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油爆香菇 -【退下,讓朕來】《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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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7 05:44 PM

一百三十六:劁豬(上)

    咚咚咚!

    寅正前後,敲門聲再次響起。

    褚曜開了門,便見林風端著盆熱水,神情謙恭有禮,多少緩解他糾結一夜的心肝脾肺胃。他吐出一口濁氣,側身讓林風進來,淡聲吩咐:「門就不用關了,東西在桌子上。」

    雖是師徒,但也是男女。

    即便是私下無人也要慎獨守禮。

    林風道:「老師晨安。」

    放下手中熱水,幫忙擰了布巾。

    洗漱過後睡意散去,褚曜起身去東廚將昨夜做的食物熱一熱端來。林風的記性算不上過目不忘,哪怕褚曜給整理的東西不算難,背著也略顯艱澀,朗聲通讀數遍才有大致印象。

    不過這不是問題,隨著天地之氣入體淬煉,各方面都會有長足進步,再加上林風悟性又強,

    褚曜初為人師,但耐心極佳,幾乎將言靈啟蒙內容都掰碎了,讓林風一段段理解吸收。

    「修煉本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誦讀能激發自身與天地之氣的共鳴。不同的言靈、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和領悟都能對共鳴效果產生影響。為師還不瞭解你的情況,現下只能逐一嘗試。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勤學苦練,不要去想那些偷懶耍滑的歪門捷徑。」

    林風認真應下,不敢怠慢。

    不知想到什麼又低下頭,欲言又止。

    褚曜也試過來人,知道她想問什麼東西,淡聲道:「你想知道何時能凝聚文心?」

    林風點頭:「嗯,有點好奇。」

    褚曜不避諱地道:「為師也很好奇。」

    目前已知未來首位女性文心文士——五郎不算,性別存疑,暫時不算他or她——褚曜自然也好奇林風與男性文心文士有什麼本質區別,修煉進度、文心品階有何不同。

    褚曜:「但要看天賦、努力、運氣。」

    林風按捺不住好奇心。

    「老師用了多久?」

    褚曜不太確定地道:「六個月吧?反正不到七個月,文心也是一次凝聚成功的……」

    林風暗暗記下。

    她不覺得自己天賦能比老師二品上中還要好,在這個期限上折中一下,一年為期好了。

    殊不知,褚曜根本就是個異類。

    從感悟天地之氣到引氣入體,再到開拓經脈丹府以及最後一步凝聚文心,一路開綠燈。

    褚國三傑另外兩人也是二品上中文心,可他們走完這段路也用了兩年和一年十個月,其中一個運氣不太好,凝聚四次才成功。其他文心文士,時間多在兩年到四年之間。

    六月速成堪稱不可能的奇跡。

    誦讀、抄撰、背寫。

    初期就這三樣,枯燥無聊。

    啟蒙小童一般都沒什麼耐心。

    讓他們端正地跽坐,時刻挺直腰板,凝聚心神,反復咀嚼一段段對他們而言晦澀難懂的言靈,瞭解言靈背後深層含義,嘗試用言靈引動天地之氣共鳴……成人都不容易做到。

    褚曜作為過來人,深知循序漸進的重要性,因此刻意放低對林風的期待,結果一個時辰下來卻收穫了超出預期的效果。

    嗯,小有驚喜。

    一個時辰在林風清脆誦讀、求教中飛速滑過,天邊逐漸泛起了魚肚白,已是卯正。

    褚曜給林風留了兩個時辰份量的課堂作業,起身去東廚準備朝食,幾個廚娘也已經起身忙碌。師徒二人半路碰到眼底青色加重、好似一夜未眠的祈善,各自行禮打過招呼。

    褚曜:「瞧元良臉色憔悴,沒睡好?」

    祈善沒好氣反問:「怎麼睡?」

    睡不著的理由有很多,例如沈小郎君昨夜「驚魂一語」,例如林風半吊子的共鳴——要知道天地之氣也是有「情緒」這種東西的,也會欣賞言靈,「情緒」隨著言靈起伏而起伏。

    林風剛學,鬧得附近方圓兩三丈的天地之氣跟抽了風似的胡亂波動,而文心文士對天地之氣又敏感。做個通俗比喻,大概是強迫音樂鑒賞家的耳朵聽著剛拿琵琶,連相、品都分不清楚的新手嘈嘈切切亂彈一通。祈善這要能睡得著那真是心大。

    褚曜淡定:「過個三五月就好了。」

    祈善只能將就林風,沒有林風配合的道理,誰不是這麼過來的?這種事情,習慣就好。

    「哼。」

    祈善的回答就是個兩枚白眼。

    二人眼神交鋒。

    祈善:有學生了不起?

    褚曜:就是了不起。

    入東廚,褚曜發現每只鍋都燒著熱水。土匪寨子柴火有限,他便順口問了句燒這麼多水做什麼。廚娘正用吹火筒,聞言起身,支支吾吾說這是沈棠的命令。

    五郎?

    「五郎有說做什麼?」

    廚娘回復:「給豬崽擦身。」

    褚曜:「……???」

    跟褚曜一樣懵逼的還有共叔武。

    正準備開始新一天的訓練,卻被沈棠半道截胡攔下來,眉宇間帶著些許他看不懂的興奮。

    共叔武:「五郎?」

    翟樂也被好奇心勾了過來。

    「沈兄也要加入?」

    沈棠搖頭,道:「不不不,我掐指一算,現在正是閹豬的好時機!氣溫不熱不涼,昨晚又餓了豬兩頓。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早點做了手術,它們也早點恢復健康。」

    共叔武:「……」

    後知後覺想起來沈棠先前邀請他一起騸豬的事兒,總有千言萬語想拒絕,但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好幾圈,還是被他咀嚼碎了咽回肚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答應都答應了。

    他道:「成,走!」

    翟樂驚訝地瞪大那雙桃花眼。

    真閹豬啊!

    好歹是個九等五大夫!

    排面呢?

    儘管他怎麼也不理解為何吃豬肉之前要先把豬閹了,但一想沈兄說的豬肉千萬般好滋味,果斷邁步跟上去。沈棠在豬圈轉了一圈,出手如閃電,一把抓住一隻豬崽的後蹄。

    那隻豬崽被驚醒亂叫兩聲。

    沈棠晃了晃,威脅:「閉嘴,安靜!」

    翟樂偷偷看了眼豬崽崽的下腹位置,嗯,是一隻公豬崽崽,年紀雖小,分量尚可。

    共叔武鐵青著臉。

    給自己做了數次心裡準備。

    他艱難問:「該怎麼做?」

    共叔武還以為是自己上手摘蛋,誰知沈棠將那只豬崽放倒,示意二人一個摁著後腿,一個摁著豬脖子。將那隻豬崽崽擺出一副任人為所欲為的姿勢,提了提衣裳下擺,屈膝半跪在地,抬手衝共叔武伸手:「刀。」

    共叔武:「……???」

    太過驚訝,連何時遞刀也不記得了。

    沈棠:「不是這麼大的刀啊,你這刀比豬都長了,巴掌大的刀就行,有嗎?」

    共叔武:「……有。」

    褚曜二人聞風趕過來的時候,遠遠看到三人將什麼圍成一團。人還沒上前,那殺豬一般的慘叫聲已經順著風飄入二人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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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7 06:02 PM

一百三十七:劁豬(下)

    關於劁豬這事兒,翟樂是拒絕的。

    特別是被閹的還是一隻公豬崽崽。

    一個九等五大夫,一個七等公大夫,這倆武者配合配合都能打一場千人規模的遭遇戰了,一前一後按住一隻一月大的公豬崽自然沒任何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豬崽聲嘶力竭的嘶吼聲,著實讓兩位男性有些不適應。

    翟樂撇過臉,不敢去看即將被小夥伴「為所欲為」但「寧死不屈」的公豬崽崽。

    見公豬崽崽似乎有所預料,正拼盡吃奶的勁兒掙扎反抗,翟樂甚至生出一種「助紂為虐」的心虛。心下暗暗嘀咕:「祖宗在上,這輩子頭一次幹這麼‘傷天害理’的事兒。」

    即將「主刀手術」的沈棠額頭冒出薄汗。

    面上卻是一派冷靜淡然,沉穩得一批。

    她道:「你們倆千萬摁住了它,別讓它亂動,不然我下錯刀子它還得多挨一刀。」

    翟樂偷瞄了一眼公豬崽崽即將失去的寶貝,黑濃劍眉抽了抽,無端生出了幾分緊張:「沈兄啊,這一刀下去它會不會疼?」

    沈棠斟酌著道:「疼肯定會有點疼。」

    不然何來「蛋疼」這個詞。

    她本來還愁古代條件有限沒麻醉藥,轉念一想,殺豬都不打麻醉,閹個豬打什麼麻醉?

    沈棠好笑道:「你不忍?」

    翟樂忍著頭皮發麻的衝動,閉目叨叨:「君子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遠庖廚也……在下只是覺得饞人家一身肉還要閹了人家,著實不太君子……」

    沈棠理所當然道:「君子也要吃肉啊!誰讓這些豬要閹過的味道才好。不閹它們,如何造福我們?怎麼,豬肉頌沒念過?」

    翟樂:「……念過。」

    念是念過,還慕名去嘗了一口,之後就堅定認為東坡居士是騙人。那氣味又腥又騷,煮熟之後,活似停靈放了兩三日的腐屍。仔細品品,還有點兒軍營那幫糙漢子的腳臭。

    真是嘗過一次就再也不想試了,也不知東坡居士是怎麼做到「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翟樂控訴:「但豬肉頌不可信!這麼多言靈文章,他這篇讓我吃了大虧!」

    沈棠哈哈大笑:「那你更要跟我學一學這劁豬的手藝,以免你以後回了東南吃不到這人間美味,饞得千里跑來跟我蹭一頓。」

    她抓起布巾打濕水,擦了擦準備下刀子的部位,在共叔武眼睛微抽的注視下。沈棠單手抓住公豬崽崽腹下那對蛋,捏准。公豬崽崽拼盡全身力氣掙扎,奈何反抗被強勢鎮壓。

    翟樂:「……」

    沈兄那手勁兒,看得他頭皮發麻。

    下一秒,沈棠右手持刀,穩如泰山,薄而鋒利的刀尖,乾脆俐落劃開那層皮膚。

    公豬崽崽被摁在地上動彈不得,緊跟著仰脖發出淒厲瘮人的豬叫聲。

    這聲慘叫似要衝雲破日,直穿雲霄。

    不止讓共叔武兩個頭皮發麻,也讓聞訊而來的祈善二人停下腳步,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翟樂看得俊臉慘白,總覺得自己那處也跟著疼。他不忍直視地閉上眼,改為單手摁住豬脖和前豬蹄,另一手捂住豬崽眼睛,心裡默念:「……別叫了,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親眼看著沈棠將公豬崽崽那對捏出,小拇指往傷口內勾了一勾,穩穩地手起刀落。

    沒一會兒,兩顆肉塊好似剝了外殼的果肉,被沈棠丟到一邊的木盆。因為傷口並不大,出血也不多,沈棠抓著豬後蹄拎起來晃晃,公豬崽崽又是一通慘叫,看著非常精神。

    她嘖嘖稱奇:「神奇!」

    翟樂白著臉道:「這有什麼神奇的?」

    沈棠指著那隻一下地就踉蹌跑開的公豬崽崽,說道:「人若閹了,十天半個月起不了身,一兩個月下不了地,大傷元氣。但是你看它,這會兒就能夾著後腿亂跑了。」

    翟樂:「……」

    共叔武:「……」

    祈善:「……」

    褚曜:「……」

    所以,沈小郎君/五郎真沒有在蠶室工作過嗎?怎麼看怎麼不似新手啊啊啊啊——

    沈棠又去抓了隻小點兒的公豬崽。

    因為小,所以翟樂一人提著就行。

    劁了這隻公豬,又劁了隻母豬崽崽。

    沈棠越來越熟練,倒是那一聲聲隔一會兒響起來的淒慘豬叫,吸引來不少圍觀,看得共叔武手底下那些人一個個兩股戰戰。

    因為共叔武說了——

    「看什麼看?看什麼看?全部滾回去練習劈刺各三百下,誰做不好把誰壓過來騸了。」

    眾人:「……」

    沈棠劁了幾隻,剩下都讓共叔武和翟樂效勞了,倒不是她想偷懶或者嫌棄這活兒髒手,著實是鐵青著臉的祈善和褚曜很嚇人,其威勢連久經戰場的共叔武都脊背發涼。

    共叔武二人雖是劁豬生手,但他們殺人可不手軟,手上功夫絕對精湛,又旁觀沈棠幾次操作,心裡多少就有點數了,像模像樣。

    「唉,也不知這豬崽有幾頭能活下來。」

    醫療條件有限,止血手段貧乏,頂多抹個草木灰,連縫合都沒,她看著那一盆的蛋。

    「無晦,這盆要不要拿出去給東廚?」

    褚曜臉色發黑:「不吃。」

    沈棠又提議:「給半步手下加個菜?」

    褚曜:「嗯。」

    蚊子再小也是肉,給他們補補身體。

    沈棠被褚曜拉走洗手,用了兩顆皂角與香料搓成的丸子,洗得手指發白再無異味才甘休。

    林風上午一直在後邊兒忙碌,一邊誦讀默背啟蒙言靈,一邊安排被買回來的那些人。當她看道沈棠這個點還在寨子,遂好奇地問了一句:「郎君今日怎麼不出門了?」

    平日這個點出門,多半是去放豬。

    郎君在一個地兒待不住的。

    沈棠尷尬地回答:「……豬崽們都病了,估計要修養幾天才能拉出去放放風……」

    「病得可嚴重?影不影響閹割?」

    沈棠:「……已經閹完了。」

    新鮮出爐的一豬圈閹豬!

    那兩隻成年野豬不算,沈棠還沒打算啥時候動手,畢竟成年豬跟豬崽手術風險不一樣。

    林風驚訝:「閹完了?」

    這麼快???

    這才想起來先前隱約聽到慘叫。

    她低落:「郎君緣何不叫上奴家?」

    沈棠:「……」

    這不是怕給林風留下心理陰影嗎?

    沈棠知道如何哄林風,便說:「這兩日準備總結總結,寫一本‘劁豬手冊’,小林風便來幫我一塊兒弄。回頭也署上你的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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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7 06:03 PM

一百三十八:慢慢來唄

    署名兒?

    著書立作?

    林風登時打了雞血一般精神,那雙葡萄一般的眸子亮晶晶,似有星光閃爍。褚曜在一旁看著,放任不是、出言阻攔也不是。

    什麼「劁豬手冊」?

    倘若真流傳到後世,後人一看署名,偌大一個「沈棠」、一個「林風」,再一查二人身份背景性別……褚曜完全不敢想那個畫面。

    沈棠非常大方,她笑道:「笑芳和半步也出了力,回頭寫好了,也提一提他們二人功勞。」

    褚曜:「……」

    這還是免了吧。

    林風只覺得自家郎君果真厲害,見多識廣技能多,於是看沈棠的眼神越發恭敬欽佩。

    豬崽崽們要養傷,沈棠的日子肉眼可見地無聊下來,慶倖還有翟樂這位小夥伴。二人湊一起的鬧騰勁兒根本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整個土匪寨子就沒他們不能玩的。

    當然,他們玩也不是玩泥巴過家家。

    不是一起去山中狩獵就是在簡陋的練武場交鋒,一個不用武膽,一個不用文心,每每都能打成平手。比劍法、比箭術、比力量、比反應力、比跳躍高度……每每能熱一身臭汗。

    祈善二人將這一切看在眼裡。

    彼此對視,竟是無語凝噎。

    祈善:就這還、還女郎?

    褚曜:老夫眼未瞎,不信。

    不是他們不肯信,實在是擺在眼前的事實讓他們無法相信。祈善甚至覺得眼前這一位,比之前那麼多加起來還不省心。

    「只盼著時機快點來。」祈善揉著眉頭,沈小郎君沒被無聊憋瘋,他們倆先要瘋了。

    褚曜道:「明日老夫下山看看。」

    只差一根導火索、一個時機,整個西北將被徹底捲入戰爭的泥淖。不想被捲入其中絞死,便只能逆境而上,殺出一條生路。

    ——————

    「呼——可惜沈兄是文心文士,不然的話,咱倆就能開闢個沙盤戰場打一場。」

    翟樂整個人被汗水打濕,活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為涼快解了衣領,光著大半肩膀。

    沈兄出汗跟他差不多。或許是文士都愛講究禮節,寧願熱死也要將衣領捂得端端正正,翟樂慫恿兩回,沈兄都沒放開膽子。

    沈棠:「沙盤戰場?好不好玩兒?」

    這倆詞彙都不算陌生,但聽翟樂的意思,似乎跟她以為的那個「沙盤」、「戰場」有些不同。

    翟樂安利:「好玩,當然好玩。」

    所謂「沙盤戰場」就是一種文心武膽才能玩的「遊戲」——集合雙方之力,構築一個由意識文氣/武氣構築的「異空間」。在這個「意識異空間」,雙方各守一城,各領一軍。

    文心文士的「異空間遊戲」是棋盤樣式,武膽武者的「異空間遊戲」則是地勢崎嶇的沙盤。

    翟樂如此解釋一番,沈棠立馬明白。

    這不就是那回布在紙上的加密言靈?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她也試著破解,可惜不會玩兒。本以為這個世界娛樂匱乏,沒想到還能「連線遊戲」。

    有意思q(≧▽≦q)

    可惜二人一文一武開不了。

    沈棠雙手抱頭躺草垛上,慵懶地眯著雙眼,咕噥道:「我們現在不一樣?」

    現實是打,構築「意識異空間」也是打。

    翟樂好笑道:「不一樣,怎麼可能一樣?你我二人交手,比得只是匹夫之力,至多算是‘陣前鬥將’。一人之敵,不足學也。兩軍對壘不一樣,那是萬人之敵,那才是我想要的!」

    沈棠聞言調侃:「學萬人之敵?原來笑芳還有霸王之志……嗯,統帥千軍萬馬,這的確是聽聽就熱血沸騰的一幕……」男人也好,女人也罷,只要是個人都拒絕不了。

    嗯,她也拒絕不了。

    翟樂咕噥:「所以才遺憾啊。」

    少有同齡人如沈兄一般對他的胃口,無法真正跟沈兄比一比,他心癢難當……

    沈棠喃喃:「不必遺憾。」

    或許會有那麼一日。

    翟樂道:「對了,我明日回去。」

    也不知道阿兄事情忙完了沒有,唉,要他說啊,實在是沒必要摻和孝城的事情。

    ——————

    「郎君。」

    沈棠正準備回屋子洗個澡。

    路上碰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竟是兩日都沒怎麼見著的狸力。

    「有事?」

    狸力深呼吸,臉上肌肉因為緊張也緊緊繃起,無意識地緊握著拳頭,遲疑數息。

    「郎君那日的話,當真?」

    沈棠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她並未將話說滿,哪怕她知道自己有「國璽」,但架不住她根本不知道「國璽」在哪裡,也不知道怎麼使用,未必能幫得到狸力,可真能降服的話……興許會有意外之喜。

    沈棠笑問:「怎麼,改變主意了?」

    狸力道:「是。」

    沈棠也不想知道是什麼改變了狸力的想法,反正對她有益就對了,其他無需深究。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著半步好好學習,我回頭拜託他,你能學到幾分,全看你自己了。」

    共叔武,龔文,也是個潛在的不穩定人員。目前跟著他們,很大原因是因為祈善的忽悠,再加上走投無路,不得已而為之。

    可他畢竟是龔氏出身,又是九等五大夫,炙手可熱的武膽武者。一旦西北諸國大亂或是以鄭喬為首的政權分崩離析,便是龔文天高任鳥飛之日,未必肯留在沈棠這個淺水窪。

    故而,早做打算。

    狸力聞言一怔:「只需如此?」

    沈棠道:「只需如此。」

    「至於何時能感悟到‘天地之氣’,靜待時機」沈棠神秘一笑,竟是胸有成竹般自信,「只是,君需謹記——心誠,則靈。」真正發自內心效忠,而非嘴上說說。

    嘖嘖——

    如今這個寒酸的草台班底也是陰差陽錯拉扯起來的。占個山頭當土匪還好,但真正跟誰打仗,隨便給哪個小勢力塞牙縫都不夠。這還真的是「開局一個國璽」,其他全靠打。

    除了不知道在哪兒的「國璽」,她可算是一無所有。哪怕沈棠沒經驗,她也知道毫無根基、毫無背景的情況下經營一個勢力,難度何其大!這倆人,看上她哪點了?

    難不成——

    他們就是單純喜歡地獄挑戰難度?

    「嘖,高築牆、廣積糧,慢慢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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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7 06:08 PM

一百三十九:押送稅銀?

    翟樂離開也不是空手回去。

    左手兩壇,右手兩壇,滿載而歸。

    一個靈活起躍,輕鬆翻過矮牆跳入牆內,還未來得及站穩,視線內出現一張極其熟悉的面孔。他下盤險些沒穩住,臉上的輕鬆笑意微微凝固,自覺站好,軟聲道:「阿兄……」

    翟歡仍是一副儒雅翩翩的文士裝扮,見牆外翻進來個堂弟,他神情也是波瀾不驚,一點兒也不意外翟樂的出場方式。只是淡聲問了句:「笑芳這幾日在外玩得可愉快?」

    「可好玩兒了,沈兄真真是個妙人。我就沒見過這麼會玩兒的人,有意思,有意思得很。」

    提起這幾日的經歷,翟樂止不住笑意,那雙本就天生帶笑的桃花眼更是流光溢彩,

    他一屁股坐到堂兄對面。

    開開心心跟翟歡分享劁豬心得。

    翟歡:「……???」

    當堂弟說那位沈小郎君會劁豬,他表情只是僵了一瞬。可當堂弟又說自己也跟著學了劁豬手藝。一早上劁了七母九公,共計十六頭小豬崽崽……翟歡多年表情管理險些破功。

    他頭疼地揉著眉心:「那很好玩?」

    翟樂道:「說好玩其實也沒什麼好玩,只是看沈兄劁豬那勁兒,便感覺這活兒也挺有趣。」

    再無聊的事情有人陪著也會有意思。

    翟歡嘴唇動了動,並未說什麼。

    但翟樂懂他,即便堂兄什麼都不說。

    劁豬的確不是啥高大上的活兒,甚至很髒很累,畢竟是跟那玩意兒打交道。但若能像沈兄說的那般,讓家境普通的百姓也吃上滋味上佳的葷食,這點兒髒累又算得了什麼?

    只是——

    唯有一件事情讓他挺費解,第一個發現劁過的豬肉滋味鮮美是誰?這位又是出於什麼樣的想法和目的將自家的豬給劁了?

    翟樂見自家堂兄不說話,自顧自地叨叨心得,笑道:「若劁過的豬肉滋味真的好,以後可以多養,沈兄還說養六七月就能出欄,豈不是一年能養兩輪?這可比其他肉畜好。」

    說得有些渴,這才發現棋盤上擺著殘局,手邊還有盞微熱茶水,連他坐著的席墊還有殘餘溫度。他抬頭四處環顧:「有客人?」

    翟歡道:「嗯。」

    翟樂尷尬要不要起身:「人走了?」

    翟歡擺手示意他不用起來:「剛走。」

    「哦,幸好幸好。」

    若是自己回來再早一些,讓堂兄友人看到自己不走正門愛翻牆,容易留下不好印象。

    翟歡問:「笑芳不好奇那人是誰?」

    翟樂笑道:「阿兄交友我放心。」

    他一貫信任堂兄,對堂兄的人際交往不會過多關注,反正只要知道阿兄不吃虧就成,正如他交朋友阿兄也不會干涉一般。

    翟樂雖然沒問,但翟歡豈會瞞著自家關係最好的堂弟,輕描淡寫道:「是郡守。」

    翟樂怔愣:「郡守?四寶郡郡守?」

    翟歡點頭表示承認:「嗯,就是他。」

    「他想招攬阿兄?」

    倒不是翟樂瞧不起人,而是他並不看好那位四寶郡郡守。自家阿兄又不是沒有根基的寒門文士,他們家在東南故國也不是沒有底蘊根基。若真是遞出橄欖枝,屬實有些好笑。

    翟歡垂眸道:「招攬倒是沒有。」

    翟樂嘀咕:「沒有就好,我總覺得這人不太正派,行事鑽營,一副小人做派。雖然相信阿兄不會吃虧,但人家真使壞,也防不勝防。這次上門是單純訪友,還是另有目的?」

    翟歡見自家堂弟一副準備嚴防死守的架勢,頗感好笑地道:「另有目的。」

    翟樂皺了皺劍眉。

    不知該不該追問什麼目的。不過翟歡先一步說了:「他說四寶郡用人緊張,龔氏在逃叛賊還未落網,郡內又有不安隱患,一時間調不出太多兵力……便想請我與你幫個忙。」

    請他倆兄弟幫忙???

    什麼事情需要這種武力陣容???

    更加奇怪的是,這麼大事情居然要請兩個遊歷到此的年輕士人武者相助……

    屬實有些莫名其妙。

    翟樂直言:「幫什麼忙?四寶郡用兵再怎麼緊張,調千把來人應該不難吧?郡內駐軍呢?」

    大部分武膽武者都會選擇從戎,外界很難看到,但駐軍卻不少見。以七等公大夫為例,四寶郡駐軍也能挑出一兩個。若七等公大夫不好調動,那麼五等大夫、六等官大夫呢?

    何須請什麼外援???

    「幫忙押送一批物資……」翟歡頓了一頓,又道,「這批物資很重要,那位郡守非常重視,已經調動可以調動的兵力。只是擔心會有意外,便請我等出手幫忙……多半是稅銀。」

    郡守沒有直說護送什麼,但翟歡根據郡守閃爍言辭洩露的情報,大致也猜出來了。

    翟樂聽到最後,倒吸涼氣。

    「稅銀,這、這——」

    直覺告訴他不能趟這趟渾水。

    於是神情凝重地道:「連郡守自己都說了境內勢力不穩定,若真是押送稅銀……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靶子???」

    幹嘛不自己派兵護送?

    真怕被打劫就重兵護送啊!

    翟歡表情初時古井無波,聽到後面的話差點兒嗆到,不由得好笑問道:「禿子頭上的……撲哧,笑芳,你這上哪兒學來的俏皮話?」

    「跟沈兄學的。」翟樂本是少年心性,直言不諱:「阿兄,這不重要。若真是稅銀,四寶郡境內不知有多少耳目盯著……咱們若是接下這燙手山芋,豈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翟歡:「……」

    又是這位沈幼梨仁兄。

    看樣子,這倆的確很玩得來。

    「為兄本來也想拒絕……不過,實在是‘盛情難卻’。護送的又是一支掩人耳目的假隊伍,應當沒什麼大問題。再說了——真出事,不是更好?」說完,青年幽暗的眸子似有金光一劃而過,「這位郡守狡猾惜命,為保稅銀萬無一失,自然不會什麼手段都不準備。」

    「假隊伍?」翟樂一聽是假隊伍,暗鬆一口氣,不是他陰謀論,他是真怕他們兄弟成「替罪羊」,堂兄的話也讓他費解。

    聽意思,阿兄盼著出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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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7 06:10 PM

一百四十:他在養豬

    翟歡生性清冷內斂,外人面前多不苟言笑,但對親人卻從不吝嗇笑容,特別是他看著長大的堂弟翟樂,他也最瞭解他。

    說句粗俗的話,翟笑芳這小子撅一撅屁股,他就知道這廝肚子裡釀什麼屎、想什麼主意。

    便問:「笑芳在想什麼?」

    翟歡笑容帶著幾分危險。

    翟樂見了下意識挺直脊背,怯聲道:「我就是在想……阿兄似乎……見不得這事兒順利?」

    「自然,亂一些更好。」

    稅銀一事,或許是一根導火索。

    翟樂猛地抬頭看著自家堂兄,嘴巴張合想說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說起。他將手心攥出的汗液在膝上衣擺擦擦,咕囔:「哪裡就好了……阿兄又不是沒看到那些百姓的日子……」

    局勢安定才有利於百姓休養生息。

    哪怕是村與村之間的小型械鬥都會影響百姓生活,更別說動輒數錢數萬的大中型戰事。

    想想一路走來的景象,翟樂還是希望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好歹讓百姓過幾天安生日子吧。

    阿兄怎麼可能不懂這道理呢?

    「呵呵,笑芳想得簡單了。西北這片地方不大,但打主意的人卻不少。唯有攪渾一池水才能知道是誰在不安分。」翟歡深知大陸西北大亂是遲早的事情,如今的局面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有無那根導火索,結局相差不大。

    大陸西北的局勢,基本能用——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一句形容。看似是互相掣肘平衡的局勢,實則就是一座蓄力足夠,亟待噴發的火山。

    翟樂除了歎氣也別無他法。

    跟整個局勢相比,個體太勢單力薄。

    他忍不住暗暗腹誹——浪費時間跟這些事情打交道,倒不如尋沈兄喝酒作樂,爽哉快哉!

    翟歡只一眼便知道堂弟又坐不住,好笑道:「你可以出去玩兒,但近期不能惹是生非。若有陌生人想與你結交,需多警惕。」

    倘若護送的真是稅銀——

    哪怕那位郡守暗示那是混淆外界視線的假隊伍,翟歡也不敢掉以輕心。畢竟諸如郡守這般慣會鑽營的蠅營狗苟之輩,信譽度相當低,鬼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還是試探?

    哪怕知道堂弟不是胸無城府的莽夫,他也還是擔心翟樂會無意間被人利用。

    翟樂雙手抱拳佯裝領命。

    沉聲應答:「阿兄吩咐,無敢不從。」

    翟歡笑著搖頭。

    兄弟二人說話的功夫,棋盤殘局已經收拾好,他道:「笑芳,陪為兄下兩局。」

    「好呀,但下完後,阿兄也要陪小弟小酌兩杯。」晃晃他從沈棠那兒帶回的酒罈。

    翟歡笑道:「行,依你。」

    這邊是兄友弟恭的良好氣氛,沈棠那邊不太妙——這還要從她今日跟褚曜一塊兒下山進城說起。褚曜要忙事情,順道知會另一個便宜學生,免得屠夫一家以為他出事跑路。

    沈棠不方便跟著行動。

    她與褚曜約好見面時間地點,便無聊得找了個街口,幹起了老本行——賣酒、賣畫。

    是的,沒看錯,還有賣畫。

    現場作畫,人物肖像報價還不低,與一壇酒等同。路過百姓被酒香吸引,偶爾有過來問價,但現場作畫套餐卻無人問津。沈棠也不急,戴著一頂粗糙蘆葦帽,悠閒曬著太陽。

    直到——

    一股略顯熟悉的熏香鑽入鼻尖。

    沈棠一邊勾起帽檐,一邊問來人。

    「顧先生,怎麼又是你?」

    青年頗感好笑地說:「這話該是在下問才是。說來好一陣沒見到沈郎,沈郎近況可好?」

    沈棠一改吊兒郎當沒有骨頭的慵懶坐姿,下意識坐直上身,皮笑肉不笑:「我嘛,好得很。」

    心裡則腹誹一句晦氣。

    來人正是沈棠的天生剋星——

    顧池!

    此人的文士之道,簡直是話癆的噩夢。

    孝城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自己隨便找個地方擺攤,怎麼總能碰到顧池這些人?

    顧池聽到沈棠內心碎碎念,嘴角微抽。

    不知情的人聽這話,或許會以為顧池跟變態一樣到處蹲守沈棠,殊不知他就是恰巧從隔壁街路過。一般情況下,普通百姓的心聲都是混沌嘈雜且沒有邏輯的,這位小郎君不一樣,無聊起來能在內心編排話本,有聲有色有畫面,他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祈元良人呢?他居然沒跟著?」

    「你說元良?他留在家裡照顧豬崽,那些豬崽剛剛劁完,需要人好生照料。」沈棠語出驚人。

    顧池:「……???」

    照顧……

    豬崽???

    「祈元良跑去養豬了?」他怔愣一瞬,險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表情幾乎要裂開——聞名西北、仇敵遍地,不少勢力提起來咬牙切齒的祈元良,改行當了養豬匠?

    沈棠見他的反應,撲哧笑出聲

    「嚴格說來那應該是我養的豬,但我要出門,便拜託元良幫忙照料。你為何這副表情?」

    顧池:「……當真?」

    沈棠:「千真萬確。」

    孝城附近的土匪可不止沈棠他們抄掉的這一窩,老巢總要留幾個能打的鎮守,共叔武或者沈棠總要留一個下來。褚曜失了文心,身邊也得跟著人,沈棠便自告奮勇跟著來了。

    離去前,她千叮萬囑祈善要善待她的豬,一頭頭遭了「閹刑」元氣大傷,需精心照料。那可不只是一窩豬崽,還是她下半年的紅燒排骨、紅燒豬蹄、糖醋裡脊、梅菜扣肉……

    祈善臉色很難看,但還是答應下來。

    四捨五入,祈善在山上養豬沒毛病。

    顧池笑得頗有深意:「倒想親眼看看。」

    如果能吃上一口祈善養的豬,哼,即便那豬肉醜得腥臊難以下嚥,他也能吃個兩碗!

    沈棠道:「那有什麼好看的?」

    顧池暗下搖頭。

    天下稀奇古怪的東西他看得多了,但祈善養豬他是真的沒看過,也無法想像那個場景。

    沒見過,所以稀罕,所以好看。

    顧池似閒聊也似試探什麼,問沈棠道:「祈元良最近除了養豬,沒別的正經事情幹了?」

    沈棠不滿反駁:「養豬怎麼就不正經?」

    民以食為天。

    跟吃沾邊的事情,都是正經事清!

    顧池知道沈棠在戒備自己,也不想在沒用的話題上多做周旋,直言:「近日要不太平了。」

    不信祈善不知道這點。以祈善不安分的脾性,顧池也不信他會安安分分窩著養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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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7 06:12 PM

一百四十一:北漠,十烏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顧先生是想提醒我什麼?」沈棠似笑非笑地看著顧池,開了一壇酒遞給他,說道,「顧先生的提醒,我會幫你跟元良轉達的。」

    「算不上提醒,祈元良心裡也清楚。」

    顧池接過沈棠遞來的圓肚酒罈。

    巴掌大,十幾口的量。

    酒量不太行的人也能喝上一壇。

    他道:「以在下對祈元良這廝的瞭解,他一貫不喜歡做沒有意義的事情,若無利可圖,何苦跑來孝城一趟?孝城地理位置,註定這片地方安生不了,他何苦冒那個風險?」

    瀕臨關鍵時刻他反而沒動靜了。

    這非常不合理!

    顧池這話好似閒談。

    沈棠只做聽眾,不參與討論。

    有人免費提供酒水,顧池也不客氣,一連喝了三四壇酒,喝得酒暈蔓延,讓蒼白臉頰看著多了幾分血色。沈棠跟他閒聊幾句,不遠處拐角有個家丁裝扮的小廝左右張望。

    當視線鎖定顧池,眼睛驀地一亮。

    他疾步跑上前,連氣息都未來得及喘勻,便道:「顧先生,您怎麼在這兒?小的主家正在到處找您呢,還請您跟小的去一趟。」

    沈棠這邊覺得小廝裝扮有些眼熟。

    慢一拍想起來,這不是郡府的家丁?上回有個郡府家丁在她這裡採買好多酒,真是一筆「大單子」。郡府家丁的主家,不就是那位郡守?顧池何時跟四寶郡郡守有了聯繫?

    沈棠面上不動聲色。

    顧池揉了揉眉頭,雙目略帶醉意,衝著家丁歉然一笑,好脾氣地道:「路上聞到酒香,肚子裡的酒蟲被勾醒。還未告知郡守便跑出來,是在下之過。勞你領路,這就過去。」

    家丁受寵若驚道:「不敢不敢。」

    還極有眼色地幫顧池付了酒錢。

    沈棠笑眯眯地接下了碎銀。

    哦吼,意外之財。

    本來是免費請顧池喝酒的,既然有人願意幫他買單,這錢不收白不收。沈棠笑得宛若財迷,掂了掂碎銀的分量,心下甚是滿意。

    顧池找了藉口讓家丁避讓。

    他道:「沈郎可知淩州的事情?」

    沈棠詫異抬頭:「淩州?」

    顧池道:「偽女嬌作倀亂北辰,二十路煙塵沖紫宮……不久之後,或許真有二十路勢力亂鬥不休……嘖,淩州距離此處不近但也不算遠。再過不久,消息怎麼著也該傳來了……」

    沈棠懵懂不解地眨眨眼。

    「這、這……什麼意思?」

    顧池起身撣去衣裳並不存在的灰塵,臉上哪兒還有半分醉意:「沒什麼,沈郎保重。」

    沈棠目送顧池背影離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徹底看不到了,臉上習慣性掛著的笑意才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面色寒霜——淩州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自然知道。

    林風一家祖籍就在淩州,因為那邊起了戰亂,林家上下不得不南下投靠親眷,這些事情發生的時間並不長。各處生變的加急信件也被那一窩土匪誤打誤撞攔截下來……

    以這個時代資訊傳遞速度……照理說,應該還沒傳到孝城才對,那顧池又是怎麼知道的?

    要麼,他有更隱秘快捷的消息管道。

    要麼,他根本就是這事兒的知情者。

    再琢磨他最後那話,基本斷定是後者。

    先前祈不善就分析過,有異族勢力在西北當攪屎棍,不是北漠就是十烏。恰巧,四寶郡郡守就是屁股歪到十烏的牆頭草,顧池又跟他有牽扯——而顧池背後是北漠勢力。

    所以——

    北漠和十烏聯手了?

    即便不是聯手,肯定也有合作。

    家丁將顧池請了回去,郡守熱情迎接,敏銳嗅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酒氣,笑意更甚:「顧先生好酒?本府府上正好有幾壇珍藏的陳年佳釀,回頭讓人給先生送去。」

    內心卻暗暗翻起了白眼。

    顧池一臉不久於人世的病容,不好好養身反而嗜酒,也不知身體還能糟蹋幾年。若非顧池的確能用,他也不太想跟這人打交道。實在是因為顧池跟他以前認識的某人太像。

    那雙眼睛總能將他看得渾身不舒坦。

    顧池好似沒聽到郡守表裡不一的心聲,看似隨意地拱了拱手,沒什麼誠意地道謝。

    郡守也沒將他的失禮放在心上。

    他這次找顧池是有事情商量。

    關於那一批稅銀。

    他本想拖延,不過朝廷那邊催得緊,鄭喬雖失民心,但人家離倒臺還有老遠一段路呢。郡守還要樣張他的鼻息,自然不敢太拖延,甚至還要額外準備奇珍異寶孝敬打點。

    既然要送,那便要安全送達。

    讓他發愁的是,他現在嚴重缺人。

    原因有兩重。

    一則,為保證稅銀安全,分了幾隻假隊伍混淆耳目,雖然假隊伍運送的東西是假的,但護送的兵力是真的。二則,為了逮住不知躥到哪裡的龔文,四寶郡駐軍受命逮捕,可龔文除了前陣子在孝城外深山出現過一回,之後便再無消息。

    抓不到龔文,派出去的兵力就收不回來。

    郡守這陣子睡覺也睡不好。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他本想跟四寶郡當地世家借一借他們的私屬部曲,結果可想而知——那一群各有打算的老狐狸,嘴巴上說得天花亂墜比什麼都好聽,真到了落實,一個比一個退得快。

    郡守態度稍微強勢一些,他們也不怵,還有不少法子噁心他——不是哭窮就是哭弱,說這些私兵沒有那麼強大武力,頂多比府衙值班的衙役好點兒,他們要看家護院的。

    若是沒有私屬部曲,擔心有刁民生亂。

    總之,說一千道一萬,就是不借。

    郡守這邊被逼得沒有辦法,只能另外再想其他辦法——例如,將主意打到翟歡兄弟身上。

    一文一武,二者配合默契。

    本身又是東南來遊歷的,根基不在西北,跟西北各方勢力都沒有瓜葛,監守自盜的可能性極小,用起來反而比較放心。郡守這個主意還得到了顧池的贊同。

    郡守前不久就在顧池陪同下,微服私訪找了翟歡,交談結果還算讓他滿意,只差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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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7 07:06 PM

一百四十二:打聽

    肉鋪一如往常開門迎客。

    屠夫咚咚咚幾下將一根前蹄剁成十幾肉塊,再麻溜用荷葉打包,細麻繩系好,銀貨兩訖。肉鋪偶爾能聽到他與顧客為了幾文錢或者幾塊肉骨頭討價還價,構成市井一角拼圖。

    「阿榮!」

    肉鋪外倏地傳來一聲傳喚。

    話音落下,屠夫那個胖墩兒兒子猛地抬頭,哐當一聲丟下剔骨刀,幾乎是小跑著奔向來人,一邊跑還一邊喊道:「老師,您怎麼才來?」

    屠夫不用看都知道這人是誰,沒好氣地瞪大一雙銅鈴大眼,惡聲惡氣地嚷嚷道:「你這老東西,這幾日跑哪兒去了?走也不跟人打聲招呼,要是死在哪旮旯,誰給你收屍?」

    小胖墩兒本想抱住褚曜的,奈何他今天在肉鋪幫忙幹活,一雙肉手都是動物油漬和汙血,伸手到一半才意識到不妥,嘿嘿笑了笑,將雙手在衣擺來回擦拭,擦了一身的油。

    這一幕看得屠夫又心梗又生氣。

    偏生他兒子還非常正色嚴肅地糾正他的不敬言辭,要積口德、尊敬師長。屠夫只得罵罵咧咧道:「你這敗家的玩意兒,你老娘給你新扯的衣裳就這麼糟蹋?活膩歪了你——」

    說完,揚起那隻沒拿刀的蒲扇大掌。

    小胖墩兒一看這個手勢,屁股下意識就疼,連忙躲到褚曜身後,恨不得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屠夫更來氣。褚曜好笑地勸解,屠夫氣大了道:「這小兔崽子自打跟你學了幾個字,整天‘老師長’、‘老師短’,活像是給你養的崽兒!老子每天拼了命幹活為誰啊?」

    褚曜笑道:「這說明阿榮孝順知禮,待師長尚且如此,更何況父母呢?這有何不好?」

    年少的褚曜或許忍不了「老東西」、「老傢伙」之類的蔑稱,但現在的他在孝城底層混了這麼多年,有些棱角早被抹平。他跟這些街坊鄰里是熟人,深知他們嘴巴有什麼毛病,說話粗俗不中聽,多數時候跟純樸二字不沾邊,但真要說有惡意也倒不至於。

    過耳既忘即可。

    屠夫聽不慣褚曜文縐縐的話,只知道是好話就行,便也軟了態度,降低聲量關心褚曜這陣子的去處。褚曜不見的這段時間啊,他家這個小霸王一樣的娃子快將他鬧死了。

    褚曜道:「跟著新主家搬了個地方。」

    屠夫這才開始細細打量褚曜,驀地發現平日總是安靜的老東西有了改變。雖然衣裳還是漿洗得發白,但乾淨無補丁,最重要的是精神面貌,一掃以往眉宇間積鬱的死寂灰敗,似乎連身板都比以前挺直了,年輕數歲。

    一瞧這個模樣,屠夫便知道褚曜在新主家的日子比在月華樓好得多,隱隱也替他開心。

    屠夫:「既然如此,那俺兒子……」

    他本想說就不用教了,先前也是貪便宜、再加上看褚曜可憐,想接濟接濟,這才提出讓褚曜給他兒子開蒙。如今褚曜換了主家,搬了地方,估計也沒多餘精力顧及他兒子。

    他回頭多花錢將兒子送其他私塾。

    一想到這,屠夫便心疼的臉上橫肉微顫——那家私塾先生比褚曜年輕,卻比他還迂腐死板、老氣沉沉,張口閉口什麼之乎者也,喜歡擺讀書人架子,家境差點兒的人家想送孩子去念書,他的臉就拉得老長,話裡話外都是「不配」,越窮收束脩越不手軟。

    恰巧,屠夫就是他最看不上的。

    幾乎能想像得到,自己要是上門求個念書名額,那張迂腐死氣的臉會拉得多長。

    誰知,褚曜卻說讓他兒子繼續跟著念。

    屠夫自然樂意,但仍問:「你主家答應?」

    褚曜道:「前兩日收了個新學生,一個是帶,兩個也是帶,乾脆一塊兒帶著得了。只是事情有些忙,需要隔一陣來一趟。阿榮可得好好努力,不能懈怠偷懶輸給你師妹。」

    小胖墩兒姓屠名榮。

    這個正經大名還是褚曜給取的。

    之前的諢名叫大栓,屠大栓。

    (*ΦωΦ*)

    屠夫一聽咋舌:「還是個女娃?」

    褚曜道:「雖是女娃,但天賦的確好。」

    屠夫感覺新奇,揚起蒲扇大掌一拍兒子後腦勺,惡聲惡氣地威脅他要好好學,不能偷懶。

    小胖墩兒縮縮脖子,鼓著腮幫子哼了一聲,一溜煙又躲褚曜身後,眼睛撲閃撲閃看著老師,期待他教新的內容。誰知褚曜這次不是來給他上課,而是來打聽一些消息的。

    打聽幾戶人家的消息。說是打聽,其實就是閒聊的時候,不動聲色將話題往那幾戶人家引。

    這家肉鋪是傳承三代人的「老字號」,從不賣爛肉臭肉,物美價廉不壓秤,附近百姓大多會在他這買肉,這也讓屠夫有了極大的「人脈圈子」,各家各戶的八卦都能說上一段。

    屠夫也不是心細之人,自然沒有懷疑,再加上他自己還是個憋不住話的大喇叭。八卦閒聊開了話頭就剎不住車,心滿意足說了好一會兒,其中就有褚曜想知道的關鍵情報。

    說起來,褚曜也沒問啥。他不過是問了句「來時路上看到有個神似X家的老丈提著幾斤肉,紅光滿面,難道是老丈小兒子喜事將近」,剩下的就由屠夫自由發揮了。

    那位老丈在附近也是「名人」,摳門、愛占小便宜、吹大話、差點兒將連生三女的婆娘打死,壓榨家裡仨女兒養兩個寶貝兒子,嚴重到街坊鄰里都看不下去的程度。

    大兒子是個嗜賭的溜街子,小兒子倒是成器還有幾分運氣,是個末流公士,如今在孝城銀庫幹活。眾所周知,那可是個肥差。只是他入職的時候年紀大了,而偷庫銀需要童子功,所以一家境況並未改善多少。

    褚曜這麼問,一是為了打開話匣子,二也是為了通過那位嘴不把門的老丈試探他小兒子的近況。稅銀清點裝車可不是一兩日能幹完的,上面的人為了讓底下的人盡心盡力,不僅會敲打警告,也會獎賞安撫,雙管齊下。

    若家裡突然多了筆小財、家人給小兒子準備遠行的乾糧衣裳,說明日期已近。

    擔心那家小兒不在押送隊伍,褚曜還特地多打聽了其餘幾戶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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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7 07:08 PM

一百四十三:行動(一)

    屠夫道:「你說那個老東西?他昨天來過,買了三斤回去,今兒還沒來呢……」

    褚曜尷尬笑笑:「那是我認錯了,可遠遠一看的確像。咦,他家是有什麼喜事還是發達了?一買就三斤,聽意思今兒還來?」

    屠夫一想到那個老丈便覺得牙癢。

    老東西愛佔便宜,那雙老手還不老實,總是趁著他沒看到的時候摸摸他攤子上的肉,其他客人看到了還願意買?腆著一張老臉讓便宜賣他,幾文錢的便宜都想占,屢教不改。

    最近倒是沒這麼幹了,但每次來都會故意將銅子兒、碎銀往他鋪子上拍,故作高聲要買幾斤肉、幾兩骨,張嘴露出那一口的老黃牙,只差唾沫橫飛。奈何屠夫開門做生意,不能將客人往外趕,內心早就不滿了。

    屠夫一翻白眼,一撇嘴:「他家能有什麼喜事?也就上個月添了個外孫女兒,但這老東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擱那兒說什麼‘一撇腿一個賠錢’,呸!還一撇腿呢,老東西,真這麼輕鬆,他撇一個腿看看?看他是能撇出個卵,還是撇出個蛋。」

    褚曜耐心聽著屠夫抱怨,因為他深知屠夫八卦起來跟他家五郎一樣,喜歡廢話,說到在哪裡是哪裡。只是屠夫話題扯遠的時候,默默出聲拉回來,總算聽到正經內容。

    屠夫說道:「……前幾天忽然發了財了,說是他小兒接了個大活兒,天天三五斤肉,瞧他吃得滿嘴肥油的樣子,老骨頭還是一把柴火,也不知道那些肉都長到了哪裡……」

    褚曜道:「那就是發達了。」

    屠夫哐哐兩下剁好了客人需要的肉,其他客人也是街坊鄰里,一說起八卦就跟乘分破浪不用槳一樣,你一言我一語,或嫉妒或羨慕,話裡話外帶著一股酸味。

    他們是瞧不起那家人,但人家連著這麼多天好幾斤肉地吃,那也是實打實羨慕啊。

    如何不酸。

    唉,牙根都要酸軟了。

    說起幾天大魚大肉,除了這戶人家,他們還知道另外幾戶,每天屋子裡飄出來的肉香,真的饞死個人。窮苦人家逢年過節才能沾點葷腥,有的人卻能將肉當飯吃……

    當即也有人暗暗猜測這錢來路不正。

    褚曜作為話題牽頭人,卻是這群人中間最沉默的,一如以往那般安靜聽著,時而附和兩句,時而疑惑一二。幾人聊得口舌發乾才心滿意足拍拍屁股走人,仿佛那點兒不滿和酸味兒隨著八卦聊天散了大半,心滿意足。

    褚矅滿足了,掏出了錢袋買了兩斤肉。

    屠夫問:「你也發達了?」

    褚曜回答:「主家的錢。」

    屠夫給他多打了二兩,讓他回去加餐。

    事情差不多了,褚曜準備離開,卻被小胖墩兒拉住了袖子,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

    哀求一般道:「老師……」

    褚曜見狀,問:「阿榮我帶走幾日?」

    屠夫沒好氣地揮揮手,嘴裡罵咧咧:「帶走就帶走,別回來都行。這小子跟著你這老東西混野了心,待在家裡盡氣他老子。」

    小胖墩兒聽到這話,笑得臉上要開花。

    屠夫看了更是咬牙切齒。

    這究竟是誰兒子???

    褚曜打聽到一部分消息,又藉口採買帶著小胖墩兒去了別處——他在孝城混了這麼多年,三教九流都打過交道。他不能直接打聽銀庫相關的情報,但迂回著來卻不成問題。

    哼,銀庫管理是很嚴格,差役進出都需要數道檢查,卻管不了這些看似不起眼的「旁門左道」。褚曜像是個普普通通的採買僕役,日落時分在約定好的地方等沈棠。

    沈棠幾乎是踩著點過來的。

    她回來的時候,二人正和諧地坐在路邊簷下。褚曜手中折了一根樹杈在地上寫什麼,小胖墩兒雙手抱膝,眼睛盯著地面,上身微微傾斜向褚曜,生怕聽漏一個字兒。

    「無晦,我回來了。」

    褚曜起身行禮,小胖墩兒也跟著學。

    沈棠跟小胖墩兒也算熟悉,見他懷裡抱著個小包裹,笑道:「阿榮也跟著來了?」

    褚曜道:「擔心課業落下太多。」

    去山上住幾天再送回去。

    沈棠點點頭:「也行,翟樂回去之後就沒什麼同齡人陪我玩兒了,阿榮來了正好。」

    褚曜:「……」

    哪裡是陪五郎玩,分明是被五郎玩。

    沈棠熟練地召出摩托,將褚曜採買的東西裝進褡褳,裝不進去的用麻繩打包好放它背上。這裡最貴的就是兩刀紙,一盒墨錠,幾支毛筆,還都不是什麼好貨。

    沈棠揶揄小胖墩兒:「回去要走很長很長一段山路,要是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小胖墩兒卻以為沈棠要趕他走。

    一把抱住褚曜的腰。

    黑眉倒豎,一副固執神情。

    褚曜只得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撒開,道:「沒打算將你趕走,快坐上去,出城了。」

    為了方便,他買了匹騾子代步。

    師徒二人共乘一騾正好。

    他可沒祈善的臭毛病,非馬非車非轎不肯上,能代替兩條腿走路就行,管它是什麼。

    出城沒多久。

    「我晌午的時候碰到了顧池。」

    「顧望潮?他怎麼了?」

    沈棠一字不漏地轉述顧池的話,還有他們交談時的細節,以及她的推測。褚曜聽後靜默良久,他跟沈棠意見相同,猜測北漠和十烏聯手,面上不由得多了幾分隱憂。

    與十烏喜歡往臉上貼金、登日碰瓷不同,北漠倒是安分許多,但北漠比十烏危險。更像是一匹嗜血殘暴、蟄伏暗處等待一擊必殺的野狼,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野心勃勃。

    他們覬覦大陸腹地也不是一日兩日,不過,他們以往的實力和野心並不匹配。

    便是曾經的褚國也曾教北漠做人。

    「褚國跟北漠交過手?」

    褚曜倏地笑得有些古怪,他道:「交過。」

    頓了一頓,又反問:「不然的話,你以為曾經頗負盛名的‘褚國三傑’的名聲是怎麼闖出來的?自然是打北漠打的,北漠接連慘敗,送出去好幾位質子求和表明立場呢。」

    「褚國三傑」,三人都刷過北漠。

    北漠每次試圖南下搞事情,西北諸國便聯合起來出兵討伐,你出兵我出糧,或者咱們湊一湊都出點人,讓國內年輕文士武將刷刷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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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7 07:10 PM

一百四十四:行動(二)

    「北漠……這麼慘嗎???」

    褚曜這話著實把沈棠震驚到了。

    眾所周知,北漠和十烏都是以遊牧為主的異族,二者不同的是——十烏地勢更高更為平坦,高寒乾旱,終年少雨;北漠海拔與其他地方大差不差,多沙漠多戈壁,同時草場豐富。

    因為自然緣故,生活在這兩片土地上的百姓為了適應不友好的氣候條件,整個族群逐水而居、遊動放牧,春天蹲在這片草場,吃得差不多去下一片,一年四季少有固定居所。

    即便如此,生活壓力還是很大。

    整個族群人口少的時候,這種生活方式還算過得下去,一旦人口緩慢增長到某個臨界點,生存壓力便會陡然暴增,這導致環境破壞增大,物資匱乏,食物短缺,繼而惡迴圈。

    直至單純的放牧打獵無法維持生計。

    掠奪資源更為豐富的地方變成了緩和這種矛盾的方式之一。北漠和十烏都有馴養戰馬的優越條件,人均弓馬嫺熟,且騎兵機動性強,常常是打劫一波就一溜煙逃得飛快。

    被打劫的倒楣鬼反應過來也只能吃灰,看著人家揚起的煙塵氣得咬牙切齒,奈何不得。

    至少在沈棠認知中是這樣的。

    她先前在祈善的筆劄看到一組資料,北漠和十烏的族群規模不小,按理說是不小威脅。

    但聽褚曜的意思——

    北漠還是兇悍的遊牧民族嗎?

    完全成了刷名聲刷資歷的經驗包了。

    褚曜不太明白:「郎君說的‘慘’是何意?」

    沈棠疑惑:「北漠也有不少馬場吧?」

    褚曜明白過來了,他笑著解釋說:「北漠是有不少馬場,但這不算什麼優勢。」

    沈棠嘴角微微抽搐。

    這……

    不算什麼優勢???

    褚曜道:「天降賊星前,大陸各國少有騎兵,蓋因戰馬缺乏、草場不多,十烏北漠等異族以此換取大量銀錢,再加上貿易和利益交換,長久經營下來,已然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為防備他們,邊境各處都要派遣大量駐軍……饒是如此,也少有安定的時候。」

    不過,這些都在天降賊星之後扭轉了。

    沈棠好奇問道:「扭轉了?難道說文心武膽如此智慧,不僅能分出男女,還能分出本族和異族?那麼兩族混血怎麼辦???」

    隨父還是隨母?

    隨本族還是隨異族?

    還是父母基因打一架,誰占上風就跟誰?

    沈棠一時間走神,思維發散得老遠。

    褚曜道:「這怎麼可能?北漠十烏這些異族百姓自然也有覺醒文心武膽的可能,跟我們沒有什麼區別。之所以說天降賊星便扭轉,原因有二。其一,賊星降落在的位置。」

    沈棠:「……」

    她一下子就無語凝噎了。

    褚曜不用說她都知道怎麼回事了。

    賊星隕石降落在大陸中心,碎片自然是被中心各諸侯國瓜分,做成各式各樣的國璽。

    那些諸侯巴不得吃獨食,自個兒都不夠分,怎麼會帶異族玩兒?於是乎——那些處於大陸八方邊緣位置的異族就倒楣了。

    沈棠嘖一聲,感慨:「那可真是倒楣,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另一重原因呢?」

    褚曜默了默,提醒道:「五郎?」

    沈棠:「嗯?」

    褚曜道:「文明。」

    按照自家五郎的說辭,北漠十烏等異族是吃屎趕不上熱乎,那拿到隕星碎片的諸侯算什麼?幸福吃上熱乎的屎嗎???

    沈棠:「咳咳咳……這不重要,不重要!」

    褚曜跳過這一節,緊跟著說出第二個原因,跟文心武膽有關,在軍陣言靈之中,文心言靈可以加持軍陣、變化軍形,妙用無窮、變化無限,武膽言靈相對單調一些,大部分都為軍隊服務,可以化兵、化甲、化馬!

    也就是說——

    褚曜表情微妙地道:「不缺馬了。」

    沒了戰馬限制,再加上他們人還多,即便馬戰不如北漠十烏這等遊牧族的騎兵厲害,但有文武言靈加持,理想狀態下能做到人均騎兵的程度。各個諸侯國還有很微妙的共識。

    大家內戰歸內戰,異族別想插手。

    這導致八方邊境的異族每次出兵侵略,接壤的諸侯國就會默契停戰,出兵的出兵、出糧的出糧,實在窮出不起就遠程聲援兩句。仗什麼時候都能打,但絕對不能讓異族佔便宜。

    歷史上有一個很有意思的例子。

    百餘年前,大陸西北有兩個小諸侯國,某甲國和某乙國。兩國幹架打成了鬥雞眼,眼看著乙國佔據了上風要集中兵力破國了,誰知這時候生活在北漠地區的某幾個大部落聯合起來想偷了某甲國老家,拿下他們的國璽。

    某甲國跟某乙國立馬停手,某乙國派遣數萬精銳支援,將失去的領土全部收回,還揚了好幾萬人的骨灰。解決外亂,兩國繼續幹架。因為有了喘息之機,某甲國極限翻盤。

    類似的例子還有不少。

    也因為如此,異族始終被限制在各自的領土,兩百餘年沒有造成太大的威脅,反而成了臨近諸侯國刷名聲資歷的經驗包。

    沈棠聽完褚曜的講述,正想笑,倏地想到什麼,臉色默默沉了下來。她道:「倘若如此……那麼鄭喬的做法豈不是……」

    難怪祈不善如此厭惡鄭喬——此人為攻下辛國,與十烏合作,讓十烏暗中出兵騷擾山脈邊境,進一步削弱辛國可以調動的兵力,趁勢攻下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的辛國。

    褚曜自然也知道這茬事情。

    他身處孝城,但消息並不閉塞。

    褚曜:「他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為有山脈邊境阻擋十烏,十烏就構不成威脅,打著利用完就翻臉的主意,吞狼驅虎,但世上的聰明人不止他一個,人家十烏也不傻。再者,鄭喬失人心民意,山脈那邊的國境屏障……也不知還能攔住十烏多久……」

    一直保持安靜的小胖墩兒發問:「但是老師,十烏也好,北漠也罷,他們不是很弱嗎?」

    他是土生土長的四寶郡人士,再加上這個時代資訊不發達,導致他所知的世界很小,連十烏、北漠這些異族的存在,還是老師教他的。在他認知中,自家老師最厲害。

    褚曜好笑又無奈地掐了下屠榮的小肉臉:「阿榮,是誰告訴你他們很弱的?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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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7 07:13 PM

一百四十五:行動(三)

    小胖墩兒胖臉迷惑:「不是嗎?」

    「自然不是。」說著又一拍小胖墩兒腦袋,不輕不重地警告他,「記住,輕敵自負是大忌!」

    小胖墩兒抱著頭,委屈地點頭。

    糯糯地道:「學生記住了。」

    沈棠問:「北漠今非昔比?」

    褚曜苦笑了一聲:「是,今非昔比。」

    誠然,天降賊星之後,北漠十烏這些異族差不多就淪為了經驗包,諸侯國都不帶他們玩兒,再加上文武言靈都是從各個國璽(隕星碎片)抄撰出來的,導致異族一度低迷弱勢。

    但人家只是先天發育不良,不代表腦子真有問題啊,他們也能感悟天地之氣,也能凝聚文心武膽,因為種種原因,多武膽少文心,單兵作戰能力並不弱。至於言靈——

    嘖,言靈這種東西可以學習啊。

    還是正大光明地學。

    怎麼學?

    時不時派遣小波兵力騷擾邊境國家,等他們派兵過來,打不過就送上部落質子美女。

    美女各個容色出挑,一部分被收入國主內庭,一部分被拿來賞賜有功之臣,這是「聯姻」路線。質子不能賞賜,成功「聯姻」的也少,看似不太好處理,但「來者是客」,質子是彰顯武力、國力的「吉祥物」,虐待質子也會失了國家風度,容易被詬病。

    那怎麼辦?

    當做「吉祥物」放一邊晾著唄。意思意思,給予一部分福利特權,例如教育學習。有出息的質子還能拜師名儒名士,得到一線教育資源,而言靈知識可以記入腦子帶走。

    除此之外,還有異族大部落向諸侯國國主臣服求和求賜婚,一般情況下不會被拒絕,即使女方不是諸侯國宗室女,出嫁的時候也會被封個宗姬或者王姬的頭銜,陪嫁豐厚。

    這些都是比較迂回光明的辦法,還有比較隱秘的小動作。例如趁著大陸各個諸侯國動輒你滅我、我滅你的時候,渾水摸魚,通過各個管道,暗地裡收購各類文武言靈典籍。

    總之——

    沈棠聽了褚曜的科普掃盲,總結道:「一言以蔽之,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總比困難多。」

    八方異族為了發育也是拼了命地臥薪嚐膽,某種程度上來說,相當勵志且努力了。

    褚曜自動忽略五郎的騷話,長歎搖頭:「如今除了國璽,八方異族與我等幾乎沒差距,實力保存上還更勝一籌。當年那一戰,其實贏得不輕鬆,初期戰事數次失利……」

    作為「褚國三傑」年紀最小、資歷最淺的一個,褚曜能後來追上,很大一部分是靠著中期扭轉戰局的功勞,逐漸拉平兩軍差距。

    也是那時他意識到,北漠已非當年。

    奈何眾人還沉浸在勝利之中,再加上這兩百多年的連勝,並未將北漠少有的強勢放在心上。在經歷人生一個小高光時刻,褚曜又開始一落再落的倒楣之路,直到褚國被滅。

    褚曜想想如今的局勢,歎氣更重。

    於是,立了一個flag。

    他寬慰陷入憂慮情緒的五郎和阿榮,和藹淺笑:「……你們也不用這麼發愁,只要國璽不失,或者在兩大異族獲得國璽前,西北諸國平定戰事,便不會出大事……」

    小胖墩兒認真地點頭:「嗯。」

    唯有沈棠一臉黑線。

    她吐槽道:「無晦,你這話我慌。」

    「慌什麼?」

    「按照市井話本的套路,每當重要人物說什麼事情不會發生的時候,大概率都會發生。」

    好傢伙——

    活似戲臺老將軍,背上插滿旗啊。

    褚曜怔愣,失笑:「曜可沒那能耐。」

    縱使年少時自信自負,恨不得老天老大他老二,但被現實毒打十來年,心態早就佛系了。

    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算不得什麼「重要人物」。

    沈棠認真道:「不不不,在我這裡,無晦就是很重要的人物,所以——百無禁忌,大風吹去,無晦的flag都是開玩笑的!」

    前面半句對著褚曜說的,後面半句則是雙手合十,恭敬告知八方神靈,那認真求神拜佛的模樣看得褚曜啞然,但也沒有潑她冷水,而是跟著效仿:「是是是,大風吹去!」

    小胖墩兒不懂,只知道跟著做。

    軟糯糯地道:「吹去吹去——」

    三人有說有笑,但歡聲笑語背後,褚曜心底還是積著些許晦暗——顧池的示警,總讓他忍不住往最壞的方向思考——北漠十烏這兩頭餓狼,憋了兩百多年的火,若一朝爆發,如今掐紅眼的西北諸國,真能擋得住?

    感情上希望擋得住——

    但理智卻小聲道:擋不住。

    天幕鋪開黑墨,唯有月色引路。

    褚曜看著前方比他遠數個身位的削瘦少年郎,胸臆吐出一口濁氣——時間是很緊,但希望還來得及……有生之年,看到五郎在西北活躍的身影,也不枉費他豪賭這一把。

    他一手控制韁繩,垂在身側的手暗下攥緊,點漆眼眸深處似有暗潮,下了某種決心。

    「無晦!」

    沈棠的聲音冷不丁傳入耳中。

    他驀地抬頭:「嗯?」

    沈棠指著前方遠處一點星火,轉頭衝他笑道:「快到家了,山路難行,別發呆啊。」

    星火很小,亦可燎原。

    褚曜:「嗯。」

    正所謂望山跑死馬,再加上山路崎嶇,沈棠三人又耗費了大半個時辰才抵達土匪寨子。這次在門口等待的人換成了祈善。

    遠遠看著就像是根乾瘦的竹子。

    沈棠遠遠就開始揮手,嗓門大,還愛笑,仿佛有用不完的活力,讓人無奈又好笑。

    「元良,我們回來啦!」

    祈善習慣性忽略,上前接過韁繩,跟沈棠打過招呼再轉頭問褚曜:「此行收穫如何?」

    褚曜抱著小胖墩兒下了騾子。

    說道:「一切順利,暫定三日後。」

    祈善在內心默算時間:「三日後?十五?」

    黃道吉日。

    宜發財,宜動土。

    的確是個好日子。

    褚曜道:「剩下的回去再說。」

    說是三日後動手,但他們還得提前佈局,在路上等著稅銀隊伍過來,為保萬全,需要充分準備。

    細節部分,他跟祈善已經商討了再商討。

    家底薄就這點的壞處,經不起一點風險。

  祈善腳步一頓,沈棠被他看得發毛。

  「元良這般看著我作甚?」

  祈善問:「郎君,酒量如何?」

  他是準備一杯呢,還是準備一碗呢?

  或者,一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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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9 12:46 AM

一百四十六:行動(四)

    沈棠:「……」

    關於酒量的問題她真不想回答。

    她能說自己不行嗎?

    不能!

    這涉及到尊嚴和原則!

    她嘴硬道:「我說我千杯不醉,你信嗎?」

    祈善的眼睛明晃晃寫著「你做夢」三字。

    「將希望寄託於此,不可。」

    褚曜一聽就明白祈善的打算,沈棠醉酒之後的確判若兩人,的確比清醒時更具殺傷力,但不能因此忽略一些問題——五郎醉酒狀態有些古怪,不知可不可控,還是文心文士……

    不能因為五郎過於能打就忽略這點。

    祈不善分明將五郎當成武膽武者使了。

    這讓褚曜略微有些不快,但他話還未出口,沈棠比他快了一步發話,無奈地看著祈善:「唉,就知你不信,要不測一測酒量?」

    她以為祈善會順著臺階下。

    誰知——

    祈善道:「嗯,試一試。」

    沈棠:「……」

    很快她就感覺到了什麼叫「羞辱」!

    「祈元良,你什麼意思???」沈棠一拍桌子,指著他拿出來的一雙木筷,臉上寫滿了「你瞧不起我」幾個大字。為何如此控訴?因為祈善就用那雙木筷沾了點酒,喂蚊子呢?

    祈善道:「循序漸進。」

    沈棠:「……」

    她幾乎是黑著臉一把奪過那雙木筷,褚曜伸手試圖攔截,但沈棠已經張口抿住筷尖,嘬了嘬,啪得一聲將木筷拍桌子上。

    褚曜低聲呵斥祈善:「你太過分了!」

    酒量再差能差到這種程度?

    怎麼說也要一杯吧?

    下一息,自家五郎就拆了他的台。

    幾乎沒有一點點徵兆,沈棠連眼睛都還未來得及合上,上身前傾,腦袋直直往桌上砸。一側的祈善眼疾手快,伸手幫忙擋了一下,她這腦門才沒跟桌面來個親密接觸。

    褚曜直接看傻了眼睛。

    (⊙_⊙)?

    「這、這……五郎這是……」

    一雙木筷沾了點酒的酒量???

    祈善也是無語的抽了抽嘴角,不忍直視地扶額:「很明顯,醉了……這都能醉可真是……」

    這還是正常人的酒量?

    循序漸進不需要了,起步即終點。

    「五郎?五郎?五郎?醒一醒!」褚曜輕推沈棠肩膀,後者手指撐著額角坐起身,坐姿由由跽坐改為盤腿,單手撐著膝蓋,白皙面頰似掃了一層淡淡的腮紅。

    仔細一看這張臉,十足十的女相。

    「怎麼了?」沈棠循聲看向他。

    「這是三根手指還是四根手指?」

    褚曜衝著沈棠伸出食指和中指。

    沈棠頓了頓,看著那兩根手指陷入某種詭異的沉思,克制正欲抽搐的眉尾:「這……」

    好幾息沒給出答案。

    褚曜:「……」

    他確信了,五郎的酒量實在不爭氣!

    兩根手指都數不清。

    祈善問:「幼梨喝醉了?」

    沈棠托腮答道:「沒有,我千杯不醉!」

    回答乾脆果斷的確不似醉鬼。

    但——

    祈善便又問:「半步‘竊’走的珍寶可有歸還?」

    沈棠抿了抿唇,眉宇間隱約有些委屈、有些氣憤,咬牙切齒:「還未,但那是遲早的!」

    褚曜二人對視一眼。

    祈善擺出一副同仇敵愾的表情:「善這幾日收到一則消息,說有一批勢力欲竊取半步手中的‘珍寶’,沈小郎君能戰否?」

    「戰戰戰!怎麼不能戰!」沈棠一聽眼睛瞪大,旋即怒不可遏,整個人像是一頭極其暴躁的野獸在屋內來回踱步徘徊,腳步沉得似乎要踩死敵人,「誰都要偷我東西,混帳!」

    過了會兒,倏地高聲:「他祖宗的,全家活膩歪了嗎!老子要揚了他們骨灰,一個不剩!」

    褚曜用眼神詢問祈善。

    五郎被竊走的珍寶究竟是什麼?

    醉酒發酒瘋還能搞出個上下篇?

    祈善的回答唯有聳肩翻白眼。

    他怎麼知道?不過是試探,而且跟一個醉鬼探討邏輯和現實,不覺得非常滑稽嗎?

    目前來看,五郎醉酒不算完全「失控」。

    不幸中的萬幸。

    大概是喝得酒不多,不過一刻鐘功夫她就醒過來,腦袋昏沉,胸口似堵著什麼,險些呼吸不過來,那感覺像是被什麼氣狠了。

    她揉揉發堵的胸口,抬頭看向表情微妙的祈善和褚曜,再也嘴硬不了:「我又喝醉了?」

    祈善點頭。

    沈棠環顧四周,還是那個小屋子,簡陋的木質傢俱也完好待在遠處,跟她喝斷片前一模一樣,看樣子自己沒有發酒瘋,酒品尚可。

    褚曜語重心長輕拍她肩膀道:「以後,五郎還是不要喝酒了,若無必要,滴酒不沾最好。」

    沈棠:「……」

    祈善補上一刀,說出的真相無異於公開處刑:「嘬個筷子都能喝醉,沈小郎君管這叫‘千杯不醉’?不過你醉酒之後,自有一套行事邏輯,此次稅銀行動能派上用場。」

    不怕醉鬼喝醉,就怕醉鬼無法溝通。

    沈棠:「……」

    酒量差……

    這絕對是這具身體的鍋!

    她隱約記得自己酒量真的很好,穿越前還跟一個很熟悉的人拼酒擼串來著,一口氣吹一整瓶不帶喘的,拼完了還能撐著微醉去趕畫稿……只是,這些內容總不好跟二人解釋。

    沈棠無奈地張了張嘴,將話咽回去,吃下這次的啞巴虧——酒量是能鍛煉的,總有一天她會用事實證明自己真的「千杯不醉」!

    日期臨近,寨中氣氛多了幾分異樣。

    褚曜抓了小胖墩兒兩天功課,便將他和林風一同送去孝城——凡事做好最壞的打算,一旦失手,這倆孩子待在山中過於危險。

    林風聰慧,隱約意識到什麼。

    被送走之前抓著沈棠衣袖不肯撒手。

    沈棠只得再三保證沒事,絕對會在約定時間去接她,林風幾番猶豫才遲疑著鬆開手指。她微紅眼尾,忍著某種不安和哭腔,道:「郎君和老師一定要來啊……要早點……」

    褚曜點點頭,目光落向小胖墩兒。

    「阿榮。」

    小胖墩兒道:「老師。」

    褚曜拍了拍他腦袋,鄭重道:「為師不在的幾日,記得照顧好你師妹,懂嗎?」

    小胖墩兒幾乎是拍著胸脯應下:「老師放心去忙正事吧,學生會照顧好師妹的。」

    他才不會欺負林風師妹嘞。

    這位師妹年紀比他小,生得比他弱,但卻比他聰明,念的書也多,寫的字也好看,他還想好好請教,過兩日好讓老師大吃一驚。

    褚曜擠出一抹淺笑來:「如此甚好。」

    五郎的家底也就這麼點兒。

    錢財反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幾個人。

    共叔武也尋了藉口,將訓練的近百號人暫時交由狸力看管,維持每日的練兵計畫。

    這些人裡面兒有一半都是土匪混混出身,另一小半是買回來的。倘若稅銀計畫有個三長兩短,不用懷疑,他們絕對第一個反噬!於是,共叔武還暗下叮囑狸力,告訴他——

    誰有了異動,必要時刻殺雞儆猴!

    狸力不知沈棠幾人的計畫,但直覺也讓他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皺著眉向共叔武確認。

    「可以殺?」

    共叔武道:「可以!」

    狸力問:「倘若一半人都有異動……」

    共叔武斬釘截鐵:「那就殺一半。」

    狸力又問:「倘若是全部……」

    共叔武:「你有能力可以全殺了。」

    狸力面上不顯,內心卻倒吸口涼氣。他意識到事情恐怕比他想像中還嚴重,不由得看向沈棠,試圖找尋答案——絕對出事了!若非如此,哪裡用下達這樣的指令?

    沈棠:「全殺了,恐有難度。」

    畢竟雙拳難敵四手,狸力並無武膽。

    共叔武一想也是,正準備改口,若是局勢不妙,狸力可以見機行事,優先保存自身。誰知就聽到沈棠說:「若發現所有人都有造反苗頭,不要聲張,我屋子放著一盒馬錢子。」

    不能力敵那就智取。

    共叔武:「……」

    狸力:「……」

    過了會兒,他不由得低頭笑了笑,問沈棠:「郎君怎麼會認定我不是其中一員?」

    他不知道這些人要幹什麼事情,但光聽聽他們做的這些安排——一點兒不像是暫時出門,反倒像是要去做一件極其危險、有性命之憂的大事,一個不慎就是有去無回。

    為何認定他就不會「造反」?

    狸力不解。

    沈棠反問他:「你不是效忠我了?」

    狸力被她問得語噎。

    他是這麼打算,為了自己的未來最後一搏——即便身處泥淖,也想為了那輪明月而拼命,不奢求摘月,只求離得再近一點點。

    只是,人心隔肚皮。

    這位沈郎未免過於輕信於人了,沈棠不這麼認為,她極其自然地道:「即便你真成為其中一員也無妨,回來我自會清理門戶。」

    她雖是在笑,但眼神卻在明晃晃警告狸力——命只有一條,望君珍重,莫要隨意。

    狸力下意識避開沈棠的眼神,似乎這樣就能緩解那股無形的威勢:「為何不帶上我們?」

    畢竟也操練一陣子,能派上用場吧?

    共叔武:「沒必要帶著,太弱了,無法完美按照我的指令行動,只會拖後腿而已……」

    與他算是心意相通的私屬部曲早就散了,如今這些勉強湊數的歪瓜裂棗,他用不習慣。

    沈棠在一側贊同點頭。

    對手可是四寶郡的駐軍精銳。

    這些人上去做什麼?

    給敵人送人頭送溫暖嗎?

    狸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9 12:46 AM

一百四十七:行動(五)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

    但——

    「只有三個人去截稅銀也離譜啊!」

    沈棠、共叔武、祈善,兩文一武。

    她覺得這個配置不太行,梁山好漢打劫生辰綱的配置都比他們豪華有牌面。

    「誰說只有三人?不是四人嗎?」

    一道男聲突兀傳來。

    「誰——」

    沈棠與共叔武皆提高警惕,視線射向聲源,唯獨祈善微挑眉,卻不意外。隨著腳步靠近,來人抬手拂開枝丫樹葉,自樹林走出。

    一個男人。

    準確來說是個相貌略顯眼熟的男人。

    儀態翩然,斯文儒雅,恍若謫仙。

    與常人不同,這個男人髮色是非常特殊的灰白,配上這張年輕成熟的面龐,好似畫中走出。

    腰間配著枚銀灰白的飾品。

    共叔武先放下戒備,仔細辨認後鬆一口氣,衝來人拱了拱手,說道:「原來是先生。」

    男人拱手回禮。

    沈棠:「……???」

    又是一個熟人???

    三人之中唯她沒動靜,來人訝然之餘也回過味來,熟稔地喊了一聲:「五郎。」

    沈棠:「???」

    她認識的這些人裡面兒,每個人對她的稱呼都略有不同,一直固執喊她五郎的……沈棠驀地微微睜圓眼,抬手哆嗦指著那名橫看豎看至多二十七八的青年,好半晌:「無晦?」

    灰發青年笑道:「啊,認出來了。」

    沈棠:「……」

    等等,究竟是哪一步快進了?

    僅僅大半天沒有見面,褚曜變成這副模樣?她直接將疑問寫臉上,那名自稱是褚曜的男子也沒打算隱瞞。事實上,他這樣子也隱瞞不了。

    「說來話長,邊走邊說。」

    沈棠大為震撼。

    在她記憶中,或者說大半天前的褚曜不是這樣的。原先的褚曜吃了那麼多苦,在月華樓後廚幹了五年雜役,彎腰洗碗灑掃,哪怕他努力挺直腰板,仍有些許駝背。

    在進入月華樓之前,幾度流放,國破家亡,數年不得志……不止是身體受折磨,精神更是如此。熬得髮絲灰白,相貌蒼老,一看就是四五十歲、上了年紀的老者。

    哪怕他實際年齡僅三十有四,仍是壯年。

    大半天不見就重獲青春了?

    沈棠張了張口,有無數問題想問,一時間不知從何處問起。無意間看到他腰間的配飾頗為熟悉,驚訝脫口而出:「你的文心恢復了?」

    不是說受了破府極刑便無法再恢復?

    等等——

    她倏地想到祈善也說過有例外。

    當時還說要「用性命去換」。

    「嗯,不過時間匆忙,徹底恢復還得苦修靜養個三五年,應付當下局面是完全夠了的。」

    褚曜說得輕描淡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續接早已枯竭衰敗的經脈、重新開拓丹府、凝聚文心有多痛苦。看似整齊的衣裳之下,早已被冷汗打濕,裡衣緊緊貼著肌理。

    每次張口、每回呼吸,甚至每走一步,疼痛如蛆附骨,刺激得皮肉顫抖,但面上仍一派平靜。疼是疼,但跟當年的「偷樑換柱」或是「破府極刑」相比,毛毛雨。

    反倒是文氣重新充盈這具走向衰敗暮年的身軀,仿佛曾經的意氣風發都一併回來。

    他現在只覺得愉悅。

    沈棠問:「你……拿什麼去換了?」

    褚曜:「拿命。」

    沈棠喃喃:「命?」

    她腦中自動浮現褚·美人魚·曜去找女巫婆做什麼邪惡交換,美人魚失去了美妙的聲音,褚·美人魚·曜失去了他的命?

    沈棠對這個世界規則的認知皆源於眼前這幾人,時日尚短,有些比較隱秘偏僻的東西,她還未來得及接觸。正好,這次補上。

    褚曜倏地浮出一縷輕笑。

    「五郎沒覺得在下哪裡不對勁嗎?」

    沈棠誠實吐槽。

    「我覺得你哪裡都不對勁……」老爺爺大變帥青年,這個世界還能更加玄幻一些?

    「為絕後患,受過‘破府極刑’的人,與文武之道此生無緣,唯一種情況例外——」褚曜不知是感慨還是無奈,抬手指著沈棠,「真正效忠擁有國璽的國主,自此之後,生殺予奪。」

    沈棠:「……」

    徹底怔在了原地。

    祈善補充:「國主若亡,臣子皆殉。沈小郎君,你要是沒了,便是一屍兩命。你現在若是對褚曜起了殺心,他也會死。此法原理,大致就是用自身當抵押,租賃大量文運,強行恢復丹府,至於二次凝聚的文心——以往的例子,短則一兩月,長則一兩年。」

    褚曜就用了半天

    實在是離了大譜。

    祈善酸得宛若恰了檸檬。

    「……值、值得嗎?」

    「還挺值,也讓在下看到自身價值。」褚曜回應,並解釋,「不是每個受過‘破府極刑’的人都能用她恢復丹府,也不是每個人都介意‘生不由己’,他們更介意失去文心武膽淪為普通人。但此法苛刻,其一要找到擁有國璽之人並被接納,其二自身得有價值。」

    用自己當抵押物,租賃文運。

    若此人無價值或者價值不足,文運稀少都不足以重新開拓丹府,更遑論用多餘的文運凝聚文心。褚曜卻能在大半日走完全程……

    這只意味著一點——他真的很貴!!!

    想想民間那些當鋪,價值一萬的東西能典當出五千的錢,那都算頂頂有良心了。

    想通這一層的沈棠:「……」

    她不覺得完全掌控另一人性命有什麼好的,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搞事、安心種田都不可能了。因為國璽是死亡掉落的綁定物品,殺她爆橙武。

    她若狗帶,褚曜也會跟著狗帶。

    還真是一屍兩命w(゚Д゚)w

    唯一的槽點——

    「為什麼……不用經過我同意?」

    她難道不是當鋪老闆嗎?

    褚曜:「……」

    祈善:「……」

    首次知道沈棠有國璽的共叔武:「……」

    他憋了半晌,目光複雜地看著沈棠:「以往有不少國主擔心功高震主,或軟硬兼施,或陰謀詭計,便是希望能真正掌控其生死……有人如願以償,但也有人自食惡果……」

    大陸國家更迭這麼快,不是沒原因。

    無數國主做夢都想的美事兒,這位沈五郎第一反應卻是吐槽沒得到他的同意,意思是如果他實現知曉,他有可能拒絕褚曜的獻命?該說褚曜看上的人,果然有其獨特之處。

    至於沈棠身上那塊國璽源自何處?

    他沒興趣知道。

    疑似凡爾賽了的沈棠:「……」

    不,她沒有,她不是!

    她重新看了看四人陣容,默默問共叔武:「半步,有無感覺這個配置非常奢侈?」

    共叔武:「……」

    三個文心文士,的確奢侈。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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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9 12:48 AM

一百四十八:行動(六)

    事實證明共叔武還是太年輕了。

    三位的確都是文心文士,任何一個武膽武者做夢都想有的配置,但沒一個是他的。

    …(⊙_⊙;)…

    沈棠不用說了,他知道這位小郎君凶得很,提著劍就敢往敵人堆衝殺過去,一步一劍一血花,讓人懷疑這廝就是披著文心文士皮的武膽武者,根本指望不上。

    文心文士基礎十則學完了沒???

    褚無晦的話……

    他眼裡只有沈小郎君啊!

    沈棠目前也只注意到了褚曜。

    她有些好奇後者的文心。

    仍是二品上中還是被替換後的七品下上。

    褚曜笑問:「若是七品下上或是更低呢?」

    沈棠:「不是說文心文士強弱取決於腦子而不是文心品階?既然如此品階再高也只是錦上添花,那不管是七品、九品還是二品……那不重要。當然,私心還是希望是二品。」

    褚曜:「私心希望?」

    沈棠認真道:「嗯,你能少點遺憾。」

    她覺得那枚二品上中的文心,肯定是褚曜內心過不去的坎兒,若能重新獲得自然最好。

    昔日已逝不可追,未來未至猶可盼。

    褚曜眼眸微動,輕聲道:「沒遺憾。」

    是二品上中。

    正常情況,二次凝聚都會掉品,一品到三品不等,重新凝聚那一瞬,他亦不可置信。

    「但有悔。」

    他說得極輕,輕到沈棠都沒聽見。

    什麼悔?

    親手將這麼個赤誠坦率的少年推入亂局泥淖。五郎以真誠待他,他卻還以算計,妥妥的以怨報德,自然有悔。甚至連胸腔那顆沉寂多年的良心,醒了那麼一瞬。

    共叔武騎在馬背上,目光複雜地看著騎著騾子,主動落後沈棠大半個身位,與其一問一答的褚曜,暗暗咋舌。他其實很早就見過褚曜,估計連褚曜自個兒都不知道。

    比眾人以為得都要早得多。

    他與褚曜算是同齡人。

    當年打北漠,他也上過邊境戰場。

    因為修煉路線不同,文心文士年少成名者眾,但少有武者能在十來歲年紀成為一軍統帥,共叔武也不例外,因此他上戰場只是為了見見血、開開眼、積攢經驗資歷,以屬官身份跟著同族長輩一塊兒押運護送糧草。

    他與褚曜並無交集,甚至沒能說過一句話,距離最近一次也只是他押送糧草歸來,正逢大軍小勝凱旋。遠遠看到一襲雅致長衫,頭戴僕帽,環佩玎璫的少年文士騎高頭大馬。

    身側有數員渾身浴血的兇悍武將,為首武將心情甚好,竟與少年文士並轡而行。其他的人,或腋下夾著沾血的兜鍪,或乾脆將武甲半褪露出大半上身,神情愜意,笑談戰局。

    眉宇間皆帶著獲勝後的暢意。

    便是那幕,讓那時的共叔武被一眼吸引,開始留心這位年紀比他大幾歲的少年文士。

    褚無晦?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也疑惑,那些武將年紀都在三四十之間,正值當打之年,氣性大,怎麼會與一個至少小他們一輪,看似乳臭未乾的少年處得來?看著還非常尊敬?

    但事實就是事實。

    他記得,北漠那一仗打得並不輕鬆。他跟著上過幾次戰場,但更多還是負責糧草押送或者戰後清掃歸整。前方戰局情況,勝負得失,他都是從長官那兒獲悉的。

    初期凝重,中期開始多了幾分輕鬆。

    到了中後期,連後勤也得了幾次賞賜。

    某天,他與幾位袍澤在帳內煮著不算太新鮮的乾糧麥飯,隱約聽賬外傳來幾人交談。

    某位主簿酸溜溜:【小小褚國真是人傑輩出……明明只是巴掌大的地方……嘖嘖……】

    另一人:【這都第三個了吧?】

    主簿:【是第三個了。】

    第三人疑惑:【什麼第三個?】

    主簿回答:【二品上中,第三個了。聽說這位褚無晦好像是遊學路過才入了伍。瞧瞧人家,再瞧瞧自己,比不得比不得……此戰回去,說不定就要平步青雲,仕途亨通。】

    一個國土僅有大半個州郡的小國家,一下子出了三個二品上中文心文士,每個都是年少成名。算上褚曜,乾脆給了個「三傑」美稱。

    一時間,風光無限。

    共叔武也感慨羨慕了兩句。

    回去後勤學苦練,但不知為何,除頭兩年,之後再沒聽到褚無晦的消息。不知情者感慨一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或調侃一句「竟是個褚仲永」,便丟到腦後不再關注。

    不是褚曜不夠驚豔,只是這片大陸風起雲湧,人傑輩出,永遠不會缺更年輕更驚豔的少年文士踏入這片舞臺,而那些已經下場或者落幕的,久而久之就被人遺忘罷了。

    再見面,竟在孝城。

    乍一見褚曜,共叔武並不敢相信。

    眼前這名精氣神消磨殆盡的蒼老之人,竟是當年那個美名傳揚,意氣風發的少年文士。

    再一瞭解,不勝唏噓。

    人生際遇便是這麼捉摸不透。例如,共叔武想不到褚曜揚名後的下場,例如……褚曜竟然會選擇將這條命交托給一個比他當年更年少、更稚嫩的少年手中,簡直是瘋了!

    共叔武默默收回視線。

    視線望向唯一一個正常的文士。

    Emmm……

    相對而言是比較正常。

    祈善這人龜毛得很,說什麼也不肯騎騾子,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匹乾瘦老馬代步。

    共叔武看他的時候,他正目光幽幽盯著前方有說有笑的沈棠和褚曜,氣氛很微妙。

    「祈先生?」

    思來想去還是開了口。

    三個文士,他總得撈著一個。

    九等五大夫也經不起千多人的群毆。

    祈善掀了掀眼皮:「何事?」

    共叔武:「……呃,沒事……」

    直覺告訴他這個時候不要開口。

    但既然起了話頭,總該說點什麼,他問:「在下只是好奇,二位先生為何會……」

    說著餘光落向沈棠背影。

    祈善聞弦歌而知雅意,登時明白他所指什麼,淡聲回答說:「起初只是為了賭一把。」

    每一個看似冷靜的謀者,骨子裡都有一抹賭徒的影子,或是為了乘勝追擊,或是為了絕境翻盤。賭桌之上無感情。結果,這孩子太真誠,他與褚曜一樣開始良心作痛。

    甚至忍不住反思——

    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

    不管沈幼梨本性如何,未來會不會被時局逼上那條路,但現在都是被趕鴨子上架。

    還疑似是位嬌滴滴的女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9 12:49 AM

一百四十九:行動(七)

    兩日前。

    四寶郡郡守設宴款待翟歡兩兄弟。

    宴席正酣,他神色鄭重地行了大禮,驚得翟樂蹭得起身,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府君何須這般大禮?我等能得府君信任委以重任,自當盡心盡力,護送稅銀安全抵達。」

    翟歡雖未站起身,但也拱了拱手,放低姿態,回絕郡守的大禮,言明會盡力配合。

    郡守得到兄弟二人的承諾,稍稍放心。

    宴會之上,他還給兄弟二人引薦了另一位人物——此人是郡守的屬官,同時也是率領孝城附近數千駐軍的都尉之一。此次任務將由他率領一千精銳,配合翟歡兩兄弟執行。

    這位都尉生得人高馬大,膚色微黑。

    國字臉,絡腮鬍,雙眉粗濃,黑眸威嚴,瞳仁偏靠上,瞧著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傲氣。

    不知是情緒使然還是他生來就是一副固執兇悍相,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不太友好。

    哪怕郡守熱情介紹三人相識,他也是不冷不熱,隨便拱手算回應過了,說話更是惜字如金,或「嗯」或「哦」或「久仰」,翟樂這樣有社交牛批症患者也忍不住想離他一射之地。

    郡守熱情了一陣也冷淡下來。

    直到——

    郡守暗示他以翟樂為首,那張國字臉暫態陰沉下來,拉得老長老長,只是不好當場發作。

    這完全不可理喻!

    翟樂二人並非本土人士,不可信。

    一個堪堪弱冠,一個乳臭未乾,這倆毛孩子加起來年紀都沒有他大,即便他們天賦出眾,但缺乏經驗,與其他兵卒一點兒不熟,一旦碰到了敵人,指揮調度便是個大問題。

    如何能與自己相比較?

    哼,竟然還他從旁協助?

    如今這位郡守簡直瘋了!

    稅銀事大不假,但為了這麼件事情擺出這麼大陣仗,搞什麼真假隊伍障眼法,駐軍兵力四分五裂。一旦有了民亂或者其他敵情,怕是防都防不住,他心裡越發不滿。

    當然,他心裡也清楚。

    因為他曾是前任郡守心腹,又時常唱唱反調,現任這位郡守看他非常不順眼。這幾年更是有事沒事找他麻煩,明擺著故意磋磨他。這次更過分,直接將他面子往地上踩。

    翟樂聽了郡守的話也是頭皮發麻。

    急忙起身推辭。

    幫忙可以,但拿決策統兵權利就算了。

    這又不是啥好玩意兒,根本就是拉仇恨!

    郡守倒不覺得哪裡有問題。

    有能者居之!

    這位都尉在任數年沒犯過一次錯,但也未立過一次功,說白了就是平庸!做事縮頭縮尾,性格猶猶豫豫,練兵還行,但決策少了果斷。過了而立之年,修為再無長進。

    若非實在無人可用……

    哼哼,郡守甚至不會想起他。

    反觀翟樂,年紀輕輕便是七等公大夫。看著面皮稚嫩,但言談舉止都看得出骨子裡是個果決的,又有默契配合的堂兄翟歡在側。若願意接過指揮權,行動不受掣肘,明顯比這個蹲著茅坑不拉屎的老傢伙好得多。只是雙方都不願,他也不好強求。

    只是,他橫插一腳還是讓都尉對翟樂二人生出了不滿,單方面結下了梁子。

    郡守將都尉神情看在眼裡,內心冷哼。

    設宴第二日啟程。

    與祈善他們預料得大差不差,郡守不僅放出十幾條假消息,還搞了四假一真五支稅銀隊伍,分別從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出發,每一支路線都不一樣,但隊伍配置大致雷同。

    翟樂乍一聽這個消息。

    出於職業本能,他皺眉算了算兵力。

    「嘶——一支就是一千,五支就是五千,雖說孝城是四寶郡的州府,駐軍規模比尋常地區要大得多,但絕不會超過兩萬之數,保守估計也就一萬上下,這不是……」

    幾天內調走了一半兵力?

    郡守大概也考慮到了這點問題,於是錯開五支隊伍的出發時間。

    只要能順利將稅銀送上水路,基本就安全了,支出去的兵馬可以返程。一來一回大概是十天,每隔一天便會有一千兵力回來。孝城兵力是會比平時薄弱,但也弱不了太多。

    最重要的是——

    只有一支隊伍是真的,其他四肢假的只是做個樣子,一有情況可以立馬回援。

    郡守這個小算盤也打得劈啪響。

    翟樂下意識想到附近淩州暴亂。

    這個消息……

    郡守應該知道吧?

    他不確定地想著,想得正出神呢,肩膀被堂兄拍了一下,散發出去的思緒瞬間歸位。

    「阿兄……」

    翟歡騎馬與她並轡而行。

    「怎麼了?」

    翟樂不確定地道:「我在想孝城兵力薄弱,若此時有暴徒出現……那豈不是危險了?」

    翟歡道:「也不是沒這可能。」

    依他看來,一支護送派遣兩三百人就夠了,畢竟為首的武膽武者還能武氣化兵,尋常劫匪繞路都來不及呢。有能力打劫的,也得看看這塊硬骨頭能不能啃下來。

    結果一支派遣一千兵力,好似郡守篤定一定會有強大武力來劫稅銀似的……耐人尋味。

    因為趕得及,眾人只得趲行。

    這一千兵馬皆是訓練有素,急吼吼趕路也不見抱怨,天不亮上路,日頭最大的時候尋個陰涼地歇一歇,用過水糧補充體力,日頭稍微偏斜繼續上路直至夜幕降臨。

    只是稅銀車輛沉重,腳程快不起來。

    第一日,出東城,風平浪靜。

    第二日,入峽谷,海不揚波。

    第三日,上了官道……

    繃著神經的眾人終於鬆了口氣。

    那條峽谷最容易被設伏,他們走得膽戰心驚,頗有草木皆兵的架勢,但整一段路過去了,他們擔心的盜稅銀劫匪也未出現,饒是一直板著臉的都尉也開始舒展眉頭。

    今天過去只剩下兩日路程。

    因為近幾年打仗,人丁凋零,政局不穩,連官道也無人維護整修,雜草叢生,不少大塊頭碎石擋路,極大阻礙了他們的速度。這讓都尉非常煩躁,更令人惱怒的是——

    前方探路的斥候傳回來一個壞消息。

    因為前幾日此處暴雨,導致引發了一場地滑堵住了去路,若要清理需半日光景。

    都尉虎目一瞪:「半日?」

    斥候為難地回答:「是,山體不穩,若用武力強行開道清理,恐怕會引發二次地滑……」

    最省時間的辦法就是繞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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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9 12:52 AM

一百五十:行動(八)

    地滑?

    這種時候遇上地滑?

    都尉心下一沉,面皮輕顫抽搐。

    「楊都尉,發生何事了?」

    稅銀隊伍後方的翟歡發現隊伍停下,這會兒也不是休息的時候,便驅馬上前詢問。

    「前方有地滑,走不了。」

    都尉見來人是翟歡,心下雖有不悅卻沒有表露於色,只是他習慣性冷著臉,臉色也算不上多好。翟歡並未在意這點細節,他跟這位都尉「共事」幾日,對方喜惡與他干係不大。

    「地滑?」

    翟歡敏感神經被觸動。

    他扭頭詢問斥候:「可有人為跡象?」

    雖說地滑是比較常見的自然災害,行軍打仗時有碰見,但偏巧是當下這個敏感關頭,趕巧不巧讓他們這時候遇見,由不得他不多想。

    斥候餘光看了眼真正的上司,見後者沒意見才回答:「仔細查過,並未人為跡象。」

    翟歡皺眉。

    並無人為跡象那便是巧合了?

    他又問:「多久可以清理好?」

    實力強大的武膽武者,甚至能以一人之力撼動山嶽,短時間內清理出一條路也不是問題。

    斥候的回復讓他失望,因為山體不穩不能暴力開道,半日時間還是樂觀估計。若中途有其他意外情況,恐怕要耽誤一整天時間。

    這位斥候也是四寶郡土著人士,對郡內各處地勢道路非常熟悉。按照他的經驗,若選擇繞道,至多比原來的路線耽誤一個時辰。這點時間完全可以通過減少休息時間彌補。

    翟歡對這個建議不置可否。

    前幾日的暴雨,受影響的未必只有附近這段官道,誰知道繞路不會碰上同樣的麻煩?

    不過,他並非決策者。

    翟歡問道:「楊都尉以為如何?」

    都尉自是遲疑不定。

    耽誤半天時間清理道路?

    雖然安全穩妥,但斥候也說中途可能發生二次地滑,有危險還會耽誤更多時間,錯過交接的時辰。若是繞路,其中風險未知……

    他這一猶豫便是半刻鐘時間。

    翟歡也不好催促。

    翟樂這邊倒有小小的埋怨。

    他騎在馬上,歪身偏向自家堂兄,翟歡默契十足下了一個防止外人窺聽的言靈。翟樂放心吐槽:「阿兄,那位都尉做事兒這麼磨唧?」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遲疑的?

    當然是派人清理道路啊。

    至於繞道會耽誤一天半天?

    拜託,混淆旁人耳目的假隊伍,莫說耽誤一天了,即便耽誤十天半個月又如何?

    繞道?

    沒必要!

    翟歡臉色微有異色,心底快速閃過一個可怕猜測。目光狀似不經意般,掃過那一箱箱上了封條的稅銀箱子,胸腔突突數下。

    他少有地嚴厲起來:「阿樂!」

    翟樂瞬間蔫成霜打茄子。

    自打他有了正經的字,就不樂意旁人再這麼叫他,「阿樂」這個稱呼過於秀氣,不夠有男子氣概。堂兄也知道他暗戳戳的小心思,很少會這麼喊他,一旦這麼喊了……

    翟樂基本秒慫。

    他委委屈屈地癟了癟嘴,私下吐槽一句又不是當著人面得罪……不至於如此吧?

    翟歡凝重:「阿樂,接下來要小心了。」

    翟樂疑惑不解:「有情況?」

    「稅銀有問題。」

    翟樂受了驚嚇:「有問題?本來就是假的稅銀能有什麼……啊這,阿兄的意思是……真的?」

    翟歡極其輕聲地應了一聲:「嗯。」

    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若非如此,楊都尉何苦發愁耽誤時間?

    翟歡拍拍自家堂弟的肩膀,叮囑:「時刻提高警惕,防止暗中冷箭,自身安全最重要。」

    至於稅銀?

    能保住最好,保不住也是天意。

    畢竟,他並不知道這是真稅銀不是嗎?

    若真遇見勁敵,為何要為了一批假的稅銀堵上性命,將自身、將阿樂置於危險境地?

    唯一沒料到的是那位郡守是個狠人。

    居然有膽量冒這個風險。

    饒是清冷如翟歡也生出幾分薄怒。

    不多會兒,那位楊都尉終於糾結出結果,咬咬牙,決定冒風險繞道,走另一條較為偏僻的小路。這條小路幾乎沒什麼行客,幾乎都是僅容一輛馬車通過的狹窄山道。

    山道兩旁密林遍佈。

    凹凸不平還未乾透的泥濘山道給隊伍增添了不少難度。普通人輕裝上陣走著都費勁兒,更別說推著一輛輛載滿沉重箱子的車輛。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便有士兵氣喘吁吁。

    明明已經入秋卻熱得渾身大汗。

    「快走!停下作甚?」楊都尉騎著馬、沉著臉,見士兵越走越慢,心頭火氣蹭得上來,粗聲呵斥,「才多少路就累成這德行?便是爬也得爬起來!耽誤時辰你們有幾個腦袋賠?」

    士兵不敢說話。

    連楊都尉的副手屬官也只敢看著。

    於是,士兵咬牙又行了大半時辰。

    最後實在挨不住,遭了楊都尉一鞭子的士兵討饒道:「非是我等不肯動,實在是這路太難走,莫說人了,騾子來了也得累趴下。將軍行行好,容我等停下歇一歇腳吧。」

    這才多久時間?

    他的衣裳已經被汗水完全打濕,整個人似水中撈出來一般汗涔涔,四肢力氣耗盡,脹痛酸軟。莫說推著稅銀車輛走了,便是讓他多走幾步,胸腔也是火辣辣地疼,喘不過氣。

    他們是練過武,但身手體力只比普通人好點,連個末流公士都不是,連車帶車上載的東西,足有五六百斤,即便分工合作,一人推一人拉,碰上這麼泥濘凹凸的露面也遭不住。

    楊都尉聞言黑了臉色。

    後方的翟樂見不慣他輕則叱駡,動輒甩鞭子打部下的行徑,但看到這一幕,不知為何倏地笑出了聲。儘管他迅速反應過來,但還是泄出動靜,惹來楊都尉不友善的瞪視。

    翟歡無奈:「你笑甚?」

    翟樂:「我笑是突然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翟歡又問他:「什麼好笑的事情?」

    「阿兄瞧這架勢似不似那一夥梁山好漢智取生辰綱?偏生這位都尉還姓楊……」

    翟歡:「……」

    賊星碎片上面記載無數內容,有威力強大、奇妙莫測的文武言靈,也有坊市小說,例如翟樂非常喜歡的《水滸傳》,但翟歡不喜歡,所以他戳不到自家堂弟的笑點。

    翟樂忍不住,撲哧著低聲道:「待會兒若出現一夥販棗賣酒的,那可真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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