。
  
  不過玉容當真是個水樣溫柔的女子,又很會照顧人,饒是白寧對她心懷戒備,此刻也著實挑不出錯兒來。
  
  她叫丫頭上了桂花糕、荷葉酥等幾樣糕點,又親手衝了碧荷飲,「早就聽聞晏姐姐好手藝,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這樣精緻,我竟不捨得吃了。」晏驕索性端起巴掌大小的瓷碟,細細打量起裡頭拇指肚大小的模擬點心來。就見上頭荷花的紋路都栩栩如生,真是精緻的不得了。
  
  她是個吃西瓜都切半個抱著用勺子挖的女子啊,這種觀賞大於實用價值的玩意兒……總覺得落到自己手裡有點暴殄天物。
  
  玉容只是靦腆的笑,又說些閒話,繼續之前她在峻寧府未盡的話題,引得晏驕說了許多經歷。
  
  出於保密原則,晏驕話中並未提及任何案件相關人的資訊,只是挑幾個典型案例的影響和背後故事說了,弄的白寧也跟著唏噓起來。
  
  聽到她與同事們通力合作,協同破獲一樁九年懸案之後,玉容臉上突然迸發出一種奇異的神采,帶著幾分急切的問:「這樣久的案子,也能破?」
  
  晏驕遲疑了下,不大確定的說:「我老家那邊有許多精密器械,能做許多人力不能及的事,只是到了大祿……」
  
  但凡跟高科技相關的手段,瞬間清零,連化驗血型都有人喊出什麼狗屁不通的「滴血認親」,還能指望啥?全憑個人的經驗技術和直覺了!
  
  玉容輕輕咬了咬唇,不死心的追問道:「晏姐姐你老家那裡那樣多能人異士,自己又身懷絕技,想來……」
  
  她還沒說完,白寧就一針見血的搶道: 「你想請她給你查案?」
  
  玉容一驚,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結結巴巴道:「我,對不住,我不是……我……」
  
  見她這樣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的樣子,同樣察覺有異的晏驕暗中朝白寧擺了擺手,又對玉容道:「無妨,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再說吧。」
  
  其實之前在府衙的時候,她就覺得這個姑娘心裡似乎藏著好大一塊心事,只是對方不說,自己也不方便強問。如今她又主動邀請自己前來赴宴,就讓晏驕進一步堅定了這個想法。
  
  昌平州距離峻寧府說遠不遠,可要說近,卻也不算近。她們兩個不過一面之緣,中間又夾著一個龐牧,哪怕玉容確實沒有那個意思,可外頭看來到底尷尬,尋常人避開還來不及呢。但玉容卻反其道而行之,剛回家沒幾天就迫不及待的發帖子,這事兒怎麼看怎麼透著古怪。
  
  玉容滿臉愧疚的道:「晏姐姐,我實在……」
  
  她不住捏著帕子,窘迫極了,雙手指關節都泛了白。
  
  晏驕安撫性的拉著她的手拍了拍,果覺一片冰涼黏膩,脈搏也跳的飛快紊亂,顯然這姑娘正處於極度的緊張和恐懼中。
  
  因出了這一茬,接下來的氣氛迅速變得尷尬凝滯,一頓午飯也吃的沒滋沒味。
  
  約莫到了申酉相交時,莊子外頭先後來了幾輛馬車,然後傍晚時分,晏驕和白寧終於在後山桂花林中的八角涼亭內見到了今日宴會的另外三位主角。
  
  其中一位略長幾歲的與玉容有幾分相似,約莫是親戚,身量高挑舉止舒朗,很是英氣逼人的模樣。另外兩位與玉容差不多年紀,一個明顯外向些,一個更為內斂,俱都青春嬌美活力逼人,穿著打扮更是不俗。
  
  漂亮的女孩子便好似天賜禮物,隨著她們笑意盈盈的走近,這一帶的空氣都跟著活躍起來。
  
  晏驕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愉悅的嘆息。
  
  白寧恨鐵不成鋼的在桌子底下掐她的胳膊,低聲威逼道:「你可別看人家小姑娘好看就心軟,我跟你說,這些家裡出來的都是人精轉世!十個你加起來也比不過人家的心眼兒,當心被賣了還替人家數錢呢。」
  
  晏驕立刻正襟危坐起來,滿臉正經的瞪她,「聽你說的這叫人話嗎?我是那種人嗎?」
  
  「你就是!」白寧斬釘截鐵道。
  
  「你這先入為主的偏見很深了啊,」晏驕理直氣壯的反駁道,「我只是比一般人更善於發現美!」
  
  「美個屁!」白寧嗤之以鼻。
  
  晏驕:「……」這對話進行不下去了。
  
  說話間,玉容已經帶著三個姑娘到了近前,晏驕和白寧也起身相迎。
  
  玉容先指著頭一位介紹說:「這是我表姐玉敏,姨丈曾做過兵部員外郎,如今外放了。」又說那個外向點的叫王佩、內向點的叫秦雲,都是昌平州附近官宦人家的女孩兒,最近幾年玩在一起的。
  
  等介紹了白寧和晏驕,兩邊相互見禮,重新落座,就聽王佩大睜著一雙杏眼,滿臉好奇的問道:「兩位姐姐平日都做些什麼?」
  
  白寧笑笑,「舞刀弄槍騎馬狩獵,終究不比你們是個閨秀,舞文弄墨的。」
  
  話音剛落,幾個姑娘就齊刷刷用絹帛團扇遮嘴輕笑起來,無論動作神態還是速度都十分整齊劃一,好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嬌媚,端莊是端莊了,卻也難免刻板。
  
  「姐姐說笑了,」王佩等人自然聽出她一口地道京腔,先就敬畏三分,忙脆笑道,「京城乃天子腳下,自然姐姐才是大家閨秀,我們不過小門小戶出來的,如何比得?」
  
  大家雖然在地方上生活,可誰不嚮往京城繁華?家中長輩也恨不得她們能嫁入京中,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然後回饋娘家,故而從懂事時就將京城裡有名有姓的大戶人家情況反復說明。
  
  這位姑娘姓白,想來就是京中三武中的白家了吧,當真是名門之後。若非託了玉容的福請了她來,來日即便在京城碰見,只怕人家連正眼也不會瞧自己一眼的。
  
  尤其是玉敏,她父親也曾在京城待過,兵部員外郎,在外說起也頗能唬住人,可在京城?當真屁都不是。
  
  那白家於他們而言,便如參天大樹,那樣的龐然大物,哪裡會輕易理會他們?
  
  想到這裡,玉敏一顆心忍不住飛快的跳動起來,藏在袖子下面的手也微微攥緊了。
  
  若是,若是自己早幾年就能搭上這位白姑娘,是不是,是不是爹爹就不會被人排擠出京了……
  
  她不動聲色的深吸一口氣,將手中輕羅小扇晃了幾下,努力做出一副很自然的模樣與白寧攀談道:「父親在兵部任職時,我也曾與母親在京城住過幾年,記得城外翠雲庵的茶點很是不錯,冬日裡梅花開的也好。」
  
  「我素來不耐煩去什麼庵廟的,」白寧直拉拉道,歉然一笑,「所以還真不大清楚。」
  
  玉敏被噎了一噎,扇子都忘了扇,險些維持不住笑容。
  
  這人,這人好生無禮!
  
  她暗暗掐著自己的手心,可氣憤之餘,更多的卻是羨慕和嫉妒。
  
  是啊,這白姑娘行事何等放肆?分明是個姑娘家,千里迢迢的說往外跑就往外跑,可誰也不敢說什麼。與人說話也不必絞盡腦汁虛與委蛇,像自己這樣想盡法子討好……
  
  為什麼呀?因為她姓白!
  
  因為她身後站著白家!何人敢輕視?
  
  若是自己,若是自己也生在那樣的家族……
  
  「原來京城時興那些嗎?」誰也沒注意到玉敏的心思,就聽秦雲也細聲細氣道,「可惜我氣力不夠,卻是拉不開弓,騎不得馬的。」
  
  說著,就咳嗽了幾聲,而就連這咳嗽聲也有氣無力的。
  
  白寧看的直皺眉,果斷道:「你就是太瘦了,回頭每天多吃幾碗飯,早晚打拳也就好了。」
  
  這小身板兒不行啊,到底能幹啥?估計自己一拳就打斷了!
  
  晏驕乾笑幾聲,暗地裡掐了她一把,又忍不住往秦雲腰間看去,然後在心中暗暗計算……真是楊柳細腰啊,說不定她倆一頓飯就夠人家吃三天了。
  
  秦雲咳嗽的聲音都有片刻停滯。
  
  鬼知道她為了保持如今的纖細嬝娜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多吃幾碗飯?還不如讓她去死!
  
  「那晏姐姐呢?」王佩又看向晏驕。
  
  頭一次面對這麼多柔弱的小仙女,晏驕還有點羞澀,覺得自己的生活方式簡直跟人家不是一個畫風的:「我是個仵作,就查查案子,驗咳……」
  
  然而她才說了職業,玉敏、王佩和秦雲竟都齊齊變色,後者更是低呼一聲,滿臉驚恐的往後縮去。
  
  晏驕還沒怎麼著的,白寧就已經皺眉不悅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巴巴兒請了我們來,就為了看你們矯情的?
  
  玉敏年紀最大,出身也最高,此時便站出來強笑道:「白姑娘切莫誤會,實在是我們見識短淺,都未曾想到晏姑娘竟是個,是個……」
  
  她飛快的瞥了晏驕一眼,卻在對方回看的瞬間挪開視線,又猛地看向玉容,眼中瘋狂湧動著怒意、驚愕和失望等諸多情緒。
  
  玉容被她看的臉色發白,略一遲疑,竟咬牙垂下頭去,擺明瞭是不插手了。
  
  晏驕的視線在現場幾個姑娘之間來來回迴轉了幾圈,腦海中先後跳出來十多種猜測和可能性,一雙眼睛都忍不住發了亮。
  
  呵呵,這可太有意思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3 10:45 PM

第82章

  誰也沒想到好好一場中秋賞桂竟如此急轉直下,原本輕鬆愉快的氛圍蕩然無存,現場瞬間陷入一片艱澀和死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佩乾笑道:「實在對不住,我突覺不適,今日恐怕不能賞桂,先告辭了。」
  
  說罷,行禮欲走。
  
  「站住!」白寧哪裡會吃啞巴虧?當即冷笑出聲,「瞧不上我們直說就是,弄什麼遮羞布?打量誰是傻子好糊弄嗎?」
  
  就算是在京城,那些公主皇子們見了自己都熱情周道的很,這些人如此行事,她哪裡忍得?
  
  她一出聲,背後兩個侍衛便齊齊上前,彷彿伺機而動的獵豹,眼神不善的盯著眾人。
  
  王佩萬萬沒想到白寧反客為主說翻臉就翻臉,半點情面也不給人留,不由得又羞又氣又怒又怕,下意識將求助的視線投向玉敏。
  
  玉敏眉頭微皺,上前一步,將王佩和秦雲虛虛擋在身後,又迅速換上一副無懈可擊的溫婉表情,柔聲細氣道:「白姑娘,我們實在不敢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哪個意思?」白寧抱著胳膊,繼續冷笑。
  
  她在京城也是有名的人物,本就出身武將世家,素性狂放不羈,偏又是個眼裡不容沙的性格,凡事都要掰出個四五六來,是個人都知道的。
  
  如今雖不是自家地盤,可白寧的烈火脾氣卻不會有一點折扣。凡事都要講一個理字:你們巴巴兒請了我們來,眼下卻又鬧成這樣,算什麼!
  
  這場宴會本就來的蹊蹺,如今竟還有人敢當面給自己沒臉,若她就這麼一聲不吭的忍了,豈不叫人看輕了他們白家,以為日後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上前來踩一腳!
  
  玉敏被她問到關鍵處,本能的看向晏驕,可對上對方坦蕩澄澈的目光後沒來由一陣心虛,忙又轉回去對白寧道:「舍妹年幼無知,行事也沒個規矩,小女子實在不知她之前對兩位說了什麼,還請千萬不要當真。」
  
  晏驕突然一笑,出人意料道:「她說你們幾位都是真誠坦蕩、率性可愛的好姑娘哩!」
  
  玉敏一愣,旋即多了幾分窘迫。
  
  晏驕笑咪咪盯著她看了許久,直看到她額頭微微冒汗,臉上的妝都有些花了的時候,這才收回視線,轉而看向王佩和秦雲,「看來你們很怕我呀。」
  
  「沒有!」幾人異口同聲道。
  
  晏驕倒背著手在她們面前走了兩步,看見對方瘋狂顫動的眼瞳後滿意地點點頭,「那就是真的了。只是我很好奇,你們究竟只是單純的覺得我這個職業晦氣呢,還是畏懼它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那幾個姑娘已經連乾笑假笑都擠不出來了。
  
  從小到大,她們便是在虛與委蛇和婉轉迂迴中成長,何時見過此等肆意妄為之輩?反而叫她們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白寧與晏驕要好,哪裡能忍受旁人這般輕侮?當即拉了她的手道:「咱們走!誰稀罕似的。」
  
  說罷,又兇狠的瞪了那幾人一眼,眼神尖銳、言辭鋒利,「聖人都對驕驕青眼有加,太后、皇后更是賞賜不斷,你們又有什麼可高貴的!」
  
  玉敏等人齊刷刷白了臉,想攔又不敢攔。
  
  她們哪裡敢跟聖人唱反調!
  
  可,可這件事……
  
  若是今日白家姑娘被氣走了,想必明日坊間就要謠傳他們幾家瞧不起白家人,誰知會不會迎來白家的瘋狂報復?可若是攔……且不說那幾個如狼似虎殺氣騰騰的侍衛能不能對付得了,就這位白姑娘的脾氣,會不會轉頭就說她們軟禁?情況只會更糟。
  
  如今可真是騎虎難下了!
  
  「別走!」打從剛才起就一直裝啞巴的玉容突然開口,一把拉住晏驕的胳膊,可憐巴巴的哀求道。
  
  晏驕微笑著看她,眼中確實在沒有多少笑意。
  
  「你的好意心領了,只是我這個人頭腦簡單,習慣了直來直往,實在做不來這許多彎彎繞繞,你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恩怨我不管,眼下卻也管不著,只莫要胡亂拉扯我進去罷。」
  
  「阿容!」玉敏顧不上許多,厲聲呵斥,「不許胡鬧!」
  
  彷彿是為了映襯她的口吻,一陣強風掠過,吹得無數綴滿桂花的枝條刷拉拉搖擺起來,那星星點點的黃花便紛揚而下,好似下了一場黃金雨。
  
  「我沒有胡鬧!」玉容也跟著大喊起來,一開口,兩行清淚順著面頰滾滾而下。她的嘴唇不住顫抖,模糊的淚眼卻堅定的從面前三人臉上一一劃過,「我沒有胡鬧,你們心裡都清楚的。」
  
  「你住口!」玉敏喝止道,又深吸一口氣,對白寧和晏驕行了個大禮,正色道,「白姑娘,晏姑娘,我們實在不敢有任何不敬的念頭,只是這人有喜怒哀樂,本就與高低貴賤無關。就好比有人天生膽子小,怕貓怕狗,本就是無法克制的事情。晏姑娘以女子之身為民除害,作名垂千古之偉業,我們實在欽佩,可,可到底是跟死人打交道的,我們不過小門小戶的閨閣女子,沒本事,也沒見過什麼世面,不比白姑娘氣魄恢弘,已經是嚇得了不得,還請千萬見諒。 」
  
  世人本就對仵作避之不及,況且她們又是大戶人家的千金,說出這番話來也著實叫人無從反駁。
  
  白寧還要再說,卻被晏驕一把拉住。
  
  「無妨。」晏驕笑的雲淡風輕,彷彿對方針對的不是自己似的。
  
  別說古代,就是在現代社會,她所遭受的冷言冷語和胡亂猜測也夠出一本花式誹謗大全了。
  
  要是連這點抗壓能力都沒有,還幹個屁法醫?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玉敏一時間也想不出別的法子,眼下唯一的念頭就是趕緊回家,找長輩商議對策。
  
  明面上只是幾個小姑娘的口角之爭,可背地裡,代表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多方勢力混雜可能引發的後果,實在不是玉敏能夠承受的。
  
  玉容看看晏驕和白寧,再看看玉敏三人,咬了咬牙,先衝晏驕和白寧行了一禮,然後提著裙子追了出去,「敏姐!」
  
  玉敏三人以一種完全不符合閨秀風範的速度衝出去百十米,終於在玉容的呼喚下停住腳步,神色複雜的看著氣喘籲籲趕來的小姑娘。
  
  玉敏抬眼望涼亭方向看了一眼,確認那邊的視線被桂樹擋的嚴嚴實實之後,終於徹底拉下臉,狠狠甩了玉容一個巴掌。
  
  「你真是瘋了!」
  
  玉容被她打的一個趔趄,王佩和秦雲齊齊低呼出聲,剛本能的上前兩步,卻又生生停住,重新站回玉敏身後。
  
  「瘋的是你們!」玉容捂著臉站穩,帶著哭腔道,「慧姐....」
  
  話音未落,玉敏就上前一步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頓道:「慧姐是落水,衙門定案了的,你不要胡言亂語!」
  
  玉容吃痛,卻還是堅持道:「衙門?衙門都是你我自家人,這話你自己信嗎?她那樣好的一個人,生性怕水,如何會一反常態的去水邊?她頭一日還同我幻想日後生活,更不可能自盡!此事疑點重重,當年你們也都斬釘截鐵說過的,為何如今卻都變了?」
  
  她是這樣溫柔靦腆的姑娘,此刻音量既不大,聲調也不高,可一字一句卻好像尖銳的鋼針,生生紮到其他三人心窩裡去。
  
  王佩和秦雲早已承受不住她目光的逼視,紛紛垂下頭去。
  
  玉敏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掙扎,可最後還是壓低聲音道:「阿容,你實在太天真了,這世上的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
  
  「什麼黑白,那是慧姐啊!」玉容淚如雨下,「你忘了她的好了嗎?還是說你們猜不到是為了什麼?前面是她,接下來就可能是你,也會是我!這種日子你們還沒過夠嗎?」
  
  後頭的秦雲張了張嘴,眼眶漸漸紅了,可王佩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兩人終究一個字都沒說。
  
  「覆巢之下無完卵!」玉敏的胸膛劇烈起伏,咬牙切齒道,「事已至此,死者已矣,難道你真要拼個魚死網破?屆時誰都跑不了!難道你真要為了一個死人,毀了幾百號活人的前程?你太令我失望了!」
  
  「是你們叫我失望!」玉容崩潰大哭,「這種日子我受夠了,什麼前程,什麼名聲,什麼世家大族,我都不要,我不稀罕!哪怕茅舍草廬粗茶淡飯,我也想要安心太平。」
  
  「蠢貨!」玉敏罵道,復又扯起她身上用同色絲線精心繡出雨打荷塘圖案的衣裳,譏諷道,「你懂什麼?說的輕巧!你以為如今的華裳美服高車健僕是哪裡來的?下頭百姓們對你的恭敬、維護又是哪裡來的?種地種來的嗎?」
  
  「什麼粗茶淡飯,你去吃糠咽菜一個月我瞧瞧?」
  
  「你這樣嬌嫩的手腳,可能承受得來日日搓洗衣裳、縫補針線、挑水種地的苦?」
  
  「更別提什麼太平安心,你信不信沒了家族庇護,你不出三天就會被人搶走,或是賣去青樓妓館,或是給了五六十歲的糟老頭子做小妾!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可明白?」
  
  玉敏冷笑著,抬手拍打著表妹吹彈可破的臉蛋兒,眼中滿是倨傲,「你什麼都不懂,還敢在這裡大言不慚?憑什麼?」
  
  她每說一句,就朝玉容逼近一步,後者則是步步退卻,等到最後話音消散在空中,玉容雙腿一軟,頹然倒地。
  
  玉敏順勢鬆開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眼神冰涼冷漠,「說話做事前,記得掂量掂量,想想你能不能承擔得起那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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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4 11:16 PM

第83章

  雖然隔得遠,但想也知道不會是多麼愉快和諧的談話。
  
  晏驕伸著脖子往桂樹後瞧了兩眼,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轉頭對小六小八說:「不許跟你們大人打小報告!」
  
  話音剛落,就見小六一撒手,一隻肥碩健壯的鴿子就拍打著翅膀飛了出去。
  
  他眨巴著眼睛,演技生硬而尷尬,「哎呀,沒拿住。」
  
  晏驕:「……我在你菜裡下巴豆信不信?」
  
  我這帶的是個侍衛還是內奸?
  
  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一身精幹短打,這麼大一隻鴿子究竟藏哪兒了?來的時候也沒見他提籠子啊。
  
  見晏驕眼珠轉啊轉的,心思都明晃晃寫在臉上,小八就在後頭笑,「不用找了,我們找了這麼多年都沒找到呢。他家裡祖上變戲法的,門道多著呢!」
  
  晏驕和白寧齊齊哦了聲,「那給我們大變個活人。」
  
  小六撓頭,笑的一臉無辜,「這不是大人吩咐的嗎?屬下也是聽命行事。要不屬下再放一隻,叫大人這個活人來。」
  
  嗯,還能這麼變。
  
  晏驕呵呵幾聲,又摸著下巴,砸吧下嘴兒,意味深長道:「剛那鴿子,挺肥啊。」
  
  小八捂著肚子笑,小六終於大驚失色,乾笑道:「那什麼,我這就去市場上給您買去!」
  
  他餵這麼大,又調教的這麼聽話容易嗎?
  
  也不知過了多久,玉容終於慘白著一張臉去而復返。她渾身冷汗,面無人色,猶如水鬼。
  
  晏驕在心裡嘆了口氣,「瞧著你臉色不大好,要不要找個大夫瞧瞧?」
  
  玉容艱難的扯了扯嘴角,憋了半天,才聲音沙啞道:「實在是對不住,我這就叫人上菜。」
  
  白寧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都這樣了,還吃什麼飯啊?你也不必忙活,我們這就走了。」
  
  誰也不差這頓,與其渾身不自在留下了蹭飯,還不如自己人快快樂樂的在荒郊野嶺涮火鍋呢!話說回來……驕驕帶火鍋底料沒?
  
  玉容連忙出言挽留,「她們已經走了,接下來不會有人打擾,兩位若不喜歡這裡,只管隨便挑去,然後叫人把飯菜送過去就好。」
  
  她也知事到如今,這兩位恐怕沒有繼續與自己同桌而食的興致,可如今天色已暗,若叫她們就此離去,一來傳出去不是事兒,二來萬一路上有個好歹,她闔家上下都脫不了干系。
  
  晏驕看了看天色,又回憶下來時路上情形,對白寧道:「也不急在這一時,不如我們在這裡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走也不遲。」
  
  白寧皺了皺眉頭,到底順了她的意思。
  
  玉容明顯鬆了口氣,又朝晏驕投來感激的目光。
  
  晏驕嘆了一聲,上前一步,看著她的眼睛和面頰上的紅腫道:「人生在世,不稱意之事十之八九,且看開點吧。」
  
  她終究是外人,哪怕猜到其中有古怪,可若對方執意不說,她什麼都做不了。
  
  玉容的眼睛裡突然就迸出淚來,哽咽道:「我其實是真心想與你們交好的,只是,只是我太心急了,對不起。」
  
  白寧給她哭的煩躁不已,乾脆把晏驕拉過去,皺眉道:「人活一世,誰能事事順遂?哭有用嗎?要麼甘於現狀,裝聾作啞,只管過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要麼奮起反抗,哪怕拼他個魚死網破,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最怕的就是瞻前顧後,想這樣又不敢,想那樣又不甘,爛泥扶不上牆,死貓託不上樹,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她這一番話說的穩準狠,可見活的通透。
  
  晏驕笑著抱了她一下,「好姑娘。」
  
  白寧渾不在意的哼哼兩聲,裝著沒事兒人似的,可一雙耳朵尖卻微微泛紅。
  
  哇,驕驕的胸脯軟乎乎的……
  
  玉容若有所思的走了,剩下晏驕和白寧兩人面面相覷,突然齊齊笑起來。
  
  「罷了,就把飯菜擺在這裡吧,」晏驕笑道,「人生地不熟的,也懶得四處尋找了。」
  
  這處涼亭佔據地利,四面全是大桂樹,前方又有綿延起伏的群山,靜心聆聽還有潺潺流水和清亮鳥啼,再美不過了。
  
  白寧也笑著應了,不過吃了幾口後就忍不住指著正中央一道牡丹造型的菜餚抱怨道:「真是中看不中用,老大一個盤子裡擺朵花,只在幾個花瓣裡點幾塊,餵鳥嗎?」
  
  說著,又胡亂撿了其他幾個菜吃,終究不大滿意。
  
  若論精緻,天下莫過於京城,外頭實在難比;可若論口味新奇誘人,又莫過於宴大廚的手藝。
  
  眼前這桌飯菜端的高不成低不就,空有雅緻的噱頭,卻難以引起晏驕和白寧的興趣。
  
  等白寧說完了,就見晏驕從腰間小荷包裡掏出來兩個小瓷瓶,默默的推了過去,「紅的那個是八合辣椒面,灰色的是燒烤料,裡頭加了芝麻鹽。」
  
  白寧大喜,連聲叫人去生火烤肉,一行人非常焚琴煮鶴大煞風景的在這涼亭中開起燒烤會,反而將大廚精心烹製的一桌飯菜丟開不管了。
  
  酒足飯飽之後,兩人才算重新拾起一點賞花的興致。
  
  正好月朗星稀,皎潔明亮,兩個姑娘手把手在桂花林中穿梭,時不時大笑著討論一番。
  
  這個說那支桂花好,做桂花藕肯定滋味不錯;那個又說這支開的妙,非常適合用來作桂花糖糕……
  
  兩人鬧了半夜,這才胡亂回去睡覺,可晏驕翻來覆去烙煎餅似的睡不著,只好又撐著兩隻眼睛爬起來,結果才去推窗就嚇得嗷一嗓子叫起來。
  
  就見披頭散髮的白寧正蹲在窗外,目光炯炯,「你是不是也睡不著?」
  
  晏驕先給自己叫了魂,沒好氣的拍了她一把,索性也披了衣裳、抱著薄毯出去。
  
  兩人笨手笨腳的在廊下舖了毯子,挨在一塊兒坐了,一邊仰頭看著天上一日圓似一日的月亮,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難為你不情不願的陪我來,今兒還說出那樣一番話來。」晏驕笑道。
  
  白寧仰著下巴哼哼幾聲,「好壞都是比出來的,我原本確實不喜玉容,可如今一看,那幾個丫頭比她更討厭了十倍百倍!」
  
  晏驕搔小貓似的撓了撓她的下巴,不等她惱羞成怒便搶先道:「你說,今兒那幾個丫頭,到底瞞了什麼事兒?」
  
  白寧果然被她轉移了注意力,當即嗤笑道:「這就有的猜了。上頭的大戶人家也就罷了,但凡立得住的,要麼朝堂有人,要麼吃祖上老本,再要麼,就是龐大人這樣自己拼殺出去的,總之根基穩固,小動作反而少些。」
  
  「怕只怕這種不上不下的,想往上爬又沒個正經途徑,少不得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你別看他們外頭風光,背地裡指不定多少骯髒呢。 」
  
  晏驕很誇張的哇了一聲,賣力的拍巴掌,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白寧哭笑不得,「瞎嚷嚷什麼呢,大家都知道的事兒,你問別人也是一樣的。」
  
  晏驕乖乖不動了,這才正經八百的說起自己的猜測:
  
  「首先,她們之間守著一個秘密,可能原本是約好了的,但現在玉容承受不住壓力,想要將秘密放到太陽底下。但這勢必會損壞她們家族的既得利益,很有可能玉容幾次三番協商未果,拖到現在,只能選擇背水一戰,於是玉敏等人反應強烈。」
  
  「其次,她們很怕我,」晏驕扭頭看向白寧,「這種恐懼遠超過正常人對仵作的偏見和忌諱,更多的是一種感受到威脅的本能,我最常在犯罪分子身上看到這種情緒。」
  
  白寧瞪圓了眼睛,「難不成是她們合夥謀害了人?! 」
  
  天吶,這樣的話就很可怕了。
  
  「你別激動,」晏驕搖頭,「一開始我也是這麼猜測的,不過馬上就推翻了這種想法。因為如果真是這樣,玉容就沒必要在最初那麼積極地向我打探刑偵和驗屍手段。既然到了這一步,她還不如主動交代來的簡便快捷,何須如此?而且就算要自首,她才應該對龐牧更感興趣吧?」
  
  白寧托著下巴想了半天,點點頭,「你說的也是。那就是,她們知道有人殺了人,而且被害人與她們的關係很親密,想替死者伸冤,但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未能實現?」
  
  晏驕嗯了聲,「這種可能性最大。」
  
  白寧胡亂抓了把頭髮,「唉,這麼一來的話,勢必牽涉甚廣,不容易啊。」
  
  晏驕沒說話。
  
  就聽白寧笑了聲,衝她眨眨眼,「既然都說到這裡了,你還是想查查看,是不是?」
  
  晏驕有點不好意思,「嗯。」
  
  「查吧!」白寧忽的站起來,用力拍著胸脯道,「我替你兜著!」
  
  頓了頓又補充道:「兜不住那不還有老龐麼!」
  
  一句話說的晏驕也跟著雀躍起來。
  
  想到這裡,晏驕也跳起來,一邊轉圈子一邊語速飛快的說:「玉敏三人離開時的表情很不好,肯定是回家告狀了,那群老妖精這會兒指定在想對策呢!玉容這一招真是下下策,先就打草驚蛇,說不定證據都被毀掉了!唉,氣死我了!」
  
  「不行不行,夜長夢多!」她忙退開幾步,仰頭朝房頂喊道,「六兒,小六兒!」
  
  上頭果然探出來一個腦袋,「啥事兒?」
  
  「鴿子,你鴿子回來了嗎?」晏驕小聲道,「趕緊再放一隻!麻煩廖先生那頭連夜幫忙查查這幾家的背景和經歷,還有,這幾年內他們家裡有沒有死因可疑的成員!」
  
  小六收回腦袋去,希希窣窣忙了一陣,突然又探出頭來,幽幽道:「這回不燉了吃了?」
  
  晏驕氣急,揮舞著拳頭道:「你再囉嗦我就用鍋砸你了啊!」
  
  小六渾身一僵,二話不說加快動作,不過眨眼功夫就放了鴿子出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5 10:32 PM

第84章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吧,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過去的晏驕就聽見有人在敲窗戶,「晏姑娘!」
  
  是小六的聲音,晏驕半睡半醒的摸過去,剛一開窗,整個人都靜止了。
  
  月色皎潔如水,照在倒掛下來的小六臉上一片慘白,合著微微晃動的頭髮和衣角,像什麼都不像活人。
  
  晏驕的意識有一瞬間的空白,可能過了一個呼吸的瞬間,也有可能是過了許久,她才感覺到五感猶如退潮後歸來的海水般重新從四面八方緩緩湧來,再一次奪回了對身體的掌控。
  
  她瞬間清醒了。
  
  晏驕有氣無力的嘆了口氣,摸了摸跳到失控的心臟,非常認真的問他:「你家大人有沒有曾經想過打死你?」
  
  這些習武之人都這麼不走尋常路的嘛?
  
  之前白寧好好一個姑娘也是大半夜有門不走,靜悄悄趴在自己窗外,安安靜靜嚇死人。現在這個小六更利索,乾脆蝙蝠倒吊,這他媽不就是活生生的吊死鬼現世嗎?幸虧自己身經百戰膽子大,不然立刻表演一個原地去世給你們看啊!
  
  小六不太確定的撓了撓頭,隱約帶點小驕傲,「應該沒有吧?大人還經常誇我能幹呢!」
  
  虧他在保持這樣姿勢的情況下,還能撓得這麼自然。
  
  晏驕都沒心情跟他繼續討論這個問題了,心想得虧了你能幹,不然只怕現在墳頭草都三米高了。
  
  見她不再說話,小六遞上剛從鴿子腿上拿下來的字條,「那邊有回復了。」
  
  晏驕的精神為之一振,忙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啪啪的聲響清脆無比,在黑夜中傳出去老遠,聽得小六都覺得腮幫子跟著疼。
  
  人對別人狠不難,可要是對自己下手也這麼狠,就證明這絕對是個貨真價實的狠人。童叟無欺。
  
  為了能夠綁在鴿子腿上,紙條非常小,但晏驕還是成功的從上面兩行字分辨出了兩個人的筆跡。
  
  一個是廖無言:「你可真會給我找事兒做。」晏驕簡直都能想像出對方接到飛鴿傳書後被人從睡夢中拖起來,滿臉無奈卻又帶點兒縱容的表情。
  
  另一個是龐牧,非常言簡意賅,簡直在慫恿未來媳婦兒有恃無恐的搞事情:「放手做,萬事有我。」
  
  晏驕心中一甜,笑瞇了眼。
  
  小六猛地打了個哆嗦,一個勁兒摸胳膊,覺得上面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層。
  
  指定是自家大人又在說那些不要臉的騷話了,瞧瞧這笑的,他都覺得倒牙!
  
  「你現在的表情很不好哦。」晏驕小心翼翼的收好紙條,放在胸口位置拍了拍,瞇著眼睛警告說。
  
  「我沒有!」小六義正辭嚴道。
  
  晏驕才要擺事實講道理,就見倒掛的小六旁邊又多了一隻蝙蝠,剛還不見蹤影的小八鬼魅一樣出現,「晏姑娘,那位玉容小姐被人帶走了。」
  
  晏驕:「……」
  
  所以你們一個兩個的,真的就不會用點正常人類的方式出現嗎?
  
  見他兩人還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晏驕索性也懶得去說這個問題了,只是細細詢問起來。
  
  「那玉容姑娘與您和白姑娘分開之後就回房了,自此之後再沒出來,然後房間裡的燈也一直亮著,好像在書房裡做些什麼。剛才莊子外面來了兩輛馬車,下來兩個健壯的嬤嬤,徑直往玉容姑娘院子裡去了。兩邊好像起了幾句爭執,然後玉容姑娘就被強行架著塞上馬車走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看的清清楚楚,她的兩腳都離地了,肯定是被強行帶走的。」
  
  晏驕啼笑皆非的擺了擺手,「這種細節就不必說了。」
  
  不過與此同時,她的心裡咯噔一聲,心道壞了,這肯定是打草驚蛇了。
  
  那玉容什麼都沒說出來的就被人帶走了,眼見的是人證物證兩無啊!這可如何是好?
  
  你說要麼一點兒資訊都不知道,權當傻子被蒙在鼓裡,樂得自在;要麼一口氣說完,以烈火燎原之勢迅速解決案件,省的牽腸掛肚。
  
  偏現在這樣說三分,藏七分的架勢,著實令人不快。
  
  眼下能指望的恐怕只有廖先生那邊,看看能不能查出點什麼來。
  
  「誰被帶走了?」
  
  同樣睡得不踏實的白寧終於被吵醒,炸著一頭亂髮從隔壁窗子探出腦袋來,睡眼惺忪的問道。
  
  不得不說,算上還在倒掉的小六小八,這樣三顆頭顱湊在一起,整個深夜場面就非常刺激……
  
  晏驕痛苦的摀住臉,強行讓小六小八正過來,結果兩人順勢就竄到房樑上去了,反正就是寧肯擺出樑上君子的姿態,也堅決不正正經經的站著。
  
  滿臉絕望加放棄的晏驕言簡意賅的把情況說明之後,白寧也瞬間睡意全無,當即拍窗而起,「這怎麼能行啊?他把人帶走了,咱們去哪問去?要不然我派人半道裝劫匪把人綁了,來個順水推舟?」
  
  晏驕震驚於她的順理成章,並發誓順水推舟這詞兒絕不是這麼用的。
  
  可等看到房樑上小六小八一臉的躍躍欲試後,越發覺得這些人是不是心裡邊黑透了?不然怎麼這麼熟練、這麼習以為常?
  
  她生怕這幾個人按捺不住真去幹綁票的營生,把事兒鬧的無法收場,連忙勸阻道:「這肯定不行啊!咱們白天才跟她接觸了,然後半夜人家帶人走,這麼巧,咱們半夜就把人順道給截了,腳趾頭想都知道這裡面有古怪了。不成不成,絕對不成!」
  
  而且這件事情他們相當於什麼內情都不知道呢,貿然行事風險太大。要是真有案子還好,可萬一是她們猜測失誤,鬧個大烏龍,日後該如何收場?那玉容,到底也是知州千金啊!
  
  「懷疑的事兒多著呢,沒有證據不就完了嗎?」白寧理直氣壯的說。
  
  晏驕沉默片刻,對著她在嘴上拉了個拉鍊。
  
  妹妹,你可閉嘴吧!
  
  短短一瞬,她就鬼使神差的體會到了素日廖無言面對龐牧這群基本不帶籠頭的野馬時的辛酸和疲憊了。
  
  這踏馬的擺明瞭一個錯眼就要脫韁啊!
  
  難為偶像這麼些年磋磨下來,滿頭烏黑秀髮竟還能那般濃密柔順,真是天賦異稟……
  
  「那人是去哪兒了?」搞定了白寧的晏驕轉過頭去問小八,聲音都有些沙啞了。
  
  「我先回來報信兒,那邊派人跟著了。」小八道。
  
  晏驕鬆了口氣,滿意的點點頭,心道這可不就是移動探頭嗎?非常完美的彌補了古代社會缺乏監控設備的缺陷,不錯,當真不錯。
  
  不過話說回來,她突然又意識到另一個問題,「不是就你們倆個人嗎?又哪來的人?」
  
  原本以為自己只是帶了兩個保鏢,後來業務擴展到移動電話,如今看來,豈止啊?簡直是擁有無限擴容的航拍團隊!
  
  小六小八對視一眼,非常默契的選擇嘿嘿笑著裝傻。
  
  晏驕哼哼幾聲,飛快的活動下手腳,心道回去之後必須得狠狠捏幾圈耳朵,逼著龐牧把瞞著自己的事兒都倒乾淨不可!
  
  短短一天之內出了這麼多事兒,晏驕和白寧一行人不僅飯沒吃好,如今連囫圇覺都沒的睡了。商議完事情時,東方天際已經隱約泛起魚肚白。兩人勉強合了會兒眼,天色大亮醒來的時候,滿臉都透著疲憊。
  
  次日的早點倒是來得及時,一個眼生的小丫頭帶人呼啦啦將大盤子小碟子擺滿桌。
  
  晏驕沒事兒人似的問道:「你們家姑娘起了嗎?我們準備走了,什麼時候方便去辭行呢?」
  
  那小丫頭脆生生應道:「實在對不住,昨兒夜裡夫人突發心疾,疼痛難忍,已經有馬車連夜把姑娘接回去了。不過姑娘臨行前交代過了,讓奴婢們好好服侍兩位姑娘說,這次來沒能盡興,日後若有機會必然加倍補償。」
  
  晏驕和白寧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無奈。
  
  這些人的理由和藉口都如此貧乏嗎?動不動就拿身體不適來敷衍,焉知不是詛咒?希望日後你們真的身體不適時別哭……
  
  晏驕心頭微動,表情不變的問道:「昨兒我沒瞧見你吶,你是哪處的丫頭?難為你這樣伶俐,交代的這樣清楚。」
  
  小丫頭笑道:「奴婢是大廚房的,兩位姑娘身份高貴,自然沒見過奴婢。」
  
  晏驕點頭,沒再說話,可心中卻有了定論。
  
  大戶人家各處規矩森嚴,主子的事兒更不能隨便議論。若果然是宋夫人半夜突發心疾,接了玉容家去,試問一個大廚房裡的小丫頭怎麼可能知道的如此詳細?
  
  即便玉容真有話說,身邊自然有的是差遣,這家裡也不至於已經一夜之間落魄到需要個廚房丫頭來傳話了吧?
  
  「上回見面的時候,瞧著宋夫人挺身強體健一個人吶,沒想到竟有這樣的毛病。」白寧唏噓道,「我們與你家小姐如今也算朋友了,既然知道夫人是貴體抱恙,近在眼前,怎能不親自上門探望呢?」
  
  那小丫頭一愣,「這,這事兒奴婢實在做不了主。」
  
  正說話間,外頭管家親自過來了,聽了白寧的打算後,笑容不變的說:「勞煩兩位姑娘掛念,其實夫人的心疾是老毛病了,不過外人不知曉罷了。實在我們家大姑娘最是孝順,一聽說就急得了不得,連夜就回去了,竟也沒顧得上同兩位姑娘打招呼。若說去探望,卻也不必,過幾天自然好了,不然傳出去豈不叫人說我們家夫人輕狂,竟勞動兩位姑娘的大駕。」
  
  晏驕哦了聲,又指著滿桌豐盛的菜餚說:「難為她走的那麼急,還安排的這樣周到,倒叫我們心裡過意不去。」
  
  管家滿臉賠笑,微微欠了欠身,「應該的,我們家姑娘也說了,巴巴兒請了兩位姑娘來,卻未能盡興,心中過意不去。若連飯也吃的不舒坦,那真的沒臉再見了。」
  
  這話乍一聽上去似乎無懈可擊,可惜晏驕和白寧一聽就知道他撒了謊。
  
  別的不說,至少這飯絕對不是玉容安排的。
  
  玉容是個心思細膩的姑娘,早在當初送帖子的時候就問過她們的飲食禁忌,白寧明明白白說過不喜歡薑味兒,可今兒早上的瘦肉粥裡就明晃晃的有薑絲!
  
  也就是說,玉容走的時候十分匆忙,什麼話都沒來得及留下,所以這事兒也有人代勞了。同時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來:廚子也被處理了。
  
  而且今天早上過來送飯的丫頭,也不是昨天她們見的。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昨天在的所有下人都已經被替換了。
  
  玉榮不過才露出一點苗頭,就引得他們如此大張旗鼓的動態,可見是著實緊張了,不由引得晏驕越發好奇,這其中究竟藏著怎樣的隱情?
  
  現在她巴不得背上長雙翅膀飛回峻寧府,問問廖無言的資料查的怎麼樣了。
  
  似乎是熱情好客,又似乎是為了監視,管家非常堅持的陪著她們用過早飯,又親自送出莊去。
  
  稍後他們往外走的時候,隱約見那些僕人步履匆匆,還有人滿臉焦急的同管家打招呼,顯然是有事情想要稟報,但看見同行的晏驕和白寧後又遲疑了。
  
  白寧大大方方的問道:「出什麼事兒了,這大清早上就著急忙慌的,若有什麼我們能幫的上忙的,只管開口。」
  
  昨兒她已經肆無忌憚的展示了性格爽直有話直說的脾氣,若現在見了這樣反常一幕反而默不作聲,那才不對勁呢。
  
  管家隱晦的瞪了來人一眼,示意他先在一旁等候,又對她們嘆道:「按理說家醜不可外揚,可既然姑娘問到了,小人也不好瞞著。原是我們家姑娘房裡有小丫頭手腳不乾淨,偷了東西,竟趁著我們姑娘回家的時候趁亂跑了,這不正找著呢嗎?唉,下人沒規矩,鬧出此等醜事,實在是汙了兩位姑娘的耳朵。」
  
  晏驕也不等白寧開口就非常默契的接上去說:「這樣大張旗鼓的,她肯定是偷了很貴重的東西吧?」
  
  瞧這恨不得掘地三尺的架勢,不偷個傳國玉璽真對不起你們的陣仗!
  
  管家順勢點頭,用力一拍巴掌,「嗨,可不是嘛,不然也不至於叫兩位姑娘礙眼了。」
  
  至於究竟少了什麼,他要麼不想說,要麼是沒得說。
  
  兩邊又心不在焉的說了兩句,晏驕和白寧見再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資訊,這便騎馬走了。
  
  才一出莊子,晏驕就對著小八比個手勢,「叫你的人一定找到那個丫頭!」
  
  她突然就有種直覺,那個被汙衊偷東西的丫頭很可能就是此次案件的突破口。
  
  一行人馬不停蹄的往府城趕。
  
  走的時候悠閒,回去卻顧不得許多了,晏驕提前掏了衙門腰牌出來,決定使用一回特權,插隊進城。
  
  中秋節更近了,排隊入城的人也更多了,晏驕正想著從哪兒邊走比較快呢,突然見前面一陣騷亂,一道蒼老而尖利的女音拔地而起,瞬間劃破天際:「你這庸醫,害了我的金孫啊啊啊!哎呀要了命了,實在是活不成了啊!」
  
  天乾物燥,本就叫人心煩,這一嗓子更是刺耳,隔著這麼遠晏驕都覺得兩邊太陽穴突突直跳,不敢想像近處的人會如何。
  
  不知是誰又說了什麼,那頭先是一滯,繼而亂成一窩粥,嘰哩哇啦的大叫此起彼伏,圍觀人群海水般晃動起來,並迅速向外擴散。顯然中心圈子開戰了,並且非常激烈,以至於原本百姓們留下的戰場有點兒不夠使……
  
  那邊百姓上百,一出亂子就很難控制,弄不好會發生踩踏事件,六成以上的衙役和守衛便都過去維護秩序,晏驕舉在空中的腰牌停了半日,竟不知該找誰看了。
  
  「晏姑娘!」茫然間,還是老熟人楊旺眼尖,大老遠瞧見這騎在馬背上的一群人和她手中腰牌,當即施展功夫從人縫中擠了過來。
  
  晏驕看向他的眼神幾乎都帶了星星,語氣急促道:「我們有急事,要立刻入城!」
  
  楊旺的辦事能力毋庸置疑,當即點頭,又叫了個守衛,連同白寧的兩個侍衛和小六小八一起開路,竟在瞬間清出一條通道!
  
  晏驕朝他抱了抱拳,又請守衛驗了腰牌,並出於本能的問了句:「那邊怎麼了?」
  
  守衛把確認無誤的腰牌還給她,無奈道:「黑龍閣在那邊做了半個月義診了,剛才有個老太太過來鬧,說她家兒媳婦吃了呂大夫的藥之後孩子沒了!這不正鬧嗎?」
  
  黑龍閣?呂大夫?
  
  晏驕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剛才那鬧事的地方,可不就是出城前見過的暴躁大夫義診位置嗎?
  
  這邊距離戰場非常之近,她下意識屏息凝神的聽了一耳朵,恰在此時一道爆喝穿透人群:
  
  「我呸!你傻,你兒子更是蠢笨如豬,就這樣的還要什麼金孫?日後也不過像禍害你家媳婦一樣再去禍害別人家的閨女!」
  
  晏驕:「……」
  
  呃,即便是醫鬧,貌似這位呂大夫也吃不了什麼虧……
  
  她一扭頭,就見白寧同樣滿臉震撼,顯然縱使白大小姐見多識廣,也沒見過這個款式的大夫。
  
  晏驕哭笑不得的對守衛說:「我們這就回衙門了,就順道幫你們報個案吧。」
  
  百姓這麼多,這些人光維持秩序就夠捉襟見肘了,哪兒還分得出人力再去報案?
  
  守衛一聽,果然大喜。
  
  一行人風馳電掣的趕回峻寧府衙,交了馬,打聽了龐牧的位置後三步併兩步的衝到檔案室,才剛進門,就見廖無言滿頭長髮亂竄,身上衣服又皺皺巴巴的,堆滿案頭和地上的捲宗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只在影子裡還能看見往日風采。
  
  晏驕這始作俑者一進門,廖無言就將她上上下下從頭到腳看了個遍,最後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話,「你是看我閒著難受嗎?可真會給我找活兒!」
  
  且不說涉及人數之廣,卷宗之多,光是前後橫跨就不止一年,她還只有個大體方向……
  
  晏驕連忙露出一個討好到近乎狗腿的微笑。
  
  廖無言直接給她氣樂了,非常富有魏晉風範的甩了甩身上鬆垮垮的衣服和亂糟糟的頭髮,又對一旁的龐牧幽幽道:「瞧見了嗎?還得幫人查,畢竟恐怕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笑的像個憨厚的傻子了。」
  
  晏驕:「哇哦……」
  
  等等,說啥?!
  
  先生您嘴巴這麼毒,董夫人知道嗎?
  
  龐牧忍笑上前,抬手替她順了順因騎馬而齊刷刷掀起來的滿頭呆毛,將她被風吹涼的手握在掌心取暖,「竄的這麼急,先坐下喘口氣。」
  
  「哎呀,忘了正事!」晏驕瞬間回神,「剛才我們進城的時候碰見一起醫患矛盾,就西城門外黑龍閣義診的地方。據現場守衛稱,是一個老太太聲稱自家懷孕的兒媳婦吃過呂大夫開的安胎藥後反而流產了,兩邊打起來了,你趕緊派人去瞧瞧。」
  
  龐牧一聽,先狠狠把她抱在懷裡,用力吻了吻髮心,嗅到熟悉的味道後瞬間覺得這兩天空落落的一顆心掉回肚子裡,「我馬上回來。」
  
  說罷,這才大步流星往外去了。
  
  晏驕樂呵呵點頭,又使勁看了幾眼後才轉過身來,正對上面帶揶揄的廖無言和白寧。
  
  「不用看了,再看眼珠子都掉出來。」
  
  廖無言直搖頭,語氣複雜的說:「如此看來,或許當初你就不該出去赴宴。」
  
  不出去就不會發現玉容一家子的事兒,也不會一回來就碰上城門口的醫鬧……
  
  晏驕就很委屈,「先生您咋這樣?案子都是客觀存在的,我不過……」
  
  「你不過是長了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這話她說過太多回,廖無言和白寧都倒背如流。
  
  晏驕美滋滋的哼哼幾聲,顛兒顛兒的跑過去幫忙,結果就看見廖無言手邊擱著的茶杯裡一汪綠到發黑的茶水。
  
  這種濃度的綠茶除了提神之外再不會有別的用處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對方滿是血絲的眼睛,既心疼又心虛,「讓先生受累了。」
  
  廖無言以一種長輩的縱容和溺愛看了她一眼,抬手舉起卷宗敲了敲她的腦袋,「有說話這功夫,還不如多幫我瞧瞧卷宗。」
  
  晏驕點頭如啄米,「應該的應該的。現在有什麼發現嗎?」
  
  顯然熬夜極大地影響了廖無言的反應速度,他遲疑了下才說:「因為女眷身份資訊並未記錄在卷宗內,我又去調閱了戶籍冊子,這才一一對號,只是不免慢了許多。你說的那幾家差不多已經找出來了,只是本家、分家不少,還未來得及細細核實。」
  
  「我跟小白做這個!」晏驕立刻道。
  
  廖無言順勢將桌上約莫一人高的冊子推過去,「都在這裡了。」
  
  白寧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突然有點手軟。
  
  這麼多?那得看到什麼時候去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5 10:42 PM

第85章

  整座府城的卷宗浩如煙海,找尋起來本就不易。再加上晏驕手頭線索有限,更是難上加難。
  
  官員卷宗只記錄個人生平和職位調動,並不包括家庭關係,他們只能從玉容的父親張橫處入手,先核對戶籍檔案找出親屬關係,然後順藤摸瓜。
  
  廖無言手下一批人忙活大半夜,也只翻出個大概,至於如何細化,還得晏驕親自上手。
  
  他如今官居通判,事務繁多,自然不可能整天憋在檔案館裡,便留下幾個人聽候差遣,與晏驕交接之後去前面處理公務去了。
  
  一直到中午時分,晏驕和白寧才把張橫的直系親屬關係順明白,又分別在紙上留檔、在翻轉大石板上按樹狀圖列出。
  
  「張橫的出身非常普通,父母種地為生。他是天平二十年二甲進士,時年三十二歲,當初在京城熬了五年才得到外放機會,當了六年縣令後政績不錯,又平調一回,前年才被升做昌平知州。」
  
  天平是先帝年號,先帝在位三十三年,如今已是天佑四年,算來張橫也有四十九歲了。
  
  晏驕點點頭,「這麼看來,他的官場履歷,或者說迄今為止的人生履歷非常簡單清晰啊。」
  
  簡直就是農民兒子熬出頭的翻版,處處透著艱辛。
  
  「對,而且家庭關係也不算複雜,家中除他之外無人做官。」白寧對晏驕折騰出的這種黑石板非常感興趣,主動承擔了書寫記錄的工作,一邊寫一邊繼續說道:「他有三兒兩女,長子和兩個女兒都是正妻宋夫人所出,其餘二子、三子則是側室所生。那位玉容姑娘行二,至於長子和長女與何人聯姻,這個暫時查不到。」
  
  只要不跟著去驗屍,她就能當好一名助手!
  
  考慮到玉容和玉敏是表姐妹關係,晏驕著重在宋夫人那邊打了個星號,準備稍後重點關注。
  
  她抱著胳膊看了會兒,越看越頭痛。
  
  玉敏的父親是誰?王佩和秦雲又是什麼背景?這幾個姑娘是如何認識的,又是在何種情況下出現了共同的秘密?
  
  一個個問題層出不窮,壓得晏驕頭皮發麻。
  
  哪怕傾盡整個府衙之力,眼下掌握的線索實在太少了!根本無法連成線。
  
  萬惡的封建社會,不僅沒有全國戶籍聯網,甚至連女性的存在也被很大程度上弱化。在戶籍文檔中關於宋夫人的記錄只有短短一行字:妻,江南宋氏。
  
  宋氏……氏你妹啊!偌大的江南有多少姓宋的!怎麼找?
  
  晏驕在腦海中暴躁了一會兒,然後抱著胳膊不斷地在屋裡兜圈子,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小六!」她朝外喊道,「能查到王佩和秦雲她們的來歷嗎?」
  
  小六從外頭翻進來,表情不是很輕鬆,「之前沒特別關照,這會兒再下手需要時間。」
  
  「盡量吧,」晏驕也知道在此事難度不小,但也不能放棄,「順便催一催小八那邊。」
  
  小六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的翻了出去。
  
  「小白,我們來梳理下目前掌握的線索。」晏驕咕嘟嘟灌了一杯涼茶,努力平靜道,「已知張橫原生家庭起點低、無幫手,並且老家遠在東南,距離本地千里之遙,那麼與張家刮連的可能性不大,我個人比較傾向於宋夫人一脈以及張橫正式進入官場後的人脈關係上。」
  
  唉,她就是個普通的法醫啊,眼見著現在都要被逼成半個刑偵人員了……
  
  白寧點頭表示贊同,「玉容和玉敏是表姐妹,後者父親還做過兵部員外郎,張橫主動與他保持長期密切往來的可能性很大。唉,玉容這條線一斷,咱們都不知該從何處下手了。也不知小六那邊什麼時候能有消息……要不先問問老龐這幾年兵部官員的變動情況,再結合離京時間和女眷姓氏,基本就能確定下來玉敏父親的身份了。」
  
  晏驕眼前一亮,不過馬上又沮喪起來,「這事兒問他不靠譜啊!」
  
  他從出生到現在,統共在京城也就待了三年,對官員更迭更是不感興趣,還不如指望廖無言呢。
  
  不過即便記得調動升遷,參考之前神仙粉一案,這些陌生官員的親朋關係網……廖無言會有印象嗎?
  
  兩個姑娘都是一陣沉默,可過了會兒,兩人突然同時看向對方,「王公公!」
  
  再過兩天他又該來送中秋禮了,可不是瞌睡送上枕頭?
  
  廖無言熟悉的都是明面的,可王公公此人,卻掌握著朝堂內外許多不為外人知曉的秘密和齷齪……
  
  但在他來之前,她們真的就只能乾等嗎?
  
  就在此時,白寧突然想起來一個人。
  
  舞獅大會當日,包括玉容的母親宋夫人在內的一眾官太太競相向岳夫人獻殷勤,其中有一位與宋夫人很不對盤,聽說是老對手了。
  
  晏驕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是有那麼句話嗎?最瞭解你的人莫過於對手。眼下她們既然不能直接問宋夫人,不如去問問那位張夫人!
  
  她連忙叫了阿苗來,無比鄭重的表示要交給她一項艱鉅的任務。
  
  小姑娘一聽,猶如被廖無言蠱惑的衛藍一般精神抖擻,立刻非常積極的表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請師父千萬要差遣她!
  
  宴會當日,阿苗也曾出現過,想必張夫人對她還有印象。晏驕的意思是讓她打著替自己送禮的幌子走一趟,旁敲側擊的問一問。
  
  「兩邊往返需要三四天,我親自過去過於刻意,正好你去,不算過分鄭重,卻也不至於失了禮數。」晏驕拍著她的肩膀道,「我記得那日她穿的一身藕合衫子很好看,你去我庫房裡挑幾匹類似的好料子,只說是我給的中秋回禮。」
  
  「可是師父,」阿苗為難道,「萬一她不接招,或是不說怎麼辦?」
  
  第一次出任務,緊張在所難免:要是差事辦砸了,拖了師父後腿可咋辦?
  
  「她本就是來交好的,如今我主動出擊,歡喜還來不及呢!」晏驕道。
  
  張夫人是那一群官太太中少數幾個沒帶姑娘來的,所以她跟晏驕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什麼競爭和敵對。如今晏驕表個態,雖在意料之外,可也算情理之中,並不會顯得太扎眼。
  
  至於不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如今意外遇到能跟盟友吐槽敵人的機會,又可以順便表忠心站隊,張夫人太可能上鉤了!
  
  白寧就笑,眼珠一轉又給阿苗支招,「兩邊距離不近,你這麼巴巴兒的去,她說不得要留你住一夜,時間足夠了。若張夫人自持身份不肯說,你就有意無意的提幾回宋夫人,或是背地裡跟她的丫頭抱怨幾句,指定成。」
  
  畢竟是頭一回交好,指望張夫人主動開口的可能性確實有限,但如果阿苗這邊率先表態,張夫人那邊再接話就順理成章了。
  
  阿苗心裡有了譜,又鬥志滿滿了,「行!」
  
  晏驕捏了捏她的小臉兒,「好孩子,吃過午飯就啟程吧,抓緊點兒照樣能回來吃中秋宴!蛋黃和酥皮肉餡月餅喜不喜歡?」
  
  這孩子天生長了一副忠厚老實的臉,偏心裡又有計較,不去搞刺探可惜了。
  
  聽晏驕提到午飯,阿苗也道:「師父,白姑娘,我聽說大廚房都來催過兩回了,你們趕緊先吃飯吧!要不我這就叫人端過來?」
  
  「我們過去吧,」晏驕想了下,反正眼下再著急也無計可施,「大人他們吃了嗎?」
  
  「也剛過去,」阿苗幫她們收拾東西,「聽說前頭鬧得不可開交,亂的很,有幾個衙役還被人抓傷了。」
  
  白寧樂了,「呵,還真夠熱鬧的。」
  
  幾人說說笑笑往大廚房走,剛一進院門就發現董夫人冷著臉坐在一旁,廖蓁、廖蘅兄妹倆正委屈巴巴的蹲在廊下,地上擺著一個巨大的瓷盆,兩雙白嫩嫩的小手正在裡面……搓麵筋?
  
  晏驕愣了下,「呀,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叫他們兩個幹這個?」
  
  童工非法,啊不是,這麼好看的孩子咋能幹這個!
  
  小姑娘揚起蘋果臉兒,哼哼唧唧的喊了聲姐姐,紅紅的眼睛裡水光閃現,時不時往董夫人那邊瞟,瞧著可憐極了。
  
  晏驕一顆心登時化成水,才要上去,就聽董夫人啪的一拍桌子,柳眉倒豎,「誰也不許說情!」
  
  她是個名門閨秀,一直以來給晏驕的印象就是溫柔大方,從來沒發過火。可現在卻一反常態的讓這兩個小孩兒這麼幹,肯定事出有因。
  
  那頭白寧已經悄悄跟一旁的嬤嬤問起原委:
  
  原來小姑娘今兒不知怎麼的鬧了脾氣,剛在飯桌上突然就說不要吃飯,想吃涼皮。本來麼,這也沒什麼,反正晏驕早已將方法教給大廚房,不過麻煩些罷了。董夫人反復跟她確認過之後,就招呼廚房做了。
  
  誰知等會兒涼皮好容易做好之後,小姑娘竟然又反悔說不想吃了。
  
  董夫人曾因好奇而圍觀過晏驕做涼皮,知道這不起眼的一道菜餚十分費工夫,見女兒這般無理取鬧便有些不悅,耐著性子勸說,好歹也要吃幾口。
  
  誰知道小丫頭脾氣上來,起了逆反的性子,竟抬手把涼皮打翻在地!
  
  這下算是惹毛了董夫人,誰勸也不好使。剛才廖無言過來瞧見了,剛開口就被自家夫人遷怒,灰溜溜滾到裡頭吃飯去了。
  
  董夫人怒道:「種莊稼靠天吃飯是多麼艱難的營生,哪裡能這般糟踐!便是從廚房到飯桌這小小一碗涼皮,就要經過多少人的手、費多大的功夫,可她竟全然不當回事,只把別人的心血當爛泥丟了,既如此,我就要叫她嚐嚐這個滋味兒。不是想吃嗎?自己做去!小小年紀就這般驕橫無理、反復無常,若繼續縱容下去,日後還不知道要養成個什麼德行,我今日必要殺殺她的戾氣。」
  
  一碗涼皮事小,可這世上許多錯事都是從不起眼的小事攢起來的,廖蘅自打離了京城,沒了外頭規矩約束,整個人都玩兒瘋了,又有一群人寵著,脾氣見長。若不狠狠敲打一回,日後必釀成大禍。
  
  晏驕就想原地鼓掌。
  
  所以說,比起天生熊孩子,更多的還是熊父母。
  
  要是天下家長都跟董夫人似的深明大義,這世界得多太平安寧啊。
  
  只是這小少爺是怎麼回事兒?
  
  不說還好,一說董夫人更加來氣,當即盯著兒子的頭頂冷笑出聲:
  
  「他如今也是能耐了,不過讀了幾本書,自覺聰慧,竟也敢跟我耍心眼兒了。竟藉機把我支開,悄悄的拿銀子要廚娘幫忙呢。」
  
  晏驕和白寧對視一眼,都有點兒哭笑不得。
  
  小少爺越發耷拉了腦袋,露出來的脖子都紅透了。
  
  他,他是心疼妹妹麼……
  
  董夫人越說越氣,強拉著晏驕和白寧訴苦水,彷彿同時身兼家長和教導主任兩個職業:「他倒是好謀算!只那銀子又是哪裡來的?出了事只會使銀子舖路,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若果然如此,還考的什麼科舉,做的什麼官,只怕日後也是沽名釣譽之輩!」
  
  晏驕:「……」
  
  白寧:「……」
  
  好可怕!這不就是一個廖先生的翻版嗎?
  
  說話間,手裡還掐著筷子的廖無言忍不住從食堂窗戶裡探出腦袋來,替一雙兒女喊冤叫屈,「夫人,他們還小呢,能有這樣的機變也算不易了。」
  
  後頭龐牧等人齊點頭,可等董夫人眉毛一揚,就瞬間慫了。
  
  「來年準備下場的人了,你還有臉說他小?」董夫人氣也發過了,這會兒倒有些不好意思,忙催著晏驕和白寧進去吃飯。
  
  兩個姑娘如蒙大赦,哪裡還顧得上心疼小朋友?忙一溜煙兒進食堂找大部隊匯合去了。
  
  見她們過來,廖無言暫時收了心疼兒女的心,「進展如何?」
  
  「舉步維艱啊!」晏驕唏噓道,又把自己和白寧的打算說了。
  
  「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龐牧讚道,「小八那頭還沒有消息?」
  
  不管是找張夫人還是王公公,都不過權宜之策,眼下最關鍵的,恐怕還在那個無故逃竄的丫頭身上。
  
  晏驕沮喪的搖搖頭,又問關於張橫和兵部官員的事。
  
  龐牧和圖磬不出意料的一問三不知,非常乾脆地表示管他外頭天崩地裂,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求個問心無愧就行了。再說了,不是還有萬能的廖先生嗎?
  
  萬能的廖先生想了下,「這倒是難倒我了。前幾年先帝退位、新帝登基,又有連年戰火,朝堂局勢著實風雲變幻,幾乎每天都有官員或升遷、或遭貶,單是兵部官員也都換了兩輪不止。在這幾年內做過兵部員外郎又離任的,少說也有六人,我卻實在不知哪一位的夫人姓宋。」
  
  說完突然愣了下,然後就笑了,「你們卻不是問錯了人?」
  
  說著就往窗外使了個眼色。
  
  晏驕和白寧先是一怔,繼而一陣狂喜。
  
  媽呀,她們的腦殼一定是壞掉了!董夫人!
  
  官太太的事兒,肯定官太太最瞭解呀!
  
  稍後眾人把董夫人請了進來詢問,對方細細想了一回,果然點點頭,「似乎是有一位姓宋的,只是不大熟,不過宴會上遠遠見過幾回罷了。」
  
  當時廖無言長年跟著龐牧在外打仗,身份敏感,整個董家都低調起來,很少與外面社交,更別提同樣身份敏感的兵部官員。
  
  能給大家幫上忙,董夫人也很歡喜,又努力回憶許久,這才道:「若我沒記錯,那位宋夫人的丈夫應該是牛瑞,為官無甚特別亮眼之處,似乎與同僚相處的不是很好,以至於宋夫人也不大受歡迎。幾年前還牽涉到一樁舊案中……那時候先帝已十分多疑,一口氣將六七位官員都發落了,他也是其中之一。至於後來,我就不清楚了,抱歉。」
  
  晏驕大喜,「您這就幫了大忙了!不然我們還不知從何下手呢!」
  
  玉容親口說過辦這宴會是臨時起意,既然玉敏能來赴約,想必就住在附近,這有兩種可能:第一,她家就在附近;第二,她來這裡玩。
  
  但細細一想,若是出來玩,她最有可能住在玉容家,表姐妹倆理應同時來山莊,所以這種可能就被排除了。
  
  另外,玉容介紹時只說姨丈「曾任」,並不提現任,那麼很有可能牛瑞如今是白身!
  
  如無意外,官員被一擼到底就是回老家,因為若是遊山玩水,拖家帶口的可能性不大。而且若是做客,又要回到前面的住在親戚玉容家了。
  
  想通這一點之後,晏驕整個人好像都發了光,恨不得飯也不吃了,現在就回去查查看峻寧府下轄有沒有一個叫牛瑞的前任兵部員外郎。若是峻寧府沒有,那麼就要拜託龐牧向周邊州府要求協助了。
  
  龐牧太瞭解她了,直接一把按住:「左右如今也無人報案,你忙也是白忙,且悠著來吧。來來來,吃飯,這個排骨煨的極軟爛,你多吃幾塊補補。」
  
  晏驕一想也是,又見大家都投來關切的目光,不由心頭一熱,忙端端正正坐好了,專心吃飯,又問起今天黑龍閣呂大夫的事。
  
  龐牧啼笑皆非的搖頭,「都不是什麼善茬子。」
  
  那孕婦一家自不必說,老太太親自帶著老頭兒和幾個兒子殺到黑龍閣的義診攤子上去,二話不說就砸了人家的東西,又嚷嚷什麼坑害人命的,還獅子大開口的要索賠八百兩銀子。
  
  要不是黑龍閣人多勢眾,呂大夫自己也很能打,這會兒指不定就有了傷亡。
  
  「八百兩?」晏驕的眼珠子是真的要瞪出來了,「她就不怕黑龍閣的人惱羞成怒?」
  
  這是上門砸飯碗來了。
  
  齊遠指著龐牧笑道:「託大人撒餌的福,最近城內外治安好得很哩,那些個廝恨不得挨家挨戶做好事的表現,又哪裡會當街毆鬥?只怕那婦人便是看準了這一點,篤定對方不敢動手。」
  
  「只可惜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黑龍閣的人忍得住,」圖磬也在一旁笑著搖頭,顯然回憶起來也覺滑稽,「那呂大夫卻不容別人質疑他的醫術,一言不合就與那兒子扭打起來。」
  
  「誰贏了?」晏驕嘶溜溜喝著美味的湯羹,表示自己非常關心這場古代醫鬧的結果。
  
  龐牧伸出三個指頭,「呂大夫以一敵三,絲毫不落下風,老頭兒的臉都被他打腫了。」
  
  晏驕:「……哇!那怎麼判的?」
  
  「哪兒就那麼快了?」龐牧失笑,「才剛開堂過審,兩邊又差點打起來。一個咬定了自己開的藥絕對沒問題,另一個卻堅稱是吃了藥才肚痛流產,如今我們已經請了馮大夫出山,等藥渣和藥方取回來細細辨認了再說。」
  
  這種事情,晏驕和郭仵作這兩個法醫確實派不上用場。
  
  吃過午飯後,晏驕和白寧重新回去翻戶籍,可惜牛瑞卻不在峻寧府戶籍中。
  
  想那昌平州位於峻寧府西界,北面與西面分別與其他兩座府城相接,單純從距離來看,玉敏也很有可能是從這兩處出發的。
  
  龐牧得知後笑道:「這也不難,我親自寫個條子就是了。」
  
  晏驕不忘囑咐,「千萬別走漏了風聲啊,萬一那牛瑞與本地父母官勾結呢?」
  
  龐牧想了一回,道:「好辦,鄉試和中秋在即,只說京中來人,我想找個可靠的幫手,若是曾到過京城更好,但要先摸摸底才好使喚也就是了。」
  
  這種操作在官場很常見,不少人都是通過這種途徑起復的。
  
  他自然是先要求對方保密,可若真如晏驕所言,牛瑞與他們有勾連,有這個理由擋著,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一直到第二天,王公公還沒來,小六小八和阿苗那頭也沒有動靜,反倒是呂大夫一案有了突破性進展。
  
  昨兒下午馮大夫就已確定藥方和藥渣沒有問題,又替流產的孕婦仔細診脈,出來後就面色凝重的建議龐牧派人調查這家人的人際關係,順便搜家。
  
  百無聊賴的晏驕忙問怎麼回事,馮大夫就氣道:「那分明是水銀中毒的跡象!若說誤食,也太牽強了些。」
  
  考慮到那孕婦流的是個女胎,自己申請診脈時那家人遮遮掩掩的反常舉動,馮大夫高度懷疑這家人對孕婦心生不滿,暗中加害,並順便找黑龍閣索要賠償,簡直一舉兩得。
  
  晏驕詫異道:「嬰兒性別也能通過把脈斷定?」
  
  馮大夫表情嚴肅的說:「這種手法非常難,還要....」
  
  不等他說完,晏驕就跟白寧異口同聲的問道:「你會不會?」
  
  這也太神奇了吧?
  
  就見馮大夫進一步抬高了揚起的下巴,「那有何難?」
  
  晏驕和白寧:「……剛才說這種手法非常難的人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6 10:38 PM

第86章

  派去調查社會關係的杜奎回來之後,龐牧照例開會討論,晏驕和白寧都過去混了個座旁聽,琢磨著看能不能在等消息的空檔幫上什麼忙。
  
  「那戶人家姓王,世代在城外經營果園,日子過得也算穩當。孕婦雪梅的丈夫叫王平,老頭兒叫王盛,跟老伴兒元氏有兩女一男三個孩子。前頭兩個女兒先後生了五個女兒,老倆口幾乎是日思夜想的盼著抱孫子。」
  
  「雪梅與王平成親已有兩年,據鄰居說時常拌嘴,不過也沒有大矛盾,普通夫妻而已。自打診出有孕後,王家人便開始四處求神拜佛,整日念叨的也是孫子。對了,我們去的時候還發現他家案桌上供著送子觀音。」
  
  「元氏的摳門是出了名的,平時總把日子過得十分拮據,雪梅常抱怨說男人一年掙好幾十兩銀子卻連點葷腥也瞧不見,有孕後她還因為想吃肉與婆婆頻繁摩擦,有幾回鄰居都聽見元氏指桑罵槐……前幾日雪梅身子不適,當時就嚷著要去瞧大夫,可元氏摳搜,只說懷孩子都是這般,一直等發現黑龍閣在免費義診,這才帶著來了。」
  
  「結果藥才吃了兩幅,今兒晌午雪梅突然叫嚷肚痛,不多時便流了個死胎。」
  
  天氣悶熱,又聽他說這些負面消息,大家就覺得更煩躁了。
  
  同樣身為人父的廖無言覺得無法理解,「女人生兒育女何其辛苦,別說吃肉,便是龍肝鳳膽又有何不可?弄不來就罷了,可難不成連句軟和話也不會說?孕婦終日苦悶,哪裡養得好胎!」
  
  廖蘅出生時他不在妻子身邊,此乃平生最大憾事,可饒是這麼著,當初在邊關時卻也見縫插針的寫家書,又反復寬慰。他的父親母親也對董夫人關懷備至,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好的事呀!
  
  說罷,廖無言又嘆了口氣,皺著眉頭想了半日,終究想不通。
  
  好不容易娶來的媳婦,心疼尚且來不及,怎麼還能捨得苛待呢?這些人到底怎麼想的?
  
  龐牧和圖磬用力點頭,紛紛出言譴責,又積極表示若換了自己,肯定要星星不給月亮,便是想上天也先搭個梯子試試再說。
  
  本來挺嚴肅沉重的氛圍,給他們兩個沒頭沒腦的一攪和,都叫人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不知誰大著膽子喊了句,「圖同知好歹定了親的,大人您啥時候辦喜事?」
  
  龐牧咧著嘴瞅了晏驕一眼,見她只是抿嘴兒笑,一雙好看的眼睛裡似乎都落了星星,登時心花怒放,信心十足道:「快了快了!」
  
  眾人紛紛起哄,只吵著要喝喜酒。
  
  見他們鬧得不像話,廖無言無奈笑著敲了敲桌子,「說正事。」
  
  晏驕和白寧憋著笑,擠眉弄眼相互推了對方幾把,有點不好意思又覺得心裡甜絲絲的,白了男人們一眼,又忙問:「那雪梅現在怎麼樣?」
  
  「五個多月身孕,沒死已算萬幸,這回算是徹底傷了根本,日後再想有孕卻是難了。」馮大夫抄著袖子道,「依老夫看,兇手便是那王家人!」
  
  方興張了張嘴,小聲提醒道:「馮大夫,這眼下證據不足,您....」
  
  「老夫就是個大夫,管什麼證據!」馮大夫說的理直氣壯,抽出胳膊拍著桌子道,「我同你講,死生一線時看到的才是真心!甭管平時多麼道貌岸然,病床前立刻現原形。老夫行醫大半輩子,什麼人不人鬼不鬼的骯髒玩意兒沒見過?一看一個準兒!那婦人氣息奄奄時,那王家人可有關心過一句?顛來倒去問的就是什麼還能不能生,生個屁!當豬養 嗎?」
  
  馮大夫罵罵咧咧大半天,最後倒把自己氣著了,索性一甩袖子站起來,「好了,該說的能說的老夫都說了,多留無益,這便走了。」
  
  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大夫,眾人齊齊起身,端著笑將他送出門去。
  
  「對了,」馮大夫走了兩步又轉回來,「那呂默陽可還在衙門裡?」
  
  龐牧點頭,「現在還沒有證據證明他沒有嫌疑,所以只能暫時羈押在內。」
  
  馮大夫唔了聲,倒背著手溜溜達達走了,「他這人醫術硬是要的,老夫去找他聊聊。」
  
  眾人俱都無奈搖頭。
  
  這樣也好,都是同行,萬一呂默陽當真犯罪,沒準兒馮大夫還能問出點兒什麼來。
  
  馮大夫走後,林平也跟著發表見解:「其實屬下也覺得王家人嫌疑很大。剛屬下跟著方捕頭四處走訪時,聽說在這之前就有不少人覺得雪梅喜歡吃辣的、肚皮如何如何,肯定是個女兒,王家人就已經非常不滿,婆媳二人之間的矛盾多因此而起。」
  
  一個衙役也道:「是哩,世人喜男厭女,多少人生下女兒就丟了的,更有若覺得這一胎十有八九是女娃的,索性提前一碗墮胎藥下去了結了。如此看來,王家人動機十足。」
  
  話音未落,那頭齊遠就已經發出一聲冷哼,立場鮮明的譏諷道:「難不成他王家還有個皇位等著叫人坐?折騰個什麼勁!」
  
  其實晏驕真的很想說,生男生女是爹決定的,但考慮到前不久這間會議室內還曾迴盪過「滴血認親」的高端理論,她一時半會也不知該怎麼跟大家解釋染色體的存在,只好選擇把話咽回去。
  
  龐牧示意齊遠稍安勿躁,想了下才說:「水銀這種東西不是尋常百姓家裡會有的,方興,稍後你帶人去城內外各大道觀問問,看最近有沒有人去要過含水銀的物事。」
  
  水銀有毒,等閒人不易得,倒是不少道觀現如今還夢想著煉丹飛升,而絕大多數丹藥中必不可少的一味原料便是水銀。
  
  方興抱拳領命,又聽龐牧問杜奎,「王家人可曾與人結怨?這幾日雪梅吃過什麼可疑的東西沒有?」
  
  雖說是水銀中毒,可一來誰也不敢保證這次滑胎就是水銀造成的;再一個,雪梅應該不至於傻到喝水銀,那麼那玩意兒是怎麼下肚的?
  
  「王家雖不算是大好人,卻也不算壞,沒有特別明顯的矛盾,應當不至於被人這般對待。」杜奎遲疑片刻,說出自己的疑惑,「說句不中聽的,水銀價貴且難入手,少量又不能叫人即刻死去,若果然是尋仇,還不如弄些耗子藥,或是乾脆往他們家院子裡撒些容易滑倒的東西來的實在。」
  
  眾人都點頭,覺得確實是這麼回事兒。
  
  用水銀害人太過迂迴曲折,普通老百姓之間的愛恨情仇大多來的簡單粗暴,誰會花費這麼大的心思做這些事倍功半的活計?
  
  「屬下也曾問過雪梅,她是頭胎,對入口的東西都十分重視,這幾日都是正常吃喝,並不曾有過可疑的食物。倒是那藥材,因孕婦不耐久坐,又烤不得火,故而都是元氏幫忙煎了端來她吃的。」杜奎道。
  
  又是元氏。
  
  齊遠忍不住道:「大人,那元氏既有動機又有機會,屬下覺得應該重點從她下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龐牧尚未發表意見,一個衙役就匆匆來報,「大人,那雪梅娘家人得知消息後趕來,與王家人衝突起來,現下已經見了血!」
  
  「胡鬧!」龐牧氣道,「都制住了嗎?傷亡情況如何?」
  
  「回稟大人,王家父子頭破了,現下已經止住。那雪梅娘家足有五個哥哥,外加叔伯、堂兄弟一大群,這會兒都成群結隊的過來,將王家人按住打了一頓後要把雪梅抬回去呢。」那衙役跑的滿頭汗,嗓子髮乾,狠狠吞了下唾沫才繼續道,「兄弟們顧忌傷員不敢下手重,只拘了幾個領頭的,那雪梅已經被抬回柳山莊了。」
  
  柳山莊就是雪梅娘家所在的村莊,並不比她夫家所在的村落距離府城遠,對提審也造不成多大困擾。
  
  龐牧點頭,「倒也罷了,舐犢情深,人之常情,回娘家到底自在些,也利於休養,且先這麼著吧。」
  
  只是這家人如此衝動,無疑把事情給弄麻煩了。
  
  眨眼功夫,原告之一成被告,那元氏再一次施展撒潑神功,蹲坐在衙門口,拍著大腿乾嚎,直說兒媳婦一家仗著人多勢眾欺負人,把公公和男人的頭都打破了,血流了滿地,至少要花一百兩銀子治病……
  
  龐牧哪裡吃這套?當即三下五除二料理了,又黑著臉教訓幾句,那王家人便屁滾尿流的跑了。
  
  晏驕聽的直犯噁心,「這是鑽到錢眼兒裡去了吧?兒媳婦兒鬼門關上走一圈,第一反應要賠償;男人和兒子受了傷,不在家照看著,反倒跑來衙門口哭喪,張口閉口又是銀子,什麼人吶!」
  
  「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龐牧開解道,才要繼續說什麼,卻見黑龍閣的大當家李通帶著幾個人往這邊來,一邊走一邊面色不悅的扭頭與旁邊的幾個人嘟囔。他再細細一看,登時就樂了,可不是飛虎堂的周鶴與二當家彭彪幾人嗎?
  
  這兩家怎麼湊到一塊了?
  
  「大人好,晏姑娘好。」到了跟前,兩家人也顧不上打嘴仗,忙都恭恭敬敬上前問了好。
  
  龐牧點點頭,問出疑惑,「兩位大當家怎麼一塊兒過來了?」
  
  李通瞅了周鶴一眼,搶先道:「回稟大人,小人和兄弟們想去瞧瞧呂大夫,如今白日雖然還熱著,這牢裡夜間卻涼的很,他那樣文弱的人,估計得加條被子。」
  
  文弱的人……晏驕腦海中瞬間迴盪起一連串爆豆子似的怒罵,以及龐牧對他以一敵三不落下風的評價。
  
  龐牧卻挑眉道:「你怎麼知道牢裡夜裡涼?」
  
  晏驕一聽,也跟著好奇,對啊,你們怎麼知道的?
  
  卻見李通黑臉上略帶了羞赧,局促道:「小人以前沒規沒矩,得裴老大人耐心教化,有幸,有幸見識了兩回……」
  
  龐牧和晏驕恍然,哦,這是被逮進過去幾回,是個經驗豐富的前輩。
  
  當年裴老大人剛來時,這裡各自爭鬥混亂一片,想要在短時間內彈壓住必須重典狠手,哪怕是他那樣儒雅的一個人,也必要在快刀斬亂麻之後才有機會慢慢施展。
  
  所以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峻寧府衙的大牢都被塞的滿滿噹噹,每天光牢飯就耗費許多……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黑龍閣眾人一看見龐牧就條件反射的覺得渾身疼,腦海中自動播放起當初他踢館的神勇姿態,紛紛垂下頭去不敢直視,一片彪形大漢縮的好似鵪鶉。
  
  說老實話,誰也沒想到衙門口就碰上這位當初踢館砸場子的知府大人,這,這萬一他們進去探視了,還能出來不?
  
  龐牧顯然沒這個興趣多開銷牢飯,又轉臉看向看上去泰然自若多了的周鶴一行人,「周大當家也來探視?這倒稀奇了。」
  
  幾大武館間雖不好說水火不容,但也是涇渭分明,那呂默陽是黑龍閣的人,飛虎堂的過來作甚?
  
  周鶴點頭,大大方方道:「是,那呂默陽當初曾救過我二弟和幾個兄弟的性命,飛虎堂上下俱都對他感激不盡,如今他蒙冤入獄,兄弟們都放心不下。」
  
  「你這麼肯定他就是蒙冤入獄?」龐牧饒有趣味的問道。
  
  周鶴毫不猶豫的點頭,表情堅定,抱拳道:「小人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本官要你頭也沒用。」龐牧漫不經心擺擺手,對他又多幾分欣賞。
  
  人生於世,義氣二字尤為重要,這周鶴確實有幾分意思。
  
  他正想著,卻見人堆兒裡一個十歲上下的孩子正滿臉好奇的盯著自己瞧,生的虎頭虎腦煞是有趣,就抬手摸了摸他圓溜溜的腦袋,順口道:「這是令郎?倒是好個身板。」
  
  周鶴面露尷尬,「是二弟的兒子,叫彭英。」又拍著侄子後腦勺叫他行禮。
  
  小胖孩兒倒也聽話,二話不說大咧咧跪下,砰一聲結結實實磕了個頭,聽得眾人不由齜牙花子。
  
  後頭彭彪夫妻二人搓著手直點頭,驕傲的表情既怕又敬,顯然對這位曾叫自己破天荒嚐了牢飯的大人仍心有餘悸。
  
  見他們只是手舞足蹈的卻一聲不吭,龐牧皺眉,「這是怎麼了?」
  
  周鶴撓頭,小聲道:「這個,嗓子啞了……」
  
  龐牧盯著那夫妻二人看了會兒,突然輕笑一聲,「這麼巧?兩人一塊啞了?」
  
  「偶感風寒,偶感風寒。」周鶴越發尷尬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這時彭英突然拆臺道:「是吵架吵的。他們不敢再打架了,每天就是吵,又砸盤子摔碗的,唔」
  
  黑龍閣眾人的笑聲此起彼伏,飛虎堂一干人等羞臊難當。周鶴忙拉了他一下,最後乾脆抬手摀住他的嘴,「別胡說。」
  
  「我沒胡說!」小胖孩兒遺傳了爹媽神勇的基因,力氣驚人,輕而易舉掰開周鶴的手反駁道,又掙扎著問龐牧,「您是這裡最大的官兒?我大伯他們也都聽您的?」
  
  龐牧覺得有趣,示意他上前一步,「算是吧。」
  
  周鶴下意識鬆了手,小胖子順勢掙脫出來。
  
  「那您能叫他們和離不?」他出人意料的指著彭彪夫妻道。
  
  現場頓時一片死寂。
  
  稍後眾人回神,彭彪夫妻倆一把將他扯過去,又無聲比劃起來,神情激動。
  
  周鶴也傻了眼,「這個,童言無忌,大人莫要當真,莫要當真。」
  
  「我倒覺得正因童言無忌,才肯說真話,」李通在旁邊抱著胳膊笑,唯恐天下不亂,又半真半假的問彭英,「那要是你爹娘和離了,都還這麼年輕,萬一日後再找個後爹後媽怎麼辦?你跟誰過?」
  
  「那就找唄,」小胖子兩手一攤,非常老成的說,還嘆了一口氣,「左右他們不和離的時候也都光顧著打架,不大管我,我不照樣跟著叔叔伯伯們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嗎?以後和離了,也沒啥。」
  
  眾人就都笑不出來了。
  
  彭彪夫妻張了張嘴,本能的想再去拉兒子,卻見小胖子已經微微紅了眼眶,兩條胳膊就這麼僵在空中。
  
  誰也沒想到過來探個監還能出這樣一段插曲,現場氣氛頓時尷尬異常。
  
  正沉默間,斜地裡伸出一隻白嫩的手,遞了個小荷包到彭英眼前。
  
  還委屈著的小胖子本能的吸了下鼻子,「這啥?」
  
  真香啊!
  
  「肉脯,」晏驕彎腰笑道,「可香了。」
  
  他們這類職業的人工作起來也沒個準點,按時作息無疑癡人說夢,有時餓勁兒上來是真受不了,晏驕這隨身攜帶零食的習慣還是當年師父教的。
  
  彭英的爹媽都屬於身材高大的那種,十歲的小孩子已經很高了,估計成年後輕而易舉就能超過雙親。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小孩兒下意識吞了吞口水,才要伸手去拿,卻又刷的縮回去,搖頭道:「謝謝姐姐,不過我大伯說不能白要人家東西。」
  
  還是他大伯。
  
  周鶴嘆了口氣,感慨萬千的摸了摸他的頭,彭彪夫妻越加慚愧。
  
  這孩子還真不錯,晏驕笑笑,「那咱們交個朋友唄,回頭你也把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分我一點不就行了?」
  
  經她這麼一插話,彭英果然顧不上難過了,仰頭去看周鶴,小大人似的商議道:「大伯,我跟這個姐姐是兄弟了,跟兄弟換東西吃成不?」
  
  龐牧噗嗤笑出聲,晏兄弟也不知該說啥好了。
  
  最後,彭英到底是接了肉乾,隨眾人往裡走時還不斷回頭喊道:「姐姐,明天我來找你玩啊,你吃豬蹄不?」
  
  晏驕笑的肚子疼。
  
  「喜歡孩子?」龐牧含笑看她。
  
  晏驕認真想了想,「不好說,看著懂事的倒想逗弄一回,可自己帶孩子真的太累了。」
  
  她有個同學大學剛畢業就結婚了,當年就生了娃,她去家裡看過兩次,越看越心驚:那位原本容光煥發的同學好像隨時都處在崩潰的邊緣。
  
  「以後咱多請幾個奶媽和丫頭,我跟你一塊兒帶!」龐牧鄭重其事的說。
  
  「誰跟你帶!」這人真是,三句話說不到就繞過來了,晏驕瞪了他一眼,轉身往回走,心跳的竟然有點快。
  
  情人眼裡出西施,哪怕現在晏驕破口大罵,估計龐牧也只會在旁邊鼓掌說她罵得好,完事兒還要再噓寒問暖,唯恐罵的累著了。
  
  龐牧三步併兩步跟上,嬉皮笑臉道:「生了可不就得帶?我可喜歡姑娘!軟乎乎香噴噴的,到時候我給她紮小辮子!」
  
  再脆生生喊自己爹啥的,美得很!
  
  晏驕給他說的臉都熱了,熟練的揪耳朵,「呸,誰跟你生!」
  
  她本是順著來的,誰知龐牧竟順勢捉住她的手親了口,挺認真的問:「驕驕,成親不?」
  
  雪梅的遭遇,兄弟們的揶揄,還有剛才彭彪一家人的情況,好像約好了似的在同一天內爆發,突然就把龐牧的心都攪亂了。
  
  他紮紮實實的認識到:我想成親,想跟這個姑娘過一輩子,想好好疼她,不叫她像這些人一樣受委屈。
  
  他是這麼想著,也就這麼說了。
  
  啥?
  
  有那麼一瞬間,晏驕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想不了,眼前只是這張認真中透出些許緊張的臉。
  
  「我,我....」晏驕我了半天,臉都憋紅了,既說不出拒絕的話,卻也點不了頭。
  
  她是怎麼了?
  
  「沒事兒,我說著玩兒呢!」龐牧眼底的失落稍縱即逝,馬上又哈哈大笑著把人抱起來轉了個圈兒。
  
  重新落地的晏驕覺得頭暈乎乎的,她知道不光是轉的。
  
  「我是很喜歡你的,」她覺察到剛才一瞬間龐牧情緒的低落,咬了咬唇,抓著他的大手勇敢道,「只是,只是太快了……」
  
  滿打滿算,他們才認識了一年呢。
  
  而且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隔得不僅是時間,還有誰也無法理解的鴻溝!
  
  在這一刻,晏驕空前清醒的意識到:我在和一個古代人談戀愛!
  
  確實,截至目前為止,他們相處得很愉快,甚至岳夫人也是打著燈籠難找的好婆婆,但是,但是婚後還會如此嗎?
  
  現在她已經可以確定龐牧哪怕不在朝野照樣權勢滔天,相較之下,自己便是那大河中隨波逐流的浮萍,沒有風浪倒也罷了,萬一遇上事兒……誰也幫不了她。
  
  這裡沒有可以向大眾求助的媒體平臺,沒有什麼婦女權益保護組織,屆時所謂的輿論壓力,恐怕也會有很大程度降臨在自己身上……
  
  種種過去一直被忽視的隱患都在此刻瘋狂翻滾,幾乎將她淹沒,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再次清醒地認識到:她是孤立無援的。
  
  「對不起。」晏驕回過神來時,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已經在龐牧懷裡了,這個男人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
  
  她自己都沒察覺到已經不自覺放鬆下來,「這又是哪兒來的傻話?」
  
  龐牧抱得太緊了,她完全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但依舊可以輕鬆從他語氣中分辨出認真的成分。
  
  「我做的不好,」他嘆了口氣,「現在你仍覺得我不足以依靠,所以才會遲疑,會害怕。」
  
  晏驕的心狠狠跳了下,突然覺得眼眶酸酸漲漲的,下意識把臉埋到他胸膛上,悶悶道:「沒有……」
  
  她只是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什麼事兒都自己扛,可現在的大環境並不允許她這麼做,所以她恐慌、無措。
  
  當一個人連自己是個獨立完整的人都無法保證時,又怎麼敢輕易將下半生的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
  
  龐牧輕輕拍著她的脊背,「我嘴笨,不會說什麼動聽的話,咱們以後再慢慢處,你慢慢的,一點點的,多信任下我,好吧?」
  
  他的心跳沉穩有力,晏驕聽著,重重點了頭,「嗯。」
  
  龐牧微微鬆了口氣,又笑,「我能帶好兵,打好仗,也能當個好丈夫,好爹爹。對了,剛才你說的那句話怪好聽的,再說遍聽聽唄?」
  
  晏驕一怔,馬上就明白過來是自己表白那句,不禁破涕為笑,只是哼哼著不說。
  
  「大人,大人?晏....哎呀媽呀!」
  
  不用問了,這不趕眼色的必然是齊遠無疑,龐牧和晏驕齊刷刷怒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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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6 11:06 PM

第87章

  龐牧突如其來的求婚徹底打亂了晏驕的平靜,當天晚上,她失眠了。
  
  結婚啊,本來覺得挺遙遠的事兒,怎麼突然就被提上日程了?
  
  越想越亂,晏驕索性翻身爬起來,披著薄斗篷去敲白寧的窗戶,「小白,小白,你還醒著嗎?」
  
  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音想起,炸著一頭亂髮的白寧一臉無語開窗與她對視,「現在醒了。」
  
  晏驕尷尬一笑,下一刻就被拉了進去。
  
  然後又過了會兒,房中突然炸開白寧又驚又喜又不可思議的聲音,「為什麼啊?!」
  
  「你小點聲!」晏驕撲上去捂她的嘴,「搞廣播嗎? 」
  
  「什麼播?」白寧含糊不清的問。
  
  「哎呀那不重要,」晏驕反復確認她不會再喊了才鬆開手,縮在床頭雙手抱膝,把臉埋進去,很是苦惱的哼哼道,「小白,我有點怕。」
  
  她總覺得自己已經得了婚前恐懼症。
  
  「你怕啥啊?」現在白寧真的睡意全無,也學著她的姿勢靠過去,「我跟雅音私底下都覺得老龐自打認識你之後變了個人似的,為人處世都柔和了,他是真想跟你過日子的。」
  
  「我知道,」晏驕悶悶道,歪頭從胳膊縫裡看她,「可是小白,我不是這裡的人啊。」
  
  白寧一怔,認真點頭,「這倒是,你還回不去了,成親的時候女方親戚都不在場確實不大好。」
  
  晏驕:「……這不是重點好嗎!」
  
  白寧眨眨眼,「啊?那你說,你說。」
  
  晏驕兇巴巴瞪了她一眼,不過也覺得經過這麼一打岔,自己似乎略略輕鬆了些,便又換了個姿勢說:「你不知道,我們那邊的風俗習慣跟這邊差太多了,我擔心處不來,婚後矛盾激發出來……而且我這裡一個熟人都沒有,萬一以後跟他吵架了,我都沒處去!周圍人肯定都向著他!」
  
  他權力多大啊,一道命令下去,各處封鎖城門、盤查路引和身份文書,她連城門都出不去!或許最後只能跑到深山老林裡去當流民。
  
  霸道總裁跟他一比都是渣渣好嗎?真是想想都覺得恐怖。
  
  白寧失笑,「不至於如此。你也不能只想這些壞事兒啊,對老龐也挺不公平的,好像直接把他定性為壞人一樣。」
  
  晏驕哼哼幾聲,覺得有點道理,可又轉念一想,現在自己才是弱勢群體啊,做最壞的打算沒有壞處,就又萎靡了。
  
  見她這樣,白寧皺眉想了會兒,點點頭,感同身受道:「這倒是,若突然讓我離開自小生活的地方跟人過日子去,舉目無親,我也怕。」
  
  說完之後,她突然又道:「哎不對啊,我跟你熟啊!以後他要真敢對不起你,你來找我,我帶你私奔!」
  
  晏驕被她逗笑了,趴在被子上滾來滾去笑的肚子疼。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白寧也學著一起滾,見她總算笑了,這才言歸正傳道:「雖然我和雅音的情況跟你和老龐不大一樣,也沒辦法真正做到設身處地的想,但是我們都認識老龐很多年了,對他的為人再瞭解不過,公里公道的說,他實在是位頂天立地的真男兒、偉丈夫,我父親他們也都對他讚不絕口哩。」
  
  「他這個人啊,重義氣守承諾,說的是燙金話,做的是場面事,從不會背地裡瞎搞,跟他相處,最放心不過的。」
  
  白寧慢慢講,晏驕就安安靜靜的聽,到最後就聽白寧斬釘截鐵道:「這世上除了我爹和雅音之外,恐怕再也沒有比他更適合做丈夫的啦!」
  
  晏驕忍笑點頭,伸出手指戳戳她的額頭,「雅音有福啦,你這丫頭,這會兒還知道護著他。」
  
  白寧細細一笑,仰頭叉腰,「那是,我男人嘛!」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又痛痛快快笑了一回。
  
  笑夠了之後,晏驕又催著白寧講了許多龐牧的趣事,中間穿插著對圖磬和齊遠、廖先生等人的吐槽和品評,咋咋呼呼就到了天亮。
  
  早起吃飯時,岳夫人就看著她們笑,「小姐妹兩個晚上說什麼呢?笑的那樣歡。」
  
  晏驕和白寧此時雙眼乾澀,情緒上卻還很亢奮,聽了這話就有點不好意思,「打擾了您休息,實在不好意思。」
  
  「嗨,人老了,哪裡那麼多覺好睡?不過閉著眼瞎琢磨熬時候罷了。」岳夫人笑咪咪的湊過去,「有什麼可樂的,也說來我聽聽?」
  
  晏驕就紅了臉,心道這事兒可不能跟您說。
  
  她跟龐牧兩個人私底下鬧騰還好,可一旦長輩摻和進來,那就變了味,許多玩笑話也不得不當真,到時候都麻煩。
  
  見她吞吞吐吐的,一雙眼睛還不住往自家兒子那頭瞧,後者更是樂得見牙不見眼,拼了命的幫忙夾菜,老太太心裡頭有數,當即不再多問,胡亂說了兩句岔開。
  
  晏驕感激一笑,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小聲道:「好孩子,別怕,我也是這個時候過來的,心裡明白著呢。」
  
  指定是自家憨小子又沒頭沒腦的說什麼了,這丫頭可憐見的,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又沒經歷過這些,一準兒嚇壞了。
  
  晏驕差點兒哭出來。
  
  她就覺得吧,要是最後自己嫁了,肯定有一大半是嫁給老太太了!
  
  吃到最後上了飯後甜點,大師傅蒸了水嫩嫩的蛋羹,金燦燦顫巍巍,水潤潤的表面還撒了一撮紅棕色的豆沙,可甜了。
  
  龐牧不大愛吃這個,覺得娘們兒兮兮,三下兩下把紅豆沙都摳給晏驕,閉著眼英勇就義一樣將蛋羹一口吞,末了還嘟囔,「我站起來老高躺下老長的爺們兒吃這個作甚,你愛吃的話以後把我的也吃了。」
  
  「這叫補充營養,傻帽。」晏驕戳著他的胸膛教育說,「你這麼大的人,每天消耗這麼多,得注意營養。再說了,我吃太多也吸收不了。」
  
  龐牧對時不時從她嘴裡冒出來的稀奇古怪的詞兒也差不多習慣了,反正也聽不懂,就老老實實照做唄。
  
  「哎!」
  
  眾人吃完了飯,外頭有驛站的人來報,說監考官到了,王公公和京城白、圖等幾家來送節禮的湊做一隊,稍後半步,估計後天晚上或是大後天早上也就來了。
  
  今天都八月初四了,而鄉試第一場就在初九,中間需要準備的事情很多,五天無疑緊張得很。
  
  監考官這個時候才過來,委實不算早。
  
  報訊人頗擅長察言觀色,見狀忙道:「考官很有些水土不服,半路又中了暑熱,數日前上吐下瀉好些日子,這才耽擱了行程。」
  
  別說隨行人員了,就連考官自己都嚇得夠嗆,以為此番便要出師未捷身先死,連夜淌眼抹淚的寫了摺子,說恐不能報答聖恩云云。誰知竟也半死不活的來了,而且瞧著竟還有好轉的跡象……
  
  眾人恍然。
  
  夏天趕路實在不是什麼美差,之前那些府試、院試監考的考官是冬半年走的,雖然冷點,但炭火和棉衣都帶的充足,反而不大容易生病。
  
  廖無言就道:「大人,不如你我親自去迎迎,順便叫上馮大夫幫忙再診一回脈。」
  
  「先生說的是。」龐牧點頭,又一迭聲派人去請與呂默陽一見如故的馮大夫。
  
  一時又有人說外出調查水銀來源的有了眉目,沒奈何,分身乏術的龐牧略一思索,乾脆俐落道:「邊走邊說。」
  
  方興難掩興奮道:「峻寧府道觀不多,記錄在冊的也不過七處,屬下帶人一一查過,有水銀的共計四家,便又拿了王家人的畫像挨著詢問,最後一個道士認出來,說元氏大約十天前去他們道觀求過生男符。」
  
  「什麼玩意兒?」龐牧掏了掏耳朵,一臉被雷劈的模樣。
  
  顯然方興也覺得很荒唐,撓頭道:「就是道觀裡賣的一種平安符之類的玩意兒,什麼出入平安、請財神的、早生貴子的都有,對了,最近賣的最好的是鯉躍龍門的高中符。」
  
  「荒謬!」廖無言嗤之以鼻,「簡直荒唐!自己不學無術,難不成要將前程寄託在一張小小紙片上?那天下人也都不必苦讀了。 」
  
  「這符上頭有水銀?」龐牧直戳重點道。
  
  方興點頭,「屬下看過了,不同符咒都是用不同材料繪製,其中出入平安的和生男符都是用水銀繪製的。」
  
  這就對上了。
  
  晏驕追問道:「可方捕頭,既然這些符咒平日裡賣的就極好,早該有人出事了啊,難道大家都沒感覺到不適?」
  
  「屬下問過了,」方興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古怪,「那道觀的人原本想著弄個戲法,回頭符咒上的水銀慢慢消失,就說是神仙神力已經轉移到請符咒的人家裡去了。而因為他們每次只給一張,又叫貼在門框上,其實都被風帶走了,即便人略有不適,倒也不會出大亂子。」
  
  「你的意思是,元氏弄了好幾張?」龐牧詫異道。
  
  「對,」方興說,「一看到元氏的畫像,那幾個道士就開始倒苦水,說那日元氏買了一張嫌貴,還想再白要幾張,那幾個道士還指望這個賺錢,如何肯依?元氏便在道觀裡撒潑,又對著滿院子的香客大放厥詞,說什麼黑心道士騙銀子……最後元氏趁亂硬搶了好幾張。」
  
  眾人忽然就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龐牧一抬手,「抓人!」
  
  得虧的元氏這幾日忙著四處訛銀子,被攆回去後又忙著照顧頭破血流的丈夫和兒子,一時竟將符咒這回事忘了個一乾二淨。
  
  衙役們翻了半天,最後竟從雪梅枕頭裡找出來五六張已經揮發的差不多的符咒,上面只剩打底的墨痕和一點點零星的銀色閃光。
  
  元氏也不過老潑皮一個,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登時嚇得抖若篩糠,吃不得幾嚇便招了。
  
  原來她也知最近與雪梅鬧得很不痛快,自知拿回這符咒必然又是一場好風波,就趁雪梅外出如廁時,悄悄將幾張符咒全都塞到了她枕頭裡。
  
  眾人:「……」
  
  「大人明鑑,民婦不是有意的,真不是有意的啊!」元氏跪在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民婦盼孫子盼的眼睛都要瞎了,若果然知道這符咒有毒,死也不敢這麼幹啊!」
  
  龐牧被她嚎的腦袋嗡嗡作響,趕緊讓人堵了嘴帶下去。
  
  事情起因已經明瞭,剩下的就是進一步確認元氏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以及在做這些事情時王家父子倆究竟知不知情。畢竟若是前者的話,就要以故意殺人以及包庇來論罪,哪怕未遂,後果也不是無心之失可比的。
  
  晏驕不禁感慨,「蠢不可怕,可怕的是蠢且不自知。」
  
  眾人對此深以為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7 10:19 PM

第88章

  雪梅的案子水落石出,呂默陽親自過來給龐牧磕頭道謝。
  
  龐牧重視人才,親自上前扶了,習慣性挖牆腳,「本官甚少見馮大夫對誰如此推崇備至,先生不如留在衙門,兩位日夜親近討教也更便宜。」
  
  呂默陽雖然狂傲暴躁,但也分人,見他堂堂知府竟這般禮賢下士,不由十分惶恐,「謝大人抬愛,只是我早年曾落魄潦倒,三餐不繼,無片瓦遮身,是黑龍閣的李大當家給了一角立足之地。滴水之恩理應湧泉相報,他於我有知遇之恩,恐難從命。」
  
  當年他確實救了黑龍閣幾個人,但對方也給足了銀兩,在他看來此樁買賣早已銀貨兩訖,實在算不得恩情。可李通卻牢牢記在心裡,一力邀請他入夥,在他看來實屬難得。
  
  兩人就這麼視彼此為恩人,相互敬重、感激,幾年下來,情分遠比閣中其他人來的更深厚,哪裡是誰三言兩語就分得開的。
  
  龐牧聽罷,只覺感慨萬千,非但不惱,反而十分欣賞他與李通之間這種奇妙的緣分,當即讚了幾聲,又親自將人送了出去。
  
  呂默陽又道:「黑龍閣距離衙門也不遠,若馮大夫不嫌棄,我們得空碰面探討也方便的很。」
  
  龐牧哈哈大笑,「是極是極。」
  
  外頭李通已經親自等著了,見他出來,先對龐牧行了一禮,又上前來替呂默陽背負行囊,開心不已,「先生瞧著清瘦許多,來,家裡已經備好酒宴,且好生補補……」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背影漸漸融彙在往來人群中。
  
  龐牧笑看一回,也溜溜達達回去了。
  
  這回的監考官叫柳潼,天平二十二年一甲探花,端的才華橫溢,與廖無言很說得來。
  
  衛藍前些日子就帶著大河啟程回原籍都昌府備考去了,廖無言驟然清閒下來,正好柳潼昨兒吃了藥好些了,這會兒就又拉著廖無言說個不停,順便講些監考事宜。
  
  準備再次充當吉祥物的龐牧插不上話,索性也不去打擾,便轉了個彎去找晏驕,進門時就見對方正皺著眉頭嘟嘟囔囔往壇子裡放鴨蛋。
  
  「自己在這兒說什麼呢?」龐牧過去在她對面蹲下,順手摸了個鴨蛋想幫忙。
  
  「哎呀你笨手笨腳的,別弄碎了。」晏驕往他手背上一拍,嫌棄的毫不掩飾。
  
  話音未落,就聽哢嚓一聲脆響,卻是龐牧學著她的模樣想放鴨蛋,誰成想連個方向都沒把握準,蛋屁股磕在壇口裂了縫。
  
  這就很尷尬了。
  
  龐牧乾笑,趕緊趁蛋液流出來之前丟到一邊的碗裡,頂著晏驕火辣辣的殺人視線道:「那什麼,這個蛋不大結實。」
  
  「它就是個蛋!脆弱是天性!」晏驕氣的捶了他一把,又以自己為圓心畫了個大約直徑三米的圈,丟了個小馬紮給他,兇巴巴道,「你就在圈外蹲著,不許靠近,更不許伸手!」
  
  「我也不是故意的……」
  
  六尺多高的漢子委委屈屈蜷縮在馬紮上,安靜看了會兒又忍不住吭哧吭哧明目張膽的往前蹭了一大步,問:「我記得上個月你不是也醃了一壇子嗎?那個還沒吃的,怎麼又醃上了?」
  
  「那是松花蛋,時間久,」晏驕道,「這是鹹鴨蛋,這麼熱,八、九天正好,有先有後,剛好都能趕上中秋宴。」
  
  鹹鴨蛋醃到流油,不光單切好吃,還能用來烤製蛋黃點心吶。什麼蛋黃酥、蛋黃月餅之類的。峻寧府內的大廚房裡倒是有烤爐,回頭得空了她也去瞧瞧,看能不能照樣在自己小院兒裡砌一個,等摸索好了溫度,烤製東西就方便了。
  
  最近太忙,顧不上折騰烤爐,且先借大廚房的用吧。
  
  至於松花蛋,那做法可就更多啦,什麼皮蛋豆腐、皮蛋瘦肉粥的,只是不知道這些人吃不吃得慣……
  
  「松花蛋?」龐牧茫然,「松樹上結出來的? 」
  
  晏驕噗嗤一笑,「等吃的時候就知道了。對了,過來幹嘛?」
  
  「哦,」龐牧也不追問,「難得忙裡偷閒,想你了就來瞧瞧。」
  
  晏驕斜眼看他,眼底帶著笑意,「早飯時不才見了嗎?淨說假話。」
  
  「我沒說假話,」龐牧一本正經的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照這麼算,咱們少說也得小半年沒見,都快想死我了。」
  
  晏驕給他逗得咯咯笑,又聽他問:「剛才你反復念叨什麼呢?」
  
  一提起這個,晏驕倒也來了興致,「就是那個道觀裡的符咒,不是用水銀描繪的嗎?可正常情況下,水銀根本不可能滲入紙張啊,我就說想不通他們怎麼做到的。」
  
  她就想著,其實煉丹的本質就是化學反應,那些道士應該是無意中發生了某種與汞反應的成分,使其變得易於操作,這才有了利用汞的揮發性招搖撞騙賣符咒的營生。
  
  可惜她化學學的一般,對這些相對深入的東西不大懂,今天突然想起來,就把自己套住了。
  
  「這個我倒是知道,」龐牧笑道,「之前我還問來著,據說有一種白色的粉末,混合之後會讓水銀在幾天之內變得粘稠且容易沾附,不過慢慢地也就飛了。」
  
  粉末?什麼粉末?晏驕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見她這麼感興趣,龐牧就提議把那幾個道士再追回來。
  
  「追?」晏驕這才想起自己好像從沒問過那道觀的後續處理,「你把他們攆走了?」
  
  「自然不能留著,若非咱們發現的早,只怕日後也不愁沒人受傷,真要說起來,他們可不是害人精?」龐牧嗤之以鼻道,「我叫人封了他們的道觀,沒參與的道士分批遷到別的道觀去修行,有份參與的道士們卻難逃干係。他們雖然是在冊的道士,我不好決斷,可也不能輕易放過,就先打了板子,又寫了條子,通報沿途各地官員知曉,派人押送去京城什麼道士老巢裡叫他們自己處理去!」
  
  晏驕失笑,「這都走了一天多了,算了,案子都破了,我知道也沒啥用。」
  
  不多時,弄好了鴨蛋,龐大人終於有了用武之地:被指揮著搬到小廚房裡。
  
  兩人正划算啥時候開始烤月餅呢,林平那熟悉的嗓音就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大人!晏姑娘!」
  
  兩人齊齊一抖,都在瞬間看到了彼此眼中瘋狂翻滾的抗拒:別啊!
  
  這小子一吆喝準沒好事兒。
  
  然而很快的,小金就把林平引了過來,才一進來,就見裡頭倆人滿臉抗拒,渾身上下都寫著嫌棄。
  
  林平滿頭霧水,還往自己身後看了眼,「大人,看啥呢?」
  
  「看你!」龐牧沒好氣道,「行了,說罷。」
  
  「哦,」林平道,「廖先生和柳大人說請兩位過去呢,說有關於牛瑞的線索。」
  
  牛瑞!
  
  對啊,柳潼入官場十數載,難得現在還活躍著,沒準兒還真能提供不少有價值的線索呢。
  
  龐牧以全新的眼神將林平上上下下打量幾回,重重拍打著他的肩膀,感慨萬千道:「好小子!」
  
  你竟也有不報死訊的時候!
  
  啊,孩子大了,懂事了……
  
  往那邊跑的時候,晏驕還在心裡把廖無言感激了千遍萬遍,難為他在這個時候還沒忘了幫自己摸排。
  
  晏驕和龐牧一路手把手狂奔過去的時候,就見兩個中年文士正在桌邊對坐,同樣清瘦俊逸,同樣翩然出塵,舉止瀟灑,可以說非常養眼乘以二。
  
  晏驕在心中暗讚一番,上前行禮問好。
  
  一趟就折騰出下巴尖的柳潼忙起身向龐牧行了大禮,又叫晏驕不必多禮,四人分主次重新落座。
  
  柳潼自嘲一笑,「我素日也做些八段錦之類,君子六藝也是熟練的,沒成想都是假把式,好端端坐著馬車出來,竟也成了這個德行,叫諸位見笑了。」
  
  眾人便輪流寬慰一番,這才逐漸進入正題。
  
  聽廖無言突然問起牛瑞,柳潼雖覺奇怪,倒也識趣,又感激衙門眾人體貼入微關懷備至,並未多問,只是道:「我確是識得他的。此人出身一般,頗有些急功近利,面上卻愛擺出一副清高模樣,表裡不一,為許多朝臣所不喜,當年他被牽連,竟無人肯出面為他求情,落得去官返鄉不過意料之中罷了。」
  
  他這麼一說,晏驕越發確定董夫人說的這個牛瑞就是玉敏的父親了。
  
  據說玉容的外祖母家是富商,幾個女兒嫁給尋常人家委屈了,想嫁高門又不能夠,倒是似牛瑞與張橫這等寒門出身的,既不敢要求太多,卻又有可能飛黃騰達……
  
  之前晏驕已經跟人確認過,牛瑞正是峻寧府西邊相鄰習慶府人士,而現在張橫又任峻寧府轄下昌平知州,如此看來,乳名玉敏、玉容的兩個小姐妹見面確實很容易,也就跟之前晏驕的推測對上了。
  
  晏驕問道:「柳大人可知牛瑞有什麼好友,或是往來密切的人嗎?」
  
  玉容和玉敏的身份確定了,接下來便是秦雲和王佩。那二人隱隱唯玉敏馬首是瞻,最大的可能就是對方家世壓他們一頭。
  
  所以秦雲和王佩要麼是小官之女,要麼就是本地鄉紳之女,不然身份夠不上,也不可能與玉容、玉敏成為朋友。
  
  柳潼近來也頻頻聽聞她的大名,見她果然思維敏捷不輸男兒,不由微微頷首,眼神柔和幾分,「官場之上,好友卻不多見,不過牛瑞確實與一人往來甚密。有個叫方封的,兩人是同鄉,當年入京科舉路上相識,又是同一科的進士,關係匪淺。」
  
  「方封?」晏驕迅速在小本本上記下這個人名,準備回頭再在習慶府那邊的戶籍檔案中確認一下,「那大人可知這個方封現在何處?」
  
  「與牛瑞不同,方家祖籍習慶府,祖上卻頗清貴,曾出過帝師,可謂顯赫一時。只是接連幾代沒個撐得起場面的,如今早就沒落了,不過仰仗以前的老底和人脈罷了。」柳潼習慣性的捋了捋鬍鬚,點頭,言辭間卻有些不屑,「當年牛瑞與方封等人拉幫結派,四處串聯,倒也一度混出點名堂。奈何本事不濟,又沒什麼可靠的根基,在一次次爭鬥中接連落敗,最後被先帝所棄,都一並擼了官職,如今應該也在老家吧。」
  
  都是做官的,誰不是人精?雖然廖無言他們自始至終沒表態,但柳潼也猜到必然不是什麼好事,自然更不避諱自己的態度。
  
  這幾天晏驕等人都在翻看各處戶籍,對這一帶的名人印象頗深,現在柳潼一提方家,腦子裡就都對上了號。
  
  確實如他所言,習慶府有個曾盛極一時的方家,奈何先帝在世時就已經江河日下,家中祭田和莊園都被賣了不少,剩下一座佔地頗廣的祖宅卻也年久失修。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家裡沒個出色的後輩撐門戶,方家早已淪落為十八流世家,剩下的只有被翻來覆去說爛了的舊日輝煌,連街頭巷尾的老百姓提起時都要罵一句不肖子孫。
  
  龐牧搖頭嘆息道:「好漢不提當年勇,若一個家族只會說什麼我家當年如何如何,也就沒什麼指望了。」
  
  所以說,方封很可能也在習慶府,甚至極有可能與這樁秘聞有關聯!
  
  可惜他姓方啊,難不成還有一個姓方的姑娘曾活躍在玉容的小圈子裡?
  
  那麼她如今在哪兒?
  
  晏驕突然想起來當時玉容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後拐彎抹角打探消息時的言辭:
  
  「那樣久的案子,也能破?」
  
  晏驕忍不住在心底抽了一口涼氣,同時緩緩冒出另一個新猜測。
  
  正在沉吟,卻聽柳潼突然又想起來一個人,「對了,與牛瑞和方封同科之人還有一個叫徐松堅的,三人一度一個鼻孔出氣,只是後來不知為何鬧翻了,徐松堅公然重新站隊,倒是保住了前程,如今已是四品官兒了。」
  
  又來一個。
  
  晏驕沉默著往本子上添了幾筆,又畫了幾個剪頭、打了幾個問號,只覺眼前迷霧遍佈,腳下盡是泥潭,全然不知出口在何方。
  
  牽涉多位官員,又能讓幾位官家小姐諱莫如深,多年來緘口不言的,註定不會是小麻煩……
  
  她看著本子上越來越多的名字,越來越亂的人物關係,隱約覺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覺就踩在荊棘堆上,手裡捧著一個已經開了一條縫的潘朵拉魔盒,進退兩難。一個不小心,前功盡棄不說,也很容易引火燒身。
  
  她的腦海中彷彿蹦出來兩個小人,一個拼命勸她「懸崖勒馬」,不要多管閒事,以免受池魚之災:
  
  其實本來也沒人報案不是嗎?或許只是她想太多,畢竟直覺也有出錯的時候。
  
  而另一個卻在溫柔鼓勵,鼓勵她不要忘記職責,勇敢的去探索真相。
  
  回去的路上,晏驕一直精神恍惚,頻頻走神,若不是龐牧在旁邊拉著,早就從台階上滾下去了。
  
  「別擔心,」龐牧看出她的擔憂,將她有些冰涼的手握在掌心,「有我呢。」
  
  晏驕苦笑一聲,「我就怕給大家添麻煩。」
  
  龐牧失笑,輕輕往她額頭上彈了下,「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麼胡話,跟你有什麼關係?難不成要罵你心細如髮?」
  
  晏驕噗嗤一笑,好像連日來壓在頭上的擔子被人分了一半,突然就輕鬆了點。她低頭擺弄他的大手,還是習慣性嘴硬,「胡說八道。」
  
  「我哪裡胡說?」龐牧用額頭蹭蹭她,「她是苦主,咱們這裡是衙門,為百姓伸冤是本分。人家都求到門上來了,莫非偏要裝傻充愣?不說別人,只怕聖人和娘都要捶死我了!」
  
  「即便真有麻煩又如何?我這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煩,這輩子也沒少過麻煩,少這一回不少,多這一回也不多。」他狂放的笑,眼中一片坦蕩,只是這麼看著,就叫人莫名相信,相信這世上其實真的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情。
  
  「為官做宰也好,查案洗冤也罷,哪一樣不是得罪人的?從小到大,我得罪過得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若一直前怕狼後怕虎的,那索性也不要穿這身官皮了。」
  
  他就是聖人手中的一柄劍,合該披荊斬棘一往無前,越是如此單純直白,聖人就越信任他。
  
  如此,江山穩固,友誼長存。
  
  龐牧一番話落地有聲,說的晏驕慚愧難當。
  
  是啊,你是個法醫啊,當年不也曾立下過誓言,要掃平世間一切冤屈?怎麼這會兒偏就縮了?
  
  想到這裡,她抬起頭來,目光灼灼,抬起攥著的小拳頭,「好,咱們就查個水落石出!」
  
  「這才是我的好姑娘。」龐牧大笑,也抬起拳頭跟她碰了下。
  
  稍後兩人重整旗鼓,又去找方封的戶籍檔案,果然有了重大發現。
  
  「你看!」晏驕指著上頭一筆說,「方封原本有個比玉容大不了幾歲的女兒,但是大約兩年半前溺水身亡,死時年僅十八歲。」
  
  溺水身亡並不算稀奇,但偏偏是這個年紀,又是極有可能與玉容有交集的女孩兒,這就很可疑了。
  
  很多事情就怕深挖,而像這種越挖越有跡可循的,基本上就有貓膩無疑了。
  
  龐牧也有點興奮,順著往後找了一回,「當時負責驗屍的是一個叫蘇本的仵作,我這就叫人打聽此人下落。」
  
  太平年間但凡有人死亡,須得本地仵作驗明後才可報往衙門,然後由管理戶籍的官員核對無誤後銷了。若那位方姑娘的去世當真存疑,那這個蘇本就很關鍵了。
  
  接下來,他們又在習慶府一眾小官小吏和鄉紳之內層層篩選,結合戶籍文檔,以及終於回來的小八帶回的消息,確定了王佩和秦雲的身份。
  
  秦雲是縣令之女,而王佩的祖父則是一位小有名氣的詩人,父親也頗有才名,當年雖考中進士,卻一直鬱鬱不得志,最後索性辭官回鄉,與老父一併開了一家小小書院,多年經營下來,到了有了幾分名頭,每年都有不少學子從習慶府各處慕名而來。
  
  身份確認之後,幾人之間的關聯和共性就很明顯了。
  
  落魄!
  
  張橫苦熬半生,一直到知天命之年才堪堪坐上知州的位子,而且昌平州既沒有出色的學子,也無可為當地百姓帶來豐厚收入的產業,張橫幾乎不可能憑藉傲人政績再往上爬。如無意外,這輩子最好的結果就是老死在知州任上。
  
  牛瑞、方封自不必說,一個先天不足,一個後天乏力,好不容易都擠到京城去了,卻在妄圖更進一步時慘淡收場,從曾經的人上人一朝淪落為平頭百姓,如此大的落差是絕大部分人都無法接受的。
  
  至於秦縣令和王鄉紳,更是這個階層中的食物鏈底層,恐怕還沒體驗過什麼叫春風得意……
  
  這麼一群處境相似的人之間存在天然吸引力,湊在一起很容易。而隨著人數的增多,這種憤懣不滿的情緒也會呈幾何倍數增長,要發生點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但一切都只是晏驕和龐牧的懷疑,他們現在沒有一點證據。
  
  不過這已算是連日來的最大進展,猶如悶熱的夏日突然降下來一場清涼暴雨,叫兩個人都很興奮,饒是玉容的那個小丫頭至今仍下落不明,也不足以影響他們的心情了。
  
  黃昏時分打了幾個悶雷,晚飯時還真就落下雨來,已經數日不曾親自下廚的晏驕叫人端出來許多紅彤彤的菜餚,準備小小的慶祝一下。
  
  已經大有起色的柳潼也被請了來,抱著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骨湯蔬菜粥苦笑連連,「苦煞我也。」
  
  到了這會兒大家才知道,他竟然祖籍西南,也就是後世的川渝一帶,吃著辣椒長大的人。
  
  前段時間意外生病已經逼得他生生戒了半個月的辣,如今剛好一點,竟有人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頤,偏偏他能看不能吃。
  
  晏驕大囧,「瞧這事兒弄的,實在是沒想到。」
  
  說的柳潼自己都笑了,擺擺手,「罷罷罷,是我沒口福,我只眼裡看著、鼻端嗅著,權當已經吃了吧。」
  
  眾人哄笑出聲。
  
  外面小雨刷拉拉的滴,偶爾微風拂過便交織出一片朦朧雨幕,頓時一片清涼。
  
  一個案子告破,又一樁奇事漸漸浮出水面,大家的情緒都很高漲,席間推杯換盞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遠來是客,柳潼被請為上賓,頻頻有人熱情的請他嘗菜:
  
  「來,柳大人,這豆腐嫩的很。」
  
  「蓮藕排骨清甜滋潤,且多吃幾口。」
  
  「紅燒茄子滋味醇厚,只是多油,柳大人略嘗個味兒吧……」
  
  柳潼強忍著喝了一碗粥,奈何肚皮雖然鼓起來,反而越發覺得飢饞難當。
  
  他努力保持著儀態,兩隻眼睛卻忍不住直勾勾盯著桌上那幾道紅棕發亮艷麗逼人的菜餚看。
  
  看上去真辣真好吃啊……
  
  「晏姑娘,」柳潼實在沒忍住,秉著不懂就問的原則開口道,「那是什麼菜?我竟從未見過。」
  
  「口水雞,我家鄉那邊的小菜,麻辣鮮香,十分下飯。」
  
  柳潼點頭,心道我看出來下飯了,龐大人現在吃的是第三碗了吧?
  
  「旁邊那道是豆腐嗎?」
  
  「柳大人好眼力,正是麻婆豆腐,上頭澆的是肉沫,又軟又滑,也很下飯。」
  
  柳潼點點頭,下意識往桌對面掃了一眼,心道廖先生您一介文人,大晚上的連吃兩碗不大好吧?
  
  「那這一道白白的呢?」
  
  晏驕飽含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遲疑片刻,目光掃過對方蠢蠢欲動的手指後,還是決定將殘酷的事實告知,並提醒他同時關注存在感十足的紅色辣椒油,「也是辣菜,您看這麼多辣椒油呢,倒是這個炒豆芽清爽可口,要不……您來點兒?」
  
  你一個大病初癒的人老老實實喝粥不就完了嗎,問這麼多最終傷害的還不是自己?
  
  柳潼拒絕吃豆芽。
  
  他是差這口豆芽的人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28 10:31 PM

第89章

  兩天後,小八終於在細雨綿綿中帶著個渾身發餿的小丫頭回來,正是當日跟在玉容身邊的知春。
  
  此時她灰頭土臉眼眶深陷,眼球上血絲遍佈,臉上全是淚水沖刷出來的道子,與晏驕記憶中的形象判若兩人,險些沒認出來。
  
  據小八說,張家那莊子所在的山上很有幾顆枯死的古樹,樹幹中間和底下橫生的根系形成天然空洞,錯綜複雜。知春這幾天就是躲在其中一棵樹的樹根下,還狠心在上頭埋了土,只略留了幾個小窟窿眼兒喘氣。
  
  就是這種近乎活埋的藏匿方式,不僅躲過了張家的家丁,甚至差點把小八這個經驗豐富的侍衛瞞了過去。
  
  連續幾天生死一線的巨大壓力已經將知春逼到極限,此刻見了晏驕,真是絕處逢生,整個人瞬間崩潰,還沒開口就撅了過去。
  
  晏驕趕緊把馮大夫請來,馮大夫把了脈,皺眉道:「你從哪兒弄來的這泥猴?幾天沒吃沒喝沒闔眼,驚懼交加,又發了燒,能挺到現在也是萬幸。要是再多熬幾天,就算醒過來,人也瘋了。我給紮幾針,再開個方子,回頭灌了藥,先狠狠睡上一天就無大礙了。只是她傷了腸胃,這個卻得日後慢慢調養了。」
  
  見知春紮針後果然睡得踏實了些,晏驕鬆了口氣,又好生送了馮大夫出去,才要回來,就聽下頭的人說阿苗回來了。
  
  她忙吩咐小金照看知春,親自去迎阿苗。
  
  以前老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如今分開幾天,還怪想的,也不知她帶了什麼消息回來,能不能把本案往前推一推。
  
  師徒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不過阿苗也知輕重緩急,倒不忙展示張夫人回的禮物,拜了師父後就將她最想聽的消息說了。
  
  「我按照白姑娘的計策試了一回,張夫人確實說了不少,倒有一多半是在給宋夫人上眼藥。我怕問的太明顯令她起疑,也沒大敢插嘴。」
  
  在這件潛在案件上,晏驕先後詢問過許多人,而最終結果無疑很好地體現了何謂「不同角度觀察」:雖然說的是同一件事,同一群人,可顯然張夫人的角度更細緻更刁鑽。
  
  張恆等人的背景消息與之前從柳潼柳大人口中得到的一般無二,不必贅述,但除此之外,張夫人還非常大膽的展示了官太太獨有的揣測和發散思維,意外給了晏驕提供了許多嶄新的入手方式和思考方向。
  
  「張橫張大人雖然是峻寧府的知州,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宋夫人與姐姐天然親近的關係,實際上反而跟習慶府往來跟密切些,便是玉容姑娘的手帕交,也多在那邊,峻寧府的酒宴反倒頻頻缺席。時間長了,本地官員及家眷都很看不慣這種做派,覺得有點兒吃裡扒外的意思,漸漸也就不大往來,所以其實張橫大人一家子在咱們府城內的人緣並不好。」
  
  「對了,當時一併回來的還有另一位姓方的大人,聽說祖上很了不得,如今雖然沒了實權,可瘦死駱駝比馬大,當地秦知縣和不少文人依舊對他推崇備至,風頭反而比當官時更盛。宋夫人對方家十分巴結,當初方家人一回來就帶著玉容姑娘登門拜訪。」
  
  阿苗才說完這話,白寧就想起來之前舞獅大會的事兒,衝晏驕眨眨眼,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難不成她想把女兒嫁到方家?」
  
  阿苗也笑了,「我也問了,可張夫人說方家並沒有適齡男子,況且方家如今敗落了,嫁了也無用。約莫是要做踏腳石,往京裡去呢。」
  
  這也有道理。
  
  如今方家雖然不大行了,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幾代人積攢的人脈大半還在京城,哪怕為了擺脫薄情寡義之名,說不得逢年過節還會往來。如此一來,方家與京城中人往來,宋夫人再與方家往來,可不就拐著彎的跟京城搭上線了?
  
  阿苗又道:「張夫人說起這些人的時候,表情似乎有些不屑,話裡話外都在擠兌他們是假清高,面兒上瞧著光風霽月超然物外的,可背地裡一直在上躥下跳的活動,嫁女兒事小,大約是還想聯絡人重返朝堂。」
  
  晏驕問:「什麼人?」
  
  白寧就笑,「你這話問的卻是傻了。」
  
  晏驕一愣,旋即也跟著笑了。
  
  是啊,既然是「背地裡」,又怎麼可能被外人知道?
  
  卻聽阿苗道:「具體有誰張夫人不大清楚,但有人傳言,說前兩年似乎在習慶府看見過那幾位大人與京城來人遊湖,可事後卻矢口否認。當時好多人都以為他們找到門路要起復了,誰知如今還沒有動靜,私底下就都嘲笑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兩年前?
  
  晏驕和白寧對視一眼,都有那麼點兒狂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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