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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1-12-7 01:53 PM

冰之卷 第二十九章 密報

  軍政處的門半敞,桌子後的軍官雙腳擱在桌上看報紙,無聊的瀏覽帝都近期八卦。

  「長官,那個戴納又來找麻煩了。」

  勤務兵的報告打斷了閒暇,報紙後的軍官眼皮子都沒撩一下,「讓衛兵去處理。」

  「他在門口鬧了很久,甚至驚動了他過去的上級,那邊間接暗示,希望我們能稍稍慎重對待。」

  軍官低咒了一句,折起報紙甩在一邊,對屢次為其他部門善後極其不滿。「那個混球的上司既然這麼照顧,為什麼不乾脆自己搞定。」

  「大概是怕戴納借錢,那傢伙債台高築,名聲差得要命。」

  「所以才甩給我們頭疼。」軍官站起來拎上軍帽。「好吧,讓我們去看看那狗娘養的又要求什麼。」

  在石階上磕了磕皮靴,軍官輕鄙的斜睨。「密報?就憑你能搞到什麼情報。」

  盡力修整後仍掩不住滿身潦倒,戴納擠出笑臉。

  「長官,雖然離開行伍,我仍效忠於軍隊,意外得到基地內奸與叛亂組織勾結的情報,特地前來報告。」

  「你對帝國忠心可嘉,不過不必費勁了,回去休息吧。」軍官撣去袖襟上的灰,漫不經心的敷衍。

  「長官!」戴納情急,想上前卻被衛兵攔下,忍著氣分辯。「真的是重要情報,事關上次基地失竊,我已經探出誰是內奸。」

  「哦?」軍官提起一分興趣,「說說看那傢伙是誰?」

  「步兵連的林伊蘭,我親眼看見她與叛亂者私會密謀。」戴納咬牙道出。

  「林伊蘭?這名字有點耳熟。」軍官在記憶中搜尋了一番,恍然大悟。「那個打斷你三根肋骨的女人?戴納,我得說你的招數一點也不新鮮。」

  「長官,我的話句句屬實,我親眼看見她和劫走武器的叛亂者在暗巷接觸,那男人曾經和我打過架。在他入侵基地的時候我就該認出,可惜一時沒想起來,幸好神靈讓我撞見這兩個人一起。雖然沒聽清說什麼,但只要軍法處詳查,一定能找出線索,掀開叛亂組織的巢穴。」

  軍官的耐心所剩無已,不打算再聽下去。「情報我聽到了,如若屬實會考慮獎勵,你可以回去了。」

  戴納還想再說,在對方厭煩的表情下知趣的打住,遞上了一封信。「這有一份詳細報告,請長官轉給我以前的上級,務必相信它的重要性。」

  回到辦公桌前,軍官重新翻開了報紙,完全沒把剛才的插曲放在心上。勤務兵扯出信紙三下兩下看完,「長官,這會不會是真的?」

  「誰會相信那個白癡。」軍官冷笑了一聲,「無非是被趕出軍營不甘心,想出這個蠢點子報復,上次基地失竊那女人是重點調查對象,有問題還用得著他來提示。」

  「那這份報告?」

  從報紙後抬起頭,軍官考慮了半秒。「給戴納的上司,正好堵他的嘴,以免那邊指責我們草率敷衍。」

  轟鬧的酒吧木門霍然敞開,醉燻燻的男人被踢出來,踉蹌的撞倒了幾個路人,他不服氣的揮拳對酒吧內叫喊。「我很快重返軍隊,帶人把這砸個稀爛,你們等著吧!」

  「滾開,臭哄哄的窮佬,被軍隊趕出來還想裝數,呸!」粗橫的酒保吐了一口唾沫。「誰不知道你被女人打得跪地求饒,居然還有臉誇口,我要是你早就羞愧得上吊了。」

  酒吧裡傳出了一陣哄笑。

  戴納仍在咒罵。「她不會有好下場的,我會親自送那個該死的賤人下地獄。」

  「用什麼送,用你的小傢伙?聽說它已經不行了。」酒保的嘲弄愈加惡毒。「可憐的夥計,把酒錢省下來買棺材吧,我看你遲早需要這個。」

  「要死的人是林伊蘭,她找叛亂者做姘頭,活該上軍事法庭,我會讓她在我腳下號哭乞憐的懺悔,然後我獲得將軍的嘉獎,甚至成為上尉……」

  喋喋不休的咒罵引起了一個男人的注意,觀察片刻,上前拍拍戴納的肩。

  「別和那個混帳計較,我請你喝一杯。」

  戴納回頭,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制式軍服帶來同伴般的親切感,大方的程度更令人喜出望外。「謝謝,你真是個好傢伙,這才是朋友……」

  男人挾起戴納換了家酒館坐下,慷慨的叫了一杯又一杯,戴納喝得心滿意足,滔滔不絕的說下去,從哪個女兵床上最野到上司的小金庫數額,滿口毫無遮攔的倒出。

  男人一邊倒酒一邊傾聽,不時搭幾句讓他說得更多。「這麼說你把事情報告給軍政處?那邊辦事拖得要命,沒收到賄賂根本不會向上呈報,你就沒想點別的辦法?」

  「我當然沒蠢到指望那幫混帳。」戴納打了個酒嗝,「我寫了封信給以前的上司,他討厭鐘斯那混球,不可能放過這個整他的機會,誰讓那老狗硬罩著她,得罪了一大票人。如果鐘斯稍有腦子,把那女人送給幾個上司玩玩,也不至於混這麼多年還無法陞遷。」

  「他會相信報告的內容?你還記得那男人的長相?」

  「當然會信,我以前是他最得力的下屬,不知幫他做了多少髒事。」戴納自我吹噓了一通之後才道。「那個男人化成灰我也認得,當初不是他橫插一腳,我早就享用那賤人了,她太難上手,我好不容易才……」

  戴納口沫橫飛的把過節說了一遍,言語充滿了對美人到手又錯失的遺憾。聽著滿溢不甘的牢騷,男人的神情有點怪,喚過酒保結了帳,挾起戴納的肩膀走了出去。

  僻靜的酒吧後巷,夜風一吹,爛醉的人稍稍清醒了一些。

  「對了夥計,你是哪個連隊的。」戴納終於想起看對方的肩章,朦朧的醉眼怎樣也辨不清。「你……」

  咯啦一聲脆響,終結了口齒不清的問話。

  沉重的身體倒在地上,戴納的脖子扭成一個奇怪的角度,臉上還殘留著醉意。

  放大的瞳孔映入了一雙軍靴。



冰之卷 第三十章 C區

  林伊蘭接到了一封意外的來信。

  信不長,另附有一個精緻的絲絨袋,出自娜塔莉之手,奔放的字跡恰似書寫者如火的個性。

  親愛的伊蘭:

  我為上一次的無禮向你致歉,請原諒你的朋友不可理喻的言辭,原諒她不友善的姿態,原諒她不加檢點的行為,原諒她受你善意告誡卻極度失常的反應,她是個把生活和處境都弄成一團糟的傻瓜。

  伊蘭,我親愛的朋友,你的忠告是對的。

  我的意氣行事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輕浮放蕩的女人,我挑逗嘲諷每一個男人,他們也僅當我是慾望的對象,這愚蠢的行徑除了肉體歡愉之外一無所有,我曾經的名譽已蕩然無存。還記得我在學院時曾譏諷過的我父親的情婦?那個低俗放縱、不加節制的享樂揮霍的女人,我已經與她毫無區別。

  如果還在學院,在我還愛著凱希的時候,神讓我看如今的模樣,我一定會痛苦萬分,苦苦乞求神靈讓我逃離這可悲的未來,而不是放任自己墮落到無可救藥的境地。

  是的,我墮落了。我向父親低頭,向命運俯首,聽憑他把我賣給漢諾,成就了一場可恥的交易。我蔑視我的丈夫,認為全無保持忠貞的義務,漢諾用金錢和權勢踐踏了神聖的婚姻,而我是用憤怒。

  憤怒矇蔽了我的理智,讓我放棄了原則自律,用最糟糕的方式報復使我陷入這一境地的人,毀了自己最後一點尊嚴。你是唯一點破的人,讓我看清自己的荒唐可笑,因此承接了我最無理的惱怒,事後想起使我深感恥辱,請原諒你可憐的朋友。

  謝謝你的提醒,到該糾正的時候了,我將試著選擇一種可行的方式擺脫目前的生活,結束這一困境。或許早該這樣做,假如當年有同等的勇氣,我不會失去凱希。

  伊蘭,軟弱導致我如此悲慘,甚至不敢在鏡子前正視自已。而你,我親愛的朋友,你比我冷靜睿智,為什麼要聽任自己走入被支配的未來?

  別這樣馴服,別像我一樣輸了,你一定可以做些什麼避免令尊糟糕的安排。

  親愛的伊蘭,但願我們有一天能贏得自由,為此我向命運女神虔誠祈禱,請祝我好運。

  你永遠的朋友娜塔莉

  PS.請將絲袋轉交凱希,告訴他,他是我此生唯一所繫。

  我愛他,最初,最後。

  絲袋內是一根長項鏈,掛墜是一枚精緻的橢圓型小像,十七歲的娜塔莉側身微笑,青春逼人。

  久久凝望小像,細品信中的字句,林伊蘭忽然感到一絲不安。

  面對無從解脫的困局,娜塔莉究竟想怎樣做?

  研究中心依舊燈光明亮,秩序井然。

  凱希很高興她的探訪,神采飛揚的說個不停。

  凱希斯文清俊,學院時已經有一種溫文恬淡的氣質。他身為沒落貴族後裔,儘管仍有名譽上的尊榮,卻毫無權勢可言。年金收入微不足道,貴族身份又限制了從商的可能,處境相當尷尬,並不比平民優越多少,娜塔莉的父親絕不會把女兒嫁入這樣的家族。

  「凱希,前次我在學院遇見了娜塔莉,她……」林伊蘭試探的停了一下。

  凱希霍然沉寂下來,輕鬆的神色消失了,半晌才出聲。「她好嗎?」

  不等林伊蘭回答,凱希迅速道。「不,我知道她一定過得很好,她的丈夫一定家世顯赫,非常疼愛她,我知道她父親會替她選最出色的人,一個配得上她的美麗與身份的男人,不像我……」

  落寞的凱希令林伊蘭不忍,更無法說出娜塔莉的近況,項鏈在衣袋中沉重無比。

  消沉片刻,凱希又勉強振作起來。

  「假如她幸福,忘了我也沒關係,或許她父親的說的對,我這樣的窮小子根本不該奢想。」凱希聳聳肩自嘲,「其實在這裡也不錯,至少豐厚的薪金能讓我妹妹嫁入一個理想的家族,與她心愛的人結為伴侶,我已經很滿足。」

  凱希貌似灑脫,林伊蘭心底卻忍不住嘆息。

  進入帝國研究院後的凱希薪資優渥,卻受軍方禁令無法自由行動,他無權無勢難以調動,或許再難見到眷戀的家人。

  「你父母很為你驕傲。」林伊蘭清楚那對年邁的夫婦是多麼想念久別的愛子,僅聽到軍隊二字便對她格外關切。

  「只要他們過得好,一切都值得。」凱希浮起笑容,看上去好過了一些。「我現在參與的研究很複雜也很吸引,需要大量試驗,讓我覺得時間完全不夠用,你無法想像它有多奇妙,一旦成功……」

  凱希深深的吸了口氣,林伊蘭正要答話,被一聲厲喝打斷。

  「凱希!」頭髮花白的老者在數步外,長眉一皺,十分嚴厲。「這裡不許中心外的低級士兵出入,你應該背過紀律守則!」

  凱希快步走近解釋了幾句,而後替雙方引見。「這位是休瓦研究中心博格准將閣下,這是林伊蘭少校。」

  「原來是林公爵的……」博格望了她一眼,冷肅的神色漸緩。「林少校。」

  林伊蘭敬了一個禮。「能在此見到聞名已久的准將是我的榮幸。」

  畢恭畢敬的客套呈現出十足的尊重,博格倨傲的面孔點了點。

  林伊蘭復又開口。「我與凱希是校友,此次偶然探訪,一時疏忽忘了規定,還請閣下寬諒。」

  對方身份特殊,姿態又給足了面子,博格十分受用,頓時和藹起來。「既然如此,凱希與林少校多談談,以便對研究中心的重要性有更深的瞭解。」博格打量著英姿挺拔的倩影,甚至微笑了一下。「不妨帶少校去C區例行參觀。」

  目送博格的背影,凱希擦了擦汗。「沒想到博格准將這時候居然在,他是出了名的難纏,還好……」

  「他是誰?」

  凱希愕然。「你沒聽過?剛才不是還說聞名已久?」

  林伊蘭壓低聲音。「外交辭令,不然怎麼混得過去。」

  凱希禁不住失笑。「博格准將是帝國最有名的科學家,成就非凡,脾氣與名聲一樣大,主管C區,是我的直屬上司。他最挑剔,你的衣服又太惹眼,被撞了個正著。」

  「抱歉,我沒想到這一層。」林伊蘭自知是一身低級軍服惹來的麻煩。

  凱希驚嚇之餘不無慶幸。「難得他居然主動許可參觀C區,你運氣真不錯。」

  「C區?」林伊蘭滿腹心事,並無參觀的意向,卻不願拂了凱希的興致。

  「C區是研究中心最機密的領域,我在那裡工作。」凱希知她一無所知,索性從頭說起。「你知道傳說中的史前文明?」

  林伊蘭在書上讀過大略。

  古早傳說中,數千年前的人類曾達到過輝煌的頂點,造出了瞬息千里的鐵鳥,潛入深海的巨艇,巍峨的建築凌駕於浮雲之上,不懼雷霆雨霧;還有忘卻飢餓的泉水,祛除百病的靈藥,甚至能讓人青春不老,長生不死,幾乎掌握了神靈的力量。

  科學家與藝術家創造出最美妙的成就,無數難以想像的奇蹟化為現實,那是光芒萬丈的黃金時代,無可比擬的盛景被後世一再追慕。

  可惜人類的驕傲觸怒了神,降下了懲罰的烈焰。大地劇震,山巒崩塌,清澈的河水化成了岩漿,濃煙遮蔽了天空,絕望的號哭中末日來臨,翻天覆地的巨變毀滅了一切,曾經興盛的文明化作灰燼,淪為詩歌殘破的囈語。

  林伊蘭不解其意。「那些不是神話?」

  「原本我也以為是神話,直至來到休瓦。」凱希臉龐多了一抹學者的凝重。「六十年前,休瓦的礦脈深處發現了一些古代探掘遺蹟,原來幾千年前已經有人採集能源晶礦,他們的科技不知比我們高明多少倍,只須一塊高頻能量晶石即可提供整座城市使用的能源。」

  一塊晶石?林伊蘭驚異而無法置信。

  通常一枚拳頭大的晶石僅供一個家庭一月所需。短暫的時效令晶石損耗極快,卻又因便利而無法捨棄,嚴重的依賴令晶礦開採壓力越來越大,已成為難以突破的瓶頸。此刻在凱希口中聽到另一種可能,林伊蘭悚然動容。

  凱希的語氣神秘而驕傲。「在遺蹟內同時發現了一份殘缺的手抄卷,記錄了許多繁複的方程式,以現有的科技僅能瞭解部分片段,破解是許多人一生的夢想,休瓦研究中心就是為此而存在。」

  林伊蘭恍然明白帝國對基地重視的緣由,長期的疑惑隱約現出輪廓。

  他引領她走入另一條通道,逐漸延伸至地下。「休瓦研究中心分為兩個區域,分別研究手抄卷的上下兩卷。A區是你曾經參觀的晶石能源利用,開放程度較高;C區被列為絕密,至今見過的廖廖無已,它所進行的是聞所未聞的全新方向——生物能量研究。」

  聞所未聞的秘要令林伊蘭一時無從想像。「你指什麼?」

  「實現永生的渴望,脫離命運的掌控,令死亡之神退避的神靈之術。」凱希輕笑著念出史前神話中的字句,推開了C區的大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7 06:36 PM

冰之卷 第三十一章 神之光

  誰也不會想到,在休瓦基地正下方,有一個驚人的龐大空間。

  比起地面上的A區,C區更嚴苛,也更安靜,偌大的區域毫無灰塵,淡藍色的牆光滑平整,一排晶石燈嵌在壁上,不分白天黑夜的照明。靜謐、安定、嚴謹、空間內一切都井井有條,連來往的研究員都有著相似的氣質,時間在這裡彷彿停止了。

  「研究中心只有少數人能進入C區,儘管同屬帝國研究院,但級別不同,C區管理非常嚴格。」

  林伊蘭靜聽介紹,套上凱希遞來的白袍,融入了一片制式的純白。

  「C區分為試驗區、儲備區、整理區等多個區域,我帶你參觀前兩個,整理區你大概不會有興趣。」

  「整理區是做什麼?」

  凱希解釋得很抽象。「處理用完的實驗體,根除研究外洩的隱患。」

  「什麼試驗體?」

  「一會你就能看到。」

  林伊蘭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接下來的參觀。她預感會面對某種超乎尋常的場面,沉浸在其中的研究者通常無感,但外人乍看極有可能反胃。

  平滑的門上方映出熒藍的字樣,標示陌生的領域,門內是一個匪夷所思的世界,一切從此巔覆。

  空氣微帶藥水的味道,一道透明的晶壁將空間劃分成為兩個區域。

  研究員在其中一側監測,齊頂的檔案櫃羅列著密密麻麻的記錄,各式各樣的儀器難以分辨用途,黑色的控制器上有無數旋扭,足以讓人頭眼昏花。

  另一面則是實驗區,設置了十餘張實驗台。

  每張台上都躺著人,社會底層的窮厄在肌體留下了印記,粗壯的關節被寬皮帶扣緊,無論多強壯的人都無法動彈。赤裸的皮膚貼滿了膠片,帶著長長的線連至測控裝置,記錄下每一次抽搐顫抖,研究員在一旁進行細微的調整,偶爾從托盤裡各種型號針管中取出一枚,注射入實驗體,等待下一次變化,細緻繁瑣的操作看上去乾淨而嚴謹。

  「這是做什麼,他們是囚犯?」看了許久,瞥見塞在大垃圾筒內的破碎囚服。林伊蘭喉間發緊。

  凱希沒有發現好友神情異樣,「是死囚,法律上已經宣佈死亡,在這裡用來試驗完美分離後對藥劑的反應。」

  「分離什麼?」林伊蘭望著奇詭的場景,肌膚起了一層寒慄,竟然用活生生的人……

  「靈魂與身體。」

  林伊蘭驀然轉頭,綠眸盈滿震愕。

  凱希微笑。「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對嗎,記得神話裡怎樣說?神在泥人鼻中吹入呼吸,從此靈魂與肉體同在,並隨著時間帶來的衰竭一同毀滅,多可惜。假如靈魂與肉體可以分離,隨意更換軀殼,那麼人類將超越神靈獲得永生,再也無須畏懼死亡。」

  「這不可能……」林伊蘭聽來猶如天方夜譚。

  「當然可能,靈魂的本質其實是一種能量束,類似晶石發出的微頻,只要控制得當,史前手抄捲上記錄的終將成為現實。」凱希躊躇滿志,為自己的研究而驕傲。「我們已經取得極大進展,實現了成功的分離。只是無法在剝離的同時控制能量束進入新的軀體,這一點是最難的,涉及到精確操控晶石刺激神經中樞的頻率和個體差異。曾經成功過一次,僅維持半天實驗體就死了,似乎是由於頻率過高造成身體機能癱瘓,所以必須反覆試驗,找出安全的額度。」

  「你是說……這些人正處於什麼境況?」林伊蘭蹙起眉。

  「嚴格說來他們還活著,但僅限於軀體。失去靈魂的軀體就像耗光了能量的晶石,只剩最基礎的生物反應,如果沒有新的靈魂注入,它會逐漸衰弱而死亡。」

  最近的實驗台突然有了動靜,被捆縛的男人空洞的雙眼忽然睜大,劇烈的彈起來,掙得皮帶咯咯作響,頸上的青筋瘋狂的搏動,幾乎掙斷關節一般猙獰。研究員迅速注射了一針藥劑,不出幾秒,壯碩的身體泥一般癱軟下來,再也沒有動彈。

  訓練有素的研究員毫無驚慌,司空見慣的記錄完畢,助手過來解開皮帶,熟練的將軀體抬上一架推車運走。

  「這個實驗體徹底死亡,會送去整理區,由那邊徹底處理。」凱希在一旁說明。

  「凱希,你們用活人做實驗!」談笑間一個生命消失,凱希對此習以為常。

  這裡所有人的效率和冷漠讓林伊蘭覺得可怕至極。

  或許是她的反應過於震驚,凱希摸了摸鼻子。「伊蘭,他們是死囚,原本就是要被處死的。」

  「這太過份。」竟然將同類視為動物一樣折磨,林伊蘭簡直說不出話。「凱希,他們是人!」

  凱希則是另一種看法,委轉的解釋。「伊蘭,我明白你的感受,但這是研究必須的代價,只有在人身上才能得出最理想的實驗數據。雖然死囚不太合適,但假如這項技術成功,人類將徹底擺脫疾病和死亡的威脅,我們所愛的人永遠不會離去,更無須擔憂時間帶來的朽壞。千千萬萬人會因這項技術而受益,這些人的犧牲將成就全世界的福祗,絕對是值得的。」

  林伊蘭儘量讓語氣冷靜。「凱希,你真這麼認為?」

  「當然。」提起夢想,凱希變得狂熱,「想想看,再也不會有親人故去的悲哀,不會有失去愛侶的痛苦,智者和英雄都將永存,短暫的時光化為無垠,那是一個難以想像的絕妙世界,人類的終極美夢。」

  林伊蘭無言以對,凱希仍是學院中的單純,只會想像事物最好的一面。「皇帝陛下和議會對這項研究有何看法。」

  「非常關注,他們明白這項研究有多重要,無論資金或設備都極為支持,甚至超過了能源研究。」凱希展示壁上的一枚標誌。「看這個。」

  那是一枚從踏入C區起就反覆出現的圖案。

  黑色的六芒星圖案中有一隻睜開的眼睛,奇異而神秘,類似的圖案她曾在A區見過,那裡的六芒星中是一枚晶石形狀。

  「六芒星取自手抄卷封面的圖形,代表休瓦研究中心;眼睛象徵生物研究的C區,合起來就是項目紋章,代稱為神之光。與A區的神之火計劃一併從六十年前啟動,一直延續到今天。」凱希望著她,閃閃發光的雙眼無限嚮往。「伊蘭,前人耗盡心血和天文數字的投入即將產生成果,由我們見證,一舉改變未來,你不認為這非常值得驕傲嗎?」

  驕傲?不,林伊蘭只覺得可怕。但凱希不會明白,她只能沉默。

  凱希滿懷憧憬和熱情。「目前越來越接近成功,只需攻克最後的難題,一切就……」

  「軀體呢?誰來提供。」林伊蘭截斷凱希的話,壓抑住情緒。「誰願用青春健康的身體換一副老朽殘軀。」

  凱希怔了一下,又笑了。「伊蘭,你不是第一個想到的人,其實神之光計劃進行了這麼久,所有的細節早已考慮周詳,你跟我來。」

  一眼望不到頭的空間內豎著無數透明的巨大晶罐。

  如同藏書室架上密密麻麻的書籍整齊的排列,特製的晶罐被地燈映出渾圓的輪廓,內裡有一團模糊的黑影,整個區域猶如一片怪異的森林。

  「這是C區的儲備區,專門存放後備軀體。」凱希打開頂燈,讓景像清晰起來。

  不是什麼黑影,每個晶罐裡都有一個人。

  透明的液體猶如膠質,將人凝在其中。赤身裸體懸浮在水液中的,無一例外是面貌出色的少男少女,肌膚在微藍的光下格外蒼白,猶如蠟做的人偶。

  「他們被剔除了靈魂,身體依然保存完好,浸泡的液體可以令軀體處於休眠狀態,這個過程C區稱之為淨化。方法是博格導師發明的,他是這方面的天才,一切由他親手操作,並因此獲得了准將勛章。與試驗用的死囚不同,這些軀體是歷年精挑細選的成果,非常年輕且健康清秀,通過了各類測試,一旦技術成熟隨時可以使用,足以滿足最挑剔的要求。」來休瓦參觀過的議員無不備加讚譽,凱希對儲備的規模和質量相當自信。

  沒有生,也沒有死,這些青春的生命被封存在冰冷的晶罐,成為容器般的存在。林伊蘭的心彷彿被巨手攥住,一時竟無法呼吸。

  「這些孩子……從哪來?」

  「聽說是帝國北部的邊境。」凱希終於覺察好友神色異樣,變得猶疑起來。

  林伊蘭觸上冷硬的晶罐,定定的凝視。「……那裡失蹤了這麼多人,就沒發生些什麼?」

  一個甜美的少女浮在罐中,安靜得像在沉睡,長髮覆住了身軀,纖細的肢體稚嫩而脆弱,蝴蝶般的背胛骨上紋刻著黑色的神之光印記,還有一個冷酷的數字。

  NO. 226

  儘管認為有必要,凱希還是覺得不甚光彩,朋友的神情更加深了尷尬。「當初是……以免費為窮苦家庭的孩子冶病為由收進來,對外宣稱是接到帝都醫冶,確實送回了一些治癒的,但……」

  林伊蘭接著說下去。「留下了其中測評優良的,反正全是生病的孩子,對父母宣稱不冶也不會引來過多的質疑,那些可憐的人只會哀嘆命運,絕不會猜到辛苦養育的孩子竟被這樣使用。」

  清冷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顯得有些尖銳,凱希窘迫的回答。「大概……差不多,其實那裡生活貧困,加上戰亂侵擾,許多孩子尚未成年就夭折了……而且他們在帝都呆了一年,獲得了非常好的照料,可能是在邊境一輩子都不可能想到的……」

  冰冷的綠眸瞥了一眼,凱希僵住了話語,背心莫名的滲出冷汗。

  「對不起凱希。」過了許久,林伊蘭抑下了翻湧的憎惡,低聲對朋友致歉,灰暗和自鄙的情緒包圍了她。「我知道與你無關,但這實在太過份了……太過份……不可原諒……」

  平民向貴族奉上了金錢,奉上了血汗,甚至還要奉上孩子的生命。

  貪婪的慾望永無盡頭,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有了權勢、財富、名利之後還要永恆的青春,她為吸血者效力,槍口對準的卻是被侮辱與損害的弱者……

  林伊蘭彷彿落入幽冷的深淵,窒息般無力。



冰之卷 第三十二章 告密

  神之光。

  神靈的澤光究竟會灑向誰?

  民眾如大地遍生的野草,貴族是參天蔽日的大樹,當過於繁盛的枝葉遮沒了天光,最終的降臨唯有黑暗。

  陰沉的地面漸漸散出混沌的黑霧,它來自被人頭稅搜刮掉最後一個銅板的老嫗,來自被沉重的工作折磨得憔悴支離的男人,來自被飛馳的貴族馬車撞斷腿的孩子,來自被驅離世代耕種的土地的農戶,來自日夜不休紡織的童工,來自靠烈酒驅寒的拾貝者……

  怨恨和詛咒如烏雲一般聚集,無形無質瀰漫了整個帝國,這憎惡總有一天化為洶湧的巨浪,讓高高在上的權貴粉身碎骨,徹底傾瀉出積憤。

  林伊蘭停止再想下去,取出新收的信件拆看。

  第一封是瑪亞嬤嬤的來信,她希望能讓心緒稍好,結果卻更糟。

  信是旁人代寫,嬤嬤只說小病未癒無力提筆,對自身草草帶過,剩下的儘是熟悉的關愛叮嚀。肖恩的阻撓讓她前次未能回家探望,必須等下一次休假,內心的憂慮越發沉重起來。

  另一封信同樣來自帝都。

  或許不能稱之為信,僅是一則簡單的通告,短短幾行字林伊蘭全然震愕——娜塔莉死了。

  簡潔素雅的訃告自帝都寄來,大概是按娜塔莉日常通信人的名單寄出,紙上印有勛爵家族紋章,宣告出無可置疑的事實。

  訃告很短,僅有死亡時間和下葬日期,再加上兩三句悼詞,平淡得找不出任何訊息,林伊蘭呆坐了一刻,起身去找秦洛。

  秦洛對她突然的探訪驚訝不已,兩三眼掃完訃告。「你要我去查勛爵夫人的死因?」

  「假如秦上校願意幫忙。」

  「當然,這可是伊蘭首次需要我的幫助。」秦洛答應得很爽快,同時不忘技巧的探問,「皇家學院的女教官突然過世,訃告又寫得這麼潦草,確實十分可疑。萬一真有問題,伊蘭打算怎麼做?」

  「我只想知道真相。」林伊蘭靜默一瞬,給了回答。

  即使什麼也做不了,她還是要弄清朋友的死因。

  秦洛對上流社會風月諳熟,各種門道極多,她無法返回帝都,想探出勛爵封鎖的內情唯有借力於他。

  「既然伊蘭能冷靜看待,那我就放心了。」秦洛眼神一閃,別有深意的微笑。「何況這是未來秦夫人的初次請求,我一定盡力。」

  秦洛的行動如承諾一般迅速,不到一週已探出了詳情。

  娜塔莉的死對外宣稱為手槍走火,實情卻是被漢諾勛爵射殺身亡。秦洛買通了勛爵府的車伕,又找到娜塔莉的近身侍女,大致上拼湊出了首尾。

  任性的勛爵夫人在休瓦狩獵會後與丈夫大吵一場,一段時日後突然收拾行李搬去修道院長住。貴族女性選擇修道院棲身並不罕見,但多半是沒落貴族家庭中缺少嫁妝的女性不得已的選擇。

  娜塔莉表面宣稱在修道院靜養,私底下卻在籌辦去異國的相關文牒,大概打算在修道院呆上幾年,等被社交界遺忘後偷偷前往國外生活,這或許是在漢諾活著的情況下襬脫婚姻的唯一辦法。

  計劃相當理想,不巧的是她的情人迪恩子爵被愛沖昏頭腦,不甘心分手找到了修道院,被來接妻子的漢諾勛爵撞了個正著。以疑心和嫉妒著稱的漢諾當場開槍,迪恩逃走,子彈擊中娜塔莉造成了大量失血,勛爵夫人最終不冶身亡。

  事發之後,漢諾勛爵與娜塔莉的父親進行了三次密談,以助其長子擢升及贈送一塊豐沃的領地為代價,換得對方緘默守口。勛爵夫人的死被宣稱為意外,以保全雙方的名譽,唯一的證人迪恩子爵嚇破了膽,又怕漢諾報復,連夜潛逃回名下的屬地,盡日與侍女廝混,完全不敢出門。

  勛爵夫人已被下葬,漢諾所給的利益也沖淡了娜塔莉家族的悲傷,社交界惋惜一朵玫瑰凋落之餘,更關心下一任勛爵夫人的人選,再過幾個月不會有人記得娜塔莉是誰,上流社會總是這樣健忘。

  聽完一切,林伊蘭長久的沉默,許久才道。「謝謝,很詳盡。」

  秦洛觀察中帶著探究。「伊蘭對此事怎麼看?」

  「很不名譽的死法,當然,其他人都得到了自身所渴望的。」林伊蘭語氣輕淡,楱綠色的眼眸移向窗外。「娜塔莉的家族借由她攫取了足夠的利益,漢諾勛爵得到了她的青春和生命,迪恩子爵得到了一段風流豔史,至於娜塔莉本人……或許該說她罪有應得?」

  秦洛揚揚眉。「你的表情可不是這樣說。」

  「那麼秦上校認為?」

  「我認為你該叫我秦洛。」秦洛笑了,話語轉為戲謔。「或者洛?」

  林伊蘭淡笑不語。

  秦洛並不如往常那樣放過,反而稍稍加重了語氣。「畢竟我們很快會訂婚,你不覺得彼此的關係應該再更親密一點?」

  無視她的沉默,秦洛低下頭,林伊蘭反射性的一偏,吻落了空。

  氣氛頓時僵滯,她正想找個說辭避開,秦洛扣住她強吻下來。

  林伊蘭掙了一下,見對方罕見的強硬,也就不再反抗。

  秦洛吻了很久才放開,眼光有些奇異。

  「謝謝,秦洛。」林伊蘭不著痕跡的退了半步,拉開一點距離。「非常感激你的幫助,可我出來太久,該回去工作了。」不等回答她轉身離開,及至拐過一道長廊,林伊蘭停下腳步,掏出手帕拭了一下唇,眉尖微微一皺,潔白的巾帕落入了垃圾筒。

  秦洛目送她離開,沒有出言挽留。

  獨自在房間佇立良久,食指攔在唇上,他自言自語般低喃。

  「滋味不錯……真是……糟糕……」

  娜塔莉,娜塔莉。

  林伊蘭指尖冰冷,只覺無盡的悲哀。

  生命就這樣輕易終結,徒勞無用的抗掙淪為供人謔談的話題,那些一手造成悲劇的人依然故我,心安理得的享用死亡帶來的利益。或許將來還能用神之光的技術更換全新的軀殼,攫取永恆的青春。

  私慾驅策著靈魂,吞噬一個又一個年輕的生命,一如百年前歌劇中的悲吟:

  青春嬌豔皆化作了腐土,老朽醜惡卻在世間橫行

  「娜塔莉,我該怎麼辦……」

  「這個世界太髒了,根本沒有出口……」

  「……娜塔莉……」

  項墜上的少女依然微笑,凝定在最美好的芳華,細長的煙在盒畔逐漸燃燒,紅芒越來越黯,只餘長長的灰燼。

  肖恩跳過柵欄,越過門外的潘,闖入了菲戈的房間。

  房間裡的三四個人同時抬頭,肖恩臉上帶著激動的赤紅,大聲宣佈。「我聽說財政大臣要來休瓦巡查!」

  菲戈停下低議,示意身邊的人離開,待潘關上門之後才道。「那又怎樣。」

  「他們肯定會經過森林要道,只要設法挾制住財政大臣,就能向貴族提條件!」肖恩的情緒極度亢奮。「財政大臣地位顯赫,又是議會成員,就算換不到自治,讓軍隊滾出休瓦也好。」

  「不可能。」菲戈截斷少年的臆想。「就算捉到皇帝,休瓦也不可能擺脫軍隊。」

  「你憑什麼肯定!」肖恩失望中激起了憤怒。

  「基地裡有些事物比我們所知的更重要,議會對它的重視超乎想像。」習慣應對肖恩魯莽的衝動,菲戈冷淡的駁回。「就算沒有這一因素,帝國也絕不可能放任礦藏豐富的休瓦脫離掌控。」

  「這是你懦弱的藉口,開脫無能的飾辭。看看拉法城,拉法的勇士是最好的榜樣,我們只要像他們一樣勇敢的鬥下去,休瓦終能獲得自由,擺脫貴族的奴役。」肖恩提高嗓門,言辭激烈的指責。「你膽小畏縮,像蜷成一團的豪豬隻會退避,上次皇帝來休瓦的時候就該在宴會上大鬧一場,你卻說會拖累內線,這次機會難得你仍然拒絕動手,還有那個逃走的……」

  肖恩迸出鬱怒,眼中冒火。「一定是你帶她離開,不然她根本不可能悄無聲息的走出貧民區!」

  「那天晚上我在喬芙房間,她可以證明。」菲戈淡淡道。「捉不到人你應該反省自己本事太差,另外記清楚我才是首領,你沒資格對我發號施令。」

  肖恩咬牙。「是你背離了首領的責任,被那個蕩婦迷惑……」

  「這話我已經聽厭了。」菲戈眼神一暗,氣息一瞬間冰冷。「不是看在你父親的份上,你以為我會容忍你這樣放肆?」

  「你警告我?」肖恩一窒,漲紅的臉略略發白,姿態卻更加叛逆。「該小心的人是你!這次循私包庇已令許多人不滿,假如你再畏怯逃避,不敢有半點行動,我會讓大家看到誰才配當首領!」

  摔門的聲音大得幾乎震碎玻璃,潘翻了個白眼,對肖恩近期接二連三的暴燥無話可說。

  「潘,留意別讓他幹蠢事。」菲戈皺了一下眉,盯著肖恩氣沖沖走出院子的背影。「叫喬芙把他手下那群人看緊一點。」

  潘點點頭,見左右無人,湊近壓低聲音。「菲戈,你的情人真是公爵小姐?」

  菲戈一如所料的沒有回答,潘堅持話題。「我覺得壓根不可能,但肖恩發誓說絕不會看錯。」

  「假如是?」菲戈不答反問。

  「怎麼可能。」潘笑起來。

  菲戈面無表情,潘看著他漸漸笑不出來。「你說真的?她是來刺探情報?」

  菲戈搖了搖頭。

  「那她……我是說她竟然……自投羅網。」潘發傻了半晌,語無倫次的感慨。「菲戈,你魅力真大,竟然勾到了貴族小姐,還是冷血公爵的女兒,那混蛋知道一定會氣炸肺。」

  「能替我保密?」

  「當然!」潘不假思索,想了想又有些惋惜。「真可惜沒法給那個惡魔來一擊,捅出去她肯定有大麻煩,菲戈,你是不想毀了她?」

  菲戈淡笑了一下。

  潘再度興奮起來,喋喋不休的發問,「說說看你是怎麼把她弄到手的,竟然還讓她冒險來找你,公爵小姐是什麼感覺?早知道我真該摸一把……」

  波瀾不起的暗眸有一瞬失神,菲戈默不作聲,點燃了一根煙。

  「菲戈怎麼說?」幾人迎上氣呼呼衝出來的肖恩,其中一個男人率先問。

  「塞德,我早知道沒用。」肖恩憤意難消。「那個膽小的懦夫根本不敢冒險。」

  「看來得錯過機會了。」塞德流露出不甘。「真遺憾,這次戒備不像皇家宴會那麼嚴,得手的可能性應該很大。」

  「不能再聽他的,我們自己幹。」肖恩咬咬牙,作出了決斷。「等捉住財政大大臣,看菲戈還有什麼臉當首領。」

  「避開菲戈恐怕不容易。」幾個人面面相覷。

  肖恩決定孤注一擲。「不是能查出財政大臣經過的路線?挑個合適的地形用不了多少人,我們可以提前設下埋伏,事成之前絕不能讓菲戈聽到半點風聲。」

  塞德彷彿有些顧慮。「私自行動菲戈可能會翻臉。」

  「不管他。」肖恩神色陰沉,越說越懊怒。「我本打算捉到那女人,不但可以把菲戈掀下去,還能報復血公爵。可菲戈竟然幫著她逃了,那個心虛的傢伙根本不敢把她交出來審問,他知道她的身份!」

  塞德接口道,「聽說她給過赤龍牙……」

  「那是軍隊的圈套!軍方最愛耍陰謀詭計,用示好的伎倆誘人上當!」肖恩兇狠的瞪著塞德,幾人同時噤聲,誰也不會蠢到在此時提醒肖恩,他的命正是拜軍方的陰謀詭計所救。

  氣氛僵滯了片刻,肖恩壓制住火氣。「眼下的關鍵是獵捕財政大臣,我會用實力證明領導的資格。」掃視身邊的幾個人,他右手平伸。「同意參與秘密行動的起誓,絕不對外洩露任何信息。」

  「我起誓。」塞德第一個回答,將手覆在了肖恩掌上。

  「還有我。」第二個……

  ……

  秘密結誓五小時之後,休瓦一幢平平無奇的民宅來迎了一位神色緊張的來客,閃爍的目光和手中揉捏的帽子顯示出內心的不安。

  「他們上勾了?」相較於訪客,屋內的另一個人格外冷靜。

  「是的閣下。」

  「很好。」冷酷無情的聲音似乎令溫度忽然下降。「財政大臣會在預定的時間通過叛亂者希望的地點。」

  「但人很少,肖恩能策動的不多。」

  淡漠的字句透著輕蔑。「沒關係,一個接一個挖出來,我對這群叛亂者的耐心已消耗殆盡。」

  聽出殺意,告密者打了個冷顫。

  「不用緊張。」黑暗沒能阻隔敏銳的洞察,男人淡嘲著安撫。「我們識相的合作者,你會獲得應有的獎賞,足以過上超乎想像的生活。」

  「閣下,我一定盡力讓事情朝您期望的發展,我將……」

  打斷連篇累牘的保證,冷硬的語聲轉到另一個話題。「另外,我對你上次提過的有關公爵女兒的傳聞很感興趣。」

  告密者趕緊開口。「我已經照您的吩咐探問,但所知不多,菲戈把她藏得很嚴,沒人知道她的名字。似乎曾被菲戈救過,後來成了他的秘密情人。見過的人說長得很美,卻和菲戈一樣難以對付,肖恩糾集十來人圍捉都失敗了。」

  封閉的空間窒息般的靜默。

  「她給過菲戈一根赤龍牙,您清楚它的價值,所以我認為……」承受不住可怕的壓力,告密者結結巴巴的補充。「傳言……有一定的可能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7 07:29 PM

冰之卷 第三十三章 暗流

  處理完手邊的公務,用餐時間早已過去。

  林伊蘭看了眼安姬放在書桌邊的餐盒,毫無食慾,但胃在抽痛著提醒她的疏怠。

  拖過餐盒,勉強嚥下了幾勺冷掉的食物,一陣無法遏制的反胃襲來,她摀住嘴衝進了洗手間。吐了半晌才平息,掬起水漱去口中的酸苦,她盯住了桌上的餐盒。

  壁上的鏡子映出側臉,姣好的容顏蒼白消瘦,睫下有淡青的陰影,彷彿想到什麼,突然漾起了驚恐。

  同一時刻,門傳來了叩響,安姬揚聲報告。

  「長官,穆法中將命令您立即過去一趟。」

  豪華精美的辦公室沒有人,她獨自等待了一刻。

  意外的可能攪亂了心神,幾乎無法自處,極想立刻去一趟城西區。情緒惶急而恐懼,理智卻提醒她慌亂毫無益處,林伊蘭強迫自己鎮定,將注意力轉移到桌面攤開的地圖上。

  這是一張精細的軍用地圖,整個休瓦地形一覽無餘,山巒溪流礦井一一標註,奇怪的是在進入休瓦要道之一的羅勒峽谷被紅筆打上了特殊記號,林伊蘭正要細看,門外傳來腳步,她迅速退後,剛一站定,穆法中將走了進來。

  中將顯然心情不錯,讓她在扶手椅上坐下,談話的架勢十分放鬆。

  「伊蘭,聽說你要訂婚了。」

  林伊蘭一愕,勉強笑了一下。「是。」

  「秦洛是個好小子,你父親很有眼光。」穆法對人選相當滿意。「雖然沒有繼承權略為遺憾,但我相信他能另創一番事業,不會委屈你。」

  「謝謝穆法叔叔。」

  「你會是最好的妻子,像你母親一樣。」憶起故友,中將有些唏噓,「當初我們一群人都狂熱的追求她,可惜嫁給你父親,否則你應該是我的女兒。」

  縱然心事重重,林伊蘭仍忍不住微笑。

  中將像父親般拍了拍她的手。「好吧,現在看看我該給你什麼訂婚禮物。」

  禮物?林伊蘭微怔,頓時明白了傳喚的原因。

  穆法中將走到書桌旁,拉開鑲著金色把手的抽屜,取出一件物品放入她手心。

  「一件小玩意,但願你喜歡。」

  沉甸甸落在手中的是一個古董扁匣,精巧華貴,造型典雅,深棕色的匣面以象牙和瑪瑙拼成了雅緻的圖案,純金的扣飾鑲邊,另嵌有十餘枚珍稀的寶石。儘管年代久遠,漆層依然柔亮光滑,彰顯出非凡的價值。

  「穆法叔叔,我不能收,這太貴重了。」林伊蘭立即送回。「這是您家傳的珍品,不該由我擁有。」

  「這是你母親的,當年我結婚時她送的。」

  穆法攔住她的手,林伊蘭把匣子放到案上。「既然是母親對穆法叔叔的友誼,更該由您收藏。」

  「她說讓我放值得珍藏的物品,可惜過了這麼多年,我始終找不到放進匣子裡的東西。」溫暖的懷念令中將綻顏一笑。「所以我把它送給你,或許你能更合適的使用。」

  林伊蘭喉間微哽,穆法中將溫和而堅持。「收下吧孩子,這也是你母親的祝福。」言畢他詼諧一笑,似乎一瞬間變得年青。「別告訴你父親,我可不想他為多年前的事對我擺臉色。」

  輕觸漆匣,林伊蘭忍住酸楚。「謝謝……穆法叔叔,我會好好珍惜。」

  「或許你覺得你父親生性冷淡,其實他愛你,只是那傢伙當將軍太久又自以為是,完全不懂怎麼與你相處。」中將嘆了口氣頗為無奈。「好在你有了丈夫,以後會好一些。」

  林伊蘭只笑了一下。

  「你父親此刻正為政局頭疼,他與維肯公爵的爭鬥即將在皇儲問題上分曉,陛下卻遲遲不決,態度曖昧不明……」皺了皺眉,穆法中將不再多說讓人煩惱的政事。「另一方面,我猜你父親打算借剷平叛亂組織的軍功,讓秦洛再升一級,令你的未婚夫更重視你。」

  林伊蘭清楚,目前宮廷中最大的隱憂正是被立為皇儲的第一皇子。

  與獲維肯公爵支持且受陛下偏愛的第二皇子相較,形勢可謂嚴峻。皇帝陛下欲更換儲君的消息絕非空穴來風,隨著皇帝年邁與病重數次被提起。但皇儲行事謹慎,又受林公爵為代表的軍方支持,才讓這一提案僅僅流於空談。

  至於讓秦洛升級,林伊蘭更不意外。

  貶抑之後稍加籠絡是父親的慣常手法,顯然這是為了補償秦洛在宴會上的損失,這一做法與其說是為她,不如說是為收服秦洛。心底的想法不露分毫,林伊蘭順著中將的話說下去。「多謝穆法叔叔讓我明白父親的苦心,但叛亂者擅長隱匿,並不容易對付。」

  「確實棘手,多年來各種手段都成效不彰。但這次不同,誘人的香餌能讓老鼠自己跑出來。」穆法暗示的眨眼,心緒極佳。「假如成功,休瓦將徹底告別叛亂之患。」

  「誘餌?」林伊蘭捺住驚疑。「穆法叔叔是指?」

  「這次動靜不小,到時候你會知道。」中將不再多說,胸有成竹的一笑。

  徹底?能讓穆法叔叔說出這兩個字,究竟……

  「伊蘭!」

  回過神,秦洛正看著她。「在想什麼?我叫了幾聲你都沒聽見。」

  覺察出失態,她儘量把心神集中在兩人的約會上。「抱歉,可能是睡眠不足。」

  「你的臉色很糟。」秦洛仔細打量。「最近失眠?」

  「有一點。」不想面對他的目光,她低頭切割牛排。

  秦洛沉默了一會,突然提醒。「你已經切得很碎,或許該品嚐了。」

  執著刀叉的手一僵,林伊蘭乾脆放下。「對不起,我沒什麼食慾。」

  「大概食物不合你的口味。」秦洛體貼的提供理由。「是我的錯,不該替你點餐,或者換一家餐廳?」

  林伊蘭環視周圍,高雅的環境氣氛溫馨,柔婉的小提琴悠揚悅耳,侍者服務周到,賓客輕聲細語,一切完美得無可挑剔。

  「這裡很好,是我狀態不佳。」她按了按眉心,命令自己笑。

  「你瘦了很多。」秦洛審視了片刻,用她的叉子挑起一塊牛肉,遞至唇邊。「試著吃一點。」

  林伊蘭僵了一瞬,「不,謝謝,我吃不下。」

  秦洛揚起眉。「至少嘗下味道。」

  勸慰的語氣軟中帶硬,林伊蘭勉強接過,嚥下時果然引發了嘔吐感,她抓起餐巾摀住,半晌才強壓下去。

  「對不起,我不該強迫你嘗試。」不等她開口秦洛先行致歉,呈現出十足的愧疚。「胃不舒服?」

  林伊蘭點點頭,忍住翻湧欲吐的感覺將盤子推開,額際冷汗淋淋,她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我認識一位醫生,比軍醫高明得多。」秦洛遞過乾淨的手帕,目光一直停在她臉上。「找一天我帶你去,胃病千萬不能疏忽,我的一位朋友沒注意,結果幾年間只能喝湯。」

  「謝謝。」林伊蘭婉拒了手帕。「近期太忙,軍中也顧不上,以後我會留意。」

  「這是未婚夫的責任。」秦洛執起她的手背吻了一下,親近而不失矜持,將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等我此次任務完成,回來就帶你去。」

  「你要離開基地?」林伊蘭稍感意外。

  「只兩三天,帶領一隊人去接來巡視的財政大臣。」

  財政大臣?林伊蘭心中微微一跳。

  秦洛察顏觀色,敏感的微笑。「據說他是令尊的政敵,大概免不了生些麻煩,不怎麼令人愉快的任務,對嗎?」作為林公爵的未來女婿,被財政大臣挑刺簡直理所當然。

  「休瓦附近很亂,或許該小心一點。」林伊蘭不動聲色的探問。「從哪條路走?」

  秦洛執杯啜了一口紅酒。「羅勒峽谷。」

  防衛薄弱,途經險地的財政大臣,沒什麼香餌比這更好。

  叛亂者好一段時間沒有大動作,也許已經有人按捺不住冒險的慾望。前一段風波帶來的影響尚未平息,菲戈能否壓制住不馴的下屬,在誘餌前保持清醒?

  秦洛並未顯露參與秘令的謹慎避諱,彷彿一次尋常例行任務,或許對他而言也確實如此,以父親的作風,未必會告知秦洛計劃的詳情。

  借財政大臣來巡之機誘出叛亂者,挫敗一場陰謀,施恩於政敵的同時提升秦洛的地位,這樣做或許能令叛亂組織受創,但絕對無法稱為徹底。穆法叔叔待人親切和善,在軍中行事卻與父親相同的鐵腕,如果理解沒錯,所謂的徹底應該是……

  血腥的暗流悄然匯聚,即將掀起狂暴的風。

  長長的眼睫低垂,厚重的陰霾籠罩著不安的心湖。

  良久,靜止的手動起來,將拆解保養的配槍重新組裝,一粒粒子彈填入彈匣,指際一頂,沉重的彈匣咯啦一聲復位。



冰之卷 第三十四章 誘餌

  找到城西區的薩並不難。

  街邊一間矮屋,絡腮鬍的醫生正在替一個哭哭涕涕的孩子包紮受傷的手臂,口氣很粗,手法很輕,沒多久處理完畢,淚汪汪的孩子在母親拉扯下耷著腦袋離開。薩洗淨手上的血,抬起頭嚇了一跳。

  「是你?」醫生跳起來手忙腳亂的關門,又從窗縫裡窺探外邊的動靜,確定一切如常才過回頭。「美人,你膽子真大,附近很多人還惦記著肖恩的懸賞。」

  「我帶了槍。」

  薩瞪著眼,對她的話語不以為然。「槍不等於安全。」

  「謝謝你的提醒。」

  禮貌性的回答顯示警告並未被重視,薩咕噥了幾句聽不清的抱怨後問。「你想見菲戈?這個時期恐怕不行,會給他帶來大麻煩。」

  「不,只請你替我捎幾句話。」

  「我會做一個好信使。」薩興趣盎然,促狹的擠擠眼準備聽情話。

  「遠離羅勒峽谷。」

  等了半天只有不明所以的一句,薩莫名其妙。「就這個?」

  「小心陷阱,別給軍方任何藉口,否則後果會比他預想的更糟。」

  覺出嚴重,薩收起謔態點點頭。「還有嗎?」

  「還有……」林伊蘭猶豫了一刻,最終嚥下了話語。「就這些,請盡快轉告。」

  意外的訪客離去後,薩收拾醫箱,拴上門沒走幾步,迎面走來幾名陌生人,兩下目光一觸,對方腳步突然一緩,手已反射性的摸上了腰畔。

  薩努力笑了笑,猛然把手上的醫箱扔出去,趁飛散的藥瓶逼得對方閃躲,薩以最快的速度往反方向狂奔。追蹤者異常執著,左突右繞了大半天,加上暗哨的幫助,薩終於逃入貧民區深處,甩掉了危險的敵人。

  「菲戈,她來找我了!」看周圍並無旁人,在潘拖來的椅子上坐倒,薩一氣灌下一大杯水,汗濕透了襯衣。

  菲戈冷峻的臉微變。

  「對,就是你想的那個人。她說讓你遠離羅勒峽谷,遠離陷阱,不能給軍方藉口,否則後果非常可怕。」一口氣說完轉達的話,薩心有餘悸的拭汗。「她後面有人跟蹤,我差點被捉住,還好運氣不錯,萬一被堵在屋裡就全完了。」

  「你說她被人跟蹤?」菲戈心一沉。「她還有沒有說什麼。」

  「只有這些,她是帶著槍來的,似乎心事重重,說完話就走了。我看她瘦得很厲害,簡直像一陣風就能吹走。」薩盡力描述。

  菲戈沉默了一陣才道。「她提到羅勒峽谷?」

  「對。」

  羅勒峽谷……陷阱……藉口……

  「潘!查查財政大臣從哪條路走,什麼時間!」菲戈語音陡冷,猶如休瓦酷厲的嚴冬。「另外找到肖恩,讓他立即過來!」

  潘立即應命,很快又趕回來,氣急敗壞的神態顯出事情已經失控。「肖恩出城了,去羅勒峽谷,我揍了他留下來的一個人,那傢伙說財政大臣會從峽谷走。」

  薩悚然起立,撞翻了凳子。「那蠢小子以為自己是英雄?」

  「黛碧說肖恩走的時候只帶了幾個人,似乎很有把握。」潘急得要命。

  「財政大臣何時候通過峽谷?」菲戈追問。

  「不清楚。怎麼辦?肖恩會不會被軍隊捉住?」

  「現在該擔心的不是肖恩。」菲戈神色陰鬱,預見到最糟糕的可能,立即作了決斷。「我帶幾個人去阻止他,你和喬芙讓我們的人儘量疏散,假如事態變化,軍隊很可能包圍這一帶,必須另找地方藏身,遠離貧民區!」

  「菲戈,你在說什麼?」潘焦急而困惑。「有麻煩的是肖恩,為什麼要……」

  「不是他!」菲戈截斷少年。「軍方的目標是整個組織,他們一直在等一個足夠的理由剷平貧民區,清洗整個休瓦。」

  所有人都清楚叛亂者出自貧民區,甚至無形控制了領域內的一切,假如潛藏不出,警備隊和軍方根本無能為力。居於此地的貧民有十餘萬之多,休瓦並非邊境行省,軍方不可能強橫到毫無顧忌的屠殺。

  這並非出自良心的克制,而是殺死大量無辜貧民極易引起政敵攻訐,除非有合適的契機令屠殺無可爭議,財政大臣受叛亂者脅持是一個絕佳的理由。

  僅有零散武器的叛亂者應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軍隊,無異於幼稚的孩子挑釁兇殘的巨人。菲戈自成為首領後屢次約束行事,避免給予軍方任何屠殺的藉口,此刻卻被愚蠢的莽撞破壞殆盡。他神色僵冷,怒火如沸,假如肖恩此時現身,必定會被他毫不留情的掐死。

  「你是說……神哪……」薩反應過來,臉色慘白,聲音宛如呻吟。

  潘不敢置信,也不願相信。「不可能!貧民區有那麼多人……」

  「忘了我們的對手是誰?」菲戈的語調比刀鋒更利。

  薩和潘對望一眼,同時想起鐵血公爵的傳聞,剎那滲出了冷汗。

  血腥屠夫,薔薇惡魔,令人畏怖的傳聞足以掐滅最後一絲僥倖。

  死寂了一瞬,菲戈極慢的叮囑。

  「記住,不管我能不能回來,你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消息傳出去,讓人們儘量遠離,絕對安靜的隱蔽。」

  刀削般的峽谷底部,秦洛率隊策馬前行,一邊逡巡前方的動靜,一邊應對不時從後方傳來的,財政大臣不斷升級的各種要求。

  「太熱?請容許我表示遺憾,旅途中我無能為力,休瓦這鬼地方夏天和冬天一樣可怕。」

  「食物?到基地後我保證您將享受到頂級廚烹製的佳餚,但此刻只能從簡。」

  「太累?非常理解,這確是令人疲憊的旅程,一切為了帝國,請閣下暫且忍耐。」

  「休息?不可能,畢竟您是陛下不可或缺的重臣,不能有半點風險。」

  隨隊的衛兵煩燥的暗罵,唯有秦洛不論對方要求多麼無禮,態度何等粗暴,一概和顏悅色,「我的任務是護送閣下到基地,沒什麼比您的安全更重要。」

  恭謹的應對得挑不出任何毛病,財政大臣氣哼哼的把頭縮回豪華車駕內。

  秦洛抬了抬軍帽,策馬趕到隊伍前列,心不在焉的目光掃過空寂奇麗的峽谷,微微收了下韁繩。

  棕紅色的沙岩如同被神靈的巨斧劈開,憑空生出一巨大的裂口,峭拔聳立的巨石巍峨錯落,壯麗開闊,空蕩無人的道路與龐大的峽谷相比,猶如一條細線蜿蜒而過。夏季的植物異常繁茂,濃密的灌木覆蓋了道路兩旁,前方的樹林緊接著狹窄的彎折,全然遮擋了視線。

  假如設伏,林間會是最好的埋伏點。

  峽谷一片安靜,午後的陽光熱辣辣的炙燙,曬得背心汗濕了一片,秦洛巡視著寂靜的樹林,心底一動,揮手令隊伍暫停。

  探路的士兵縱馬而回,示意前方無恙。

  隊列護著馬車駛入密林,秦洛不敢放鬆,下令全速通過。坑窪的道路顛得車內的財政大臣頻頻碰撞,氣得大聲咒罵,一迭聲叫嚷放慢,一律被秦洛置若罔聞。

  車輪軋起的石子迸跳著彈開,搖得頭昏腦脹的財政大臣無法忍耐,從車窗探出頭,剛叫喊了一句,林間猝然響起了槍聲。

  馬車伕從駕駛位栽倒下去,被飛滾的車輪輾過,馬車的一記重晃令財政大臣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接二連三的子彈飛來,有些來自林梢,有些來自灌木叢,不停有士兵中槍,慌亂的開火毫無方向,嗆人的火藥味瀰散空中。秦洛厲聲喝令,強厲鎮定的命令平穩了恐慌無措的士兵,逐漸找出了襲擊的來源,開始有目標的還擊。

  襲擊者不多,開始的劣勢源於事起突然的恐慌。

  隨著攻防轉換,戰局傾向了軍隊一方,敵人漸漸撤逃,秦洛喝住追擊潰敵的士兵就地護衛,小隊長驚魂甫定的清點傷亡,極近的灌木中猝然撲出黑影,靈如狡兔,瞬間躥上了豪華馬車。

  秦洛眼疾手快的拔槍撂倒了兩人,但已來不及扭轉局勢,最後一個敵人成功的闖入車內,捉住了抖如篩糠的財政大臣,並用對方肥碩的身體擋住了射擊角度。

  「放下槍,否則我殺了他!」目標落入掌中,肖恩激動而狂喜,槍管壓住人質的頭,頂得肥胖的臉變了形。

  秦洛暗暗咬牙,擠出微笑。「放下槍,我可以不殺你。」

  少年槍口一戳,人質篩糠般的哆嗦起來。「不照辦我就殺了他,你擔不起這責任。」

  確實擔不起,否則他很樂意將眼前可惡的小子,連同他身前那個該死的混帳一起轟上幾個洞,秦洛有些惡意的想。

  大概是第一次嘗到槍壓在臉上的滋味,財政大臣臉色青白,抖得幾不成句。「秦上校……放下槍……我命令你……」

  這個白癡。

  秦洛忍住咒罵的衝動,只能選擇服從。

  士兵們一一放下武器,秦洛最後一個將槍扔到地上。

  肖恩一槍打在馬蹄邊,受驚的頭馬嘶聲飛奔起來,拖著馬車一路疾馳,秦洛臂一縮,一把暗藏的槍從袖中滑入掌心,在馬車掠過身邊的一剎那抬手射擊,本該命中敵人頸部的一槍忽被副官一撞,子彈嵌入了樹幹,馬車揚塵直衝而去。

  秦洛霍然回首,冷厲的目光逼人,副官立即壓低聲音解釋。

  「將軍密令放他們過去,後面另有安排。」

  秦洛愕了一瞬,陷入了沉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7 07:45 PM

冰之卷 第三十五章 猝變

  財政大臣被劫的消息傳開,引起的反應直接而迅速。

  市長緊急發佈禁制令,所有人在限定時間內回家,禁止聚集,禁止圍觀,街上遊蕩的一律格殺。

  商舖酒吧接連關閉,小販驚恐的奔走、行人逃回寓所、宛如狂烈暴風來臨前的窒息,連野狗都覺出不詳,夾著尾巴躲進了空無一人的暗巷。

  荷槍實彈的士兵列裝而動,一列列從街頭走過,工兵設置路障堵死了所有通道,將貧民區徹底封鎖。

  馬車載著沉重的板廂轆轆而停,砲兵熟練的卸下鐵炮,一箱箱拆開的彈藥堆在炮座邊,泛著黑沉沉的幽光。槍尖的刺刀閃著雪亮的寒芒,躲在窗簾後的市民瑟瑟發抖,幾千名士兵沉默的肅立,在絕對寂靜的森冷中等待命令。

  林伊蘭所在的第三營奉令留守基地,聽軍號響徹整個營地,糝雜著喝令與齊刷刷的腳步,一群群士兵開拔,她無法遏制的心驚。

  休瓦城外的密林中,肖恩勒住馬車,將癱軟的財務大臣捆成一團,用爛布堵上嘴,與倖存的三兩名同伴會合。

  「他嚇得尿褲子了。」短暫的休憩後緊張散去,肖恩為奇蹟般的順利激動難耐,嘲笑的踢了一記俘虜。「現在我們只要把這傢伙藏好,就能跟軍方談判。」

  幾個人哄笑起來,帶著成功後的興奮。

  「猜猜他們會答應哪些條件?」

  「這混球應該值不少。」

  「按體重索要黃金如何?」

  「我想看血公爵如喪栲妣的臉。」

  七嘴八舌的談論間,猶如來自地獄的冰冷語聲突兀的插口。「你唯一該做的是把他送回去,立刻!」

  「菲戈!」肖恩驚得跳起,截然變色。「你怎麼會在這!」

  菲戈從樹影中走近,眼神寒如冰雪。

  掃過菲戈,肖恩臉色變了又變,目光兇狠起來。「你跟蹤我?看我得手了就來搶人?」

  菲戈僅一下就將財政大臣奪了過去,其他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肖恩氣得叫罵起來,暴跳的拔出槍。「你這混帳!他是我捉到的,休想——」

  「對,你捉了他。」凌厲森然的銳語壓得肖恩不敢妄動。「為微不足道的虛榮而蠢動,毀了所有人。」

  「毀了什麼?我比你這懦夫強得多!」

  「貧民區所有人因你而命在旦夕,將被軍方以解救財政大臣理由屠殺!」菲戈抓起人質的脖子杵到肖恩面前,逼得少年跌撞退後。「懂嗎?他只是個誘餌!」

  可憐的財政大臣哼出羸弱的哀號,被可怕的怒氣嚇得幾乎昏厥過去。

  「不可能!」肖恩臉龐驀然蒼白。「我們行動是絕密,不可能讓軍隊知道,更不可能被利用。」

  「顯然你身邊有過於善解人意的同伴。」菲戈堅冷如刀的目光掠向肖恩身後,幾人不自覺的畏縮。

  「他們都是我的親信!」肖恩拒絕相信,極具勇氣的擋在面前。

  沒有暴怒,菲戈冷冷的反問。「誰建議你選擇這一獵物,誰打聽到軍方的路線,誰告訴你下手的時機,誰鼓動你與我對抗。」

  連串問題讓肖恩不由自主的回頭,被注視的塞德哆嗦起來,倉惶的轉身狂奔。肖恩張著嘴,無法置信的看著曾經信任的夥伴,眼前的一切突然離奇得可怖。

  一記刀刃破空的輕響,逃出十餘米的塞德大腿被短刀穿透,嘶號著慘叫,再也無法挪動一步。

  菲戈上前拔出了短刀,肖恩僵了一刻,衝過去對塞德拳打腳踢。

  惡狠狠的踹打夾雜著失控的怒罵,受騙和遭遇背叛的憤怒讓肖恩幾乎將他撕碎,然而報復並未能繼續,轟然一聲大地顫動的巨響,遠處的城區上方騰起了一股濃煙,晴空下異常觸目。

  隨後接連的巨響震動大地,驚起了無數飛鳥,濃重的黑煙讓菲戈紅了眼,拖起財政大臣翻上馬背。

  血從塞德口鼻溢出,青紫的面孔凝固著痛苦和恐懼,停止對死者的毆打,肖恩身體有些搖晃,茫然的問。「你帶他去哪?」

  「把他扔到林公爵面前,但願能讓炮擊停下。」

  「送回去?」肖恩以為他發了瘋,本能的攔在馬前。「他們會殺了你——」

  「要讓殺戮停止,必須有人承擔罪名。」菲戈毫無表情的提醒。「軍方很快會包圍這一帶,你最好盡快離開。」

  恍惚的肖恩尚未回神,林間已隱隱傳來雜亂的步履。

  菲戈皺眉,取代了肖恩發號施令。「上馬!跟我走。」

  幢幢樹影間士兵越來越多,尖利的狗吠唁唁作響,讓隱匿變成了一種冒險。

  「該死!他們帶來了獵犬。」

  聞著馬車上殘餘的氣息,獵犬準確的指引著追蹤方向。殲滅了零散的小隊追兵,大隊敵人漸漸逼近,前方現出一條靜靜的暗河。

  「把馬趕開,入河向上遊走。」菲戈斷然下令。

  獵犬的鼻子失去了作用,叛亂者在河岸葦草的掩護下無聲無息的潛伏。

  等緊密的搜尋稍減,一個同伴帶著憎恨開口。「軍方在找這傢伙,我們趕不到城裡了,不如殺了他。」

  渾身透濕的財政大臣拚命搖頭,被堵著嘴無法求饒,眼珠子幾乎突出來。

  菲戈話讓俘虜從死神衣角擦過。「先等等,他或許還有用。」

  一隊士兵從極近的距離行過,領頭的青年肩章閃耀,顯然軍銜不低,繃著英俊的臉似乎在想什麼,神色陰晴不定。

  被捆搏的財政大臣突然激烈的扭動,試圖喚起小隊的注意,直到尖刀壓入脖頸才安靜下來。

  一名叛亂者打了個手勢,無聲的詢問菲戈是否狙殺,這一列隊人數不多,運氣好或許能奪到馬,趁尚未合圍時衝出去。

  可探問毫無反應,首領選擇了沉默,直到敵人徹底消失。

  「將軍。」秦洛找到了正在下令的公爵,翻身下馬行禮。「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林毅臣淡瞥一眼,副官知趣的退開,而後公爵才開口。「休瓦需要一次全面清潔,掃掉礙事的蟑螂臭蟲。」

  「您讓我帶隊去迎接是為了……」

  即使在陣前指揮,白手套仍是一塵不染,林公爵輕捻馬鞭淡道。「陛下的重臣在路上遭叛匪劫持,受了一場虛驚,幸好有秦上校英勇解救,無恙後他一定會對上校心存謝意,皇帝陛下歷來賞識忠誠勇敢的年輕人,必會下令嘉獎,並調派上校前往心銜已久的南方城市。」

  秦洛的笑容牽強,並無喜意。「假如那位重臣有什麼萬一?」

  「不會有任何意外。間諜提供了大致地點,獵犬和士兵已經徹底包圍,他們無處可逃。」林公爵倨傲而輕蔑,語氣自負。「用不了多久就能從那群喪家之犬手中奪回人質,只要他們不想死。」

  一名士兵飛奔而來,向副官急急稟報,副官聽完向這邊走來。

  「看,開始索要條件了。」林公爵冷曬。「越低賤的人越愛惜生命,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林間的一處空地上,幾個人被密密層層的士兵包圍,在無數槍口下安靜的等待。

  公爵的到來讓士兵退開了一條路。

  中間是叛亂者、將軍及幾名心腹,秦洛隨在一旁,其後是公爵的親衛隊組成的屏障,之外是一圈又一圈士兵。

  林公爵打破了寂靜。「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談判。」

  被數千士兵包團,菲戈神色不變,踢了踢身前的俘虜,「假如你還想他活著。」

  豪華的衣飾粘滿泥沙狼狽不堪,見到救星,被縛的財政大臣激動的發抖,如果不是背後頂著利刃,必定會滾爬到公爵腳下。

  「僅用刀解決了兩個小隊,連開槍的機會都沒有,這不是普通人能辦到。」公爵淡淡的掠了一眼又轉回視線。「你是誰。」

  「他們的首領。」

  「名字?」

  「菲戈。」

  冰一般的綠眸停了一瞬,空氣彷彿靜止了。

  公爵彈了彈指,外圍的軍隊後撤三十米,只留下內層的親衛。「說出你的條件。」

  「停止對貧民區的屠殺,放我的同伴走。」菲戈的目光冷定而堅毅。

  「停火不可能,交出人質,我放其他人離開。」公爵淡漠的臉像在瞧一具屍體。「你必須死。」

  「我隨你處置,但必須停止殺戮,否則他一起陪葬。」刀尖壓緊了一絲,財政大臣的外衣上滲出明顯的血漬,恐懼和疼痛令俘虜汗如漿出。

  林毅臣負手盯了片刻,意外的點頭。「我答應,反正已清理得差不多。」

  一枚煙火飛向天空,爆裂後釋出醒目的綠煙。這無疑是約定的密令,遠方的炮聲隨之終止,突然而至的寂靜讓場面愈加僵窒。

  「什麼意思!他們……都死了?」肖恩激得雙眼通紅。「你到底殺了多少人!」

  公爵浮出輕蔑的笑。「肖恩?或許你能好運的活到親眼見證戰果,我不怎麼想殺你,但願所有的臭蟲都和你一樣蠢。」

  「你這個屠夫,瘋子,我詛咒你下地獄!」肖恩完全發狂,口不擇言的咒罵。「你不會有好下場,還有你女兒——堂堂公爵小姐被菲戈睡過,在貧民區被叛亂者壓在身下,那個像你一樣綠眼睛的婊子——」

  公爵的眼睛瞬間溢滿了殺意。

  幾乎與此同時,肖恩踉蹌跌倒,咳出了兩顆沾血的牙。

  這一記重拳來自菲戈,他拋下了人質,兇猛的一擊讓肖恩險些昏死。

  秦洛臉色鐵青,正要開口,公爵換了個手勢,轟然齊射的子彈尖嘯而出。

  菲戈揪住肖恩翻滾,躲過了第一波槍擊,子彈嵌入地面激起了塵土,平坦的地面突然開裂,崩裂的大坑吞噬了無力逃跑的俘虜和叛亂者。

  坑不深,底下卻是複雜的礦道,敵人逃入了井道,追趕的士兵被埋伏在礦道內的叛亂者狙擊,稍一阻窒,錯綜複雜的暗道已掩沒了敵人的身影。

  「將軍,請謹慎行事,那位大人還在敵人手中。」秦洛鐵青著臉壓低聲音,話語急促。

  「你錯了。」林毅臣冷戾無情的眼眸殺機翻湧,令人不寒而慄。「他被叛亂者挾持,意外身亡。」

  「將軍!請容我冒昧提醒,財政大臣身份特殊,死在休瓦極可能引起攻訐,或許會損害您的聲譽!」

  「休瓦叛亂積年已久,這一犧牲換來帝國重鎮的安寧,陛下會理解。」公爵聲冷如冰。

  複雜的路線令士兵難以追蹤,也讓林公爵耗掉了最後一絲耐心。「撤回士兵,把新研製的磷彈抬上來,趁老鼠沒逃遠,將它們徹底埋葬。」

  「將軍!這樣做被您的政敵知曉將不堪設想,我願帶一隊士兵進行全面搜捕,救出財政大臣,相信適當的說服能讓他獲救後謹言慎行,以免您將來在議會上受小人非難。」

  秦洛焦灼的勸讕極其懇切,但並不足以改變林公爵的決定。

  「上校想的很周到,但我喜歡省事點的做法。」秦洛還要再說,公爵已大步走開。「不必再說,這是命令。」

  秦洛定在原地,臉色難看到極點。

  幽黑的礦道內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心跳。

  「……菲戈……」絲絲吸氣中有人開口,夾著因劇痛抽搐的急喘。「我又把事情搞糟了……對嗎?」

  菲戈沒有回答,緊壓住肖恩肋間不斷溢血的傷口。

  奔逃時肖恩中了槍,傷口位置不佳又失血太多,氣息已經很微弱。或許僅有在這個時候,少年才會褪去強橫固執的任性,脆弱的自我懷疑。

  「是我的錯……他們都死了……」死神徘徊在肖恩身畔,喑弱的自責模糊不清。

  「是我的錯,我沒有像答應你父親的那樣照顧你。」事情至此,責備不再有任何意義。

  「你一向我行我素,可黛碧、喬芙喜歡你……所有人都重視相信你,憑什麼……」肖恩喃喃自語,越來越衰弱。「在你眼裡我只是找麻煩的小孩……我想我有點嫉妒……」

  單調的滴落聲響在坑道,地下水和礦油積成了淺窪,濃重的血腥甚至壓過了礦油的臭味。

  這是一處毫無出路的死礦,礦外有數不清的敵人圍困,已經到了絕境。

  「他要把我們都殺了……」血湧上喉嚨,肖恩咳了一下,「我害了所有人……」

  幾名倖存者在煙頭微明的星火中等待最後的時刻。

  菲戈沉默的托著肖恩,少年低弱的聲音幾乎聽不清。

  「……真希望有人能讓他下地獄,是我給了那魔鬼機會……對不起菲戈……我……不可原諒……」

  汩汩淌出的鮮血逐漸冰冷,肖恩的聲音消失了。

  菲戈正要低頭觸探他的頸脈,驚天地動的巨變忽然降臨,彷彿一枚無形的巨手撕裂了礦道,藍色的火光灼痛視野,世界轟然坍塌。



冰之卷 第三十六章 水牢

  休瓦街頭的炮聲停了,硝煙散去,四分之一的城市夷為平地。

  貧民區一片狼籍,房屋化成碎石,遍地屍骸,存活下來的人失聲哭泣,在血泊中翻找親人熟悉的面孔,在血淋淋的屠戮中崩潰。

  這場交鋒對軍方而言極為輕鬆。

  首先是軍士喊話通令叛亂者交出失蹤的財政大臣,理所當然沒有得到回應,隨後步兵與砲兵交替前進,遇上抵抗或路障便以炮擊開路,猶如小刀切黃油般順利,以壓倒性的火力清理每一個死角,很快只剩單方面的屠殺。

  城市裡大量屍體容易引起疫病,在穆法中將的指揮下,一具具屍骸被士兵清出,甩上馬車拖到城外焚燒掩埋,車行過的路面鮮血淋淋,滲入了粗礪的石板,多年後仍有洗不去的暗紅。焚燒的黑煙遮蔽天空,日色半隱半現,像一個泣血的傷口懸在天際,昭示休瓦人不馴所付出的代價。

  林伊蘭不曾參與,但從其他營隊士兵的談話中推想出境況的慘烈,恐懼和憂慮如巨石壓在心口,連日輾轉反側,愈加消瘦下去。

  接到父親傳喚的指令,她幾乎失去了面對的力氣。

  當耳光摔過來時她沒能站穩,撞上了堅硬的桌角,溫熱的血自額角滑落,在精美的地毯上浸開。

  耳畔嗡嗡響,辣痛的臉像要燒起來,眼前的東西似乎在搖晃,變得虛幻而遙遠。父親的臉模糊不清,定在遠方一動不動。這讓她略微清醒,站直了等待更可怕的風暴。

  「我不懂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一字字的話語像冰又像火,猶如淬毒的劍。「你把自己變得那樣低賤,給林家帶來無盡的恥辱,更為了賤民背叛帝國,背叛軍隊,背叛你的父親!難道你的存在就是為了提醒我有多失敗,費盡心血竟然教養出這樣的女兒!」

  血流到睫毛上,她閉了一下眼。

  「我以為給了你足夠的教育,你卻為低等的慾望忘了自己是誰,像一個放蕩的娼婦,淪為賤民的笑柄,令整個家族蒙羞,是什麼矇蔽了你的頭腦,讓你不知羞恥到這種境地……」

  「他死了?」持續良久的怒罵過後,林伊蘭啞聲問。

  毫不意外又一記耳光落在麻木的臉頰,這次她沒有跌倒,拭了下唇角溢出的血。「您……殺了他?」

  「殺?」林毅臣怒極而冷笑。「我不殺他,死人不足以給你教訓,我讓他活著,這樣或許你能記久一點。」

  「請放過他,我會做到您所命令的一切。」

  「你不再有任何地方值得我期望。」

  「我保證以後有所不同。」林伊蘭明知絕望,仍不得不懇求。

  公爵冰冷的盯著她,按鈴召喚,副官應命而入。

  「帶她去底層第三水牢。」冷峭的話語溢滿恨怒。「但願看過後能讓你略為清醒。」

  基地的囚牢戒備森嚴,一層層往地下延伸,底層是最陰暗潮濕的一層。

  條形巨石砌成的通道長滿青苔,不時有水從頂縫滲落,形成了一處處積水,黑暗的囚室一間間鐵門深鎖,鮮少有人能從這裡活著離開。

  由於太深,地下滲出了礦油,林伊蘭腳下不時打滑,礦油的臭味薰得她幾欲嘔吐,聽著獄卒的述說,心漸漸沉入了冰海。

  「……第三間的囚犯是叛亂者頭目,來的時候已經被爆炸燒傷全身,聽說用了一種新研製的武器,相當嚇人。日光會引起這可憐蟲火燒一樣的痛苦,唯有礦油的浸潤能讓他稍稍好過。不知為什麼留著他的命,他根本無法離開地牢,放出去也不可能生存,我敢打賭不是為審問,因為他沒法說話……」獄卒回頭好奇的打量,試探的詢問。「有人說財政大臣被他挾持,雖然沒死卻跟這傢伙一樣慘,是不是真的?」

  沒得到回答,獄卒有些失望,板著臉在一扇鐵門前停下,厚重的鑰匙打開鏽鎖,拖拽出刺耳的聲響。

  鐵門開了,窒息般的黑暗像一種有形的物質,濃重的壓迫著感官。背後的走廊映入微光,僅能照出門內一小塊污髒油膩的地面。

  走了幾步,林伊蘭踏入了一處水窪,地勢從這裡低下去,形成了一處水牢。

  「菲戈?」

  寂靜的室內只有回聲。

  她試探的摸索,污髒的礦油沾了一手,黑暗吞沒了所有光線,什麼也看不見。

  獄卒耐不住底層的穢氣,避至上一層通道,林伊蘭從囚牢外拔下一根照亮的火把,重又走回去。

  「菲戈?」

  火把照亮的範圍極小,光線之外是一片頑固的黯影,壓得人難以呼吸。

  「菲戈……」

  林伊蘭眼中漾起淚,極力壓抑著啜泣,淚落入浮著厚厚油膜的水面,甚至激不起一絲漣綺。

  火映在黑沉沉的水上,成了一團模糊的倒影,接二連三的淚落下,影子忽然扭曲了一下。黑暗中有什麼物體慢慢接近,逐漸映現出輪廓。

  那是個分辨不出形體的怪物,彷彿自地獄最深處浮現。

  醜陋得像一截燒焦的木頭,焦黑的顱骨上嵌著一對眼睛,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膚。

  林伊蘭僵住了,瞪著眼前的焦骸,無法開口,無法觸碰,甚至無法呼吸。

  她不相信這是菲戈,但那雙複雜而又悲涼的眼,她絕不會認錯。

  他看著她。

  看她像一尊僵硬的石像,凝固成宿命的絕望。

  沒有風的囚牢,只有淚水跌落的微聲。

  許久,他動了一下,伸出一截枯樹般的肢體。

  或許這曾是一隻靈活而穩定的手,此刻卻變成斑駁焦爛的一團,再也看不出半分原先的痕跡。

  林伊蘭無法移動分毫,眼睜睜看著它探近,接住了一滴墜落的淚。

  不知過了多久,她用盡全部意志,吸著氣握住了那隻不成形的手。

  幽冷的地牢深處,傳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泣。

  地牢出口衝出了一個纖細的身影。

  臉頰淚痕斑斑,制服沾滿了髒污的油漬,林伊蘭撲到角落近乎抽搐的嘔吐,顯得異常痛苦。

  廊下等候的男人沒有動,抽著煙冷冷的看。

  直到她停止嘔吐開始喘息,周圍漸漸有衛兵探問,他才擰熄了煙,走過去扶住她的腰。「很難受?先忍一忍,我送你回去。」

  親暱的語氣讓一旁的士兵知趣的退開。

  林伊蘭抬起頭,散亂的眼神逐漸聚攏,本能的掙了一下,被他強行箍住。

  「聽話,我親愛的未婚妻,這可不是使性子的時候。」

  戲謔式的勸慰隱藏著警告,她垂下眼,沒有再掙扎。

  把她帶回宿舍,鎖上門,秦洛倒了一杯水遞過去。「你太激動,先把情緒冷靜一下。」不復喬裝的溫柔,話氣只剩命令式的冷淡。

  林伊蘭一直沒開口,對峙良久,秦洛打破了沉寂。

  「你懷孕了,對嗎。」秦洛既不激動也不惱憤,毫無半點感情的詢問。「孩子是地牢裡那個男人的。」

  握住水杯的手痙攣了一下,林伊蘭抬起頭。

  「別像母狼一樣看著我。」秦洛漫不經心的把玩著煙盒。「我可以當什麼也不知道,讓訂婚儀式照常舉行。」

  林伊蘭沉默,秦洛繼續說下去。

  「甚至可以宣稱孩子是我的,作為我的長子讓你生下來,視如親生一般養育。」

  「條件?」他當然不會僅是個大方的好人。

  「殺了那個男人,我不希望他活著。」秦洛陰沉下來,盯著她的眼神帶著無法描述的憎恨。

  殺死……菲戈?

  林伊蘭指尖開始發抖,險些捏不住杯子。「為什麼?」

  「難道你認為理由還不夠充分?」秦洛嘲諷的反問,目光掠過她的小腹。「殺了他,而後本份的做秦夫人,我保證善待這個孩子,這已是超乎想像的讓步。」

  「……為什麼讓我……」

  「因為林公爵要他活著,而我想他死。」撕下溫文有禮的面具,秦洛顯得厭惡而不耐。「你可以選擇究竟聽誰的,我想你明白一旦公爵發現,絕不會讓你有機會生下它。」

  長久的靜默後,秦洛拉開門。「我給你一星期考慮,你該清楚時間不多了。」

  門開了又合上,房間只剩她一人。

  林伊蘭環住身體,無法遏制的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臂上傳來推搡,眼中映入安姬的臉,緊張的喚著什麼,隱約聽到片斷的字句,林伊蘭掙扎著握住下屬的手反覆乞求。

  「不……不要軍醫……求你……安姬……不要……」

  破碎的請求尚未得到回應,她已支撐不住身體,在高熱中昏迷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7 07:59 PM

冰之卷 第三十七章 胸針

  凌亂的夢境猶如地獄,時而是熊熊燃燒的火刑柱上焦黑扭曲的人體,時而變幻成陰冷濁臭的水牢,恐懼猶如附骨毒藤纏繞著她,直至落入黑暗的深淵。

  如果可能,她希望自己永遠不再醒來。可惜神靈並沒有仁慈的回應這一請求,當神智恢復,林伊蘭回到了比惡夢更糟糕的現實。

  「長官!」安姬的面龐從模糊漸漸清晰,似乎鬆了一口氣,露出喜悅的笑。「您終於醒了,這場高燒真可怕。」

  可怕?不,可怕的不是生病。

  安姬扶起她,在她身後墊上軟枕,又端過水杯協助她喝藥。

  「您堅持不肯請軍醫,我只好拿了藥讓您靜養,已經昏迷整整兩天了,再不醒我真不知該怎麼辦。額上的傷我替您包紮過,傷口有點深,可能會留下痕跡。」

  安姬沒有問傷口的來源,也沒問突然病倒的原因,只細緻的提醒。「鐘斯中尉來過,我想他看了可能會堅持叫軍醫,所以代為推脫了,等您康復後最好去致謝。」

  「謝謝。」她的聲音仍殘留著高燒後的嘶啞。

  「這不足以回報您曾給予我的幫助。」安姬清秀的臉溫暖而真誠。「您太憔悴了,這一陣該好好靜養,中尉囑咐您多休息幾天。」

  林伊蘭恍惚了一陣,被子下的雙手環住小腹,輕輕合上了眼。

  窗畔的人沐浴著柔暖的金陽,淡漠的眼睛空無一物。

  安姬暗暗嘆了口氣。「長官,您的信。」

  沒人清楚長官被將軍叫去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安姬不敢多問,私下卻禁不住擔憂,只希望家書能讓長官心情稍好。

  執著信的指尖被陽光映得透明,忽然一顫,薄薄的信紙沒能拿住,落在了膝上。

  請假超乎想像的順利。

  她的假期已全部用完,按理不復獲批的可能,鐘斯中尉卻看也不看的簽字批了病休,同時粗聲吩咐。「滾回去多呆幾天,回來的時候別再是這副鬼樣。」

  林伊蘭無話可說,敬了一個軍禮。

  走出中尉的辦公室,想起秦洛的時限,林伊蘭往軍營另一區走去。

  訓練場上一群士兵起鬨嘻鬧,挑動各自的長官上場較技。秦洛雖然是貴族出身,卻從不對下屬擺架子,時常參與遊戲式的競鬥,在場上依然一派輕鬆,反倒是對手的中校戒慎緊張,唯恐在人前落敗。

  軍官對陣比士兵較技更具吸引,引來無數人圍觀起鬨。

  很明顯,秦洛佔了上風。

  中校受挫心急,更不願輸給外來對手,激烈的攻擊越加破綻百出。秦洛退了兩步,一閃避過攻勢,側肘一擊,正中對手肩頸。中校腳下一軟,臂上卻被秦洛提了一把,避免了摔倒落敗的局面。

  幾下過手動作極快,旁邊的士兵多半沒有看清。

  中校輸掉鬥技,卻對秦洛的手下留情心生感激。秦洛被下屬笑鬧著簇擁,大方的拋出錢袋請客,引起了滿堂歡呼。

  嘈嚷中一個士兵擠上去說了幾句,秦洛笑容微收,抬眼環視場內。

  目光所觸儘是嘩然喧笑的士兵,已找不到曾經出現的麗影。

  疾病如此可怕,在極短的時間內令人衰弱到不可思議。

  厚重的窗簾掩得嚴嚴實實,只餘桌邊的小燈,任何多餘的光都會使病人難以忍受。嬤嬤完全瘦下去,蒼老的皺紋爬滿了臉,被縟下的身體虛汗淋淋,陷入了時斷時續的昏迷。

  從出生起就在左右,無私疼愛、永遠牽掛她的瑪亞嬤嬤,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

  林伊蘭跪在床邊,將嬤嬤花白散亂的髮收進睡帽,親吻著乾澀的手,沒有悲慟,沒有眼淚,沒有面對垂死者的恐懼,只剩徹底的寧靜。

  漫長而寂靜的陪伴期間,林伊蘭守在嬤嬤身旁,接過侍女的工作,為昏迷中的病人擦洗身體,更換敷帕,用濕巾浸潤乾裂的唇,細心的護理在側,一如幼年時受嬤嬤充滿愛意的照料。

  幾個日昇日落,她不讓任何人插手,無微不至的看護,直到倦極睡去。朦朧中臉頰被溫熱的手觸摸,她立即驚醒,反握住了枯瘦的手。

  病床上衰竭的面容漾起了笑,十餘年不變的慈愛。

  「……我的小伊蘭……」

  「嬤嬤。」林伊蘭吻了吻嬤嬤的額,「對不起,直到病成這樣我才回來。」

  「……我的孩子……」嬤嬤費力的碰了碰她的手,眼中流露著心疼。「……你太累了……」

  「疼不疼,或者我讓醫生給您打一針止痛劑?」

  「……我感覺到神在召喚我……」瑪亞嬤嬤彷彿沒聽見她的話,目光似乎穿越屋宇,望見了雲端之上的天國。「……伊蘭,別為我難過……我老了,該去另一個地方了……」

  林伊蘭喉嚨哽得發痛,緊緊抓住嬤嬤的手。

  老瑪亞黯淡的臉龐浮出了紅暈,說話連貫了許多,「……我知道你心裡很苦,這麼多年一直放不下過去的事,別再責怪自己。你和爵爺不一樣,你永遠不可能像他那樣冷酷無情,那是無法改變的、世上最美好的心……」

  「嬤嬤,別說這麼多話。」林伊蘭有種不詳的預感。

  老婦人停下話語喘息,示意她打開床頭的櫃子,取出一個絨盒。

  掀開盒蓋,林伊蘭僵住了。

  一枚薔薇胸針躺在深色絲絨上,細碎的珠寶猶如露水,在花葉間熒熒閃爍,美的令人心動。

  卡嗒一聲輕響,盒子從她手中墜落,跌在了被縟上。

  胸針掉出來,被嬤嬤拾起放入她的手心。

  「……伊蘭,別怕……我一直不敢讓你看見,但你總得面對。」感覺到她的退縮,瑪亞用盡力氣把她的手蜷起,強迫她握住胸針。「事後我悄悄去找過那個孩子,給了一筆錢作為補償,雖然無法彌補什麼……這不是你的錯,這是夫人對你的愛。這個家族讓人流了太多血,做了太多不可寬恕的事,但你是乾淨的,不需要背負他人的罪孽……」紅暈漸漸隱去,幾乎可以看見生命力在消失。

  「嬤嬤——」薔薇被林伊蘭捏得變形,尖銳的針尖刺進掌心,絲絲鮮血染紅了花托。

  「……伊蘭……我愛你,會在天上看著你……」老婦人的目光暗淡下去,猶如一枝行將熄滅的蠟燭,落下了一滴混濁的淚。「別怕,我親愛的……孩子……」

  林伊蘭久久把臉貼在嬤嬤手心,直到粗糙的手變得僵冷如石,再也沒有一絲溫度。在死者身邊呆了一整夜,她打鈴喚來侍女送水,一點點替嬤嬤擦淨身體,換上嶄新的衣物,將亂髮梳成光潔的髻,如生前一般整齊乾淨。

  嬤嬤無法葬在林氏家族墓地,林伊蘭選擇了平民墓園中一處陽光明亮的墓穴,墓邊的矮樹上有小鳥築巢,毛茸茸的雛鳥探頭張望。大理石碑堅硬平滑,綠草芬芳而柔軟,讓逝者寧靜的安棲。

  林伊蘭一遍又一遍摩挲著石碑,親吻著她親手刻下的名字。

  葛瑪亞在此長眠——她給了她的孩子全部的愛。

  憲政司有一個特殊的部門專事主理貴族的家族檔案。

  年代久遠的名門猶如一張巨網,覆蓋著整個西爾國的各類上層權位,錯綜複雜又難以梳理,設有專職編錄整理。這項工作繁雜而瑣碎,不時要與一些面孔朝天的貴族打交道,無法帶給人絲毫成就感,所以負責人夏奈少校時常情緒極糟。

  初夏的一天上午,辦公室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秘書一邊接待訪客,一邊為難的瞟向緊閉的辦公室,拿不定是否該通報心情惡劣的上司。

  人盡皆知夏奈少校定期被議會的老傢伙刁難,需要辦事的人從不在月度例行會議後請見,以免無辜成為少校洩憤出氣的對象。可拜訪的麗人異常堅持,秘書唯有硬著頭皮敲門轉述。

  不到一分鐘,前一刻前還火冒三丈的少校衝出來,陰雲一掃而空。

  「伊蘭!真是你,我還以為聽錯。」夏奈十分驚喜。

  「我回帝都辦點事,正好來看看你。」林伊蘭點頭致意。「還好嗎?」

  「一點也不好。」夏奈直言,吩咐秘書倒茶。「調回來沒幾個月我簡直老了十歲,這個職務看來風光,處理的全是雜事,那些頤指氣使的混帳讓我疲於奔命,私人社交徹底化為烏有,想讓我心情愉快,除非那群老傢伙提前進棺材。」

  「據我所知這種可能性不大。」林伊蘭淡笑。

  送茶的秘書目不斜視,看來已習慣上司口無遮攔的抱怨。

  「所以我的苦難永無盡頭。」滿腹怨氣的牢騷在細看好友後忘卻,夏奈蹙起眉。「你怎麼會瘦成這樣,休瓦真那麼糟糕?」

  「前一陣生了點小病。」林伊蘭輕描淡寫的帶過,「這次來是想告訴你,我要訂婚了,會在帝都舉行儀式,屆時務必賞光。」

  「你……」夏奈怔了一刻,神色黯下來。「對,也該到時候了,令尊替你選的?對方是誰。」

  「我想你認識。」微垂的長睫擋住了眸色。「秦洛。」

  「他?」夏奈訝然半晌,好一陣才開口。「我得說恭喜,你們很相配。」

  林伊蘭望著他。

  夏奈嘆了一口氣,「換成別人我肯定不會這麼說,但秦洛——我對他心服口服,雖然他目前地位受制,但聰明多智,心機過人,將來一定會居於人上。」

  「他是父親為我選的,我並不瞭解,所以——」林伊蘭停了一刻,呈露出些微徬徨。「有點不安。」

  「他是個不錯的人,在帝都的時候我們走得很近,還替我解決過幾樁麻煩。」夏奈熱情的替朋友擔保,「秦洛只是外表風流,其實處事極有分寸,你完全不必有任何顧慮。」

  「夏奈,你真是個好人。」林伊蘭極淡的笑。

  「這是事實,不僅是我,連幾位挑剔的議員也相當欣賞,他……」夏奈滿溢的推崇還沒來得及一一道出,輕悅的話語打斷了他。

  「謝謝你的讚譽,或許是所知太少,他讓我覺得不可捉摸。」榛綠色的眸子凝望,含著柔和的請求。「可以的話,我想儘可能在訂婚前多瞭解他一點。所有的、他經歷過的一切,願意幫我嗎,夏奈?」

  美麗的眼睛盛著期盼,夏奈少校一時忘形,半晌才回過神。

  「當然,樂意效勞,我這就叫人去取查。」

  從憲政司出來,幾小時後林伊蘭已身處里爾城,里爾城緊鄰休瓦,雖不及休瓦繁華,但每個城市都有的喧鬧和死角同樣具備。

  走入魚龍混雜的暗巷,沿街站著不少正在招攬生意女人,林伊蘭向一個塗紫紅色唇膏的妓女打聽,依次又問了幾人後,她順著指引,找到了一間骯髒的暗屋。



冰之卷 第三十八章 私誼

  門被象徵性的敲了敲,秦洛走入。

  優雅的微笑一如平常,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什麼時候回來的,該讓我去接你。」

  笑容下一雙幾近無情的眼,此刻看來又是另一種意味,林伊蘭望了一眼。「昨天。」

  「聽說有一位重要的家人過世了。」禮貌的問候親切得體。「我很遺憾。」

  「謝謝,但沒必要。」站得有點累,林伊蘭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

  「你能想開我很高興。」秦洛稍稍有些意外,仔細打量,儘管清顏比數日前更加蒼白,卻已不再有崩潰般的絕望。

  秦洛探視了一刻,終是切入來意。「上次提過的事考慮得怎樣?」

  綠色的眼眸抬起,半晌才開口。「假如是為報復,他活著你會更解恨,我不認為有殺人的必要。」

  秦洛一笑,在林伊蘭頰上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我的獨佔欲很強,無法忍受碰過我未婚妻的男人活在世上。」

  她並不閃避,泛起一抹冷淡的笑。「吻一個讓你憎惡的女人,會不會太勉強?」

  秦洛退開一點距離,聲音微沉。「什麼意思。」

  林伊蘭抬手摀住小腹,許久才道。「不會有孩子了,我已經拿掉它。」

  秦洛神情剎那僵硬,幾乎閃出殺意。

  林伊蘭望著他,淡淡的諷笑。

  異樣只一剎那,秦洛回覆了冷定。「為什麼。」

  「它活下來只會成為控制我的籌碼,我的餘生將被迫屈從於你,唯你的意願行事,甚至將家族利益置於你之後。」不復虛詞矯飾,初次呈露出內心的意志,林伊蘭冷而犀利。「過去是我父親的傀儡,未來變成你的玩偶,你以為我會甘心這樣生活?」

  「所以你殺了它。」秦洛半晌才道出來,無限譏諷。「但凡障礙一律毫不留情的剔除,不愧是林家的人。」

  林伊蘭毫不在意。「那又如何,為了野心和前程,你仍然會娶我。」

  秦洛咬得牙齒一響,險些按捺不住掐死她的慾望。「對,我會娶你,可休想我會善待你,或許你會很高興有個暴力的丈夫。」

  林伊蘭對威脅置若罔聞,似乎捕捉到什麼,眼眸多了一絲趣味。

  秦洛覺察出來,立即住口,室內靜默下來。

  「第一次見你失態。」林伊蘭收回視線,微倦的依著椅背。「看來他對你而言很特殊。」

  「你指什麼。」

  「底層第三水牢。」證實了推測,林伊蘭直接點破。「或許你比我更熟悉他。」

  「抱歉。」秦洛彬彬有禮的刻薄。「容我懷疑,你是否近日受刺激太重。」

  「你想說我瘋了?有一陣我也這麼認為。」林伊蘭莞爾,幽冷的眼眸與笑容截然相反。「出身貴族世家的上校與叛亂者交好,的確是不可思議。」

  「我實在欽佩你的想像力。」秦洛依然在笑,語氣已冷銳如冰。

  林伊蘭不再浪費時間繞圈子。「秦洛,秦家第三子,五歲時被歹徒綁架,秦家給付贖金後不知所蹤,直至十年後在里爾尋回。你的家族徹底封閉了這段過往,查出來並不容易。」

  「這能說明什麼?」

  「你行事圓滑低調,長於收買人心,又敢於把握時機冒險。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很少有這等手腕,秦家也並不以教子嚴格而著稱。」林伊蘭剔開層層屏障,讓一切無所遁形。「看過你的經歷就全明白了,里爾尋獲純屬恰巧,其實你長於休瓦,混跡貧民區十餘年,而且並未因身份的改變而遺忘這段童年經歷。當你被調至休瓦,沒多久基地失竊。叛亂者公然假冒士兵,熟知門禁口令,甚至潛入某些需相當軍階才能進入的通道。人人盡知基地有級別不低的內應,可大規模調查中完全沒人懷疑到你——剛剛就任的、前途無量的秦上校。」

  輕冷的話語娓娓而析,林伊蘭不留半分辯駁的餘地。「你甚至讓叛亂者混入了皇家晚宴,當然他們很小心,令法官死得毫無痕跡,沒給你惹來任何麻煩。我不清楚你們有怎樣的交情,毫無疑問的是你瞭解他,並願為他冒相當的風險。」

  秦洛沉默良久,既不承認也不辯解。「你從何處開始懷疑。」

  「這次休假前我找過你,碰見你在場上較技,近身搏擊的技法非常相似,我同他交過手,不可能認錯。」林伊蘭淡道。「正好我不怎麼相信巧合。」

  秦洛又沉默了一陣,抽了根煙銜在嘴裡,慢慢打火點燃。

  「菲戈讓你看得太多了……」嘲諷的笑透過煙霧,看上去迷離不清。「我早對他說過,你非常危險。」

  林伊蘭等他說下去。

  「幼年時我被人綁架,歹徒得了錢就把我扔掉,不是菲戈我可能已經死了,我們像兄弟一樣長大,直到我回了秦家——」秦洛彈了彈煙灰,像是彈掉一段回憶。「來基地後為了避嫌,我們很少見面。酒吧撞見的時候我跟他說別救,你是軍人,沾上手會很麻煩,可他不聽,說欠你的情。公爵介紹時發現是你,我嚇了一跳,想幸好菲戈沒跟你扯上關係,結果等我去找他的時候看見什麼?他在和你跳舞!像一個愚蠢的,被愛情沖昏頭的傻瓜,摟著你什麼也看不見。」

  潛藏的鬱怒漸漸呈現,秦洛咬牙切齒。「他讓我別娶你,說我給不了你幸福。可我有什麼辦法,難道要我對公爵說不,徹底得罪你父親?那我的前程全完了,誰知道被弄到哪個邊境去打雜。我告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碰你,放縱你們去偷情。」

  冷笑一聲,秦洛指了指顎骨。「結果他揍了我。」

  「我警告過菲戈別再和你接觸,可公爵還是知道了一切,清剿的事半點風聲也不透,我像白癡一樣領命行事,眼睜睜看著菲戈燒成一團焦炭,還得裝作若無其事。公爵要菲戈受罪作為對你的懲罰,他在不見光的地牢裡逐漸腐爛,生不如死,我不能讓我的兄弟那樣活……如果能進水牢我會自己去,可現在只能是你。」

  與C區列為同級別警戒的地牢,沒有特令根本不容接近,秦洛自知無計可施,唯有利用她特殊的身份另闢蹊徑。

  靜默延續了很久,林伊蘭終於開口。

  「我父親即將動身去帝都接受議會質詢,解釋財政大臣一事,假如消息沒錯,你在訂婚儀式後的報酬是前往南方城市的調令,如果赴任前沒有變化,我會照你說的去做。」

  得到了承諾卻沒有絲毫快意,秦洛僵了一會,終究忍不住低問。

  「關於孩子,你真的……」

  「真的。」

  「你既然猜出我和菲戈的關係,為何不留下它。」

  林伊蘭恍惚了一瞬,神情空洞而疲倦。「……它根本就不該存在。」

  殘存的希望覆滅,秦洛怒火如沸,死死瞪著她,忍下了咒罵摔門而去。

  「長官!」安姬驚訝的看著她的少校軍服。

  收拾好隨身用品,林伊蘭將提箱放在腳邊,示意安姬坐下。

  「安姬,我的職務有一點變動,可能無法再做你的長官,中尉會安排其他隊長。」

  「長官您……」安姬惶然無措,弄不懂隊長怎會突然成了少校,她從未與高級軍官近距離接觸,幾乎坐立不安。

  「這是我原來的軍銜,任士官僅是暫時。」毫無復職的喜悅,林伊蘭柔聲安撫下屬。「很高興這段時間的相處,我會一直記得你。」

  「我不懂……」安姬仍是茫然,本能的問出最關心的問題。「長官要調到哪?」

  「短時間內不會離開基地,但要搬到另一個營區。」

  安姬衝口而出。「我可以去找您?」

  「抱歉安姬。」林伊蘭忍住一聲嘆息。「可能會不太方便。」

  女兵失望的低下頭,眼圈泛起了澀紅。

  林伊蘭想了想,「安姬,可否幫我一個忙。」

  「請長官吩咐。」安姬吸了吸鼻子。

  「再過幾個月你會退役,我可能這一陣都不會離開基地,請代我替嬤嬤掃墓,在墓前放一束鮮花。」

  「請放心,我一退役就去。」記下墓地方位,女兵鄭重的承諾。

  「嬤嬤墓台下有一塊活動的石板,底下放著一個鐵盒,請替我把這個放進盒子裡。」林伊蘭遞過一個小小的紙袋,略微傷感。「是我的頭髮,但願能用它陪著嬤嬤。」

  「是,長官。」依戀不捨的淚掉下,又安姬被飛快拭去。

  林伊蘭摟了下女兵的肩,安慰了幾句提起行李,踏進了鐘斯中尉的辦公室。

  「長官,請原諒。」

  鐘斯悶不作聲,從頭到腳打量她的少校軍服。

  「假如可能,我希望我永遠是您的下屬。」

  「滾吧。」鐘斯背過身,沒有再看一眼。「你是個好兵,但不該永遠是個士兵。」

  「謝謝。」

  儘管鐘斯沒回頭,林伊蘭仍敬了一個莊重的軍禮,告別了第三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7 08:13 PM

冰之卷 第三十九章 准將

  復職僅僅是為了更方便的監控。

  換了陌生的營區,不必操練士兵,不必執行命令,不許離開基地,林伊蘭被徹底架空,等待推遲到數月後的婚禮。

  時間忽然大段空閒,林伊蘭挑了一個時機約見凱希。

  神之光計劃面臨最緊要的關頭,作為少數幾名核心成員,凱希幾乎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儘管如此辛苦,見面時他卻精神奕奕,歷經數十載的研究即將破曉,興奮的程度足以趨走一切疲勞。

  研究中心的庭院設有茶點區,好容易凱希有空,倆人漫散的閒談。

  「……博格准將雖然性格極差,但在生物方面極具天才,許多不可思議的設想都是由他提出,並以超人的智慧將其實現。假如沒有他,項目根本不可能有如今的進展。」凱希攪著咖啡聳聳肩。「不過私下我得說他脾氣太糟,得罪了一大批人,以至到如今還無法授勳。」

  「既然他如此重要,那些議員應該明白他的價值。」林伊蘭靜靜聆聽。

  凱希點頭,「博格准將對項目保密極嚴,除了自己誰也不信任,許多高難度的操作親手處理、禁止旁觀,技術上實行封閉,所以目前帝國無人能取代,議員們仍然得讓他主管C區。」

  林伊蘭側了下頭,似乎有些好奇。「依你推測,假設神之光有一天成功,而博格觸怒貴族被調離,你們能否獨立施行?」

  凱希想了想,「很難,畢竟許多細節我們不曾接觸,我有信心,其他人難說。」

  「為什麼這麼說。」

  「博格導師進行的時候不讓近前,可事後我嘗試過複製結果。不完全,但已經很接近,再多進行幾次試驗應該能同步。」凱希言語間充滿自信,顯然有相當的把握。

  「凱希,你是個天才。」林伊蘭由衷的嘆息。

  能在導師屏蔽關鍵操作的情況下,獨自探索如此高難度的研究,絕非尋常頭腦。

  凱希笑得有幾分靦腆,「其實我最初是心情不佳,想打發時間,結果卻被研究本身吸引,反而從中得到了無數樂趣。」

  「項目成功以後?有想過離開研究中心?」

  凱希茫然的搖頭。「除了研究我想不出還能做什麼。」

  「你真打算在這呆一輩子?」林伊蘭凝視著好友。「你的家人非常想你。」

  凱希飛揚的眼神黯淡下來。「我也很想他們,但即使成功榮耀也屬於導師,帝國不會給我特別嘉獎。我既無門第又無背景,這輩子只能作一個研究員,根本不可能奢想離開這裡。」

  一反往常的善解人意,林伊蘭仿佛沒發現凱希情緒低落,依舊繼續話題。「假如出去的代價是遠離你熱愛的研究,你會願意?」

  「我……」從未想過這一可能,可一旦觸及,親人面孔便浮現在眼前,凱希情不自禁的說出心語。「可能的話,我還是想回家。」

  家庭的溫暖襲上心頭,越來越令人思念,凱希一時竟不由自主的失神。

  林伊蘭心底瞭然,微微笑起來,替他付了帳單。

  回家的念頭一旦泛起便難以消除。

  凱希明知出不去,仍無法抑制的牽掛,父親、母親、妹妹、一同成長的夥伴、意氣相投的摯友……

  進入中心之前的生活豐富多彩,近幾年卻只剩晝夜不分的研究,日復一日單調乏味的工作,凱希突然覺得難以忍受。

  「凱希!」一起操作的研究員提醒,「該記錄了。」

  凱希回過神,迅速記下實驗數據,完成熟極而流的步驟。

  「幸虧導師走了,否則又是一場罵。」搭檔的同僚替他慶幸。

  凱希有些詫異。「又走了?導師最近在實驗室的時間比以前少多了。」

  無論哪一行業,工作間隙間都免不了交換八卦,研究員也不例外。「當然是另有原因,聽說他迷上了一個美人。」

  「以他的年紀……」凱希張大了嘴又合上,不敢多說。

  儘管地位尊祟,但導師年齡已逾六十,加上花白的髮,半禿的頂……

  「這跟年紀無關。」對面的研究員曖昧的擠眼,「中心沒幾個女人,更談不上漂亮,不然以導師的地位早就左擁右抱了。」

  另一名研究員訕笑。「大概是神之光即將成功,導師已忍不住要犒勞自己。」

  刺激的桃色新聞成為趣談,惹起陣陣低笑,卻引不起凱希的興趣,他搖搖頭繼續埋首工作,沒兩下又被打斷。

  「凱希,你一點也不關心?」

  凱希莫名其妙。「為什麼我要關心。」

  「我們以為你曾經對她有意,你不是帶她參觀過研究中心?」

  「怎麼可……」凱希本能的否認突然頓住。「你說伊蘭?」

  「那位綠眼睛的美人在中心庭院偶然遇見導師,不知怎麼搭上了關係。」一名研究員道出私下聽聞的消息。「這幾天經常有人看見他們一起用餐,她可真有一手。」

  凱希頓時失笑。「一定是弄錯了,伊蘭怎麼可能和導師在一起。」

  「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她……」不便提及好友的家世,凱希說了一半又頓住,隨口敷衍過去。心底忍不住好笑,可憐伊蘭無端成了流言話題人物,離奇而不可思議。

  不久後,這份好笑轉成了難以想像的驚愕。

  那個在導師身邊的麗影的的確確是她。

  博格親自引導她參觀每一個分部,提供極盡詳細的解說,毫無保留的解答疑問,C區在她眼前徹底透明。

  空前耐心的博格有禮得像一個紳士,一改陰沉暴戾的性格,替她開門拉椅,風度十足,面對她聲音都低了許多,讓在場的研究員目瞪口呆。

  「伊蘭!你在做什麼?」凱希實在忍不住,趁博格暫離的空隙探問。「你……」

  「凱希博士?」女郎轉頭望來,冷淡的神色像對一個陌生人。「你想說什麼?」

  凱希錯愕的僵住。

  「儘管我們是校友,但在中心還是請以軍銜稱呼。」疏離的語氣透著不耐,劃出了無形的鴻溝。「謝謝你昔日的幫助,抱歉,准將在叫我了。」

  倩影離開許久,凱希仍立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

  一旁偷聽的研究員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可憐的凱希,顯然她有了更好的目標,你對她已毫無價值可言,瞧那副現實的嘴臉,女人真可怕。」

  凱希沒有反駁,只覺得難以置信。那是伊蘭?真是他所認識的伊蘭?

  簡直像軀殼裡裝了另一個靈魂。

  博格滔滔不絕的介紹儲備區的一應細節,林伊蘭一字不漏的傾聽。

  「……這裡每一個淨化均由我親手完成,晶罐中的特殊液體是我精心配製,能令肌體代謝進入休眠,加上良好的室溫和測控,隨時可以提供最理想的軀體。」博格躊躇滿志,踱過一排排渾圓透明的罐體。「青春、健康、外形出色,肢體協調性極佳。在軀體提供上令尊做得非常完美,帝國甚至讓這些賤民養尊處優了一年,以去除卑賤生活留下的粗糙硬繭,使皮膚和頭髮更加細膩光澤。」

  「我父親也有參與?」

  「令尊從蠻荒的北方邊境挑出大量合格體,令計劃推進極為順利,完成了重要的一環。」博格難得的欽贊。

  「如此龐大的計劃精細入微,實在令人驚嘆。」林伊蘭眼睫微垂,換了個話題,「請原諒我無知的問題,罐中人是活的?似乎沒有心跳?」

  對她謙遜的姿態相當滿意,博格欣然解釋。「這些軀體處於完全靜止狀態,一旦抽離液體,用適當的能量刺激喚醒之後就能恢復呼吸,進入正常循環。」

  「難以想像,這一切均出自您天才的構想?」

  「當然,尤其是特殊的休眠液,除了我帝國無人知道配方。」博格仰著頭,著迷的凝視巨型晶罐。「雖然製作有點複雜,但功效絕佳,唯一的缺點是易燃,除開這一點簡直稱得上完美。」

  「易燃?」

  「一點小小的瑕疵,所以儲備區禁止任何可能引起燃燒的物品。」博格揮了揮手杖,掠過未臻完美的遺憾。「瞧瞧這一切,唯有神靈才能創造的奇蹟。」

  林伊蘭點頭,「足以贏得一枚上將勛章,皇帝陛下應當給您最高榮譽。」

  博格明顯興奮起來。

  女郎嘆息般道。「這對一位傑出的天才太不公平,您取得的成就完全不能與地位匹配,簡直是帝國的恥辱。」

  儘管軀體老去,權力慾卻並沒有隨時間淡化,反而在長期不滿中愈加熾烈。聽到林伊蘭惋惜而不平的話語,博格眼睛閃閃發光,幾乎難以自持。

  「那些庸才佔踞高位,於帝國毫無半點貢獻,根本不配與您相提並論,卻一竅不通的對您橫加指責,最後更堂而皇之的享用您來之不易的成果,甚至妄圖竊取……」激動的言辭突然停頓,女郎的臉龐閃過一絲不安。「抱歉,我失言了。」

  「你說什麼竊取?」博格敏感的抓住了最後幾個字,激起空前警惕。

  似乎懊悔失言,女郎勉強笑了笑。「對不起,請忘了吧,只是口誤。」

  被懷疑與戒惕纏繞,博格展現出剛愎暴燥的本質,氣勢洶洶的逼問。「我聽得很清楚,說!到底是誰想竊取!」

  林伊蘭遲疑良久,壓低了聲音。「請原諒,我在一次宴會中無意聽到,幾位議員對您抱有不滿,更嫉妒您即將獲取的成就,指令C區某位研究員留意您的一舉一動,私下記錄一應細節,等項目成功後……」

  「再把我一腳踢開?」博格險些氣炸了肺,嘴角神經質的抽動。「告訴我那個竊賊是誰!」

  「抱歉,我只知道這些,那位議員位高權重,我甚至不該提起,讓您知道這些只會心情煩燥……」

  「該死的小人!卑劣的、陰險的混帳!」博格無法控制的咆哮起來,惡毒的咒罵傾瀉而出,極度的憤怒讓風度蕩然無存。

  林伊蘭佇立一旁嘗試著勸慰,反而激起博格新一輪怒罵,激動的准將無法被任何言語安撫,沸騰的怨怒充斥了每一寸空間。



冰之卷 第四十章 訂婚

  C區所有人都感覺出博格准將近日明顯異常。

  他對下屬研究員近乎神經質的多疑,多番無端斥責,甚至暗中刪除檔案資料,令一度完備的實驗記錄支離破碎。

  神之光已臻關鍵時刻,最終的核心控制在博格掌中,毀損式的清除令所有成員心生疑惑,某個冒然發問的研究員被博格暴怒的訓斥,受到極其嚴厲的懲處,此後再無人敢置喙。

  孤僻自負的博格拒絕信任身邊任何人,摒棄助手獨自操作,以至於當神之光成功之際,首個獲悉者是一個與C區毫無關係的外人。

  砰的一聲瓶塞迸開,淡金色的香檳注滿了酒杯。

  美麗的綠眸毫不掩飾喜悅,林伊蘭發自內心的讚歎。「您擁有這個時代最傑出的智慧。」

  「沒有排斥徹底融合,通過了全部測試,證明靈魂植入完美無暇,絕無任何缺陷。」博格難以遏制狂喜。「我終於找到了正確的方式。」

  「整個帝國會為您驕傲。」林伊蘭微笑舉杯而祝,「您的成就足以光耀歷史。」

  博格大笑起來,一飲而盡,成功的興奮帶來放肆的衝動,握住了放在桌緣的纖手。

  林伊蘭眼眸微垂,任博格的指在手背摩挲,並沒有抽回。「可惜我父親還在帝都,正為議員們的攻訐頭疼,否則他一定會第一時間把這好消息稟告皇帝陛下,為您爭取無上的榮譽。您知道,那些愚不可及的議員無法容忍任何成就,哪怕我父親全面清剿了休瓦叛亂組織,仍得為財政大臣受傷一事橫槽指責。人人都知道那是個意外,何況我父親已盡其所能的給予了最好的照料。」

  女郎對議員的一番牢騷正中博格心結,當即慨然道。「他們不再有責難令尊的理由,只需以神之光技術為財政大臣更換全新的軀體,一切指責將化為烏有。」

  「假如能解除這一困局,我父親將異常感激。」女郎的驚喜表露無遺,綠眸閃閃生輝。「您的智慧和慷慨定會獲得非凡的回報。」

  博格微笑接受女郎不吝詞彙的讚美和致謝。

  長期埋頭研究,幾乎與上等階層隔絕,他需要議會中一位得力的權貴支持鞏固,以確保成功後的地位,位高權重的鐵血公爵無疑是最佳人選。

  「對您的慷慨我深感安慰,但目前正由議會質詢,再過不久將由陛下仲裁,假如拖延太久裁決已下,我父親依然難免受責。」欣喜過後,林伊蘭再度蹙眉。

  博格輕易替她解決了難題。「我可以近日讓財政大臣復原,而後由衛隊快馬護送返回帝都。相信陛下一定會驚喜萬分,這也將成為神之光在帝國最精彩的亮相。」想像著戲劇性的震憾場景,博格激動得來回踱步,幾乎按捺不住即刻進行。

  「這真是個絕妙的主意。」唇角漾起柔美的弧線,林伊蘭的淺笑明麗動人。「懇請您務必給予我見證神之光奇蹟的機會,相信會令我永生難以忘懷。」

  面對佳人喜悅而盈滿希望的眼眸,博格的頭高高昂起,充溢著矜持與自豪。「我的研究對伊蘭沒有秘密,歡迎之至。」

  自恢復軍階後,林伊蘭被禁止離開基地,但幸好此次有足夠的理由。

  訂婚,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而且必須她親自到場。

  儀式在帝都舉行,參與的人不多,但均是有份量的上層貴族,林公爵與秦家的族長發表了簡短的祝詞。

  相貌出眾的男女,千篇一律的程式。當冗長的誓詞完結,雙方交換了訂婚戒指,在觀禮者的掌聲中擁吻。

  冰冷的吻落在冰冷的頰,禮貌的微笑掩蓋了同樣冷漠的雙眼。

  禮堂的喧鬧落幕之後,這對未婚夫妻終於有機會獨處。

  馬車內的兩人毫無訂婚的喜悅。

  秦洛隨手摘下胸花扔出車窗。「很快我將啟程前往南方,希望臨行前能得到伊蘭實踐承諾的消息。」

  「當然。」轉動著蕾絲手套上晶亮的戒指,林伊蘭話語輕淡。「只是還需要一個附帶條件。」

  「我不記得你之前有提過什麼條件。」

  「當時沒想起來。」

  秦洛神色沉下來,姿態依然冷靜。「說說看。」

  「替我帶一個人去南方。」

  「誰?」

  「我的情人。」無視對方漸青的臉,林伊蘭輕描淡寫。「菲戈之外的另一個,我父親對他的存在有所察覺,為免悲劇再度上演,我打算讓他提前逃走。」

  秦洛從未覺得如此憤怒,手指不自覺的痙攣了一下,彷彿想抓住什麼。

  「出於禮貌提醒一句,今天是訂婚,你沒帶槍。」林伊蘭瞧進眼底,微諷的提示。「另外,基於對前程的考慮,請上校儘量控制情緒。」

  秦洛緊緊咬牙,極力克制狂暴的衝動。

  林伊蘭並不在意未婚夫的表情,「在我父親手下逃亡很不容易,需要全新的身份文件,請上校一一代為準備,只要帶他登上往南方的船,交易就算成功了,我將在同一天完成你的意願。」

  「讓你的丈夫協助你的情人逃跑,交換條件是殺死舊情人。」理性抑住了殺意,秦洛冰冷的語氣鄙夷到極點,「我真好奇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

  「對你而言僅僅是舉手之勞。」林伊蘭根本沒理會譏諷。「別再說丈夫之類的笑話,你我盡知這不過是演戲。」

  「不怕我半路殺了他?」

  「那麼我父親會非常詳盡的瞭解你曾經所做的一切。」林伊蘭漫不經心的回答,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或許他不會信,或許他懷疑後查證,要試試嗎?」

  秦洛從齒縫中透出冷笑。「你為新情人想得真周到。」

  打開小巧的手袋,林伊蘭取出一個折起的信封,「這是接人的時間地點,為了隱秘請獨自前來,相信上校必能善盡妥貼。」

  「請容我好奇,你是如何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忍不下意氣,秦洛刻薄的嘲諷。「想必各有千秋,令你難以取捨?」

  林伊蘭嫣然一笑,「這顯然與你無關。」

  馬車在公爵府前停下。

  儘管名份上是未婚夫妻,姿態卻形同陌路,秦洛甚至沒下車道別,不過公爵小姐並不介意。拎起裙襬,她優雅的行了個屈膝禮,榛綠的明眸微抬。

  「多謝上校的護送,期待下次愉快的相見。」

  動人的麗影在僕人迎接下走入了內宅,秦洛在車內冷眼旁觀,右手將信封捏成了一團,重重一拳打在餘溫猶存的椅背,恨聲低咒。

  「菲戈菲戈,你究竟是什麼該死的眼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7 09:05 PM

冰之卷 第四十一章 火焰

  凱希被迫中斷工作離開了實驗區,一同被趨離的還有全部研究員。

  博格准將在傍晚封閉了大半個C區,誰也不清楚原因,唯一能確定的是導師情緒異常亢奮,極度傲慢自負。

  進行中的實驗被打斷,凱希捺住沮喪,婉拒了同僚共飲的邀請,獨自回到房間。按亮燈光後嚇了一跳,書桌前站了一個人,手中拿著原本擱在床頭的銀質畫框。

  「伊蘭!」認出來者,凱希驚嚇漸去驚愕更盛。「你怎會在我房間?你是怎麼進來的!」

  林伊蘭放下畫框,答非所問。「你還愛著她?」

  畫框中是一張精細的素描,年少的娜塔莉倚在凱希懷裡微笑,毫不避人的相依。

  凱希將畫框倒扣下來,記起她的冷淡,語氣變得生硬。「不勞林少校動問。」

  「對不起凱希,我只是來說幾句話。」林伊蘭神色柔和,帶著歉意道。「我不能被人看見,迫不得已用這種方式進來,請原諒。」

  凱希迅速消彌了怨氣,轉為關心。「伊蘭,你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不能被看見,你和導師究竟……」

  「我需要借重他做一件事,僅此而已,至於之前的失禮是不想讓你有麻煩。」林伊蘭無意多說,一言帶過。

  「什麼麻煩?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凱希越聽越糊塗。

  「你很快會知道。」林伊蘭輕嘆一聲,切入了正題。「凱希,請原諒我無理的請求,請你放棄研究,放棄你所專注的工作。」

  凱希徹底呆住了。

  「離開中心!回到愛你的家人身邊,過平靜幸福的日子。」輕柔的語氣稍重,林伊蘭凝肅起來。「凱希,你的理想單純而美好,但你不明白,這項技術不屬於這個時代,過早擁有只會帶來貪婪與暴虐。神之光的拯救以毀滅為代價,無論多美好的飾詞也無法掩蓋,僅僅是研究已經殘殺了那麼多生命,它不能造福人類,反而會被惡魔利用,吞噬無數無辜的生命,只為當權者永生的奢望……」

  凱希想開口辯解,林伊蘭搖了搖頭。「我的時間不多,請聽我說下去。假如一天皇后陛下看中你親愛妹妹的軀體決意侵佔,你會作何感想?沒有誰值得他人以生命去奉養,無論地位多高。他們以權勢攫取的東西已太多,甚至包括……」話語頓了一下,林伊蘭綠眸微黯。「娜塔莉已經死了,她托我把這個交給你。」

  「娜塔莉?」凱希頭腦空白了一瞬,一時無法理解,直怔怔的看著她。

  茫然接過好友遞來的項鏈,打開掛墜,瞥見熟悉的麗顏,凱希的嘴唇漸漸顫抖。「……不可能……」

  「她被父親賣給了年老的勛爵,絕望之下拒絕做一個好妻子,當她想結束荒唐生活的時候被丈夫槍殺,死在數月前。」林伊蘭簡短的說明經過,悲涼而傷感。「想想看凱希,唯有像她父親或勛爵那樣冷血自私的貴族,才有資格用神之光更換老朽的身體,享受無限的青春財富。他們恣意拔弄他人的命運,沒有誰能予以制裁,唯一公平的時間也將不復存在,世界會多麼可怕。」

  望著被噩耗激得僵木的凱希,林伊蘭放緩了聲音,「或許你難以理解,但請相信我發自肺腑的勸告,回家去凱希,和親人朋友一起,別為不該存在的技術虛擲一生,把你所知的封藏起來,直到有一天新世界到來,人們不再如此卑劣的時候,再讓它真正造福世人。」

  凱希沉浸在悲慟中毫無反應,痙攣的撫摸著項鏈上的刻字。那是林伊蘭請人刻下的娜塔莉信中訴語,承載著最初與最後的愛戀。

  林伊蘭靜靜的注視了一刻,轉身而去。

  憑藉偽造的公爵簽名,林伊蘭順利的進入水牢,鏽跡斑斑的鐵門再度打開。

  她俯身抱起焦黑的殘軀,不敢用一點力,比一個孩子更輕的重量落在她的臂中。殘破的人形顫動著似乎想說什麼,卻只發出了一絲葉片簌動般的微聲。

  隔離後的C區空無一人,她推著輪椅在門邊停下,將博格給予的通行證靠上去,一縷光芒從屏上閃過,門無聲無息的滑開。

  靜謐的試驗室設有兩張手術台,一張空置,另一邊放上了一具少年的軀體,博格正仔細校正儀器的頻率,略帶不滿的抬頭。

  林伊蘭先一步開口。「抱歉,通過護衛花了一點時間。」

  殘損的身體被放到手術台上,沒有任何掙扎不安,唯一完好的眼睛注視著她的身影,有迷惑、有詢問,唯獨沒有恐懼。

  博格掀開白色的布巾打量了一下,冷傲的面孔略微動容。

  「閣下燒傷極重,用常規冶療手段必然終身無望,但在這裡——」

  他撳動按鈕,壁上一塊隱蔽的鋼板移開,呈現出置於透明晶屏後的手抄本,墨色的字跡已化成深棕,泛黃的紙質在特殊的光芒映射下猶如純金。

  博格的聲音帶著無與倫比的自信,如神祇般鏗鏘有力。「上古遺留的神靈之術,您將成為受神光恩澤的第一人。」

  林伊蘭定住了視線。「這是……」

  「休瓦礦脈發現的手抄卷,帝國研究中心傾盡心血破譯的史前遺珍。」博格癡迷的瀏覽著熟極而流的方程式。他毀去了所有複製抄本,又將獨一無二的原本置於掌控之中,確信再不會有人能偷悉神之光的奧秘。「這是其中一半,另一半在神之火項目的A區。未來的一刻足以載入歷史,我認為該由它一同見證。」

  「您說得對。」凝視良久,林伊蘭泛起深長的笑,笑容神秘而動人。「感謝神。」

  馬車在夜風中佇立良久,秦洛已全無耐心。

  好容易支開守衛,卻遲遲不見約定的人,他開始煩燥的盤算著是否該離開。

  遠處出現了一個移動的影子,秦洛盯了好一陣才確定無誤。

  是她,還有另一個人。

  那個人被她半背半扶的挽在肩上,以至走得很慢,秦洛毫無幫忙的意願,看著她漸漸挪近,將人扶進了馬車。

  被送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少年。

  套著一件顯然過大的軍服,俊美的臉毫無表情,目光卻焦慮的追隨她的身影,彷彿有無數話語卻無法言說。

  秦洛只覺得異常礙眼,冷冷的踢上車門,隔斷了視線。「他怎麼回事。」

  林伊蘭將一個包裹拋入車廂,淡淡解釋。「幾小時後會恢復,不用擔心。」

  「他還真捨不得。」過度的年輕令秦洛驚訝,自然生出了懷疑,但少年眼神中流露的情愫卻足以說明一切。

  厭惡的輕嗤一聲,秦洛冷下聲調。「還記得交換條件?」

  「菲戈已經死了,以你的耳目很快會收到消息。」林伊蘭前所未有的輕鬆,指尖撫上車門,像隔著漆板觸摸情人的輪廓。

  秦洛不再多說一個字,跳上馬車拉起韁繩。

  林伊蘭正要退開,突然一隻蒼白冰冷的手從窗內伸出,扣住了她的指,虛軟的手被潮濕的冷汗浸潤,徒勞的嘗試抓緊。

  林伊蘭微微一愣,短暫的回握了一下。

  馬車開始移動,她跟了兩步,掰開他的手指,低而溫柔的回應。

  「走吧,你自由了。」

  目送馬車駛出視野,林伊蘭佇立片刻,又回到了C區。

  試驗區安靜無人,博格歪在工作台上,眼睛瞪得極大,屈伸的手指似乎想拔出嵌入胸口的刀,嗡嗡輕響的儀器藍光明滅,映在死者僵硬的臉上。

  林伊蘭環視一週,輪起椅子砸上晶壁。

  轟然一聲裂響,透明的晶屏粉碎,現出了帝國視同珍寶的手抄卷。

  博格的通行證打開了儲備區的門,逐一按下開關。

  一盞盞晶燈接連亮起,照亮了冷寂的空間。森林般聳立的晶罐在燈光下通明,無數少男少女禁錮在其中,像一座巨大的墳墓。

  林伊蘭拔出配槍,瞄準最遠處的一枚晶罐,手和呼吸一樣穩定。

  尖利的槍聲劃過,子彈擊穿了晶壁。高熱引燃罐內的液體,化作一團熱焰轟然爆裂,熊熊火焰隨著液體流淌,舔噬著經過的每一寸地面。

  溫度飛速躥升,接二連三的晶罐崩裂,滑出一具具早該歸於塵土的軀體。越來越盛的烈焰捲裹著一切,灼熱的空氣飛揚著碎屑,彷彿有亡靈在起舞。

  儲備區化為一片火海,自動火警的尖哨此起彼伏,驚動了整個基地。

  熱氣掀動著短髮,火焰狂肆的蔓延。

  發黃的紙冊拋進烈火,迅速焦黑捲曲,化成一團灰燼。

  林伊蘭拔下戒指一併扔進火場,綠眸映著烈焰驚人的璨亮,美得驚心動魄。

  她輕輕笑起來,放縱的笑聲越來越歡暢,身體在熱浪烘托下輕盈無比。

  彷彿長久以來的枷鎖徹底崩落,靈魂再無拘禁。



血之卷 第四十二章 復生

  午夜,停在港口的船即將啟航。

  最後時刻趕上來兩個乘客,一個年輕男人挾著一名少年,三步兩步跳上了弦梯。

  秦洛拖著虛軟的少年從旅客中走過,一不經意,少年的頭險些撞上鐵欄,被一位路過的男人扶住提醒。「小心你的同伴。」

  秦洛粗魯的拽過少年的肩膀,漫不在意的道謝。「抱歉,他在酒館喝多了。」

  目送兩人的背影,男人微微蹙起眉。

  拋給水手兩枚銅幣,順利的找到了訂好的艙房,踢上門,秦洛毫不客氣的把少年甩在地板上,撞得砰然一聲重響。

  聽起來很痛,少年卻一聲不吭,扭動著嘗試爬起。

  秦洛掐起對方的下巴,研究式的打量了一番。

  肢體修長,眉目分明,相當出色的容貌。漆黑的眼睛十分漂亮,但眼神非常奇異,看得他很不舒服。

  「你是個幸運的傢伙,嗯?讓我看看那個賤人給了你什麼?」扯開林伊蘭贈予的包裹,一隻精美的古董匣呈現在眼前,秦洛哼了一聲,彈了彈嵌在匣上的寶石,眼神更冷了幾分。「她對你真大方,可惜另一個傻子沒有你的好運。」

  少年的手腳似乎毫無力氣,始終支不起身體,倚在壁角看著他。

  「讓我想想怎麼處置你。」秦洛來回踱步,陷入了自言自語。「賣到街頭當乞丐,年紀大了一點,賣去伯里亞當苦力又小了一點,不如把你扔到調教男孩的妓院,說不定能換個好價錢。」

  少年的眼神流露出的不是懼怕,而是摻著無可奈何的好笑,這讓秦洛越發恙怒。「你以為她還有辦法威脅我?只要下了船,我盡可以讓你死在伯里亞的深山老林。」

  「……洛……」少年嘴唇顫了顫,終於說出了第一個字。

  秦洛眼眸沉下去,一手拎起了少年的衣領。「你說什麼。」

  「……是……菲戈……」

  揪住衣領的手頓了一下,用力一送。

  少年撞上了牆壁,幾乎能聽見木板的裂響,秦洛冰寒的話語捲裹著殺意。「你沒資格提這個名字。」

  「洛……我是菲戈。」沉重的一撞令頭腦眩暈,也奇蹟般令言語順暢了一些,少年握住秦洛的腕,以全然陌生的聲音道。「我還活著。」

  秦洛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但在那雙與菲戈相同的黑色眼眸注視下,竟沒有再動手,而是聽對方說下去。

  「你六歲時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你在搶人錢包,但手腳太笨,被揍得很慘;初戀的女孩是莉雅,你偷看她洗澡的時候被狗咬,左邊屁股現在還有個疤;三個月後你喜歡上了露茜,分手時被她甩了七個耳光;你偷光了薩的酒,他給你的湯裡下了瀉藥,結果你在廁所呆了兩天;我們初次打架是你回去後又從秦家逃出來,認為父母兄長把你當成缺乏教養的野猴子,還不如做貧民區的流浪漢;你在學院寄來的信很無聊,裡面幾乎全是你如何揍同級生和追女孩的廢話……」

  嗓間的不適令少年咳了咳,唇角有秦洛熟悉的微嘲。「洛,我還在,只是換了一個身體。」

  秦洛不由自主的鬆開手,少年滑跌下來,眼睛仍看著他。

  「你討厭松子酒,喜歡蜜汁烤肉,為此生了三顆蛀牙,十四歲時薩替你拔掉了其中一顆;你在靴筒裡藏著短刀,雙手都能用槍,左手比右手更靈活;你鼻子過敏,最怕香水,和女人上床一定要對方從頭到腳洗乾淨……」

  一件件穩私被輕易道出,過去的一切毫無困難的再現,秦洛從憤怒到錯愕,又轉成茫然不可置信,少年終於停下來。「還要我說得更多麼?」

  「……不可能……你……菲戈……不……」秦洛語無倫次,荒謬的現實混亂了邏輯。

  「很難得你有這種表情。」陌生的少年,熟悉的語氣神情,恍惚疊印出另一張面孔。「還是不信?」

  「……如果不是菲戈,那就只可能是鬼魂。」秦洛點頭又搖頭,眼前的情景離奇而不可思議,許久後他終於找回理性,想起錯亂的肇始者。「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我不知道。」少年用菲戈慣常的表情思考了一下,又低頭打量自己,同樣困惑不解。「我不清楚他怎麼做的,當時的情況很奇怪,我看見我燒焦的身體在另一個地方……」

  「他?」秦洛抓住了重點。

  「一個倨傲的老頭,她稱為博格導師,那個房間裡有各種古怪的儀器。」

  秦洛的思維又一次被驚愕佔據,這個晚上面對的一切匪夷所思,他第一次覺得腦子有點用不過來。「她帶你進了C區?我知道那裡藏著帝國最核心的機密,究竟是什麼東西?」

  秦洛所知的博格僅有一位——研究中心以執拗難纏而聞名的博格准將。他對研究中心不算陌生,對A區印象深刻,但博格主導的神秘C區卻從未有機會踏足,瞭解程度完全空白。

  少年皺了皺眉,描述起所發生的細節。「我不清楚,她把我從水牢帶到一個試驗室,只有她和那個老頭,還有這具……屍體。那個人提到神的光之類,似乎把我當成了財政大臣,注射後我的意識有點模糊……回覆神智後我能聽見他們的交談,但完全無法支配身體,博格說是暫時現象,而後伊蘭殺了他,把我交給了你。」

  「神的光……」幾個字勾起了某些片段,秦洛深想下去,思緒突然停頓。

  ——她殺了准將?

  「洛,我必須回去。」少年掙紮著站起來,身體踉蹌的搖晃。「出了這樣的事,林公爵不會放過她,伊蘭會被她父親撕成粉碎。」

  「你回去能做什麼,根本進不了基地,更別說當騎士救她。」秦洛已確信無疑,上前扶住他。「別想太多,再怎樣公爵也不會殺掉自己的親生女兒。」

  「現在或許還來得及帶她出來!」壓抑的氣息急促而焦灼。

  秦洛箝住他的掙扎。「她自己不願走,否則她盡可以跟我們一起離開,就算現在回去也白搭。她費盡心機救你,不是為了讓你愚蠢的送死。」

  「你不懂公爵對她有多冷酷!」激動的情緒令聲音瘖啞,停了停才又說下去。「地牢裡她來看我,額上帶著傷口,半邊臉全腫了,只因為公爵知道她曾和我一起……他不會原諒她,天知道怎麼對她,我不能這樣逃走!」

  「好,我明白,但船已經開了,」秦洛放緩了語氣,改以事實勸說。「別說找條舢板劃回去,你我都不懂劃船,船長也不可能讓我們雇他的水手,一切只有等靠岸。聽著,我知道你很擔心,但目前公爵人在帝都,無論她做了什麼,基地都得等公爵回來處置,她暫時不會受任何懲罰。等到南方我派人打聽,假如情況嚴重,你從陸上趕過去也來得及,如何?」

  「伊蘭她——」

  「被我捆起來,或憑現在的身體游回去,你可以選一個。」秦洛截口,態度極其堅決。「我保證她死不了,反之如果你死了,一切將毫無意義。」

  少年沉默下來,秦洛在他身邊坐下,在地板上伸直長腿。

  過了許久,狹小的艙裡再度響起話語。

  「死而復生感覺如何?」

  好一陣才有回答。「很好。」

  「恭喜。」簡短的祝賀。

  「謝謝。」同樣簡短的回語。

  無法控制唇角的弧線,秦洛勒緊摯友的肩,笑出了眼淚。「歡迎回來,你這混帳。」

  「你得換掉這身軍服。」翻開行李箱,秦洛掃了一眼搖頭。「麻煩的是你變小了,暫時將就著穿我的衣服,下船後買新的。」

  好容易恢復了一點力氣,他接過拋來的衣服換起來。

  「等等,這是什麼東西。」秦洛盯住他赤裸的背,神色微變。「NO. 137?」

  黑色的紋章在背肌上宛如刻印,研究了半晌,秦洛皺起眉。「這個記號我在帝國機密案卷裡見過,似乎是項目代號,137一定是這具身體的編號,不知用什麼辦法收集而來,你最好小心點別讓人看見。」

  套上的襯衣顯得很大,捲了卷才露出手腕,秦洛取笑。「現在你比潘還小,她替你選了和以前相同的髮色瞳色,加上這張臉,我得說她挑得不錯。」

  他勉強扯了扯唇角,沒有說話。

  「別想了,一切下船再說。」秦洛拍了拍朋友的背安慰。「我只訂了一間房,你睡床上吧,我再去要一床毯子。」

  時至深夜,船艙裡有些悶,要來軟毯,秦洛點燃一根煙,盡力平復激動。

  菲戈活著,必須全盤考慮細節,決不能有任何意外。

  假設這具身體屬基地研究中心所有,必然有相關資料。一旦事發,來自帝國的通緝將是最棘手的難題,就算有天衣無縫的身份文件也難免麻煩,除非去人煙稀少的偏遠地域……

  聚精會神的思考被哄鬧嘈雜的人聲打斷,秦洛略一掃視,發現艙內的旅客全擠在甲板上,他好奇的扶欄而眺,立刻驚呆了。

  這艘船極大,船行速度不快,從船尾方向依稀可見遠處的休瓦城影,上方黑沉的天空被紅光映亮,冒著濃煙的地方似乎是……

  「那個位置應該是休瓦城外的軍事基地,看來火勢不小。」說話的是上船時搭過一把手的男人,正與侍從交談。「有點奇怪,據說林公爵行事嚴謹,不該有這種意外。」

  覺察到秦洛在側,男子停住話語,禮貌的點頭致意。

  無心再看,秦洛走回內艙,驚駭到無以復加。

  是她放的火,為燒掉一應資料,毀滅追緝的線索,讓菲戈徹底重生。

  私縱死囚,擅殺准將,在帝國最重視的研究中心公然縱火,她——

  秦洛無法再想下去,思緒亂成一片,在艙外呆了許久才推開門。

  狹小悶熱的艙室內,俊美的少年並沒有睡,靜靜凝視著木匣。

  深遂的眼眸幽暗如海,神色靜謐而溫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8 05:28 AM

血之卷 第四十三章 智者

  船行海上,浩蕩的海面遼闊而壯麗。

  海船上搭載著各種各樣的旅客,輕裝出行的貴族擁有獨立居室,窮困的貧民十幾個一堆的擠在底層通艙。

  秦洛以化名訂了上等艙,這一層儘是衣著體面的男女。

  航行中仍講究穿戴的貴婦人一身珠寶,由伴婦陪同在甲板上散步,風度翩翩的男士們客套的寒暄,話題不外乎牌局、馬球、打獵與豔遇,這正是秦洛熟悉的世界。

  數日過去,秦洛漸漸習慣了好友的新身體。見菲戈安然無恙,船行又無聊,他在艙室呆不住,開始計劃獵豔,臨出門前彈過一張卡片。

  「你的新身份。」

  「修納?我記得這是傳說中犯了重罪而被神毀滅的惡魔。」

  秦洛毫無歉疚的壞笑。「她又沒說是你,我隨便起的。」

  過去的菲戈,如今的修納不在意的翻了下卡片,「也好,很適合。」

  「你也出去透透氣,悶在艙裡會發霉的。」熟練的打好領結,秦洛擠擠眼,輕佻的暗示。「甲板上的好風景更多。」

  帶著鹹味的風乾淨清涼,海鳥追逐著鳴叫,翻湧的浪花浮蕩著雪白的泡沫。

  仰望著碧藍的天空,修納忍耐著強迫自己適應明亮的光。

  幽閉地牢裡的幾個月在靈魂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沒有風和光的濁臭水池,他曾以為自己會在黑暗中腐爛至死。直至沐浴在陽光下,潛意識仍有克制不住的畏縮感。

  攤開手掌,修長的指節白皙完好,肌健靈活有力,雖然暫時不及昔日的力量和靈巧,但反射神經優異,內在潛質極高,唯一所缺的僅是訓練。

  這是伊蘭所給予的,全新的生命。

  帶著香風的女人行過,遺下一方精緻的手帕,走出兩三步後停駐不動,蕾絲傘下一雙興味的眼放肆的打量。精心描繪的妝容遮不住時間帶來的衰痕,纍纍的寶石戒指光彩奪目,卻無法屏蔽鬆弛長斑的手背。

  覺察到視線,修納中斷思緒抬起頭。

  衣飾華麗的貴婦倨傲仰首,示意他揀起手帕,意圖昭然若揭。

  他怔了一瞬啞然失笑,懶於應對,索性起身走開。

  眼看青春誘人的獵物要逃走,貴婦磕了磕羽扇。

  兩名隨侍擋住了修納,輕蔑的低語帶著惡意威脅。「不長眼的小子,這位夫人隨時可以讓船長把你丟下海。」

  修納眼眸微沉,突然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替他回答。「抱歉,這位少年是上等艙的客人,夫人或許認錯了。」

  一個年長的男人走近,相貌端正溫厚,氣質儒雅,臂彎裡挾著幾本厚重的書。

  「溫森伯爵,想不到您也在這條船上。」貴婦厭惡的神態一閃而逝,執著羽扇的手輕搖,侍從退到了一邊。

  「真是愉快的巧合。」溫森伯爵優雅的躬身,「好久不見,夫人依然康健。」

  貴婦令人不快的笑了一聲,聲調尖刻。「真是意外,我以為您已經流亡國外了。」

  「由此可見謠言的荒謬。」無視嘲弄,溫森依然言辭溫和。「請原諒冒昧的打擾,我正巧有事詢問這位少年。」

  敷著厚粉的女人僵硬的諷刺,「您結交的對象總是令人驚訝。」

  溫森微微一笑。「抱歉,祝夫人旅途愉快。」

  告別了尖酸的貴婦,溫森伯爵與修納並排而行,和靄的提醒。「你最好離那位夫人遠點,她的風評不怎麼好。」

  「謝謝。」

  伯爵十分敏銳。「看來你並不需要幫助,或許是我冒失了。」

  修納笑了笑。

  伯爵仔細的看了看他,含蓄的建議。「這一層權貴較多,你的相貌和……衣著,可能會帶來一些麻煩。」少年的俊貌相當惹眼,衣服卻極不合身,在上等艙顯得格格不入,很容易引起曖昧的聯想。

  修納對沿途投來的目光視而不見。「搭船的時候很匆忙,來不及準備行李。」

  「請容我冒昧,那個帶你上船的人是你的……」

  「朋友。」

  伯爵真誠坦蕩的解釋。「抱歉,因為上船時他對你很粗魯,令我生出不必要的疑慮,希望你不介意。」

  修納單純感到詫異。「像閣下這般好心的貴族很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伯爵不在意的一笑,為他的話嘆了口氣。「但請相信,並非所有貴族都如剛才你遇上的……那麼糟糕。」

  那種微悵的笑讓他想起某個人。

  清澈的綠眸碧若湖水,長長的睫毛輕閃,襯得雙瞳深楚動人,柔美的唇角含著笑意,彷彿春風中綻放的美麗薔薇。她是那樣美,又那樣沉靜,獨特的精緻彷彿融入了骨血,無論任何舉止都異常優雅。嚴謹的貴族教養造就了她的氣質,也塑造了溫柔自制的性情,只有在他懷裡她才會展露真實。

  初見時她還有健康的神采,隨著時間推移一點點蒼白憔悴。

  她的壓抑掙扎,他全然無能為力,甚至一度給予了最難堪的傷害,她沉默的忍耐,命運卻報以無止境的殘忍,榛綠的明眸最後成了絕望的死水……

  即使閉上眼,陽光仍然刺痛了雙眸,修納猛然坐起來。

  正午的甲板一片空寂,只有兩三個人在遮陽傘下休憩。

  遠處看書的人被驚動,望了一陣,合上書走過來,赫然是前幾天見過的溫森伯爵,關切的察看他的神色。「你臉色很糟,需要我替你叫船醫?」

  「不,謝謝。」修納抑下心事,抬眼無意掃到溫森手中的書,目光停了一刻。

  他記得這是一本禁書,其中有關於貴族與帝國的剖析,犀利的觀點極其大膽。此刻卻出現在一位伯爵手中。

  注意到他的視線,溫森伯爵有一絲意外。「你識字?」

  修納答非所問。「我以為貴族會希望燒掉它。」

  「你看過這本書?」又一個驚訝,溫森伯爵望了少年半晌,翻了翻書頁。「就常規而言或許如此,但個別貴族例外,比如它的作者。」

  沒想到遇上一個讀者,伯爵由衷的高興,在他身邊坐下。「能否說說你的感想。」

  修納沉默,他從未想過這本書竟出自貴族之手。

  溫森微微一笑,一字不差的背誦了大段指責貴族濫用權力的篇章。

  驚異漸漸平息,修納重新打量溫森伯爵。

  或許早該想到,書中不少驚世駭俗的思想需要極高的眼界,還需要將書稿付印刊行的金錢及特權,這些絕非平民所能擁有。

  「很驚訝閣下置疑貴族階層存在的意義。」修納審慎的措辭。「畢竟您是伯爵。」

  溫森身上有種安然沉穩的氣息。「寫作的時候我僅是旁觀者,智慧與地位財富無關。」

  「既然您認為現存的階層已經腐朽,為何又提出保留貴族的必要。」

  「在平民眼中,貴族是令人厭憎的存在。苛刻暴戾、為所欲為、肆無忌憚的搜刮金錢,為自己掘墓而不自知。」溫森委婉的措詞,平和的分析。「但另一面,卻又有長期熏染而成的上乘品味,領會文明精髓需要數代優渥的環境及藝術教育,注定只能是少數人。貴族研究精緻的美食,寫出細膩的詩歌,欣賞戲劇與音樂,通過贊助有才華的藝術家而催生出極致的傑作,他們的眼界決定著文明提升的方向。沒有貴族或許能減少一些苦痛,但也將是一個庸常無智的社會。」

  修納的視角與溫森迥異。「無論怎樣的優點,仍改變不了貴族寄生蟲的本質。」

  溫森苦笑了一下。「當然,也可以換另一種說法,他們吸取養分,綻放精華,就像樹木上開出的鮮花。」

  「鮮花過盛的樹木第二年會枯死。」修納的話語冷淡而鋒銳。「恕我無禮,被吸血的人可不會為螞蟥的存在而欣悅。」

  溫森並不介意對方尖銳的言辭,眼中閃著睿智的光。「上層貴族及皇室確實擁有特權,並且貪婪的濫用了特權。他們本該以公正的態度治理帝國,用法令和智慧引導各階層保持平衡,卻為私慾而扭曲了法律。最可怕的是上位者缺乏仁慈,以暴力和殘虐的手段壓制民眾,長期教化下,民眾也變得異常冷酷無情,對世事毫無憐憫,僅剩下詛咒和憎恨。」

  從修納記憶以來,生存就是一項艱辛而坎坷的挑戰,從未展示過溫情脈脈的一面。貧民區的人對嚴苛的責罰和殘忍的酷刑習以為常,並時常將學自貴族的手段用在某個倒霉者身上,從不認為有什麼失當。

  溫森顯然對這樣的現實另有見解,智慧的臉龐憂鬱而沉重。

  「當整個社會都變得殘忍無情,貪婪和自私橫行,毀滅也就為期不遠。商人及工廠主極其富有,不滿於傳統限制和不斷增加的稅收,在議會收買了代言人,將供養貴族的稅務轉嫁給平民;低級貴族僅有名義上的尊榮,對高階貴族的輕慢深懷不滿,而最具地位的人卻只懂得緊抓權力。各種階層徹底對立,皇帝陛下無計可施,帝國實質已近分裂,只在等一個互相廝殺的時機。」

  修納禁不住反問。「既然閣下洞悉根由,為什麼不建議取消特權,推行新稅令,消解激化的矛盾。」

  溫森十分無奈。「持有權力的人永遠不肯讓出利益,哪怕會因之滅亡,任何觸動他們利害的舉措只會讓崩壞加速。僵化的機制運轉太久,已經失去了調整的可能。」

  似乎預見了異日的情景,溫森情緒消沉。「或許某一天巨變將改變這個時代,憤怒的擊碎一切,無論美醜好壞。民眾的怨恨猶如磨石,將復仇之刃研磨得鋒利無比。仇恨越盛,變革時與舊秩序的決裂就越徹底,他們會拒絕皇帝的安撫,拒絕溫情的訴求或恐嚇的拖延,用最絕決的姿態橫掃一切,而後……」

  憐憫的嘆息了一聲,溫森緩慢道。「而後他們像嬰兒一樣茫然,民眾空有毀滅的慾望,卻對毀滅後隨之而來的一切一無所知,最終落入投機者的掌控,淪為野心家的棋子。我只希望這一過程儘量短暫,海嘯過後仍能殘存部分精華,不至於悉數崩毀。」

  修納靜默了一陣。「那麼之後又如何?」

  溫森摩挲著書籍封底的地圖,彷彿從歷史高處俯瞰。「野心家憑力量與機遇踏上權位,重複另一個時代的輪迴,又或許……」

  「分裂?我認為這一可能性更高,假如缺乏強有力的統治者,帝國會出現多個拉法城。」

  「沒錯,幾個虎視眈眈的鄰國尤其希望如此。」沒料到少年有這樣的見解,溫森藏住驚訝回答。「儘管帝國近百年不曾與外敵交戰,但並非永久。特別是一個大國衰弱,鄰人都會嘗試從它身上咬下點什麼,特別是緊靠的利茲國。」

  溫森隨手在紙上劃出簡略地形圖。「利茲與我國相鄰,兩國之間的藍郡不屬於任一國,是一塊雙方默認的緩衝,它富庶平靜,緊鄰我國的尼斯城,尼斯城有什麼?」

  「鐵礦。」修納接著說下去,深眸漾起洞悉的冷意。「與休瓦城同樣重要,那裡出產的鐵支撐著帝國的工業。」

  溫森欣賞的點頭。「鐵是大國的骨骼,利茲國垂涎已久,假如西爾瓦解,他們一定會趁機吞沒尼斯。」

  修納接口。「甚至不必用兵,只需以豐厚的利益相招,尼斯城就會投入他們的懷抱,崩散的帝國無法開出更優越的條件。」

  「沒錯。」激起了深談的興致,溫森動筆將邊際線延伸過去。「首先是尼斯,而後一個接一個,分裂的行省無法對抗利茲,將逐一被侵佔。數百年——或許用不了這麼久,吞併的資源和利茲的富庶將加速這一過程,最終他們的領地會到達這裡。」溫森重重一筆,劃到帝國另一端邊界。「利茲的殖民地——西爾國的新名字。」

  「必須重新崛起一個強勢的中樞。」修納下了結論。

  溫森表示贊同。「而且不能太久,否則帝國將過度衰弱,難以對抗侵蝕。」

  修納思考了片刻。「利茲國軍力較弱,資源也不如帝國豐富,我認為他們會很謹慎,公然入侵會激起西爾民眾的反彈,同仇敵愾絕非利茲所樂見。」

  溫森越來越激賞。「說的對,聰明人會挑最省力的方式,而不是愚蠢的濫用槍炮。據我所知利茲皇儲精明強幹、雄心勃勃,對政事頗有見地,很難預料屆時會採用何種手段,極可能會成為西爾的關鍵威脅。」

  衰朽的帝國,窺伺的鄰人,無法預期的未來。

  討論陷入了沉寂,許久後溫森伯爵微笑。「抱歉,此時才問或許有點奇怪,能否告訴我你的名字?」

  「修納。」

  「修納?」伯爵帶著試探詢問,「姓氏是?」

  「我出身平民,與貴族沒有任何關係。」修納明白對方想問什麼。

  溫森伯爵沉吟半晌,凝視著他,姿態平和而尊重。「那麼修納,在這漫長無聊的旅途中,你是否願意多交一個朋友?」



血之卷 第四十四章 貴族

  「洛,你知道溫森伯爵?」

  「溫森?」秦洛正拔下靴子,聞言一愣。「你在船上遇見了他?」

  修納簡略的敘述了經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沒見過,只聽過一些傳聞,你最好離他遠點,那傢伙假如不是伯爵,恐怕早進了審判所。」躺在地鋪上,秦洛打了個呵欠,午夜的一場風流情事消耗了不少體力,已經有了濃濃的睡意。

  「說詳細點。」

  被踢了一腳,秦洛勉強提起精神回應,「溫森的出身相當高貴,像林家一樣,是西爾國最古老的名門之一。據說學識修養極高,可惜太不識趣,時常寫一些聳人聽聞的東西,讓皇帝陛下和議會極其不滿。最後礙於家族關係,將他軟禁於領地,終身不許踏入帝都,禁絕一切著作。」

  修納覺察到話中的漏洞。「既然禁止離開領地,伯爵怎麼會出現在這條船上。」

  「誰知道,也許陛下又有什麼新的敕令。」秦洛不以為然,他對失勢的伯爵不感興趣,扯過薄被覆上,很快陷入了深眠。

  黑暗中傳來均勻的鼻息,船輕輕搖晃,走道上有隱約的調笑低語,一切寧靜而安逸,這是真實存在的現實,而非地牢裡的夢境……

  修納枕著手臂,凝望弦窗外燦亮的星空,久久無法入睡。

  溫森伯爵為人謙遜低調,品味高雅、見解獨特,對時局點評切中利害,總能將紛繁的事物三言兩語剖析分明,開闊的思維加上智慧的見解,令修納受益匪淺。

  漫長的航程中,兩人的交流更多像授課。

  伯爵深入淺出的談論制度、君主、議會、地緣政治、階層衝突等主題,從學者的角度解析,引領修納接觸各類學說及軍事研習,諸如稜堡攻防、火炮運用、兵勢優劣等等,甚至學習上流社會的談話技巧、禮儀規範、品酒擊劍……溫森廣褒的學識令人歎為觀止。

  儘管不懂伯爵為何慷慨無私的傾囊而授,但修納確實從中獲得了極大的提升,以前所未有的視角認知事物,眼前彷彿展現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時間飛一般滑過,當船駛近帝都,倆人的友情也已積澱深厚。

  與秦洛兄弟般的情誼不同,溫森像一位全方位的導師,親切和藹又倍受尊敬。

  「書恐怕會給你帶來麻煩,所以我送你這個。」臨別前夕,伯爵將一套衣服交到修納手中。「我讓僕人把衣服改了一下,希望你不介意這微薄的贈禮。」

  簇新的衣服熨得乾淨筆挺,修納接在手中一時無言。

  「修納,你很特別,以你的頭腦加上堅毅的性格,注定將有所成就。」伯爵話語微頓,神色不無惋惜。「可惜這段時日太短,假如有機會進皇家學院修習對你會更有幫助,只是平民必須有推薦信,而我目前又處境不便……」

  溫森伯爵沒再說下去,像對待紳士般與少年握了一下手。「很高興和你度過的這段愉快時光。」

  「我很好奇。」疑惑在心底盤旋多時,修納最終問出來。「為什麼教我,您真不明白我會怎樣運用這些知識?」

  「我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你會為這個時代帶來某種變化。」溫森意味深長的眨了下眼,心照不宣。「就個人而言,我很期待。」

  「即使可能出現您所不願見的局面?」

  「那也是神的旨意,就如神讓我們相遇。」溫森含笑而答。

  修納凝視良久,深深鞠了一躬,不是對貴族,而是對一位尊敬的長者致禮。「多謝閣下的教導,但願再次重逢不會令您失望。」

  「哦……」伯爵緩了一瞬,平淡的答道。「我想不太可能,儘管我在船上相當自由,實質上卻是被帝國判處死刑的犯人,如今既然押送到終點,時間也不多了。」

  死刑犯!?

  修納不可置信的盯著伯爵。

  長達數月的講授期間,溫森伯爵至始至終從容不迫,從未流露過半分即將面臨死亡的陰影。

  溫森平靜的翻著心血凝成的著作。「我寫的東西不被時代所接受,某些文章讓一些議員感到不安,受這樣的判決已經很僥倖,至少逃過了審判所。」

  「您身邊有六名衛兵?」一瞬間作了決定,修納掃了眼距伯爵十步外的護衛。

  「謝謝修納,無須替我設想逃走。」溫森溫和的否定,坦然自若,彷彿死亡不過是一場遠遊。「命運女神對我十分寬厚,既讓我生而得享優裕自由的生活,又領悟到學識與思想的樂趣,甚至還能將淺薄的思維編著成書留給後世,我已十分滿足。」

  修納蹙起眉。「為您的見解和智慧而死?我不認為合理,該死的是下這道愚蠢命令的人。」

  「感謝你替我不平,一些朋友也曾為挽救我的生命而盡過最大努力,判決已是無可更改。」摘下單片鏡慢慢擦拭,溫森睿智的雙眼蘊著看透世事的沉靜。「我的思想對皇權與貴族而言是毒藥,他們不願看見隱在表層下的激流,寧可閉上眼睛掐滅警告的聲音,這個帝國腐朽、墮落、搖搖欲墜而又拒絕任何改變。」

  「與其聽憑那些朽爛的議員裁斷,不如活著見證未來。」修納換了一種方式勸說。「難道您不希望親眼驗證歷史的走向?」

  「修納,我得承認你的話很有誘惑力。」伯爵目光閃了一下,相當愉悅的笑了。「可我不能,陛下給了我特權,我卻用這特權去置疑自身階層的存在意義,這已是一種背叛。何況我托庇家族才得以獨立寫作及思考,同樣負有責任維護家族榮譽,不能讓它因我而蒙上污名。既然我做為一個貴族而生,也該像一個貴族而死。」

  「我不能看著朋友無辜送命。」修納並不放棄,「逃走不會傷害任何人,真正的親人摯友都不希望您毫無意義的死。」

  「謝謝修納,很高興能在結束前遇上你。可我不願挑戰法律的尊嚴,儘管這尊嚴已被濫用,請你理解。」伯爵意志堅決,儒雅的面孔初次呈現出貴族的驕傲。「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擁有廣闊無邊的前景。請替我看帝國的演變,這樣縱然離去,我仍能與世界同在。」

  勸告對心意已決的人徒勞無用,修納唇角緊抿,下頷僵硬。

  伯爵示意新朋友坐下,倒了兩杯紅茶,他不在乎近在眼前的死亡,反而對新交的朋友興趣十足。「我一直詫異,你的年齡與思考方式全然不符,能說說你的經歷?就當是滿足一個垂死之人的好奇。」

  修納靜默了很長時間。「您相信人有靈魂?」

  「靈魂?」沒想到會突然提到這一問題,溫森想了下。「那是神話,與這有關係?」

  「您有豐富的學識及廣博的見解,是否曾設想借助某種特別方式,使一個人的靈魂轉移到另一具身體。」修納的聲音輕而沉。

  「你是說……」溫森露出難以理解的神態。

  「或許您所見的並非真正的我,僅是這具軀殼中的借住者。」

  理智一方面讓溫森拒絕相信,另一方面卻開始思考真實性及可能造成的影響。

  「你是想說靈魂交換?像……」

  「像換一件衣服。」修納述說著聽起來不可思議的妄想。「比如將衰老的、醜陋的、毀損的肉體置換成年輕健康的身軀。」

  「不,不可能。」以學者的頭腦思考了片刻,溫森漸漸察覺出其中的荒謬。「這將導致可怕的混亂,絕不可能有這種方式,你是在開玩笑?」

  話到嘴邊又趨於保留,修納選擇了模糊。「或許。」

  「誰能擁有神靈的力量?」溫森並不相信,卻情不自禁的衍生推想。

  他能感覺出修納身上有某種特殊的東西,與年少的外貌截然不符。

  或許是眼神中潛藏的成熟冷定,或許是某種內斂的鋒銳,讓修納的氣質矛盾難解。他還記得初見是在休瓦上船,當夜基地大火……

  「休瓦研究所?」溫森脫口而出。

  休瓦基地中藏著帝國最機密的研究中心,由最具威望的將軍坐鎮。議會慷慨的拔款,耗費天文數字的資金,沒人知道究竟在研究什麼……

  修納眼眸微閃,無形印證了猜測,伯爵的神情變成了悲憫。「天哪,不該有這樣的技術,它會帶來恐怖的災難,假如是真的,我只能向神靈祈求寬恕。」

  修納緘默不語。

  溫森越想越驚悸,冷靜消失無蹤。「不,它會導致秩序的崩壞。本該入土的亡靈將永遠緊握權力,死神也無法令他們避退,社會失去更新的力量停滯不前,自然的循環被人為惡意扭曲,修納!請告訴我這僅僅是出自虛構,並非真實!」

  「對,這只是臆想,請忘了它。」沉寂片刻,修納如願的否定,臉龐卻無絲毫笑意。「抱歉我開了一個不恰當的玩笑。」

  溫森鬆了一口氣,臉上仍帶著將信將疑的惶惑,理智與常識割裂了思維,隱憂縈繞不去。

  黃昏時刻,船靠上帝都碼頭,被衛兵押送下船的最後一刻,溫森伯爵轉過頭,盯住送別的朋友。「修納,假如——你所說的玩笑屬實,可能的話請毀了它,否則終有一天,人類將被自己毀滅!」

  這位高貴的智者對逼近的死亡毫無畏懼,卻為飄渺難辨的遠景憂心忡忡,帶著滿腹憂慮,溫森伯爵在士兵列隊押送下漸漸遠去。

  「真是個傻瓜。」秦洛在朋友身畔目送伯爵的背影。

  「他是真正的貴族。」修納倚著欄桿長久的凝望,沉思的眼眸深不可測。

  短暫的給養補充完畢,船再度啟航。

  隨著一聲長鳴駛向了未知的彼岸,將黑暗的帝都拋在身後。

  遙遠的天際逐漸亮起了晨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8 05:42 AM

血之卷 第四十五章 徵兵

  懊熱的八月,懊熱的南方城市。

  秦洛對新調任的城市滿意之極,儘管職位是平調,但從休瓦調到富庶的南方,他的腰包無疑將在短期內飛速膨脹,累積的金錢將成為打通下一步關節的重要助力。

  當地人精明勢利,一眼看出新調來的上校野心手段兼具,又正卡住稽查這一肥差,無需過度敲打,金幣嘩嘩的流入了秦上校的口袋。所以秦洛很愉快,非常愉快,假如不曾接到遠方的來信,他的好心情會持續更長時間。

  反覆把信看了三遍,確定上面每一個字的真實,秦洛用打火機燒掉了密密麻麻的信紙,看著潔白的紙箋化為灰燼,他靠在椅背上久久發呆。

  新的住宅是一幢漂亮的別墅。

  灰色的磚牆上爬滿青翠的綠藤,庭院噴水池中立著吹號的天使,內廊襯飾精美的壁畫,裝潢舒適而典雅。秦洛走近長廊盡頭的擊劍室,並不急於推門,在長窗外佇立了一陣。

  修納正與幾名軍人激烈的格鬥。

  瘦弱的身形變得靈活有力,蒼白的肌膚煥發著健康的光澤,修長的肢體呈現出勻稱優美的肌肉線條。從最初的挨打到教官難以抵禦的強悍,僅僅在數月之間。

  這是訓練的一部分,同時進行的還有射擊與刀術,修納的目標是用最短時間恢復昔日的矯健,看來顯然已經成功。

  秦洛注視良久,終於推開門。

  修納聽見聲響抬頭,立即中斷了搏鬥。秦洛揮了揮手,如釋重負的軍人幾乎是爬出室外喘息。

  修納頭髮如水洗過般透濕,汗順著髮梢滑落,緊緊盯著他。「怎樣?還沒收到消息?」

  「她還活著。」從休息區的銀盤中拈起一塊甜瓜,秦洛極慢的啃咬,儘量輕描淡寫。「由於殺了人,事情鬧得有點嚴重,為了林家的聲譽沒有公開審判,最後被剝奪軍職秘密囚禁,大概要關上一段時間,事態平息後再行釋放。」

  「囚禁?」扣在桌沿的指節發白,修納閉了一下眼。「……沒有其他傷害?」

  秦洛彈指將銀簽丟回盤中,扯過毛巾拭手。「沒有,畢竟她是貴族。但前途就此中斷,終身無法洗脫污點,將來也不可能再任軍職,所以我和她的婚約解除了。」

  緊繃的神經稍緩,修納接著追問。「會關多久,什麼時候出來?」

  「不清楚,或許幾個月,或許幾年。」

  「能探出她關在哪?」

  秦洛迴避了他的視線。「休瓦基地公爵轄下,你不可能有機會。別再妄想,你必須離她越遠越好,否則只會招來更多麻煩。」

  修納儘可能的抑制情緒,語調卻洩露了激動。「你要我置之不理?她是為我才遭受這一切!」

  「那又如何!去基地劫人,要我費盡心機幫你回去送死?」秦洛失控的吼出來,突然按了按額角,再開口語氣已恢復了自制。「就算背上罪名,幾年後她仍是公爵小姐,依然不是平民所能奢望,你們根本就不該有交集。逃過一劫已是僥倖,別再妄想,忘了她吧。」

  緊抿的唇不再開口,秦洛拍了拍修納的肩,沉重的心頭稍感安慰。

  本以為事情就此結束,可一週後摯友的失蹤顯然意味另一種回答。

  帶走了少量金錢和幾件衣物不告而別,修納搭上了去另一個城市的船,書案上留下了一張簡短的字條。

  謝謝,洛。

  放心,我會珍惜她給的命。

  保重,再會。

  城市的中央廣場響起了鐘聲,宣告三年一次的徵兵正式開始。

  募兵處擠滿了喧鬧的人群,轟嚷擁擠的爭奪,多半是被艱難的生活逼得別無選擇,希翼加入軍隊混口飯吃。過度擁塞導致人人滿腹怨氣,推撞中接連傳出咒罵。

  後方哄嚷得不可開交,前方的人卻忙於吸引徵兵官的注意,司空見慣的軍官心無旁鶩。「名字?」

  「達雷。」一個強壯的大漢排在了前頭。

  「有無犯罪史?以前是幹什麼的?」

  「沒有,我是鐵匠。」

  掃了一眼體格判定初審合格,軍官潦草的登記了身份,「去那邊身體檢查。」

  鐵匠的成功激勵了後方的人群,愈加沸騰起來,接二連三的報上名字。瘦弱者被毫不留情的剔掉,再厚的衣服也擋不住徵兵官挑剔的目光。

  有條不紊的篩選持續進行,一些落選者不死心的糾纏,徵兵官一概刻薄以對,「軍隊不是救濟所,只要能打仗的人,想要飯去做乞丐,下一個!」

  不斷有人被涮下去,長長的隊伍絲毫不見縮短,隊列中擠著一個俊美的少年,在一堆臭哄哄的粗漢中格外醒目,彷彿對周圍嘲笑的視線毫無感覺,異常安靜的等待。隊末一名壯碩的男人不懷好意的挨近,仗恃著懸殊的體格意圖插隊,沒人看清少年做了什麼,只一瞬,壯漢踉蹌的跌退,青白著臉瞪了半天,悻悻的回到了隊尾。

  輪到少年,忙碌的徵兵官頭也不抬。

  「名字。」

  「修納。」

  「有無犯罪史?以前是幹什麼的?」

  「沒有,傭工。」

  徵兵官抬頭一瞥,愕然脫口。「開什麼玩笑,小鬼也來應聘,滾一邊去。」

  人群爆出了哄笑,紛紛嘲弄。「滾開小子,去找媽媽哭吧。」

  「毛沒長齊就敢跟人搶。」

  「就那小個頭,還沒槍高呢。」

  嘩然哄笑中少年依然堅持。「我符合規定的年紀,這是身份證明。」

  規定的年齡是十七,少年看來最多十五,徵兵官一口拒絕。「回家吧小子,軍隊不要你這樣的,多吃幾年飯,胳膊能拿起槍再說吧。」

  人群再次哄笑,一聲突如其來的痛叫轉移了人們的注意。

  在少年處碰壁的壯漢再度插隊,毆傷了一個倒霉鬼,順利擠進了前列。

  「如果我贏了他?」少年突然開口。

  「憑力氣決不可能,少玩些奸滑的小把戲,我確定……」

  徵兵官輕蔑的話還沒說完,少年像一隻靈巧的獵鷹翻出去,落在得意洋洋的壯漢面前。周圍的人眼前一花,壯漢被一記重踹踢出去,飛越兩三個人撞地昏厥過去,龐大的身軀揚起了一陣灰塵。

  一片寂靜中少年走回來,一翻腕奪過了徵兵官的佩槍,砰然一聲槍響,人群驚嘩的退開,空出了一個大圈。

  垂下的槍口冒著煙,百米外的鐘樓上落下了一隻鴿子。

  遞還槍,少年的眼眸定在徵兵官臉上,森然令人生畏。「還要什麼條件?」

  目瞪口呆了半晌,徵兵官遞過了表格。

  新兵訓練相當辛苦。

  老兵的壓迫欺辱數不勝數,每個人都憋了一肚子氣,唯有修納對各種難以負荷的操練甘之如飴。他已經很強,仍在抓住一切機會讓自己更強。

  鐵匠達雷近乎虛脫,長時間的負重奔跑耗盡了體力,黝黑的面孔變為汗淋淋的蒼白。抵達終點時,隊伍裡只剩十分之一的人能勉強站立,看熱鬧的老兵在一旁嘲笑,對例行下馬威樂此不疲。

  扔下沉重的背包,達雷扶著膝蓋喘氣,無意聽見三個老兵的低議,不懷好意的眼神正盯著緩步消解疲倦的修納。發現達雷的視線,其中一人比了個下流的威脅手勢,依然肆無忌憚的談笑。

  顯然那小子過於精緻的面孔引起了某些邪念,達雷皺了皺眉。

  幾週訓練相處下來,他知道瘦弱的修納耐力極佳,但老兵的惡意侵擾又是另一回事,禁不住找了個機會私下提醒。「修納?」

  正排隊打餐的少年無表情的回頭。

  「小心一點,最近可能有人找碴。」達雷聲音很低,並不想給自己惹上麻煩。

  意外的目光在他臉上打了個轉,修納罕見的開口,微冷的聲音帶著變聲期的沙啞。「謝謝。」

  之後的幾天或許修納有所警醒,一直不曾落單。新兵訓練逐漸接近尾聲,一天夜晚熄燈前,連長突然點名。「修納出列,去三號倉庫搬東西。」

  入夜時分僅點了一人,傻瓜都能看出陷阱。見修納一言不發的下床,達雷忍不住揚聲。「他一個人或許不夠,長官,要不我也去。」

  連長似笑非笑,語氣兇狠。「你倒夠義氣,但該學著做個聰明人,閉上嘴老實睡覺!」

  燈熄了,所有人都明白修納被單獨叫出去意味著什麼。

  看不慣少年平日冷淡的人幸災樂禍,更多的人沉默不語,沒人樂觀到認為修納能全身而退,議論聲漸漸低下去,達雷翻了個身難以入眠。那小子還未成年,長得又太秀氣,根本不該進入狼群般的軍營。

  巡視的夜哨走過,走道一片寂靜。

  隔了許久有腳步聲傳來,在門口稍停,轉去了隔壁的水房。

  達雷避開巡哨溜過去,果然是修納,正仔細的洗手。

  清澈的水流帶著血色,達雷心底一沉。「你還好?」

  修納側過頭,臉和衣服完好,沒有被揍或撕扯的痕跡,幽暗的眼眸猶有銳意,見是他收起了冷色。「嗯。」

  「你受傷了?」達雷無法確定少年是否有其他難以啟齒的傷。

  「血是別人的。」淡淡的語氣沒有任何異常。「那幾個傢伙應該會安份一陣。」

  達雷怔住了,半晌才沒話找話。「或許……過頭了一點,我們還是新丁,惹了老兵恐怕會被那群混帳故意惡整。」

  修納不在意的擰上水龍。「他們違反禁令深夜進入倉庫,犯規最重的不是我。連長的手段無非是強制訓練,馬上要出營了,他沒多少時間。」隱蔽的暗傷是對付這類混帳最好的手法,連軍醫都無跡可尋。

  「你以前是幹什麼的?」達雷重新打量起一同受訓的夥伴。

  冷淡的眼神緩和了幾分,修納看了一眼鐵匠。「我習慣呆在貧民區,謝謝,這點事我還能應付。」

  孤僻的少年突然顯得深沉難測,達雷生出興趣,詢問起衝突的細節。

  昏暗的光下,水龍滴滴嗒嗒的淌水,修納倚著池壁一一回答,漂亮的臉龐略微放鬆,交上了軍中第一個朋友。



血之卷 第四十六章 稜堡

  黑暗空蕩的囚室,一個人倚在牆角一動不動。

  單薄的襯衣浸透紫黑色的血漬,微蜷的雙足似乎被高溫灼燒,呈現出怵人的焦紅,一隻髒兮兮的老鼠大膽躥近,試探的舔了舔血肉模糊的手指,受腥甜的氣息吸引,放肆的跳上了手臂……

  猝然彈了下身體,修納從惡夢中驚醒。

  除了零星槍響,四周很安靜,石屋中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士兵,在惡戰的間隙短暫的睡眠。

  從夢境回到現實,修納抑下狂跳的心臟,竟覺得手指發軟。

  不可能是伊蘭,公爵的女兒就算被囚也不致於受刑。

  理智十分清醒,心卻像被無形的利刃絞痛,無由的恐懼不安,修納下意識的按住胸口,彷彿觸摸著深藏內心的影子。

  擔任警哨的達雷被聲響驚動,回頭望了一眼。「醒了?你臉色真糟。」

  用力擦了下臉,修納冷靜下來,通過觀察口窺視外邊的動靜。「情況怎樣?」

  「敵人在休息,但我猜下一波攻擊不會太久。」達雷不樂觀的咒罵。「那個愚蠢過頭的霍恩真該下地獄。」

  這次的局面相當麻煩。

  叛軍頭領蓋爾是帝國男爵,出身軍隊,在領地內實行軍事化管制,喜愛殘酷的訓練。每每心血來潮便強令村民參與,不服從的一律重笞,這一帶土地肥沃卻收成不佳,農民面黃肌瘦,毫無疑問原因在於蓋爾男爵隨時發作的癖好。

  假如男爵僅僅是過將軍癮及鞭笞無辜,沒人會插手干涉,但他還有個招災惹禍的毛病——極度自命不凡。

  男爵對議會施政大放厥詞,甚至在賽馬會上衝撞了維肯公爵——最得陛下倚重的首席大臣,平日的素行不良正給了公爵極好的懲治藉口。自知在劫難逃的蓋爾在謀反的帽子扣下前狂奔回領地,憑藉多年搜刮的財富和訓練有素的村民,乾脆舉起了叛旗。

  維肯公爵大怒,委任親信霍恩將軍集結重兵包圍了蓋爾的領地,要求在最短時間內將這不知死活的傢伙送上絞架。可惜進入領地唯一的橋被蓋爾拆了,臨時搭建的便橋又無法承栽重型火炮,以至於對結實過頭的稜堡束手無策。

  工兵一邊趕工搭橋,一邊開掘塹壕,緩慢的進度難以實現維肯公爵的意願。

  在強大的壓力下,霍恩將軍硬著頭皮發起進攻,除了產生幾百具屍體外別無成果,最終找到昔日在稜堡幹活的泥瓦匠,重金獲悉了一條出入的秘道,派了先譴隊趁夜潛入,試圖打開稜堡的大門。

  計劃很好,只是霍恩忘了置疑泥水匠出現的時機是否過於恰好,因此小隊落入陷阱,修納絲毫不感意外。

  「幸虧你找到這個地方,我們才能撐這麼久。」達雷環視了一下作為掩體的石屋,感慨而絕望。「可援軍進不來,子彈也快用光了,我們還是得死。」

  蓋爾男爵的稜堡很大,數百年前曾經是座要塞,裡面幾乎像一個小鎮,難怪有恃無恐。此刻藏身的地方是個古老的倉庫,大批糧袋提供了安全而堅實的屏護。

  他們一出暗道就遇到了掃射,前排的士兵全數陣亡,倖存者憑藉屍體堆成的掩體還擊,在命運女神的眷顧下逃進了石屋。敵人儘管圍困重重,但缺乏火炮一類的重武器一時也打不進來,雙方陷入了僵局。

  「你猜蓋爾給了那個混帳什麼好處讓他心甘情願的賣命。」間諜連同先頭部隊一起被掃成了篩子,明知必死仍然敢於欺敵,這份忠誠實在令達雷困惑。

  「他只是普通的泥瓦匠。」

  「你怎麼知道。」

  「看他的手。」修納用長槍挑起外衣在窗口試探的一晃,沒有任何反應。「恐怕也不是為錢,他清楚自己的下場,眼睛很絕望。大概有親人被扣作人質,很可能比我們更恨蓋爾。」

  「你知道?為什麼不說出來。」達雷氣結,這才醒悟修納為何示意自己跟在最後。

  「霍恩不會信,為了盡快攻破城堡他會嘗試任何可能,一小隊炮灰不值一提。」修納很清楚坦誠的結果,或者被霍恩以動搖軍心的罪名處決,或者事後被惱羞成怒的將軍秘密弄死,兩種都不太令人愉快。

  「至少我們可以找機會逃跑。」達雷仍是滿心不甘。當逃兵雖然後患無窮,但總強勝做炮灰。

  「我不能逃。」修納抽出槍檢查子彈,扣上彈匣,「天快亮了,敵人很鬆懈,我要趁這個間隙逃出圍困,找機會單獨行動。」

  「你瘋了,外面圍成這樣怎麼出去,況且我們在稜堡中孤立無援,這樣做等於找死。」達雷瞪著眼,好像修納頭上突然長了兩隻角。

  「不出去是等死。」無視置疑,修納淡瞥了一眼。「你怎樣選?找死或等死?」

  攀在二樓簷角,聽著樓下激烈的交火,達雷無法相信自己竟同意了修納瘋狂的計劃。

  他們懸在敵人頭上,滿地的火把照得下方通亮。

  敵人正全神貫注的應對被困的士兵,雙方藉著沙袋的掩護交鋒。但只要一抬頭敵人就會發現達雷和修納的存在,隨時可能將他們掃成篩子。

  無法抑制的緊張令達雷心跳如鼓,身旁的修納卻呼吸不亂,靜靜的盯著一側的屋脊,緩慢而無聲的攀援,向目標一點點接近。

  達雷覺得時間慢得難以忍受,手心的汗滑得險些抓不住屋櫞。幾乎用了一個世紀,終於翻上隔壁的屋頂,從連綿的屋宇越爬越遠,最終選了一間房,鑽入煙囪悄然滑下。

  狄克覺得自己一定是新年時忘了給神殿捐錢,才倒霉至極的被人從床上拎起來,身為蓋爾爵爺的親信——這座稜堡的管事之一,他從未如此狼狽。

  來者沒有點燈,藉著月光把狄克結結實實的捆在一張沉重的橡木椅上,兇殘的神態足以讓全身熱意從腳底溜走。狄克不敢看,只好瞟向另一個在窗邊望風的影子,嘴裡的塞布壓住了叫喚,只能驚恐的喘息。

  「你知道我們是誰。」

  與壯悍的男人相比,瘦削的少年多了一種令人畏怖的冰冷,一開口就讓人質抖了一下。狄克確實知道,從第一眼看見沾滿煙灰的士兵服,他就斷定這兩人是昨天被蓋爾爵爺困在糧倉的倒霉鬼。

  「離這裡最近的衛兵在二百米外。」少年說出了第二句話,不經意的翻玩隨身的刀,薄而利的鋒刃反射出銀光,狄克的體溫又下降了幾度。

  「樓上有三間房,女人和孩子睡在隔壁,另一間住著女僕,三名男僕在樓下。」

  人質開始掙扎,扭動著唔唔出聲。

  「這場戰役實力懸殊,稜堡遲早被攻破,拖得越久只會讓我們的人越憤怒,等戰局結束,等待你們的會是全面屠殺。」少年掠了一眼,狄克遍體生寒,控制不住的哆嗦起來。

  「假如你誠實的提供一些幫助,讓勝利稍稍提前,霍恩將軍會確保你一家人的安全,此外還會給予重獎。反之如果說謊,我們不會回來殺你的家人,但將在死前告訴男爵你出賣了他,你可以賭一賭是否有機會辯白。」淡淡的晨曦下,天使般俊秀的少年清晰的宣告,清冷的聲音一如死神。「現在,輪到你點頭或是——陪蓋爾一起死。」

  拂曉的走廊踢踢踏踏行過幾個身影。

  狄克臉色蒼白的走在前面,身後跟著一個穿鎧甲的男人,放下的護額遮住了半張臉,另一個少年雜役臉上印著爐灰,睡意猶存的垂頭跟在後面,通過了一個又一個崗哨。

  走近稜堡側樓,廊道的哨兵擋住了去路。

  「未經爵爺許可不許進入。」

  「別這麼死板。」狄克擠出笑容,塞過去一枚銀幣,「明天是酒神節,可家裡一滴酒都沒了,婆娘在跟我抱怨。」

  領頭的哨兵扣住銀幣,心領神會的訕笑。「狄克先生視察酒窖,當然例外。」

  幾個背影隱入了通道,哨兵們爭論著銀幣的歸屬,隊長毫不客氣將銀幣據為已有,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厭惡的譏諷。「老傢伙手上這麼多汗,恐怕一直在用酒壯膽,比兔子更膽小,我看不等開戰他已經喝死了。」

  目的地當然不是酒窖,三人沿著階梯而上,路過儲藏室時修納有了新收穫,十二把銀光閃閃的餐刀。

  天光尚未大亮,主樓的走道還燃著火把,巡邏的士兵緩緩踱過迴廊,一方大理石飾台突然移開,鑽出了三個人影。

  一個士兵轉過廊角,見有入侵者立即端起了槍,但敵人比他更快,一聲刀入肉的鈍響截斷了來不及發出的高叫。

  士兵茫然的望著心口的餐刀,無力的抽搐摔倒。修納拖過屍體,拔出刀後扔進了秘道,大理石飾台無聲的移回原處,凸起的番石榴花紋嚴絲合縫,毫無半點破綻。

  狄克慘白著臉軟倒,被達雷一把揪起。

  「我去找蓋爾。」修納低聲吩咐。「你除掉外側的衛兵,而後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其他由我來。」

  「爵爺?」

  蓋爾在朦朧中睜開眼,一個陌生的少年出現在床邊。

  「你是誰?」

  本能的反問出口,蓋爾猛然清醒,剛握住枕下的槍,一把森寒的短刀逼住了喉嚨。

  「抱歉,我必須要你的腦袋。」

  話音未落,刀鋒一沉,驕橫的蓋爾男爵頓時身首分家。

  大量鮮血噴湧而出,浸透了雪白的床褥,修納用枕頭擋住了飛濺的血,蓋爾身旁熟睡的女人翻過身,還未睜眼就受了一下重擊,陷入了深度昏迷。

  從枕下抽出槍,修納提起蓋爾的頭,踏出男爵的寢室。邁過門口三具守衛的屍體,按狄克所說的方位走向下一個目標——男爵長子的房間。

  稜堡守衛最嚴密的走廊響起了刺耳的槍聲。

  鮮紅的血從幾間豪華臥室流出,沿著大理石地面蜿蜒,激起了恐怖的尖叫,內眷和僕役驚慌的奔跑,衝進來的衛兵沒能捉住兇手,倉惶失措的搜尋每一個房間。

  一夜之間,堅不可摧的稜堡陷入了全面恐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8 05:55 AM

血之卷 第四十七章 勸降

  吉賽要瘋了。

  作為蓋爾男爵信任並委以重任的遠房侄子,他全面承擔城堡對外防禦的職責,卻要在重圍下面對叔父死於非命的現實。

  死神在噩夜降臨,男爵、男爵長子、次子、幼子,所有直系男性親屬同一時間告別了人世。如果不是為表現忠於職責而睡在離外敵最近的稜堡另一側,他恐怕同樣難以倖免。吉賽為逃過死劫而慶幸,卻不知該如何應付大堆棘手的麻煩。

  稜堡外重兵圍困,稜堡內一片混亂。

  白布覆蓋了一整排屍體,女眷們尖叫號哭,反覆搜查一無所獲。驚怖的氣息籠罩了每一張臉龐,人們像一群驚慌無措的羔羊。

  吉賽煩燥的檢視屍體,蓋爾及其血親全部受到短刀割喉的待遇。密道裡發現了侍衛的屍體,餐刀來自稜堡儲藏室,足以解釋兇手潛入的路線。

  下落不明的狄克無疑是內賊,被粗繩捆起來的狄克一家驚駭萬分,無論如何也說不清男主人的去向。

  無知不代表無罪,稜堡的城牆上豎起了十字架,這些罪人將被活活釘上木樁,直到鮮血洗清他們出賣主人的罪惡。

  找出內賊,吉賽仍充滿不安。

  那個詭秘的影子仍伏在稜堡某處,隨時可能在夜間展開新一輪殺戮,死亡的陰影籠罩著心靈,誰也不敢單獨行動,衛隊時刻不斷的巡邏。

  一整天忙亂不堪,加強了稜堡各處的警誡,吉賽回到自己的房間,沒心情找女人,拴緊門上新加的三把鎖,剛脫掉外套忽然心生警兆,猛一轉身,頓時如墜冰窟。

  鬼魅般的少年出現在身後,黑黝黝的槍口正瞄準他的胸膛。

  「請安靜,我不希望驚動門外的護衛。」漆黑的眼眸有種無形的控制力,令人不敢有任何動作。「你一定清楚,他們不可能快過子彈。」

  「你不會開槍,門外有一整隊士兵。」吉賽極力鎮定,控制不住退了一步。「你是怎麼進來?」

  少年無意解釋,揮了揮槍示意他坐下。「放鬆,我沒有敵意,至少暫時如此。」

  僵持的氣氛異常緊張,修納冷靜的審視蓋爾男爵的侄子。

  強壯、自制、生死關頭能壓抑恐懼,並不像外表顯示的粗莽,或許是個能夠商議的對象。

  「你想做什麼?」吉賽被迫坐下,在逼人的目光下背心滲汗。

  「這正是我的問題。」修納打量著他,槍口紋絲不動。「你追隨蓋爾叛亂想得到什麼?」

  吉賽被問得無言以對。

  他與叔父並不親近,但畢竟屬同一個家族,臨時被匆忙召喚而來才聽說叔父得罪了公爵,他不想參與叛亂卻別無退路。

  「你認為能贏得這場戰爭?」

  又一個尖銳的問題,吉賽不安的動了一下。

  「你能打退幾次進攻?抵抗多久的圍困?在雨季結束後。」

  接二連三的問題令吉賽難堪,壓力更讓他焦燥。「你到底想說什麼!要我投降?」

  冷定的話語威迫凌人,修納近乎命令。「我要你打開城門放下吊橋,讓霍恩的人進來。」

  「然後把我送上絞刑架?我情願死在戰場上。」吉賽的額上激起了青筋。

  「你不會死,因為你忠於陛下,看不慣男爵的所作所為。儘管迫於無奈同流合污,卻在關鍵時刻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殺死蓋爾結束罪惡的叛亂。你挽救了稜堡子民的性命,讓軍隊避免了損失。維肯公爵將大為欣賞,赦免你身不由已所犯下的罪,甚至向陛下建議由你承襲蓋爾的爵位。」

  吉賽聽得目瞪口呆,忘了槍還指著胸口,從椅子上彈起來。「這不可能!」

  「公爵不希望戰爭持續太久,這將讓他在政敵前被動,把蓋爾家族趕盡殺絕更沒有好處,為了表現寬宏的心胸,他會很樂意給予解決問題的人適當的回報。」修納口吻強勢而不容置疑。「我會告訴霍恩,是你調開侍衛我才有機會得手,結束戰爭的功績將歸於你。」

  「而你出生入死一無所求?你以為我是傻瓜?」吉賽漸漸被打動,但仍難以消除疑慮。

  「我是出身平民的列兵,過高的軍績無用。」修納乾脆的回答。

  貴族後裔確實不會幹敢死隊這種差事。

  吉賽將信將疑,風險和得失飛速閃過,短短的時間額頭已滲出一層汗。「我怎能確定你不會出爾反而。」

  「出賣你的最佳後果是升為低級軍官。」低冷的聲音充滿誘惑,漂亮的唇微彎。「相較之下,不如多一個男爵朋友更為有利。」

  吉賽臉色發白,陷入了困難的抉擇。「一旦這樣做……我將背負背信棄義和殺死叔父一家的惡名。」

  「您對陛下盡忠。」修納知道自己已經成功,收起槍伸出了手。「財富和榮譽屬於勇於決斷的人——吉賽男爵。」

  最後一句話語打動了他,躊躇良久,吉賽終於回握。

  「……但願我不致為此後悔。」

  勤務兵端著托盤走出來,餐盤上的銀蓋分毫未動,年輕的小兵搖了搖頭,對著一旁的侍衛抱怨。

  「霍恩將軍心情很糟,連廚子精心烹製的勃艮第紅酒焗蝸牛都引不起他的胃口。」

  「都怪這該死的天氣,工兵進度太慢了。」一名侍衛扯了扯雨披低咒。

  維肯公爵給的時限越來越近,連日的降雨卻令便橋與塹壕遙遙無期,先譴隊又誤墮陷阱,接連的挫折令霍恩焦燥不已。

  「這該死的稜堡結實得要命,就算有火炮也得大費周章,我看這事沒那麼容易。」另一名侍衛加入了閒談。

  「維肯公爵可等不了那麼久。」勤務兵心知肚明,先譴隊全滅是小事,再沒有戰績呈報上去,將軍花了大價錢買來的職位就保不住了。

  近侍在私下議論,前方突的嘩然喧鬧起來。

  一名傳令兵飛奔而來,激動的高叫。

  「將軍!稜堡——開了!將軍!稜堡的城門打開了,放下了吊橋——」

  隨後的一切異常順利。

  吉賽派出的使者與霍恩將軍達成了協議,解除稜堡的武裝全面投誠。天上掉下來的勝利令霍恩如墜夢中,一口答應了對方的全部條件。

  通篇自我吹噓及讚美吉賽忠誠的信件已在送往公爵府的路上,以極其低微的代價贏取了絕對完美的勝利,被驚喜環繞的霍恩無比感激神靈所賜的好運。

  接下來的半個月,霍恩的情緒一直處於異常亢奮狀態。

  失誤中計成了深謀遠慮,前期失利變為蓄意惑敵,種種高瞻遠矚彰顯出將軍本人的英明睿智,好心情的持續令霍恩對稜堡中人異常寬大,甚至破天荒的約束士兵適度搶掠。

  維肯公爵以皇帝陛下的名義回覆的信函幾乎實現了霍恩所有願望。

  褒獎、讚揚、欣慰之情溢於全篇,並予以慷慨的金錢嘉賞;信中對吉賽的忠耿的行為高度讚賞,免去了協從之罪,許可他繼承男爵封號,並召入軍中任職。

  霍恩將軍越得意,達雷越陰鬱,盯著營帳中飲酒作樂的身影啐了一口。「那個蠢貨算什麼東西,居然所有功勞全成了他的。」

  修納自顧自的擦拭短刀,擦完了又用指尖試探刃口,確定鋒利程度。

  達雷又一次抱怨。「先譴隊其他人全死了,只剩我們倆個活下來。是你殺了蓋爾,勸降吉賽,可現在全成了霍恩的功勞。他什麼也沒幹,居然還有臉吹噓。」

  達雷對霍恩輕蔑到極點,修納一無反應。

  「修納,你一點不在乎?你到底為什麼從軍。」達雷越來越不懂一道出生入死的同伴。

  修納終於回應,淡淡的警告。「你也該發夠牢騷了,再說下去霍恩可不會容忍。」

  「他能怎麼樣,事實上——」

  修納截口。「事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活著從稜堡出來了,而且升了三級。」

  「區區一個准尉。」提起來達雷怒氣更盛。「你漂亮的獵取了整座稜堡,最後只給一個小小的准尉,連少尉都不是。」

  「慢慢來。」修納的提示微妙而隱晦。「達雷,平民如果升得太快是會短命的。」

  達雷粗豪但不愚蠢,被修納一言挑破,頓時醒悟過來。

  一直有傳聞說霍恩心胸狹隘,對於過於出色的下屬處處提防,甚至有流言說他曾將某位親信送去與死神為伴,只因對方偶然獲取了皇帝陛下的一句贊語。

  半晌後達雷再度開口,憤懣的意氣已消失無蹤。不再談論霍恩,他轉入另一個疑問。「修納,憑你的身手和頭腦,做貴族護衛可以掙得更多,為什麼偏要加入軍隊冒險?」

  修納沒有迴避。「對你我不想說謊,我將盡一切可能向上爬,爭取足夠的權力。」

  「平民出身最多做到中尉,你不可能打破這一慣例。不如為某個欣賞你的貴族效力,憑你的頭腦應該很容易,這比當中尉強得多。」從激憤中清醒的達雷已對軍中前途完全失望。

  修納輕摩短刀,眸色森冷。「那種依附而來的東西沒有用,必須是徹底屬於我的權力。」

  「誰不想要地位,可平民根本不可能。」達雷不樂觀。

  修納笑了笑,不再繼續這一話題。「達雷,夢境會不會預示現實?」

  「什麼?」達雷掏了掏耳朵,看對方神態認真才確信沒聽錯。「我又不是算命的娘們怎麼知道,你也會做惡夢?」

  修納沉默了,無法說出口。

  那個夢,他很害怕。



血之卷 第四十八章 試煉

  儘管僅是小小的准尉,待遇仍比過去提升了不少。

  沒人清楚稜堡內發生的一切,但小隊僅存的兩人奇蹟般刺死了男爵,已足夠令整座軍營敬畏。軍隊推祟強者,士兵追隨強者,軍銜准尉的修納威望遠遠超過了上級尉官。即使地位不高,仍有不少人示好結納,主動通報消息。

  週日的下午帳簾一掀,一個士兵探進頭。「准尉,吉賽男爵往這邊來了。」

  修納不動聲色,達雷便繼續與其他士兵討論牌局。

  不一會帳簾挑起,帳外果然是新出爐的男爵。「修納?能和你談談?」

  修納抬起頭沒說話,達雷使了個眼色,帳內的士兵接連走出,最後他挑下帳簾,留下空間讓兩人靜談。

  「聽說你成了准尉。」男爵在修納對面坐下,不自在的起了個話頭。「我想霍恩將軍對你不太公平。」

  修納看了他一眼,翻出錫製酒瓶。「喝酒嗎?不過只是村裡的劣酒,可能不合爵爺的口味。」

  「這就很好,我習慣喝這種酒。」接過錫瓶飲了一大口,吉賽的神情放鬆了一點。「什麼爵爺,我本是個農民,當過幾年兵,糊裡糊塗被蓋爾弄到稜堡打仗,現在又莫名其妙的成了見鬼的男爵。」

  修納一笑。「見鬼的是蓋爾,閣下正前途光明。」

  「老實說我真不知當時的決定是對是錯。」吉賽揉了揉臉,語氣疲憊而惶惑。「我從沒想過成為貴族,也不知怎麼當男爵,維肯公爵讓我承襲了爵位,卻讓我到千里之外去任虛職,說不定會借此搞掉我的腦袋。」

  吉賽的不安不難理解,但來找他傾談未免有些怪異。

  修納旁觀了一刻,回道。「公爵不至於那麼蠢。」

  吉賽也不懂為什麼會對少年說這些,卻又忍不住問。「你……認為我該怎麼辦?」

  修納略一思考。「我認為你該去翻翻蓋爾珍藏的珠寶古董,分成三份,最好的一份由親信送去帝都,向維肯公爵致謝;另一份送給霍恩將軍,請他代管領地;而後把家人安頓好,帶一兩個隨從上路,到任後用最後一份打點未來的上司。」

  吉賽全神貫注的傾聽,一時困惑,「為什麼請霍恩代管,我不認為他能善待領地的子民。」數日的接觸吉賽深深明白,霍恩絕非一個仁慈寬厚的貴族,修納的建議猶如請貪婪的惡狼照管羊群。

  「霍恩此刻深得維肯公爵寵幸,討好他對你有利。」

  新上任的領主仍有一份質樸的責任感。「但他會瘋狂搜刮這裡的平民,他們已經極為可憐……」

  「那更好,等你返回的時候子民會欣喜若狂。」修納輕描淡寫,不帶感情的敘述異常冷血。「屆時你將被子民的喜悅和熱望簇擁,光榮的回到領地。人們會因解脫苦難而興奮,為些微仁慈而感恩,不會再記得你昔日地位如何,又曾經背叛過誰。」

  吉賽豁然領悟,猶疑一掃而空。「很好的建議,我該怎麼謝你。」

  機遇來得比預期更快,修納目光閃了一下。「一封推薦信。」

  「什麼?」正盤算酬謝金額的吉賽大出意外,隨即又轉為驚喜。「完全不必要,如果你想成為貴族護衛,我會很樂意以豐厚的薪酬第一時間聘請。」

  「不,謝謝,我只需要這個。」修納淡淡的堅持,神色沉定。「請給我一份蓋有男爵印鑑的入校推薦信。」

  帝國皇家軍事學院古老而輝煌的大門通常僅向貴族精英敞開,但偶爾,平民中也有極少數攀附上貴族的幸運兒能獲准進入。

  罕見的幸運者將與貴族子弟一同受訓,完成繁重的課程順利畢業後,將迥異於一眾因出身而受困的低級軍官,贏得向上爬升的可能。

  比起戰場和貧民區,學院高年級生的惡作劇猶如兒戲。在修納恰如其分的展現實力之後,學院慣有的針對新生及平民的欺辱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敬畏與距離。

  學院儘是貴族背景,家世反而淡化,沉默少言卻異常強悍的修納彷彿新奇的野生動物,成了異類話題人物。修納對此毫不在意,更極少與人交際,他的精力全放在吸收新知識上,每天睡眠的時間很少,空餘幾乎全耗在圖書館和練習場。

  「修納。」室友威廉走進宿舍,打斷了沉泯於閱讀的同寢。

  威廉有一頭褐髮,頭腦敏捷,生性令人愉快,在學院朋友眾多。他對修納極具好感,時常主動攀談,這次也不例外。「別看了,沒發現宿舍樓全空了?試練之路開始了,我們去看看今年有沒有人能成功。」

  「試練之路是什麼?」奇異的名稱勾起了修納的注意。

  「你沒聽說過?」威廉驚訝後又恍然,拍了拍自己的額。「差點忘了你是半路入學。試練之路是學院兩年一次的考驗,只要修完必要的學分就能報名,通過的人可以提前畢業,學院還會向軍方特別推薦,假如從軍會很有幫助。」

  提前畢業?

  修納分了一下神,合上了未讀完的書。

  皇家軍事學院例行甄試的別稱是地獄之路,期間的嚴酷不言而喻。

  參與的學生必須修完基礎學分,僅此一條已將頭腦愚笨者剔除在外。極少有人能順利通過,試圖挑戰的學生難免鼻青臉腫,甚至流血受傷,因此又被稱為勇敢者之路。

  龐大的迷宮中設有各種複雜的地形,樹林、沼澤、沙丘、水潭應有盡有,遍佈險惡的陷阱,勝利者只有一名,必須在規定時限內找到迷宮的正確出口,同時應付毫無徵兆的伏擊者,甚至與其他挑戰者競鬥。

  短短幾個小時,無論對心智或體能都是最苛刻的考驗。

  皇家學院最驕傲的榮譽不可能授予弱者,嚴苛的教官對挑戰者十分無情。每次試煉都有人被抬出急救,儘管如此,血氣極盛的學員中仍然有不少躍躍欲試。

  觀戰的人群聚集在試場附近的高塔,每一個窗口都探出十幾個腦袋,居高臨下而望,從這個角度,參賽者在迷宮所遇的各種挑戰一覽無餘。

  「我們來晚了,比賽已經開始了。」威廉扯開幾名同學,迫不及待的擠進窗前觀望。

  修納在一旁俯瞰,銳利的目光異常專注,將試場所有細節收入心底。

  看熱鬧的人群時而緊張,時而哄笑,被場中的變化牽動,亢奮的情緒絲毫不亞於親身參與,猶如一場刺激的娛樂。

  隨著時間流逝,參賽者逐個減少。

  太陽漸漸西斜,當最後一個參賽者被教官擊倒,挑戰宣告結束。人群發出了遺憾的轟嚷,為又一次沒有勝利者而嘆息。

  「我還以為他能成功的重複林氏的奇蹟,看來還是太難。」威廉遺憾的咂舌。

  似乎陷入思索的修納突然反問。「林氏?」

  「沒錯。」威廉指了下最後倒下的參賽者,那個倔強的少年手臂骨折,昏迷中被人抬上擔架。「他是薔薇林氏下一任的繼承人——林晰。」

  修納也曾留意過這名少年,畢竟很少見到過度執著於勝利甚至不惜自身重傷的人,對頑強的意志印象深刻,卻從未想到他與林氏有關。「你說的重複是什麼意思。」

  「上一個通過試煉的人是林晰的表姐。」威廉一邊隨人潮走出高塔,一邊解釋。「林家人生來就是軍人,實力自然非同一般,林公爵當年提前畢業,他女兒也是如此。林晰是林家的遠親,雖然不錯,但還是比不上嫡系,可能血緣上差了點。要知道勝利者一直是男性,公爵小姐是唯一的例外,教官們私下說林氏的血脈太強了。」

  修納一言不發,幽暗的眼眸泛起溫柔至極的痛楚,隱沒了所有情緒。

  威廉顯然誤解了修納的沉默,繼續道。「其實女人再強也沒用,繼承權還不是落到林晰頭上,他真是個幸運兒,帝國世襲公爵……」

  搖了搖頭,威廉羨慕而又憐憫的嘆了一聲。「難怪這麼拚命。」

  林晰躺了十來天,除了骨折還需要時間癒合,其餘已無大礙,他堅持離開了校醫室。學生宿舍的入口是兩扇沉重的青銅鐵門,一隻手拎著雜物有些不便,林晰停下來,正巧有人替他推開了門。

  林晰抬眼一望,是個陌生的俊美少年,制服上的級任徽章顯示剛入學不久。

  點點頭算致謝,林晰走了兩步,驀然掌中一空,提著的東西已經到了對方手裡,少年淡淡的解釋。「我幫你,廊上還有幾道門。」

  林晰竟沒覺察出對方是用什麼手法,微一僵怔,少年已向前走去。

  一路上所遇的學生投來各異的目光,窺探、嘲諷、輕蔑、幸災樂禍……無論懷著怎樣的意味,林晰一律視若無睹,直至回到寢室才略微放鬆。

  「謝謝,我到了。」

  少年看著他,若有所思的開口。「其實你幹的不錯。」

  林晰再次怔住。「什麼意思。」

  少年目光掠了一圈,停在書櫃的某一格,那裡放著一枚帶有林氏族徽的胸針。「假如不曾迷失方向而撞上陷阱,你應該能躲過伏擊,出口只剩十米。」

  「試煉已經結束,事實是我失敗了。」林晰冷淡的回答。「很感激你的安慰,還有什麼?」

  收回目光,少年正式邀請。「不介意的話,我想與你私下較量。」

  又是一個愚蠢自大的挑釁者,林晰冰冷以對。「我沒興趣,另外告訴你,學院中的競鬥輸贏是常態,打倒林家的人並不足以成為你炫耀的資本。」

  「你和那位教官力量上有差距,但有種手法,能在他扭斷你的胳膊前擊中他脆弱的左肋。」少年的回答出乎意料。

  林晰眼神變了,停了一瞬才開口。「你不過是個一年級新生。」

  「或許你願意試試,傷好以後練習場見,不用擔心我蓄意逢迎,我對公爵毫無興趣。」

  少年拉開門,話語中帶著不易覺察的鋒銳。「這是謝禮,答謝你讓我看到試煉之路的全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8 06:12 AM

血之卷 第四十九章 宮廷

  林晰再沒有一絲力氣,放縱自己癱在地上。

  汗從脖頸淌下,肢體遍佈著力竭的酸乏,烈日映得桐木地板反光,他下意識擋了一下眼。一個身影遮沒驕陽,刷的拉上紗簾,刺眼的光頓時柔和起來。

  「還好?」

  林晰努力想撐起身體,每一寸關節都在叫囂著疼痛,相較之下,對方的遊刃有餘簡直成了諷刺,他忍不住咬牙。「你到底是什麼怪物。」

  少年笑起來,低低的笑聲聽起來竟像一個成年男子。「你學得很快。」

  借對方的拉扯坐起來,林晰靠著牆壁才沒倒下去,牽動了淤傷噝的吸了口氣。「你在哪學的這些招數。」

  修納在他身邊坐下,「沒必要管來自何處,它很有效。」

  林晰喃喃的不甘心。「真不公平,我已經夠拚命的訓練。」

  「以你的年紀而言很不錯了。」傳聞並沒有誇大,林氏子弟素質之強,確實令人欽嘆。

  林晰翻了個白眼。「別讓我覺得你是個老妖怪,修納你到底多大,十五?十六?」

  身邊的人笑而不答。

  自覺問題毫無意義,林晰揉著痠軟的胳膊換了個話題。「你打算參與下一次試練?」

  「嗯。」

  林晰長呼了一口氣,半晌才說出話。「如果是你,或許能成功。」

  修納望了他一眼。「你只差一點。」

  「一點已經完全不同。」林晰神色消沉,聲音低下去。「為這一天我準備了幾年,還是輸了。」

  修納沒說話。

  林晰喃喃自語。「我知道他們在背後說什麼,說我不配做繼承人,說我是一無所有的鄉下小子,根本不算真正的林家人,能被叔父選中是出奇的幸運,從我被帶到帝都起聽過無數次,現在我的失敗成了最好的證明。」

  那些輕蔑鄙視的眼神毫不遮掩,曾經讓內心激憤欲狂。

  他傾盡全力讓自己變強,同學的眼光終於逐漸改觀,卻輸掉了最關鍵的試練。破滅的希望比骨折的劇痛更難以忍受,每一個夜晚沮喪和自責啃齧著靈魂,幾乎讓他心神崩潰。

  修納並無過多同情。「比起你終將得到的,眼前的挫折不值一提。」

  「你也嫉妒我未來能當公爵?」林晰笑出聲,控制不住肩膀抖動,一隻手摀住了眼,指縫中露出的眼瞳幽暗。「知道嗎,其實我更嫉妒,像發瘋一樣嫉妒一個人。」

  修納看著他。

  「你一定猜不到是誰。」失去冷靜自制,林晰罕見的袒露心事。「是我表姐,那個失去繼承權的公爵小姐。」

  修納沉默了許久才回問。「為什麼?」

  彷彿有些話憋了太久,無法再用理智隱藏。「別人都以為她是性別原因才被叔父取消了繼承權,只有我知道根本不是。她從小受最好的教育,最嚴格的訓練,徹底被當成繼承人培養。她很聰明,也很出色,從來沒讓叔父失望,博鬥射擊,軍事戰策、甚至社交打獵跳舞樣樣都是一流,而且……輕鬆的通過了試練之路。」

  或許是過於激動,林晰隔了片刻才又說下去。

  「雖然林家權勢非凡,但家族中卻有不成文的規定,軍中晉陞全憑自身能力。她十八歲進入軍隊,二十歲已是少校,所有人都認為她前途似錦。」

  少年的臉龐多了一絲冷嘲。

  「可她放棄了,只因為她討厭軍隊。她違抗叔父的安排轉成文職,無論叔父怎樣斥責,她寧願當個低級士兵也不願做校官。我拚命求取的一切,她卻毫不在意的拋棄。榮譽對她而言輕而易舉、唾手可得,卻是別人遙不可及的夢,光是追趕她我已經透不過氣,有時我真不懂,世上為什麼會有這種人存在……」

  練習室中的聲音越來越低,未來的林公爵陷入了完全的靜默。

  覆住雙眼的掌下墜落了兩行清淚,無聲的跌碎在地板上。

  或許是因為全力以赴的就學態度,又或是相似的獨來獨往的習性,林晰與修納成了朋友,他與這個一年級的學弟接觸越多,越覺得難以捉摸。

  修納話很少,兩人之間更多是對課業的交流,從不涉及私事,這反而讓林晰安心。見慣了各種心懷目的的人,修納是罕見的例外,時間久了,林晰漸漸放鬆,有時甚至會開起玩笑。

  「蘇菲亞今天沒纏著你?」

  戲謔未落,林晰手上的劍猝然被修納一記花式挑飛,再次輸掉了一局。

  修納扔下武器,扯了塊布巾擦手,對問話置若罔聞。「你不該分心。」

  在修納手中落敗林晰已習以為常,一邊回想方才的較技,一邊打趣。「蘇菲亞的熱情還不夠融化你的心?她可是學院出名的美人,父親又是伯爵。」

  「她找錯對象了。」

  林晰聳肩。「那只能怪你在升級考試時太惹眼。」

  在年級考核中修納直接撂倒了教官,不到一天已傳遍了整個學院。令人側目的實力加上惑人的外貌,縱然出身平民,仍無法冷卻貴族小姐傾慕的芳心。

  「不過我能猜到原因,你在試探教官的實力,為將來的試煉鋪墊。」林晰看著朋友的側臉,神色複雜。「坦白說,我很希望你失敗。」

  修納毫不意外。「我知道。」

  「為什麼這麼著急,你一開始就打算兩年內畢業?」

  「也許是因為我付不起四年的學費。」

  學院每年學費的確非常驚人,這一回答似真似假,林晰一時難以分辨。「我一直好奇,你入學的錢是從哪來。」

  「我受男爵推薦。」

  林晰暗中調查卻一無所獲,索性直問。「我不認為吉賽男爵會如此慷慨,除非你們有私下交易。」

  「或許。」修納笑了,對少年警惕的心性相當讚賞。

  敷衍式的回答令林晰難以忍受。「修納,我當你是朋友,你能否像朋友那樣坦誠。」

  「我以為朋友該期望對方獲得勝利。」修納輕易把話撥回。

  林晰一窒,半晌才道。「我只是想,假如你有什麼麻煩,或許我能幫忙。」

  「謝謝,不過很可惜。」拎起掉落地上的劍,修納刷的一聲插回劍架,眼神轉為冰冷。「除非你已是公爵。」

  林晰皺起眉剛要說話,突然一個甜脆的嬌音插口。

  「比起距離爵位遙遙無期的人,我父親會給你更有力的幫助。」

  金子般的捲髮披落肩頭,嬌俏的臉龐青春無暇,一個動人的少女大大方方的走進了練習室。

  「蘇菲亞!我以為你至少該懂得敲門的禮貌。」林晰冷下臉。

  「林晰?」蘇菲亞故作驚訝。「抱歉,我以為你已經不在學校了。」

  林晰聲音一沉。「你什麼意思?」

  蘇菲亞偏著頭打量, 半晌才慢吞吞道。「林公爵出事了,你不知道?」

  林晰霍然起身,目光逼人。

  見修納幾乎同時望過來,蘇菲亞笑容更甜。「林公爵鎮守的休瓦出了意外,皇帝陛下十分震怒,不僅收回了兩塊本屬公爵的領地,更削爵降級,恐怕你未來只能成為候爵了。」

  林晰的臉龐驀然蒼白。「不可能!」

  蘇菲亞肯定而自信。「絕不會錯,朋友給我的信裡說得很清楚。」

  林晰盯了她一刻,蘇菲亞不安的朝修納的方向挪了一步,正待再說些什麼,林晰突然走出了練習室。

  蘇菲亞鬆了一口氣,望向修納。「他一定是回去求證了。」

  修納沉默了一瞬。「我很懷疑,什麼樣的過失能讓百年世襲公爵降為候爵。」

  被那雙漂亮的眼眸凝視,蘇菲亞臉頰微紅,指尖無意識的盤弄捲髮。「聽說事情發生在一年前,但因涉及機密沒有對外公佈,加上審查和彈劾費時良久,皇帝陛下近期才給出了裁斷。」

  「沒有更多訊息?」

  蘇菲亞搖了搖頭,暗惱朋友的來信細節太少。「我父親或許知道,但校規禁止離校,如果你想瞭解,我可以向父親打聽。」

  「謝謝,蘇菲亞。」修納扯出一個微笑。「你知道,我很擔心林晰。」

  從未見冷漠的修納如此溫和,少女的心頭盈滿了喜悅,彷彿小鹿般跳躍。

  待蘇菲亞終於離去,修納凝立良久,僵冷的指尖痙攣的握緊。

  被伊蘭送離休瓦,正是在一年前。

  不顧校規強行外出給林晰的記錄上留下了一次警告。

  從公爵府返回後少年很沉默,似乎未能探聽到內幕消息,蘇菲亞同樣一無所獲。儘管林氏被降爵一事傳遍帝都,具體緣由卻因涉及帝國機密而被徹底封閉。

  焦灼的等待持續了兩個月,從南方傳來了訊息,修納終於等到了秦洛的回信。

  蘇菲亞說的沒有錯,起因確實在一年前,他離開休瓦的那一夜。

  被伊蘭殺掉的博格軍銜准將,身份極高,更是帝國研究中心的核心人物。重病的皇帝陛下對靈魂轉換的神之光期望極高,博格的突然死亡令項目遭受重挫,皇帝惱怒萬分。更為震怒的是殺人者竟然是公爵愛女,事件被上升為宮廷陰謀,甚至牽涉到林公爵一派所支持的皇儲一併受疑。

  這起驚人的案件由林公爵的政敵維肯公爵主理審查,耗時良久仍無法查出實據,讓皇儲逃過了一劫。事件最終歸結為林氏家族因繼承人更動而生出的禍亂,皇帝對林毅臣以降爵為懲,林伊蘭則被判處監禁,終生不得釋放。

  林氏降爵的懲誡據秦洛分析,並不像表面那樣嚴重。

  此次意外替皇儲解決了神之光帶來的隱患,得利者不言而喻。皇帝沉苛難起,新君指日可待,林氏一族世代從戎,林公爵實質上依然全面控制著軍隊。新朝交迭更替之後,林氏必然復爵,榮寵與威權只會比昔日更盛。

  詳盡的剖析完首尾,秦洛為過去的隱瞞致歉之外,反覆叮囑他謹慎行事。

  休瓦一案涉及宮廷,稍有差錯,林公爵及未來的新君都會背上謀篡的罪名。層層壓制的枷鎖不僅有皇權御令,更有帝國軍隊及鐵血公爵本人,現實已經徹底埋葬了公爵小姐重獲自由的可能。

  密密的長信嵌入心底,修納幽黑的眼眸燃燒著寒芒,激生出無法遏制的狂念。

  假如森冷的威權禁錮了希望,那麼或許只能嘗試另一種解法……



血之卷 第五十章 少校

  轟然巨響撕裂了耳膜,堅硬的巨石炸裂四射,刺鼻的硝煙令人窒息,漆黑的午夜拉開了廝殺的戰幕。

  這是一場血腥的硬仗,雙方傾盡全力。

  面對邊境蠻族的暴亂,西爾國使用三十門大口徑火炮,向蠻族奪走的稜堡猛烈轟擊。一排排砲彈掠空而過,陣線頃刻之間變成了火海。

  霍恩將軍指揮士兵從南北兩翼攻擊,碰上了超乎預計的激烈抵抗,儘管如此,驍勇的土兵仍然突破了敵人第一道防線,但很快遭到敵方砲臺的猛烈射擊。轉眼大批土兵倒在血泊中,後續部隊趕到後再次發起衝擊,卻又一次被敵人的火力壓制。

  進攻困難重重,頹喪的情緒瀰散,士兵們開始張惶失措。

  一支突然的小隊迂迴前進,出敵不意地從後門攻入稜堡,給後續部隊打開了一個缺口。砲兵以交叉掩護配合,突擊隊趁勢而起奪佔了敵人的砲臺,士氣為之大振。

  敵人屢次奪回砲臺的強攻均被擊退,頑強的士兵寸步不讓,台下屍積如山、血流成河。激烈的戰鬥持續良久,天色漸漸泛白,大勢已去的敵人扔下無數屍體頹然退敗,西爾國的旗幟再度在稜堡上方飄場。

  丟失了堅固的稜堡,對蠻族而言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它意味著後方大片陣地完全暴露於敵人炮火之下。不等西爾軍隊再度出擊,叛軍全線逃離,遠遠躲入了苦寒的深山密林。

  全線勝利的消息傳至西爾帝都,引起了嘩然熱議。

  自林公爵離開邊境後,這還是首次對蠻族贏取重大勝利。

  年邁的皇帝驚喜不已,立即宣召將軍帶著俘虜回程,下令以盛大的歡迎儀式迎接勇士歸來。

  綵帶和氣球在天空飄揚,雄偉的凱旋門鋪上了紅毯,精緻的花台盛放在道邊,銀亮的長號整齊的吹響,拉開了歡慶的序幕。

  長街上擠滿了歡呼的人群,爭相一睹英雄的風姿,無數少女尖叫著拋上鮮花,對年輕的士兵飛吻,人們陷入了空前的興奮。

  一駕精緻的馬車緩緩駛過帝國大道,車內的霍恩將軍揮手向人群致意。

  六匹雪白的駿馬隨在其後,馬背上的騎士身姿挺拔,英氣昂揚,足以滿足任何對英雄的幻想。走在最後的是垂頭喪氣的俘虜,與意氣風發的隊伍形成了鮮明對比。

  皇帝陛下接見及嘉獎撫慰之後,隨之而來的是奢華的宮廷晚宴。

  金色的香檳無限量供應,璀璨的水晶吊燈下襬放著御廚精心製作的點心,巧克力上有糖霜繪就的西爾國旗。盛裝的貴族男女優雅談笑,皇家琴師奏出浪漫輕妙的音樂,華美的舞步蹁躚飛揚,這是一場屬於勝利者的歡宴。

  衣著考究的男人談論著戰爭的各種趣聞,女人們穿著華麗的蓬蓬裙,濃烈的香水隨著裙襬盈散,敷粉的肌膚白如大理石,鮮紅的唇在扇子後竊竊私語。

  拉克麗伯爵夫人談興十足。「霍恩將軍怎麼還沒到,最近的宮廷舞會太無趣了,真希望他能帶來一些新鮮的風氣。」

  瑞蓓卡男爵夫人曖昧的輕笑。「霍恩將軍這次獲勝,讓維肯公爵非常得意,我聽安妮夫人說公爵閣下近期心情極好,有求必應,瞧她今天的首飾。」

  幾個女人的目光同時落到不遠處的安妮夫人身上,美豔的女人正與人閒談,頸上戴著一條惹眼的項鏈,碩大的綠寶石色澤鮮麗,極為奪目。

  拉克麗伯爵夫人冷哼一聲。「公爵閣下當然高興,他一直希望趁陛下仍然康健,儘可能的削弱林氏在軍中的影響。」

  「那件事之後林公爵很少在帝都露面,抱歉,我忘了他被貶成候爵。」瑞蓓卡男爵夫人用羽扇掩了掩嘴,眉梢帶著幸災樂禍。「或許是怕見到其他貴族太丟臉,索性躲在休瓦。」

  「薔薇世家已經風光不再,如今是維肯公爵獨受陛下倚重。」梅蜜夫人插口。

  無聊的政事引不起拉克麗伯爵夫人的興趣,重又起了話頭。「有人見過那個受陛下額外賞賜的幸運兒嗎?據說他很年輕?」

  瑞蓓卡男爵夫人賣弄著剛聽來的八卦,眼波瞟了一眼門口。「確實很年輕,將軍家的女僕端茶時看過,聽說他的長相……」

  欲說還休的姿態更激起好奇,吊了半天胃口,瑞蓓卡男爵夫人才在密友的催促中噙著笑說下去,「據說像神祇一般英俊,舉止又安靜有禮,完全沒有軍人的粗魯,簡直令人無法想像他在戰場上的勇猛。」

  一群貴婦發出了訝異的驚嘆。

  「不可能,我聽說他在凡登之戰殺死了數以千計的敵人,砍下了幾百個野蠻人的腦袋,這狂暴可怕的傢伙一定長得非常兇殘。」梅蜜夫人拒絕相信。

  拉克麗伯爵夫人下意識的撫了下髮髻,剛要開口,門邊一陣嘩然,人群騷動起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了過去。

  宴會的主角——霍恩將軍終於降臨會場。

  神采飛揚的將軍成了焦點,被一群男士圍住問候寒暄,女士的目光卻落在勳飾鮮亮的將軍身後那位沉默的跟隨者。

  瑞蓓卡男爵夫人沒有說錯,女僕也沒有誇張,那張俊美的臉龐宛如神祇,頎長的身形英姿煥發。他站在將軍身側,無須笑容,僅僅是目光掃過已令所有女人心跳不已。

  安妮夫人也不例外,感覺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一瞬,憶起關於對方的種種傳說,竟然微紅了臉,輕咳一聲,不自在的搖著扇子移開了視線。

  修納少校,數年前還是一個小小的少尉,今天卻已是霍恩將軍的得力下屬,凡登之戰的傑出英雄。短短數年戰績非凡,猶如一顆閃亮的新星在軍中升起,受維肯公爵青睞,更獲陛下宣召嘉獎,以一介平民出身被破格提拔為少校,風頭之盛一時無兩。

  絕無梅蜜夫人預想的粗鄙,修納少校舉止優雅,但在合乎風度的紳士外衣下,又潛藏著難以言喻的危險氣質。混合著非凡的外貌,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魅力,再加上種種極富色彩的傳聞,足以激起每個女人內心最隱秘的情愫,自然而然成了舞會中心人物。

  修納按禮儀逐一向女士們致意,回答一個又一個接踵而至的問題。

  「全仗全軍將士的努力才能贏得勝利……」

  「我尚未娶妻,但已有意中人,謝謝夫人的好意……」

  「那裡地形複雜,士兵們非常艱苦……」

  「那些是誇大其辭的傳聞……」

  數不清的問題終於被打斷,一個成熟英俊的男人在幾步外對他舉杯。「敬戰場回來的英雄。」

  不等修納詢問,瑞蓓卡男爵夫人熱心的引見。「這位是秦洛上校,去年才從南方調回來,一向是舞會的風流人物,最愛結交朋友,少了他我們真不習慣。」

  「光榮屬於帝國。」修納少校從侍從托盤上拈過香檳,點頭致意。「很高興認識秦上校。」

  剔透的酒杯倒映著舞會絢麗的華光,交互一碰,撞出了輕響。

  所有人都被舞會吸引,幽靜的庭院空無一人,小巧精緻的圓亭視野開闊,正適合進行隱秘的談話。

  避開喧鬧的舞場,矜持的淺笑變成了不加掩飾的狂喜。

  「我簡直無法置信,聽他們叫你什麼?戰神修納——」秦洛一拳打在摯友胸膛,「你都幹了些什麼!」

  萊錫之戰、利馬之戰、安塞河谷之戰、泰安圍城之戰……一次比一次輝煌的戰績鑄就了傳奇,勇猛頑強的英雄與士兵並肩作戰,面對任何敵人都戰無不勝,軍中甚至悄然衍生出一股狂熱祟敬的風潮。

  秦洛熱情的一拳引起了始料未及的後果,修納劇烈的咳嗽起來。

  瘖啞的咳聲令秦洛一驚,脫口而出。「你受傷了?」

  修納咳了一陣,逐漸平復下來。「凡登之戰時中了一槍,子彈穿過了肺,幾乎已經痊癒。」

  秦洛懊悔不已。「怎麼不提醒我,你應該能躲開。」

  修納微笑起來,深遂的眼眸盛滿溫暖的情誼。「見到你,我很高興。」

  秦洛看了他一陣,複雜的神色難以言喻,半晌長嘆了一口氣。「其實沒必要這麼拚命,她……」蹙了下眉,秦洛沒有再說下去。

  「放心,我不會死,她還在等我。」修納笑了笑並不在意。

  秦洛胸口一陣窒悶,只覺得嗓子發苦。「你已經是少校,接下來還想怎樣,她犯了重罪,就算你成為公爵也救不了。」

  「總會有辦法。」修納倚著亭柱,遙望著遠處舞會的燈光。「洛,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帝國越來越多的動亂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你光速陞遷的根源。」儘管為重見摯友而欣喜,卻又難平隱憂,鬱結的心事壓在心底,秦洛一時無精打采。「但你應該明白,你的仕途到頂了,霍恩不可能把將軍的位置讓給你。」

  「總有一天,叛亂的狂潮將不再是軍隊所能壓制。」修納轉過視線,黑暗中的眼眸閃閃發光。「那時你怎麼辦?秦家會怎麼選擇?」

  「你是指……」聽出認真,秦洛嚴肅起來。

  「時代或許要變了,如果我是你,會早做準備。」

  秦洛本能的嗅出了某種危險的信號。「你瘋了!你已經是少校,還妄想什麼?」

  「這遠遠不夠,我要她獲得自由、要她屬於我、要在眾人之前與她肩並肩站在一起。」瀉落的月光如銀,幽深的庭院異常靜謐,修納的聲音極其堅定,蘊藏著不容更改的意志。「離開休瓦的時候我就發過誓,哪怕實現誓言的代價是讓這個世界翻天覆地。」

  秦洛頭痛的扶額。「別再做傻事,放棄吧,我告訴你……」

  修納並不想聽勸告。「三個月後,蠻族會捲土重來。」

  「你說什麼!?」秦洛愕了一瞬,掃了一眼周圍壓下聲調。「你確定我沒聽錯?奪取空前勝利的英雄告訴我敵人根本沒有被打垮?很快有下一場戰爭?」

  「不止如此,他們會強力攻擊凡登左翼防線,防線一定會失守。凡登陷落之後帝國必須大舉調兵,而此前的軍費耗光了國庫,所以皇帝陛下必須籌集更多的金錢應付新的戰爭,他只能向富商和工廠主加征重稅,這些人長期對貴族特權不滿,想讓他們掏錢必須有相應的交換條件,皇帝還有什麼能拿來交換?削減特權?議會那群蛀蟲不可能通過。」修納冷冷一笑。

  秦洛震驚到極點,反而冷靜下來。「你在中間做了什麼?」

  「你以為需要我做什麼。」修納聲音極低,甚至低過了草叢中的蟲鳴。「攻下稜堡之戰是真的,但給養跟不上,後續防守非常危險,所以霍恩用假幣收買蠻族退兵,等對方發現後一定會憤怒的還擊,時間應該是在收割完春季糧食之後。築造防線時霍恩的監察官收受了大量賄賂中飽私囊,牆體僅僅是薄石板砌成,絕對抗不住重擊。」

  「霍恩怎麼會愚蠢到如此地步?」

  面對秦洛的懷疑,修納並不否認。「我利用了一點貪婪,告訴他蠻族根本分不清真假金幣。」

  「順便將左翼的弱點不留痕跡的透露給敵人。」秦洛吸了口冷氣,心頭翻湧難平。「你沒想過最壞的結局是……」

  「一切責任由霍恩承擔,我可沒有那麼大的權力,他總得為自己的貪慾付出點代價。」修納輕描淡寫。

  「你知道這有多大風險!」秦洛幾乎想掰開修納的腦袋,看看裡面還有沒有半點理性。「萬一霍恩發現是你搞的鬼,十條命都不夠用!」

  「他本來就打算幹掉我,可惜我比他更快。」修納望著草坪上彎曲的白石小徑,安靜了一刻。「洛,你甘心嗎?明明出身相同,卻因沒有繼承權而被那些一無才能的權貴壓制,忍受霍恩之流的混帳頤指氣使,像你這樣的精英有多少,你願意永遠在陰影下生活?」

  秦洛沉默了。

  修納瞭解秦洛的野心,就如同瞭解自己。「這幢房子早有裂痕,垮塌僅僅是時間問題,你認為該怎麼做?拆掉它重建,還是徒勞的支撐斷裂的屋樑,直至被一同埋葬。」

  秦洛摸出一根煙點燃,夜色掩去了神情細微的變化。

  「聽聽外邊的呻吟和詛咒,想想我們曾經生活的休瓦,人人都在期盼一個更好的世界,只需一點火種他們就會燃燒起來,皇帝和議會已經為自己掘好了墳墓。」

  ……新的帝國……新的時代……

  修納按住朋友的肩,鄭重的詢問。「洛,願意和我一起試試?」

  時間過了許久,秦洛終於開口。「假如到頭來一切徒然落空,你會不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永不!」修納斬釘截鐵的回答。

  秦洛的眼睛閃了一下,最終一言不發,灌下了整杯香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8 06:25 AM

血之卷 第五十一章 暴亂

  三個月後,一如修納的預言,邊境戰火再度燃起。

  歡慶的盛宴剛剛散去,凡登已不可思議的淪陷於敵手。

  皇帝震驚之下接到秦家呈遞的密信,提及霍恩將軍犯下的各種罪行,矛頭直指霍恩的支持者維肯公爵。特使暗中調查的結果證實確鑿無誤,可憐的廷侍親歷了陛下勃然爆發的震怒。

  盛怒之餘,皇帝陛下卻並未在第一時間發作。

  霍恩貪墨的背後,牽扯的是維肯與林氏在軍中的爭鬥,一味深查下去,維肯公爵難逃干係,數年前被打壓的林氏將再度抬頭,這意味著皇儲一方勢力增強,絕非皇帝所願見,權衡利弊之後,只能暫壓怒火。

  精明世故的維肯公爵果斷的拋棄了親信,首先站出來痛斥霍恩,同時以恭敬的語氣請求寬恕自己失察之過,輕易將責任推得乾乾淨淨。

  議會與全體貴族一邊倒的指控,春風得意的霍恩將軍轉眼從雲端跌入泥沼。

  所收的賄賂,弄權舞蔽的舊案被一件件翻出,罪行一條條累加,凱旋的英雄變為卑劣的國賊。直至將霍恩抄沒家產扔進了審判所,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才算稍稍平息。

  接下來的難題是——軍費。

  皇帝酷愛與群臣一起狩獵,皇后熱愛古董及盛宴,皇帝陛下的眾多情婦則喜愛華貴奢靡的珠寶,這些高雅的喜好無不加劇了帝國財政的惡化,再加上邊境戰爭及各地層出不窮的叛亂,國庫早已空蕩如洗。

  國家財政陷入了危機,更改沿襲已久的賦稅制度成為唯一的解決途徑,皇帝決意向富商和工廠主徵稅。變革的舉措引起了強烈的反彈,富商和工廠主聯名進讕,作為交換要求更多自由及對貴族特權的約束,這一要求被議會的權貴輕蔑的否決,冗長的爭辯徒勞無功,不可調和的矛盾令事態陷入了僵局。

  帝國猶如一個齒輪吱嘎作響的時鐘,危機不斷疊加,就連修納也不曾料到,遠處一座小島偶然的一次火山爆發,為帝國的崩塌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帝國曆1891年,距離西爾國境千里之外的一處海島火山突然噴發,從6月持續到次年2月,長達八個月的災難帶來了遮天蔽日的灰塵,帝都的人們抱怨著灰濛蒙的夏天,但更糟糕的是隨之而來的有毒氣體,導致帝國糧食大幅度減產。

  嚴重的糧食缺乏令西爾國農產品價格急劇上漲,連帶大批工廠倒閉,無數工人失業。成千上萬的人從貧困的農村湧進帝都,在飢寒交迫之中艱難度日,陷入絕境的流民對日日歡宴的貴族迸發出強烈憎惡。

  部分貴族嗅到危險的氣息,產生了某種不安,鼓動皇帝調入軍隊威懾,以增強對局勢的控制。大量軍隊的湧入令時局更為混亂,僅僅是一次偶然的街頭衝突,卻意外的刺激了民眾,演化成一場大規模的騷動。

  憤怒的人們走上街頭,砸爛了來不及關閉的店舖,點火焚燒恨之入骨的稅站。官吏恐慌的奔逃,貧民趁亂搶劫,數個街區都冒出了嗆人的濃煙。

  在可怕的暴亂面前,議會作出了退讓廢止了部分貴族特權,以安撫激動的民眾。同一時刻,皇帝下令駐紮在數百里之外的軍團向帝都進軍,這一或許為保護自身安危而作出的決定,被民眾理解為大規模屠殺的前兆。

  幾天後的凌晨,激憤的群眾衝進了皇宮。

  皇宮燃起的火焰點亮了夜幕,距離皇宮三條街外的一個窗口,一張俊美的臉龐被火光照亮,幽暗的冷眸一無波瀾,唯有唇角顯示出某些情緒。

  「高興嗎?」

  受霍恩一案牽連而處於停職的修納少校收回眺望的視線,轉到桌前倒了兩杯紅酒,將其中一杯遞給軟椅上的秦洛。「很好,一切比我預計中來得更快。」

  「你從哪發現的那個人。」

  「你指科佐?」紅酒的芳香瀰散舌尖,修納莞爾一笑。「很偶然,我發現他專為窮人打官司,就一位律師而言,他的正義感太強了,以至現實中倍受摧折。不過他在平民中深受愛戴,又是天生的演說家,很適合當一個煽動者。」

  「目前而言他幹得不錯。」秦洛眺望了一會,頗感興趣。「皇帝和上層貴族今夜恐怕難以入睡,接下來的戲碼是什麼?」

  「看科佐能做到哪一步,我們暫時靜觀其變。」修納極具耐心。

  「反正不管到哪一步都由你來收場?」秦洛輕笑著揶揄。

  「必須先讓帝國混亂起來,目前只是偶然成功。」修納沉穩而鎮定,顯然經過反覆思慮。「軍隊未動,各級官員仍效忠於皇帝,科佐能否借助機會握住權力之杖,還難以預測。」

  秦洛點點頭。「讓我猜猜,假如局勢朝皇帝陛下順利穩住騷亂而發展,你會成為皇權的忠實擁護者,毫不留情的血洗暴徒;反之則親手把皇帝和議會的貴族送上絞刑架。」

  修納從容的舉了舉杯。「我個人比較喜愛後者,所以希望科佐可以再能幹一點。」

  「真像一隻禿鷲。」秦洛嘖嘖讚歎,戲謔的評論。「是我的錯覺?似乎你越來越有惡魔的傾向。」

  修納爾雅的微笑,雕塑般精緻的臉龐半明半暗,彷彿兩張迥然相異的面孔。

  科佐的心激動得快要跳出來。

  他臉膛通紅,眼睛閃著狂熱的光芒,注視著階下黑壓壓的人群。

  夢想過無數次酣暢淋漓的演說,在民眾前控訴帝制與貴族特權的種種不公,揭露出黑暗和腐朽的弊政,贏得轟然響應的掌聲,這一切都在今天成為了現實。

  雷鳴般的掌聲數次打斷演講,每一個口號都被人群以震耳欲聾的聲音重複,高昂的情緒隨著話語起伏,澎湃的激情衝擊著熾熱的胸膛。隨著科佐的手一次次指向皇宮,指向貴族的府邸,憤懣與憎惡不斷發酵,生成了摧毀一切的巨浪。

  巨浪向帝都大街湧去,衝進看見的第一座貴族府邸,該死的主人卻不在府邸,幾名親屬成為首輪洩憤對象。

  人們砍掉倒霉者的手,用沉重的啤酒桶來回碾著俘虜的腰腹,直到破碎的內臟從口鼻溢出,隨後把死者的屍體倒吊在黑鐵門上,讓每個過路的人吐口水。

  有人提出除貴族之外,服務於貴族的走狗同樣該死,於是受僱於貴族的書記員成了下一個犧牲者。屠殺的規模迅速擴大,殘忍的報復帶來快意的刺激,人們樂此不疲的尋找一個又一個新目標,直到黎明將至,飢餓和疲倦削弱了衝動,人潮才逐漸散去。

  雨水還來不及洗去街頭的腥紅,科佐和他的夥伴已號召人們再度聚集起來。

  與茫然無知的民眾不同,受過高等教育及精通法律的科佐有清晰的目標,更有一批意氣相投的夥伴。一群擁有遠大理想卻因出身貧寒而被現實壓制,才識過人卻在僵化制度前徹底失望的青年人走到一起,他們在帝都各處演講,激情洋溢的描繪,將動人心魄的未來宣示給聽眾。

  沒有貴族、沒有官僚、沒有壓迫及可恨的重稅,令人窒息的一切將被民眾的力量擊垮,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務凌駕於人民意志之上。陳舊的君主時代即將被埋葬,另一個完美的,尊祟法制的新時代已隨著曙光出現。

  科佐抓起筆飛速的寫下去,窗外嘈雜的喧嚷猶如激動人心的樂章,鼓舞他一氣呵成。當寫完最後一個詞,他抬起頭,狂熱的目光掃視房間,落在書架上一本紅脊金字的厚書上。

  那是一本禁書,來自修納少校——一位可貴朋友的贈予。

  書中智慧的閃光給予科佐莫大的啟發,一度令他欣喜若狂。

  隨著抄本在朋友圈中秘密流傳,科佐擁有了越來越多的同盟,甚至一些沙龍中的貴族都站到了身邊,歷史的車輪注定向前,誰也無法阻擋。

  激越的感情在心頭起伏,科佐取出書,珍惜的摩挲片刻又放回原處,拿起講稿快步走出了房間。



血之卷 第五十二章 少將

  或許是渴望變革的意願積澱太久,時勢的發展比所有人預想更為迅猛。

  勢不可擋的熱潮席捲了帝都,在高明的組織下,平民婦女挺身而出,毫無懼色的向著槍口前行。再無情的老兵也不願對手無寸鐵的女人開槍,只能束手無措,甚至上千名衛隊士兵被女人迸發出的勇氣所打動,改變立場加入了起義的行列。

  隨著局勢進一步惡化,被民眾圍困的皇帝帶著家眷利用密道趁夜逃離了皇宮,一位侍從秘密告發,令皇帝一家被活捉於帝都城效。

  風雲激盪的九月,人們在科佐的倡議下推舉出人民公會,以一次全體一致的投票通過了廢除君主制的決議,宣佈成立新政府。

  曾經的威權猶如懸在頭上的利刃,投下深深的陰影,衝動的以暴力洩憤之後,人們開始擔心未來遭遇貴族殘忍的報復。

  科佐敏銳的覺察,提出了首個提案——對皇室的審判。他在公會上慷慨激昂的陳辭,強烈要求處死充滿罪惡的皇帝,以雄辯的口才感染說服了多數成員,經過歷時24小時的投票,皇帝和皇后被宣判了死刑。

  死刑的判決引起了轟動,被恐懼裹挾的民眾心如鐵石,熱烈的支持這一決議,以高昂的情緒迎來了皇權落幕的血色黃昏。

  高高的斷頭台上落下了刀板。

  當兩顆戴著假髮、昔日帝國最高貴的頭顱狼狽的滾落,舊時代也隨之結束,飛濺的鮮血昭示著另一個全新的開始。

  逃亡的貴族還沒來得及從噩夢般的暴亂中清醒,卻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國王,變得茫然無緒,張皇的在狂潮前顫慄。各地民眾被帝都的成功激勵,爆發了層出不窮的起義,人們衝進領主的城堡,撕掉華麗的帷幕,將金銀器與財富洗劫一窮。

  不知何時起,帝都盛傳起陰謀的流言,民眾相信貴族在謀劃報復,並向外國求援,甚至鄰國利茲會為支持這些可鄙的敵人而入侵西爾。流言越傳越真實,激起了空前的懲戒決心,暴亂越加頻繁,手段也更加血腥殘忍。

  無數貴族逃入了休瓦,這座城市因鐵血林氏坐鎮而安全可靠,威名赫赫的林毅臣成了皇權最後的希望。

  因過於遙遠而來不及救援皇帝,林毅臣只能派出部隊接應倉皇出逃的皇儲。他宣佈新政府為不可饒恕的叛亂,將休瓦變為一座封閉的行省全面徵兵,隨時準備發動反撲。

  幾乎同一時期,帝國邊境傳來了利茲入侵的快報,甚至另有幾個鄰國蠢蠢欲動。

  一切正如溫森伯爵的預言。

  在帝國最動盪孱弱的時刻,富庶而有野心的強鄰伸出了尖利的爪牙。

  莊嚴的議政廳一片嚴肅,沉悶的氣氛籠罩著廳內,凝重和憂慮佔據了每一張面孔,新生的政權被迫面對重重風暴的試煉。

  長久的沉默之後,科佐再度發言,聲調沉重而有力。

  「這是利茲的挑釁!並非僅僅針對新政府、針對公會——而是針對整個帝國。他們要的是分裂的西爾,要一個受控制的、衰弱的帝國,要強制人民回到腐朽黑暗的舊制度下去,我們決不能讓利茲得逞!」

  「科佐說的對!這是對西爾的挑釁!」公會的另一個成員波頓支持的喊道。「敵人期待我們在槍炮威脅下顫抖崩潰!拱手讓出政權!我們能妥協嗎!」

  「不能!」一個會員激動的喊叫。

  「當然不能!」另一個會員嗓音宏亮。

  「我們要戰鬥到底!」一個接一個聲音越來越大。

  「誓死保衛帝國!」憤怒和激昂的情緒傳染了每一個人,猶豫一掃而空。

  「榮耀屬於勇士!榮耀屬於西爾!」

  …………

  「那麼我們的決定是——」科佐壓抑住激動厲聲質問。

  「抵抗!」全體成員發出了怒吼。「讓利茲人滾回去!」

  「很好。」科佐變換了一下手勢,讓同僚沸騰的情緒稍稍冷靜下來。「現在我們必須選出一個合適的人來痛揍侵略者。」

  涉及到具體人選,議政廳再度沉寂下來。

  儘管公會成員及起義支持者中不乏軍人,但擁有指揮作戰經驗又安全可靠的人太少。成員都擔心假如授某人以軍權,萬一對方卻倒向流亡中的皇儲,將形成何等可怕的局面。

  「我提名一個人,砲兵連隊的修納少校。」科佐已經想好了人選。

  眾人面面相覷,對提拔一介小小少校為總指揮存有疑慮。

  科佐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談。

  「修納少校出身平民,勇猛而頑強,在軍中的威名廣為流傳,如果不是該死的貴族制度,憑軍功他早該成了少將。凡登之戰正是在他身先士卒下才獲得了勝利,這樣的英雄卻因為霍恩的牽連而被解除了職務,皇帝和議會實在是愚不可及。我瞭解他,他熱愛新思想,同情人民,革命之夜正是有他的建議才選中合適的角度攻破了皇宮。由他來擔任指揮,不僅有勝利的保障,更可以確定不會被貴族腐蝕,他對舊制度的憎惡絕不下於我們任何一個人。」

  科佐堅定的自信感染了周圍。

  公會成員或多或少聽過這位英雄的事蹟,漸漸出現了附和的低議。

  眼見顧慮漸消,科佐環視著所有成員,鏗鏘有力的聲調充滿了信心。「如果沒有其他異議,我提議開始表決。」

  為了捍衛帝國,新政府頒發了動員法令,號召人民掃除叛亂,抵禦利茲的侵略。

  積極的迴響超乎想像,在無與倫比的熱情中,軍隊飛快的組建,短時間已擁有數十萬人的大軍,勇敢的開赴火線。

  命運之神終於眷顧了蟄伏已久的修納少校,他也成功的抓住機遇站上了歷史的舞台。

  數月後的土倫之戰,修納以漂亮的全勝擊退了利茲的入侵,奪回了失陷的領土,保衛了新生的政權。與勝利一同降臨的還有榮耀,修納成為萬眾矚目的英雄,出色的戰績被街頭巷尾傳頌,軍中聲望無以復加,成為林毅臣之後新一任西爾軍神。

  以科佐為代表的新政府發出了通篇溢美之辭的嘉令,群眾自發組織了盛大的歡迎會,走上街頭歡呼英雄的歸來。修納輝煌出色的戰史、跌宕起伏的經歷、俊美無雙的容貌無不成為爭相談論的話題,在民眾口耳相傳中幾乎成為神一般的存在。

  新政府舉辦了隆重的歡迎宴向英雄致敬,無盡恭賀讚美之外,還有一枚閃亮的少將勛章。

  在修納少將聲名大盛地位飛昇的同時,天性精明的秦洛則棄軍從政,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在新政府尚未成立時,秦洛已結交多位未來的公會成員。他為人熱情,出手大方,資助過不少囊中羞澀的朋友出版論文,在沙龍中口碑極佳。號召反抗利茲侵略時,他全力奔走,充分發揮秦家在軍界的影響,幫助新政府將一部分皇家軍隊轉化吸收,土倫保衛戰的勝果,秦洛功不可沒。

  秦洛果斷的放棄軍界,成功的獲取了大法官一職,並參與行政與法律體制的改革,多項建議被公會採納,傑出的才智令會員側目。

  這對隱密的摯友猶如兩顆閃亮的明星在政界軍界升起,互相輝映卻又彼此獨立。

  而此刻,這位耀眼的政壇之星雙腳蹺在桌面上,拖長了聲音念報紙。

  「……土倫之戰中,他以完美的指揮及無與倫比的勇猛,將利茲人打得抱頭鼠躥,奇蹟般以少勝多,這位史上最年輕的奇才被神靈賜給我們,猶如戰神降臨西爾,他結束了利茲的野心,拯救了危機中的帝國,他的名字將被刻入歷史,與帝國同在!」

  唸完報紙,秦洛笑出聲。「雖然肉麻,但寫得不錯,你覺得怎樣。」

  被報紙頭條大肆讚譽的少將漫不經心。「會不會吹捧過頭。」

  「越誇張越好。」秦洛摸了摸下巴,相當滿意。「必須讓你在軍界擁有壓倒性的威望,利用一些輿論會更有利。」

  秦洛對操縱人心及政冶上的把戲有多熟稔,修納一清二楚,不再發表意見。「你那邊怎樣。」

  「很順利,目前科佐和波頓之間的嫌隙有激化的趨勢。」

  修納淡問。「有多嚴重?夠不夠撕裂這對昔日的密友?」

  「科佐對波頓的一些做法相當不滿,認為他對舊勢力過於姑息又生活腐朽,並公開表示不讚成科佐提倡的肅清。科佐有些行為簡直是瘋了,殺死的人數遠遠超過了必要,在帝都他的名字已經和恐怖同義。」秦洛置身事外的評點。「這種做法很蠢,諷刺的是他殺得越多,為自己豎立的敵人越多。」

  修納推想了一下。「假如兩人決裂,波頓會輸,他的聲望和擁戴者都不及科佐。」

  秦洛聳聳肩。「他也不及科佐冷血,但波頓擁有一大票工廠主和手工業者的支持。」

  「如果科佐把波頓都送上斷頭台,他自己也就離死不遠了。」

  「即使如此,科佐還是會這麼做。我認為適當的可以利用。」秦洛對科佐觀察已久,過於純潔的理想主義者容不下半點污垢,假如巧妙的施加引導,局勢不難朝期望的方向發展。

  不再繼續討論科佐,秦洛關注起另一個方向。「有一點要提醒你,你該對蘇菲亞小姐稍稍熱情些,夏奈告訴我她是維肯公爵的私生女,這層關係對我們很有用。」

  修納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

  「我知道你心裡只有伊蘭,但想短期內獲得權力必須借重最有效的資源。」秦洛直接挑明了利害關係,「維肯公爵在皇帝死後逃到領地內擁兵自守,表面效忠皇權,實際上進退兩難。他曾經試圖廢儲,又與林氏有宿仇,假如皇儲復位下場只會更糟。眼下維肯主動向我們示好,一旦與之聯合,獲取大筆資金外還能拉攏許多舊貴族,這對你將來的計劃非常有幫助。」

  秦洛是個現實主義者,極為實際的勸說。「這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你只須對公爵私生女多一點微笑。」

  年輕的少將無動於衷。「這方面你比我擅長。」

  「可惜那位美人對你情有獨鍾,而維肯更希望得到軍方高層為後台,最佳人選是你。」秦洛稍許坐直,觀察朋友的神色,放慢的語速顯出幾分謹慎。「如果你想在最短時間內登上最高位,我的建議是——接受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8 06:37 AM

血之卷 第五十三章 求婚

  蘇菲亞小姐是一位無可挑剔的美人。

  難得的是儘管身份高貴,卻沒有尋常貴族小姐的嬌矜倨傲。畢業後她沒有順應生父的安排結婚,廣泛結交有才學的寒士,憑藉才華氣質,成為學者沙龍中的明星。她大方優美的儀態、高雅出眾的談吐、對新時代熱情的頌揚、無不令公會成員傾倒。

  此時這位嬌客未經主人允許,擅自踏入了密閉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一壁是整面書牆,中間放著一張極其大的書桌,堆著各式各樣的軍用地圖。地板上攤開一張碩大的帝國全境圖,標著各種旁人無法看懂的圖案,側角的長沙發上躺著一個修長的身軀,蘇菲亞放輕腳步走近。

  即使在沉睡,那張俊美的臉龐依然沒有放鬆,緊蹙的眉顯示他彷彿陷入了某種夢魘。蘇菲亞迷戀的望著少將的輪廓,這張臉在學院時期線條還有些青澀,如今已經立體分明,英氣奪人,讓人完全無法移開視線。

  嬌嫩的臉頰漸漸暈紅,禁不住伸手去觸碰那張冷峻卻又迷人的唇。

  閉合的眼眸猝然睜開,光芒凌厲而逼人。

  蘇菲亞心底一慌,來不及反應,已經被一把短刀抵住了脆弱的咽喉。公爵小姐完全僵住了,一動也不敢動,聲音不由自主的顫抖。「……修納?」

  修納似乎停了一會,撤回短刀,眼神淡下來。「抱歉,我沒想到會有人進來。」

  「你……做了惡夢?」蘇菲亞鬆懈下來,勉強回覆了微笑,心有餘悸。

  修納沒有回答,扯開毯子從沙發上站起。穿上軍裝外套,繫上領扣袖扣,修納回覆成平日一絲不苟的少將。「蘇菲亞小姐有事?」

  蘇菲亞大方的邀約。「我想你工作過於辛勞,該適當的放鬆一下,不妨一起去公園散步。」

  「謝謝。」修納的回答客套而疏離。「但我近期事務繁忙,只能婉拒這片好意。」

  又一次毫無熱情的回絕,失望的蘇菲亞拋開矜持直問。「修納,難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從學院到現在我一直追逐你的腳步,沒有女人比我更瞭解你的才能、更能幫助你,為什麼卻始終對我如此冷淡。」

  蘇菲亞不願相信也不肯相信,憑藉著美貌才華以及高貴的出身,竟會無法打動這個天性冷漠的男人,只有她才配站在他身邊,也只有他才有資格與她相襯。從平民到少將,時間證明了她的眼光,可倆人之間的距離卻並沒有被時光拉近。

  修納沉默了一刻。「我很感激你的幫助。」

  「我要的不是感激。」蘇菲亞仰起臉,俏麗的臉龐彷彿在期待什麼。

  兩人站得很近,修納低頭看著她,沒有躲避也沒有觸碰。「可我只能說這個,帝國局勢動盪,我個人前途未明,無法再想其他。」

  蘇菲亞望了好一陣,明眸暗淡下來,驕傲和自尊令她無法再說下去,轉身離開了房間。

  隨著按鈴,副官威廉踏入了房間,臉上的微笑在修納眼神下凍結,立即報告。

  「抱歉將軍,是秦洛閣下的主意。」

  修納咬了咬牙。「他人呢?」

  威廉明白自己逃過了一劫。「在外邊等候。」

  「叫他進來。」修納眉間一蹙,冷聲命令。「以後無論來訪者是誰,都必須經過通報。」

  「是,將軍!」

  不等傳喚秦洛已經出現,毫無畏懼的語調近乎戲謔。「我知道你有點不高興。」

  威廉鬆了一口氣,立即退出去帶上門。

  偷聽完全程的秦洛大肆搖頭。「你真不解風情,居然把主動慇勤探望的美人拒之門外。」

  修納冷冰冰的瞥了損友一眼。

  秦洛毫無歉疚的致歉。「好,我知道,這只是玩笑,你當然會拒絕她,不過接下來的事就麻煩多了。」

  散漫的神色變得凝重。「公會昨天通過了決議,決定讓新任少將去對付邊境蠻族,不日就要動身。」

  修納的眼眸變得幽暗深冷。「科佐反應很快。」

  秦洛冷嘲。「授勳那天民眾表現得太熱烈了,這足以讓他們感到不安。」

  修納沉默不語。

  「現在條件還不成熟,我們無法對抗,但如果你長時間被流放邊境,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白廢了。」風流不羈的表現消失了,秦洛空前的嚴肅,「修納,現在只有一條路。向蘇菲亞求婚,與維肯公爵結盟,建立軍界之外的勢力與人脈,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蘇菲亞拆開一封又一封急件,瞟了一眼就扔在一旁,動人的臉龐佈滿陰雲。

  這些信來自她的生父維肯公爵,反覆強調的只有一件事,叮囑她以女性魅力征服那位聲望極高的少將,以拯救家族的困境。

  維肯公爵武裝了屬地,實力卻仍比不上新政府和林毅臣轄下的休瓦,隨著時間推移,他越來越為未來焦慮,絞盡腦汁試圖與新政府媾和。但公會成員普遍仇視昔日的上層貴族,維肯完全無從入手。直到他想起自己有一個與新政府成員交往頻頻的私生女,信件開始如羽毛般不斷飛來,彰顯出急迫的焦灼。

  蘇菲亞煩燥的在房中來回踱步,籠中的夜鶯不停的鳴叫,吵得她更為心浮氣燥,幾乎想把鳥扔出去。突然侍女傳來通報,奇蹟般的消解了抑鬱。

  修納少校來訪。

  儘管拿不準對方的來意,蘇菲亞仍是雀躍不已。她在鏡前照了照,精心修飾妝容,更換了一襲最美的長裙,直到確定挑不出任何暇疵。

  在會客室等候的男人見到她,禮貌的站起來。綻出一絲罕見的淺笑,吻了吻她的手背。「請原諒我的冒昧探訪。」

  他在微笑,但這不代表心情好或傾慕。那雙深遂的眼眸從不洩露任何情緒,無論面對漂亮女人還是政敵對手,永遠鎮靜難測。

  侍女送上茶點,她輕輕啜了一口,攏了攏秀髮。「請問閣下前來拜訪的原因是?」

  修納收起笑容,望了她一陣,取出一隻絲絨小盒,打開推到她面前。

  盒內是一枚奢華的戒指,閃亮的巨鑽足以令所有女人心花怒放,修納語速極慢,彷彿每一個字都經過斟酌。「請原諒我的魯莽,我希望我能有這樣的幸運。」

  完全大出預料,蘇菲亞心頭狂跳,指尖都開始顫抖,她極力鎮定住喜悅。「這份青睞是一種榮幸,但卻如此突然,我能問一問原因?」

  俊美的臉龐上沒有迷戀愛慕,冷靜得像在完成一樁公事,修納簡單的回答。「你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女性。」

  「可我們上次見面……」蘇菲亞清楚的記得,他從沒有任何近似動情的表現。

  修納眉梢一動。「我後悔了,蘇菲亞小姐說得對,再沒有比你更能幫助我的女性。」

  只是幫助?蘇菲亞生出意氣,忍不住脫口。「假如我拒絕這份美意?」

  一說出口她立即後悔。

  從學院時期她就迷戀著他,修納是那樣特別,她知道帝都的淑媛都在談論他,談論他神秘俊美的容貌,危險迷人的氣質,卻沒有一個人能擄獲他的心。就算缺少熾熱的愛,她也不想失去獨佔他的機會。

  意外的拒絕令修納停頓了一下,「我會非常遺憾,如果你不願——」

  「哦!」蘇菲亞立即打斷他的話語。「我只是假設。」

  這樣明顯的示意,修納當然不會弄錯,他微微一笑。「幸好它僅是假設。」

  氣氛鬆弛下來,突然間心願得償,蘇菲亞漾起了甜美的笑。

  修納沒有顯露求婚成功的喜色,或許是性情內斂,他與平時並無不同。「我希望訂婚儀式能暫時保密,目前局勢不穩,我擔心萬一有什麼不利,蘇菲亞小姐會受到牽連。」

  滿溢幸福的蘇菲亞別無意見,更為未婚夫的體貼而高興。「我不介意儀式是否盛大,只想更瞭解我的未婚夫。」

  「瞭解?」修納的眉間掠過一縷無從察覺的不耐。「關於哪方面。」

  「比如你的喜好、你的過去、在學院之前是什麼樣?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想瞭解。」蘇菲亞凝視著俊顏,溢滿了甜蜜的柔情。「別再拘於禮儀,既然已經是未婚夫妻,請稱呼我的名字。」

  修納沉吟了一下,忽然一笑。「也許到學院前我是個惡棍。」

  蘇菲亞不以為然,順著話語戲謔。「對,或許這位惡棍還坐過牢。」

  他點點頭。「沒錯,我曾是一個死囚。」

  蘇菲亞覺得這種調情方式十分有趣。「後來是怎樣從牢裡出來?」

  修納淡淡一笑,半真半假的回答。「也許有人用自己替換。」

  「沒人會這樣愚蠢。」蘇菲亞失笑,愉快的建議。「你該換一種脫罪的理由,比如買通法官或是勇敢的越獄,我覺得後者更像是你,畢竟……」

  望著興致盎然的公爵小姐,修納禮貌的輕扯唇角。

  漆黑的眼眸毫無笑意,彷彿吞沒星辰的深海。



血之卷 第五十四章 變幻

  求婚成功的少將回到住邸,扔下帽子,一把扯開領襟,銀扣迸落地面的聲音讓他冷靜了一下,再度恢復了自制力。

  達雷叩門而入,遞上一個木盒。

  「將軍,順利從安妮夫人處拿到了東西,用了警備隊的幾個人,做得很完美,她以為是遇上了仇恨貴族的暴徒。」

  一條完美的項鏈躺在盒內的黑絲絨上,剔透的綠寶石熠熠生輝。

  修納凝視良久,合上收入屜中。「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去拜訪。」

  安妮夫人嚇壞了,自帝都動亂以來她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維肯公爵逃出帝都的時候極其匆忙,根本來不及帶上她。她只能躲入一處不顯眼的住所隱居,聽著女僕打聽回來的針對貴族的暴行心驚膽顫。

  安妮夫人日夜祈禱生活恢復成從前的模樣,結果卻聽說皇帝被送上斷頭台。絕望和恐懼之下她想躲入修道院,或許那些惡徒會對神靈保留幾分敬畏,卻在路上被幾個惡棍攔住,奪走了裝有貴重珠寶的行囊。

  假如在過去,這些賤民根本碰不到馬車的木轅,如今卻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搶奪。安妮夫人甚至不敢出聲,害怕引起暴徒的淫念,招來變本加厲的污辱。她知道許多不幸的貴婦受到了悽慘的虐待,被可怕的暴民蹂躪折磨而死。

  失魂落魄的回到住所,安妮夫人沮喪無措,女僕也受到了驚嚇,傍晚的敲門引起了主僕更大的驚悚。

  敲門聲很有耐心,似乎知道裡面是膽小的女眷,直接挑明了身份。

  「請問這是安妮夫人住所?修納少將來訪。」

  好一會安妮夫人才想起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她抑住情緒,簡單的整理了一下外表,示意女僕開門。

  彬彬有禮站在門廊處的俊美青年,正是帝國近日最出風頭的少將。

  「抱歉,請夫人原諒我的冒昧拜訪。」

  溫文爾雅的姿態消減了不安,安妮夫人伸出手,修納輕吻了一下,一剎那彷彿從風聲鶴唳的帝都倒回了歡悅的皇宮晚宴。

  「請夫人原諒我的過錯。」

  安妮夫人久經宮廷,從驚悸中鎮定下來,螓首微偏、長睫略抬,將困惑表現得風情萬種。

  年輕的少將欠了欠身。「聽說夫人昨天遭受了極大的驚嚇。」

  纖手半掩紅唇,恰如其分的顯露出驚訝。「閣下怎麼會知曉。」

  「昨夜我與警備總長打牌,他輸得很厲害,最後押上來的竟然是價值連城的珠寶,才知道他的手下捉到了幾個搶劫的惡賊。」

  「你怎麼知道他們搶的是——」

  侍衛奉上一個匣子,打開匣蓋,璀璨的寶石光芒照亮了安妮夫人的臉,修納從中挑出一對珍珠耳飾。

  「這對耳飾我曾見您在晚宴時戴過,對夫人的風采印象深刻,所以猜出了他們所說的那位氣質高雅的貴族女性。」

  安妮夫人微紅了臉,更增三分豔色。一半是為少將含蓄的恭維,一半是為失而復得的珠寶。

  「雖然我身居要職,卻無法保護夫人不受侵擾,對此深感慚愧。珠寶我盡力尋回,其他失落的我以同等價值的珠寶為補償,希望能對您稍有安慰。」

  修納展示了一串無暇的寶石項鏈,安妮夫人喜出望外。「將軍閣下!您這樣高貴的行為,我實在無法以言語表述感激之情。」

  修納微笑,「帝都對您而言太亂了,作為彌補,我願派護衛送您去公爵的領地。」

  安妮夫人簡直不敢置信,「將軍閣下——」

  「請夫人相信我的誠意,我會選最可靠的士兵,確保夫人一路平安。」

  一個驚喜連著又一個驚喜,安妮夫人險些喜極而泣。

  「這是對您昨天遭遇的一點補償,請務必接受。」修納少將極具風度的鞠躬,在安妮夫人感激熱切的目光中結束了拜訪。

  離開了安妮夫人的宅邸,達雷有些好奇,「將軍,為什麼把這女人送到維肯公爵那去。」

  收起了偽裝的溫和,修納冷淡道。「安妮夫人深得維肯寵愛,有她說話對我們更有利。」蘇菲亞討厭安妮,對生父的情婦不聞不問,正給了他示好的機會。

  「何必把珠寶還給她,離開帝都那女人已經感激得要命。」一整盒珠寶,達雷頗感可惜。

  修納毫不在意。「這只是小利,現在最關鍵的是爭取維肯最大程度的支持,局勢隨時可能失控。」

  達雷更不懂,既然如此,將軍為何單單扣下安妮夫人的綠寶石項鏈。

  明白衛隊長的疑惑,修納莞爾一笑,並不解釋。

  那種純粹透明的綠,極似某雙美麗的眼。

  從第一次看見,他就想得到。

  修納少將接受了新政府的命令,再度開赴前線。

  他既是出色的軍事家,又是極具魅力的將領,精通戰略,足智多謀,勇猛頑強又用兵如神,屢屢重創卑劣的敵人。

  報紙上每天有修納將軍的戰況報導,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少將狂熱的祟拜者越來越多。民眾談論他、學者讚美他、士兵擁戴他,心甘情願在他的指揮下衝鋒陷陣,赴湯蹈火。

  境外的敵人被英雄的少將擊退,國內卻爆發了新的爭端。

  公會數次會議激辯,政見不同的雙方勢如水火,形同分裂。

  以科佐為代表的會員堅持更大規模的清洗,去除蠢蠢欲動的殘餘分子;而反對派則否定不必要的殺戮,認為帝國更需要穩定和休養。

  科佐一派強行頒佈了一項法令,命令各地方當局逮捕一切嫌疑分子,嚴厲鎮壓貴族叛亂者和異見分子,法令還包括縮減法律程序這一舉措,對異見者取消了預審被告程序,甚至無需證人即可判定被告有罪。

  與此同時,上百名反對派會員被趕出公會,其中三十餘人被處以死刑,各地都有被處死的異見者,劇烈的動盪令帝國陷入了新一輪狂風暴雨。

  兩個月後,科佐終於將一度並肩作戰的戰友,曾經牢不可分的同盟者波頓送上了法庭,經審判波頓被處以死刑,當日就押上了斷頭台。

  血淋淋的殺戮猶如停不下來的馬車,一路失控的狂奔。

  「決不饒恕,絕不妥協」的口號下,一批又一批鮮活的生命終結,殘酷的屠殺轉移了新政府無法解決的社會矛盾,給底層民眾帶來快感和撫慰,中間階層卻漸漸感到危機,陷入了畏悚不安。

  火燒得太旺,每個人的手指都有可能被灼傷。

  首先清醒的是站在波頓身後的工廠主和銀行家。他們不希望舊制度捲土重來,更不希望失控的烈焰焚燬一切,開始挑選一個足以取代科佐的強者,最終找上了正處於邊境的修納——這位不斷取得勝利、在民眾中擁有強烈號召力、軍中威望極高的年輕將軍。

  忙於戰事的少將沒有立即作出回應,在恐懼中度日如年的人們已經等不了。

  沉悶的夏日,帝都的天氣熱得令人窒息。

  壓抑的公會大樓中,科佐正籌劃掀起又一輪風暴,為了塑造一個理想的西爾,他不惜任何代價,不惜讓任何人流血,阻礙這一崇高目標的人都該死去。

  門外突然響起了喧吵,科佐不悅的皺起眉。

  一隊憲隊走入,為首的隊長對他公佈了一張起訴狀。「對不起閣下,您被起訴了。」

  「誰?!」驚訝與震怒充斥心頭,科佐難以置信。「起訴我?」

  「這是法庭的逮捕令,請服從,否則我們將對您使用武力。」

  科佐手還握著筆,幾乎以為在做夢,本能的想奪過起訴狀看個仔細,卻被憲兵扭住了手臂。

  「幾十位會員聯名起訴您濫用權力,肆意屠殺無辜,如有異議可以在法庭申辯。」

  起訴狀的下方寫滿密密麻麻的簽名,來不及細看已被抽回,科佐踢開憲兵撲上去,被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下頷,很快被捆綁著押出了門口,冷汗混著鮮血濕透了襯衣。

  受傷的囚徒無法申辯,法官花了二十分鐘宣判被告死刑,準備武力營救的支持者被軍方驅散,運送死囚的馬車隨即駛向廣場。

  習慣簽字將敵人送上斷頭台的科佐被押至刑場,劊子手動作利落,技術嫻熟,鋒利的刀板機械的起落,令人恐怖的領袖以自己的鮮血染紅了亡靈無數的高台。

  科佐死了,但派系的勢力仍未消散,風雲變幻的動盪時局撲朔未明,遠處的休瓦城傳來了異動,蓄勢已久的林氏揚起獵獵戰旗,不日將以皇室名義發起征討。

  一座不起眼的私邸,光線被深紅色的帷幔遮蔽,老座鐘滴嗒輕響。

  「修納,你怎麼看眼下的局勢。」發問的是帝國首席大法官秦洛。

  「時候到了。」本該在前線的修納少將言簡意賅。

  秦洛目光閃亮。「準備怎麼做。」

  一聲短促的鈍響,雪亮的短刀嵌入了厚重的公會宣言書,淬利的刀鋒反射著燈光,代替少將展示了回答。

  如張網已久的獵人,秦洛綻開了興奮至極的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8 06:50 AM

血之卷 第五十五章 森林

  修納將軍返回帝都了。

  這個消息如水落入沸油,迅速在人群中炸開。

  欣喜若狂的民眾與猶疑搖擺的公會形成了強烈反差。四分五裂的政府難以決斷,不知該以什麼態度應對這位扔下前線返回帝都的英雄,分裂的各派期盼他的支持,又畏懼他的到來,他們心存疑慮,警惕戒慎,但事情的變化超出了所有人想像。

  有人在報紙上公然發表文章,提議讓英雄的將軍成為西爾的新領袖,大膽的建議激起了強烈議論,隨著越來越多的附和席捲了街頭巷尾。

  民眾厭倦了不斷殺戮又不停動盪的政府,林氏即將發起征討更帶來了深深的陰影,人們畏懼鐵血林氏,更畏懼皇帝歸來之後的清算,唯一能打敗魔鬼的,或許只有百戰百勝的將軍。

  他們像拋棄皇帝一樣拋棄了新政權,將希望投向修納,寄望他結束紛亂的局面,徹底打垮意圖捲土重來的皇室,人們更期盼有一個強有力的新領袖。

  遠在休瓦城的林公爵不會想到,他的恐怖與血腥,成了年輕的少將踏上帝國最高點的絕大助力。

  軍隊一夜之間站到了修納一邊,狂熱忠誠的士兵簇擁著敬愛的將軍,包圍了議政廳,正在議事的公會成員驚悚不安,被持槍的士兵驅趕,如同驚慌失措的羊群。

  冷峻的少將發表了簡短的演說,借助刺刀和荷槍實彈的士兵,勒令公會立即表決,通過法律的程序獲取了帝國至高權力,而後解散公會,成立新的執政府,年輕的修納少將任首位執政官,通過軍事政變成為帝國至高無上的主宰。

  歡呼的狂潮淹沒了帝都。

  以最乾脆的手法除掉了強硬的反對派,修納踏著紅毯走上了領袖的席位,身著軍裝的挺拔英姿映在民眾眼中,猶如君臨世界的神祇。

  這位新的領袖沒有浪費半點時間,他提拔了數十位親信,將帝都牢牢控在掌中,以緊急臨戰狀態頒佈了宵禁令,監視可能有異動的對手,謹慎的掐滅任何動搖時局的因素。同時全面徵召軍隊,著手征伐休瓦,拔除帝國之患。

  第一次有人敢於挑戰林氏,民眾為領袖的大膽堅毅而轟動,以最熾熱的激情投入了戰前準備,源源不斷的物資從全國彙集而來,報名入伍的隊列排成了長龍,工廠加緊生產,趕製出大量槍彈。

  帝國曆1892年,決定西爾命運的戰役終於打響。

  雙方長時間的炮擊之後,林公爵首先發起了衝擊。與此同時,右翼利用地形展開了側襲。這場血腥的交戰雙方都傾盡全力,皇家軍隊猛烈的攻擊令執政府陣營出現了混亂。

  但全面攻襲導致皇家軍隊兵力分散,攻擊難以集中。執政府軍很快覺察到這一弱點,部隊收縮戰線,交替還擊,迅速控制了局面。

  激烈的廝殺從白天持續到夜晚,上千門大砲的轟鳴震耳欲聾,人體、裝備和碎石迸裂的拋向天空。爆炸的熱浪燒黑了面孔,陣地籠罩在滾滾濃煙烈火之中,一群又一群士兵倒斃戰場,土地被鮮血浸成了泥漿,滿目瘡痍的地形幾乎看不出原貌。

  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背後是兩個鋼鐵意志的男人。

  一個是帝國的鐵血公爵,一個是西爾新生的軍神。

  以相同的決心,為相異的目標撕裂大地,染紅了帝國的天空。

  戰場血腥纏鬥,休瓦森林中一片清冷寂靜。

  粗礪的巨石遍佈斑駁的青苔,纏繞著纍纍青藤,筆直的大樹參天聳立,如同一個個忠實守衛的哨兵。一隻野鹿抽著鼻子覓食,驀然抬起頭,驚跳的蹦開,薄霧中傳來了分開草葉的索響,現出了行人。

  三個男人沉默的走過,馬馱著行囊跟隨,一行人穿越人跡罕至的野林,用長刀砍開荊棘密草前行。

  意外捉到一隻野兔,達雷將軍咧嘴一笑,「這裡的兔子真笨,都不會避人。」

  「那是因為根本沒人從這裡過。」近衛官威廉頗感興趣,拎著長長的兔耳研究了一番。「很肥,烤起來一定不錯。」

  連日以乾糧充飢的達雷嚥了下口水。

  「可惜一升火就該輪到我們被林公爵烤了。」想到宿敵威廉遺憾的嘆氣,一鬆手兔子蹦入草叢,轉眼沒了蹤跡。

  「我們還要走多遠?」達雷忍不住發問,一眼望不到頭的森林似乎永無止境。

  仰首望了下天色,最前方的年輕帝國領袖下了命令。「再走一天能到目的地,今天就在這休息。」

  聽到歇宿的命令,威廉輕鬆了一點,停下來活動疲累的腳,「真佩服大人居然能認出方向,這見鬼的森林在我看來一模一樣。」

  修納凝望著廣袤無邊的森林。「這一帶一直沒什麼變化。」

  「很快我們會讓林公爵大吃一驚。」達雷起初覺得上司的構想簡直是瘋了,現在卻越來越興奮。

  簡單收拾出一塊宿地,嚼著乏味的乾糧,威廉很想把好奇與乾肉一同嚥下去,最終還是沒忍住。「大人對休瓦很熟。」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無論是戰略制訂或休瓦民情,熟稔的程度絕非地形圖與報告所能給予。修納令其他將領率軍與林氏交戰,自己卻大膽的潛入敵人腹地,這種舉動簡直駭人聽聞。

  「我在這呆過幾年。」年輕的執政官一語帶過。

  聽出上司不願多談,威廉換了方向。「休瓦地勢不錯,有晶礦、有森林、風景也好,只除了有最糟糕的公爵駐守。」

  冷血公爵親自坐鎮無異於最可怕的噩夢,達雷同情的搖頭。「我真不敢想那些可憐的人過的什麼日子。」

  「我們很快會把他們解救出來,打下休瓦以後,整個帝國形勢都會好轉。」威廉十分清楚,征伐休瓦的決定獲得各方空前支持,銀行家與工廠主慷慨解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晶石告急,瀕臨斷絕的資源關係到帝國的命脈。

  「說起來維肯公爵真是幫了大忙,當年不是他彈劾林氏,導致皇帝收回部分權力,減少物資供給,林公爵恐怕早就反撲到帝都了。」威廉脫下靴子枕著,感慨了一聲。「這算不算自掘墳墓。」

  「這是神的旨意。」達雷瞥見一旁的執政官有些不解,踏入森林後修納一直很沉默,雖然他素來少言,但這次的情緒似乎略有不同。

  「達雷,打完勝仗後你打算做什麼。」威廉睡前無聊,隨口與木訥的將軍談天。

  達雷回道,「把分配給我的宅邸修一下,再把父母兄弟接過來。」

  「就這樣?」威廉覺得頗為無趣。

  「還有什麼?」達雷反問。

  「還應該有一個漂亮的女人。」威廉充滿嚮往的比劃,憧憬而期待。「那才是真正的家,像我就準備回去娶西西莉亞。」

  「漂亮有什麼用,能烤出香噴噴的麵包、做出牛肉濃湯才是合格的女人。」達雷對威廉的建議嗤之以鼻。

  「達雷,身為將軍,你的薪資可以請一打廚子,為什麼還要把妻子扔在廚房。」出身貴族的威廉呻吟,給死腦筋的鐵匠上課。「她應該穿著精緻的綢裙,有最優雅的儀態,聰慧溫柔,靈巧活潑,懂得如何讓丈夫放鬆。」

  達雷翻了個身,對威廉的話置若罔聞。「把家務丟給僕役的女人不是好妻子。」

  達雷的頑固和勇猛一樣有名,威廉翻了數個白眼,放棄了說服同伴。「大人,您的夢想是什麼?」威廉一問出口就暗罵自己笨,將軍已經成為帝國領袖,還有什麼會無法實現。

  靜了一會,本以為不會回答的人竟然開了口,低低的聲音像在夢囈。「……我希望每天早晨醒來,身邊躺著我心愛的女人。」

  威廉和達雷都呆住了,威廉不死心的追問。「還有呢?」

  「還有……」雙眼微閉的執政官停了一刻,輕輕一笑。「吻她。」

  威廉難以置信會是如此簡單。「那有什麼難,憑大人的地位,每天換一個女人都不成問題。」

  執政官沒有再說話。

  威廉自覺無趣,訕訕的與達雷交換了一個眼神,四仰八叉的睡下,開始想念西西莉亞甜美的唇。

  聊天的聲音停止了。

  森林一片寂靜,薄薄的霧漫過來,掩住了休憩者的身影。

  陰冷的環境讓達雷睡得極不舒服,醒來時天還沒亮,索性扔開被霧氣浸濕的薄毯,坐起來才發現執政官倚著樹幹,仰望枝葉間的晨星,不知在想什麼。側臉有種極少見的神情,彷彿迷惘的思念。

  達雷十分驚訝。「大人一夜沒睡?」

  「……到了這裡我就很難睡著。」修納浮起極淡的笑,聲音低而傷感。「我愛的女人在休瓦最森嚴的監獄。」

  達雷一下坐直了身體。

  低微的話語像林間飄渺的薄霧,風一吹就會散去。「她在等我,已經太久了,我真希望能再快一點。」

  達雷見過女囚是什麼樣,無一例外蓬頭垢面、憔悴萬分,被獄卒的凌虐折磨成了神經質。聽說將軍愛慕的女人竟是囚犯,不禁惻然。「……是林公爵囚禁了她?」

  修納沉默了一陣。「她是公爵的女兒。」

  就算一個霹靂打在頭上達雷也不會更驚訝了,他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蠢,因為執政官笑了。

  霧氣漫過,笑容淡了,修納的神情變得難以形容。

  為什麼林氏公爵小姐竟會跟大人扯上關係,達雷目瞪口呆,覺得腦子完全不夠用,幾乎想搖醒酣聲正響的威廉,好好研究一下原因。

  不再理會部下,修納遙遙望向密林深處。

  森林的盡頭是休瓦,穿過休瓦是基地,基地最深處是暗不見光的地牢,那裡囚禁著世上最美麗的薔薇……



血之卷 第五十六章 故地

  從森林越過崗哨,通過古老的礦道,一行人悄無聲息的潛入了休瓦城。

  休瓦依然是七年前的休瓦,破碎的石板路,陰暗的狹窄街道。

  達雷與威廉不露痕跡的打量這座封閉的城市。

  處於軍法管制下的街道毫無生氣,許多店舖都關了門。路面冷清,行人極少,偶爾兩三人面無表情的匆匆而行。街心廣場吊著幾具被絞死的屍體,一群烏鴉放肆的啄食。

  執政官帶著他們繞進了小巷,巷後是大片廢墟,破裂的木板掛在磚石堆上,蔓生出瘋長的野草。城市中很少見這樣大面積的空地,威廉想起報告中記載林氏曾血洗休瓦,暗暗嘆了口氣。

  廢墟之後是貧民區,相較之下,貧民區反而比街道稍稍熱鬧,但沿途總有不懷好意的目光閃爍。陌生來客在這裡異常顯眼,達雷與威廉都提高了警惕,隨時戒備周圍的動靜。

  四周的人漸漸圍攏,執政官停下腳步,望著不遠處一間低矮的酒吧。

  酒吧簷下聚集了七八個人,有的抱臂而望,有的帶著冷笑,還有幾個人在敵意的打量,執政官對其中一個青年開口。

  「嗨,潘。」

  「你猜裡面在說什麼?」威廉望著緊閉的房門心癢難耐,臂肘捅了捅達雷。

  「我怎麼知道。」達雷依然警惕,無表情的與對面的幾人互瞪。

  房中突然砰的一聲,繼而是嘩然碎響,彷彿有人撞倒了什麼東西。

  「潘!?」貧民區的人脫口呼喚,氣氛一剎那繃緊。

  明知上司絕不會栽在一個無名小子身上,達雷仍然緊張起來,威廉的手已經壓上了槍拴。

  「沒事。」潘打開窗擺了擺手,示意無恙,執政官好整以暇的倚坐桌沿,微微噙著一抹笑。

  未及細看窗戶又關上了,雙方鬆弛下來,一時訕訕,看來裡面的交談還算愉快。

  「我在做夢?」顧不得撞掉的東西,潘盯著對面的人喃喃自語。「這種夢未免太奇怪了。」

  「需要我給你一拳?」重見故人令修納從心底感到喜悅,多年不曾有過的調侃。

  潘已經是個高挑的青年,隱然成了首領,此時卻茫然呆愕,似乎又變回了昔日青澀頑劣的少年,發呆了一陣又搖頭,「我聽說森林中有邪惡的巫師,能讓人換一張臉,你是不是……」

  沒想到他會扯上荒誕不經的童話,看著潘困惑又糾結的神情,修納忍俊不禁。「沒錯,我遇見了好心的仙女,不僅是臉,身體也一併更換了。」

  潘覺得自己被耍了。「不對,菲戈應該已經死了,你不可能是他。」

  修納揚了揚眉。「如果還有別人清楚你從小到大幹過的每一樁壞事。」

  嘴張成了圓形,潘思考得頭都痛了,終於勉強接受,「這七年你去了哪?」

  「我進了軍隊。」

  潘截然變色,剛生出的信任又轉為了驚疑。「軍隊?你成了軍方的人!?」

  「準確的說,軍方是我的人。」

  潘警惕的盯著他。

  修納讚賞的笑笑。「以後你會明白。」

  潘挑了另一個話題發問。「當年你是怎麼從軍方手上逃出來。」

  修納停了一下,語氣柔軟了許多。「她救了我。」

  「哪個她?」

  聽出試探,修納又笑了,目光戲謔。「你不是一直想摸她的腰?」

  潘臉紅了,鮮見的尷尬結舌。

  修納平靜的解釋。「她救了我,把我送離休瓦,付出了終身囚禁的代價,所以七年後我才能在這。」

  潘又一次傻了,半晌才語無倫次的開口。「公爵小姐為你……她果然是個好人……菲戈你真有魅力……我就跟喬芙說她……」

  潘忽然緊緊閉上嘴,像木偶被擰上了下巴。

  「喬芙還在?」

  「當然。」潘乾巴巴的回答,不知想到什麼變得極不自在。「當年你警告我們躲起來,所以大部分人都沒事,薩也在,只是酒喝得更多了。」

  「那很好。」修納像多年前一樣揉了揉潘的頭,頗感安慰。「很高興你們還在。」

  潘的眼珠轉來轉去,終於忍不住打開門,喊過一個同伴低聲吩咐。

  等對方飛跑出去,潘才回過頭對修納期期艾艾道。「菲戈,有件事可能得讓你知道。」

  潘的神色相當怪異,修納挑起眉。「什麼?」

  「請你原諒喬芙。」

  「喬芙?」修納眼眸一閃,生出微惑。「她做了什麼必須祈求原諒?」

  「她——」潘欲言又止,像被貓咬住了舌頭。「你先保證不會打她。」

  「你知道我從不打女人。」修納皺起眉。

  門被輕敲,潘從夥伴手中接過一個盒子,轉回來遞給他。「這個給你。」

  看了一眼潘小心翼翼的表情,修納打開了木盒。

  盒子裡放著一枚薔薇胸針,由珍珠和寶石鑲成,飾物不大卻有一種低調的奢華。

  拈起胸針打量,修納目光在花萼處停了一下,絲絨邊緣有一點深漬,看上去像陳年的血。

  「這東西從哪來。」

  「……是她……」潘咳了咳,退後一步。「你的情人掉下的,我從喬芙那裡拿到……」

  果然是林家的東西,修納抬眼盯住他。「喬芙怎麼會弄到它。」

  潘手上撥弄著帽子,像一個被押上刑場囚犯。「林公爵炮擊後,喬芙躲到了里爾城避風頭,偶然撞見她向妓女打聽醫生,喬芙恨公爵,認為抓住了機會……」

  「什麼醫生!」修納打斷了潘的話。「說清楚一點。」

  「你不知道?」潘頓了一下,變得很遲疑。「她……找醫生……墮胎。」

  俊美的臉龐一瞬間慘白。「你說她——」

  潘說得很困難,又不得不繼續。「喬芙恨魔鬼公爵殺了那麼多人,又認為她根本不愛你,對你只是利用,否則會想辦法保住你的孩子,畢竟——當時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所以喬芙收買了密醫,想趁墮胎的時候殺死她,報復公爵。」

  想起那個美麗的女人,潘愧疚得不敢抬眼。「幸好她帶著槍,手術的時候她拒絕麻醉,手一直沒從槍上拿開,醫生不敢……聽說她流了很多血,躺了很久才走。喬芙說公爵不會有後嗣,因為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懷孕了……」

  修納沒有開口,也無法開口,胸膛彷彿被尖利的鐵爪撕開,痛得無法呼吸。

  「別恨喬芙,她是因為你才……」

  在這樣的錯誤前,什麼言語都蒼白得可笑,潘無法再替蕎芙辯解,只能訥訥道。「胸針是她掉下的,我從喬芙手上弄過來,本想找機會還給她……菲戈,對不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2-8 07:03 AM

血之卷 第五十七章 勝利

  「你讓我們主動進攻基地?」第二次面談,聽完修納的計劃,潘顧慮重重。「對軍隊我們力量太弱,根本沒有勝算,假如當年的一幕重演……」

  「沒有假如,我的軍隊會戰勝林公爵。」

  潘一陣沉默,「菲戈,你變了,你要用我們的鮮血替你開路?」

  時光改變了許多,潘已經不再是跟在他身後的孩子,修納反而更欣賞。「你希望休瓦永遠保持現狀?」

  「這裡是地獄,但你的建議並不意味著光明。」

  修納目光一閃。「潘,你想要怎樣的生活?」

  潘一怔。

  「永遠像不見天日的耗子一樣呆在貧民區,活在公爵的陰影下,除了喝酒和對貴族馬車吐口水之外一無所能?除捨棄自尊過完漫長卑瑣的人生外,還有什麼值得回憶與驕傲。」修納凝望著昔日的夥伴,字字犀利。

  「這是皇室僅存的堡壘,大軍正在城外血戰,那座壓制休瓦堡壘只要一點助力就能讓它崩塌,想報復多年的血仇?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

  潘臉色變了,某種無形的東西點亮了神采。「你是說我們能徹底埋葬鐵血公爵?」

  年輕的執政官微微一曬,冷峻的臉龐生出一種睥睨的銳氣。「這是休瓦人對皇室和公爵的復仇,相信我,你會看到這場殺戮的終結。」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執政官在與一群人商談,這已經是第三撥,這些人全部是由潘找過來。

  「你在想什麼?」達雷聲音壓得很低。

  威廉同樣極低的回答。「我在猜那天他們究竟談了些什麼,讓大人臉色那麼難看,我從沒見過他那種表情。」

  「我也沒見過,路上還……」達雷忽然想起懸而未解的疑惑。「威廉,你知道林公爵有個女兒?」

  話題突然拐彎,威廉莫名其妙。「你想讓公爵的女兒給你煮湯補衣服?恐怕不合適,說不定她連土豆都沒見過。」

  達雷額頭的青筋跳了跳。「和大人有關。」

  威廉仍然不解,但稍稍收起了調侃。「我聽說是有個女兒,不過在上流社會極少露面,據說因繼承人之爭犯了重罪,被秘密處理,其他就不清楚了。」

  繼承人之爭?這與聽到的說法似乎有出入。「秘密處理是什麼意思。」

  「就是內部處置,不對外公佈,可能是流放監禁或處死一類。」威廉聳聳肩。「大概是為了保全林家的顏面,問這個幹什麼。」

  「大人想要公爵的女兒。」

  靜了一刻,威廉攬住了同僚的肩,誇張的感慨。「親愛的達雷,你真讓我刮目相看,居然會開玩笑了。」

  達雷氣結。「這是真話。」

  威廉翻了個白眼,拒絕相信。「別騙我了,大人不喜歡女人。從學院起我就認識他,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多看一眼,就算聯姻也不會挑林氏的人。」

  達雷沒有再答腔,不僅是威廉,連自己都難以置信,幾乎懷疑起那些片段僅是夢境。

  「你說真的?」見達雷沉默,威廉開始動搖,孤疑的望向屋內的執政官。自見過潘後,那張俊美的面孔像結了冰的岩石。

  會議結束了,裡面的人一一走出,最後是修納與潘。

  等其他人都離開,執政官問了一句奇怪的話。「那個地方還在?」

  潘點點頭。「在,沒人想到你會把東西放那兒。」

  那是哪?東西是什麼?達雷和威廉的迷惑很快有了解答。

  某個廢棄的礦道深處起出了成箱的槍支彈藥。防潮的油布裹得嚴嚴實實,歷經數年仍保存完好。

  最興奮的人是潘,他曾聽說菲戈偷出過一批火器,可誰也不知在哪,這批軍方制式裝備相當精良,令人愛不釋手。

  修納拎起一枝槍打量。

  盜出軍械後他並未分發,為免肖恩衝動行事,一直藏得很隱蔽,沒想到時隔多年後又派上了用場。數量不算多,但足夠達成他的目標。

  剛走出礦道,一個女人擋住了去路。

  低胸長裙裹著豐滿的身材,成熟冶豔,媚色動人,好一個天生的尤物。

  威廉心底吹了一聲口哨,驚訝於小城竟然有如此麗人,儘管年齡稍長,卻更有一番撩人的風情。

  勾魂的美目一一打量,最終定在潘身邊的人——年輕英俊的執政官上,彷彿想說什麼卻難以出口。

  氣氛明顯緊張起來,潘來回張望著兩人。

  修納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走過。

  「菲戈!」

  這句呼喚令修納停下了腳。

  潘帶走了其他人,僅剩兩人單獨相處,沉默了一陣,麗人終於開口。

  「潘……告訴我……」喬芙咬了咬唇,試圖尋找昔日的痕跡。「你真是菲戈?」

  漆黑的眼眸冷冷的望著她。

  「別這樣看我。」喬芙按了按額頭,聲音微微發顫。「我比誰都希望你活著,我以為……」

  隔了很久他才回答。「即使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該傷害她。」

  「她是公爵的女兒!」喬芙帶著哽咽為自己辨白。「我只是太恨他,又什麼也做不了,這是唯一讓他痛苦的方式。」

  「只為仇恨?」他的語調冷淡如冰,「喬芙,問問你的心。」

  空氣寂靜了片刻,喬芙突然笑起來。

  一滴眼淚劃過豔麗的臉。「對,我嫉妒她!」

  紅唇被咬得發白,喬芙再也沒有一絲顧忌。「我嫉妒她能得到你的愛,妒嫉你不計後果的保護她,嫉妒你看她時溫柔的眼神。她明明是那個魔鬼的女兒,是你的敵人,你卻愛上了她。我妒嫉到想毀掉她的臉,毀掉她的手和腳,毀掉吸引你的一切!」

  喬芙絕望的笑,又一串眼淚落下來。「……為什麼你會愛她?為什麼你死了,她還活著?為什麼她能拿掉你的孩子,若無其事的做公爵小姐?為什麼我那樣愛你,你卻視而不見……」

  冰冷的眼神多了一份難言的痛楚。

  「我知道你恨我。」漸漸從失態中鎮靜下來,喬芙擦去淚,回覆了驕傲。「沒關係,恨比遺忘好。」

  「對不起,我無法愛你,也無法原諒你。」對著多年前的好友,修納淡淡道出話語,宛如一場告別。「比起你,我更恨我自己,是我帶給她所有痛苦、屈辱和傷害,但願我能用餘生去補償犯下的過錯。」清沉話音停頓了一下,變得極冷。「而你——不再是我的朋友,希望不會再見。」

  風乾的眼眶又有淚落下來,但這次沒有被人看見,無聲的墜落塵埃。

  曾經愛過的那個男子已經擦肩而過,頭也不回的離去。

  纖細的肩膀不停的顫抖,喬芙無法抑制痛哭起來。

  執政軍與皇家軍隊的血戰仍在膠著,耗時良久。

  士兵在槍林彈雨中拚殺,遞補上去的援軍很快被死神消耗殆盡,血腥的戰爭如同絞肉機,輕易吞噬了無數生命。隨著時間推移,犧牲愈加慘烈,源源不斷投入的兵力瞬間揮灑為血泥。雙方都對地緣瞭如指掌,常規戰略不起任何作用,在林公爵老練的指揮下,戰爭的天平逐漸向皇家軍隊傾斜,就在此時,迎來了戰爭的轉捩點。

  第三個月的某一天下午,遠方的休瓦升起了濃重的黑煙,晴朗的天空下極為醒目。

  出其不意潛入敵後的執政官率領休瓦叛亂組織攻陷了防衛空虛的基地。

  後方被敵人奪取,皇家軍隊陷入了難以遏制的恐慌,動搖的士兵開始崩散。像堅固堤壩出現了裂縫,執政軍一方氣勢霍然高漲,發起了更猛烈的攻擊。

  慌亂和頹喪猶如洪水在皇家軍隊中擴散,就算是鐵血公爵也無法逆轉。

  休瓦之戰,在這一刻決出了勝負。

  縱然在激烈的戰爭中,雪白的手套仍然乾淨如初。

  林毅臣冷定的拔出槍校驗子彈,確定無誤後壓上彈匣,給副官下了最後的命令。

  「把殘餘的士兵組織起來撤退,必要時可以投降,請皇帝陛下原諒我的無能。」

  「將軍閣下!」汗流浹背的副官拒絕執行。「請您繼續統領,我們需要您。」

  「我與陣地同在。」即使到了生命盡頭,林冰冷的臉龐依然嚴厲逾恆。「走吧,這是命令。」

  「將軍!」

  砰的一聲尖嘯,一枚打在腳邊的子彈止住了副官的勸阻,見形勢已無可挽回,副官含淚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退出了指揮帳。

  刺耳的槍聲越來越近,林公爵有條不紊的燒掉一應文件,戴上軍帽,提著劍走出了軍帳。



血之卷 第五十八章 凋落

  接到公爵的死訊修納並不意外。

  林公爵蒼白的遺容沒有恐懼,也沒有敗陣後的憤懣,只餘平靜和疲倦。

  這位曾經的帝國軍神殺死了七十多名敵人,最後還用劍刺穿了一名士兵的胸膛,比起在民眾的圍觀咒罵聲中上斷頭台,死於戰場似乎更符合林氏的鐵血軍魂。

  曾經高不可仰的對手倒下了,修納卻沒有半點欣喜。

  繼位不久的皇儲缺乏抵抗的勇氣,十餘天後便在大局已去下選擇了投降。

  皇家軍隊的士兵在槍口下解除武器,被執政軍分區監管。修納將追擊殘部的任務交給達雷,直接進駐了休瓦基地。

  踏入一片混亂的基地,執政官首先打開了地牢,這一被後世理解為高貴仁慈的舉動,學者們載入史籍讚頌,唯有在場的達雷和威廉知道事實有多麼離譜。

  「沒有是什麼意思!」冰冷的低吼正出自高貴的執政官。

  威廉冷汗淋漓,他寧可面對一千個敵人也不願面對盛怒的修納。

  贏了決戰,俊美的面孔卻是一片沸騰的怒焰。

  威廉已經把地牢翻了幾遍,幾乎扒開地縫搜尋,根本找不到叫林伊蘭的人。別說女囚,連男人他都一一看過了,沒有一個是綠眼睛。

  跟林公爵一樣的綠眼睛……

  威廉曾將同僚的話語視為天方夜談,現在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極其後悔沒從寡言少語的達雷將軍嘴裡挖出更多內情。「徹底查過,屬下以性命為證,地牢裡絕對沒有將軍要找的人。」

  「不可能!秦洛說過她被囚在休瓦。」修納煩燥的否定,無法抑制恐懼。打下帝國,進入基地,卻依然找不到牽掛的身影。反覆搜尋無果,他極想把遠在帝都的秦洛揪出來詢問。

  雙手撐著桌面沉默良久,修納突然開口。「去找離林公爵最親近的人,把僅次於公爵的將領帶上來。」

  執政官的命令立刻得到了執行,投降時試圖自殺的穆法中將被帶到了修納面前。

  可憐的中將肩膀上還裹著染血的繃帶,牽動了傷口,疼得臉色發青。

  如果當時不是副官撞了一下,穆法中將必定已追隨林公爵投入了死神的懷抱。威廉尊重真正的軍人,對受傷的俘虜以禮相待,但此刻他很慶幸有人能轉嫁修納的憤怒,迫不及待把中將從擔架上拖了起來。

  「殺了我!你不會從我這得到任何東西。」儘管虛弱,中將依然有貴族的矜傲,態度極為強硬。

  被焦燥折磨得失去耐心的修納瀕臨爆發的邊緣。「假如你不說,我保證你的家人會逐一死在你眼前,以你絕不願意看到的方式。」

  穆法中將輕蔑的冷笑。

  修納閉了閉眼,忍下施暴的衝動。「我只問你一件事,與皇室及軍事密要無關。如果你依然選擇沉默,我會把你釘住手腳倒掛在休瓦街頭!」

  森寒的殺氣令人窒息,穆法中將卻毫無畏懼,眼中冷笑更重。

  「林公爵的女兒林伊蘭少校在哪?」

  匪夷所思的問題令中將目瞪口呆,縱然決意求死,卻仍無法擺脫好奇這一人類天性,穆法中將忍不住脫口。「你問的是誰?」

  「林伊蘭!」

  「伊蘭?」中將喃喃的複述,難以理解。「你跟她……」

  「別管我跟她是什麼關係。」修納咬咬牙。「告訴我她被囚禁在何處!」

  「囚禁?」中將迷茫的重複了一遍。

  「伊蘭沒有被囚禁?」修納敏感的覺察。「她到底在哪?」

  無須詢問,穆法已從敵人牽掛的神情看出了端倪,錯愕之餘禁不住苦笑,傷感的臉龐充滿無奈,「是的,沒有囚禁。」

  不再迴避,中將的答案簡短而直接。「她死了。」

  飛馳的馬車在基地門口戛然而止,駿馬沉重的喘息,口鼻冒出了白沫。

  跳下來的是帝國首席大法官秦洛,威廉快步的迎上來,彷彿見到了救星。「歡迎抵達休瓦,我們非常需要閣下。」

  抑下長途跋涉的疲憊,秦洛把副手甩在身後,走得飛快。「他怎麼樣?」

  「不知道。」迎視著秦洛的目光,威廉苦笑,「大人從得知死訊的那天起,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沒有出來。」

  秦洛從接到決戰勝利消息的當日從帝都動身,半路上又遇到威廉加急的信使,換了數次馬車,不眠不休的趕路,體力幾乎已消耗殆盡。

  一路到房門前,護衛的達雷行了個軍禮,儘管沒說話,憂急的目光已露出了欣慰的盼望,跟隨修納多年,達雷很清楚雙方有怎樣的交情。

  秦洛明白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麼,在門口深吸一口氣,摘下帽子遞給威廉。

  「在外邊呆著,不管發生什麼——別進來。」

  甫一進入房間,秦洛被地面凌亂的物件絆了一下,返手關上了門。

  「修納?」適應了黑暗,隱約看出一個倚牆而坐的輪廓,秦洛踢開雜物走近。

  「洛。」沙啞的語聲輕而危險。「告訴我伊蘭到底在哪。」

  秦洛苦笑,揉了揉自己的臉,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疼痛。

  「帝都平民公墓,她六年前就死了,我一直沒敢……」

  一記重拳打掉了接下來的話,又一記落在腹部。秦洛痙攣的彎下腰,放棄了格擋,任暴雨般的拳頭落在身上,當眼前陣陣發黑,他由衷的感到慶幸,成功的昏了過去。

  睜開眼,刺痛喚醒了神智,房內依然黑暗,可見昏迷後一直躺在地上乏人問津。秦洛嘆了口氣,撐著坐起來,像身邊人一樣倚坐牆畔,舔了舔乾澀的唇,青腫的臉頰一陣牽痛,嘴裡全是鐵鏽般的腥氣,他沒話找話的抱怨。

  「成年後你揍過我兩次,每次都是因為她。」

  身邊的人彷彿凝成了一座僵硬的銅像,很久才有嘶啞的回應。「……你說過她還活著。」

  秦洛無聲的苦笑。

  「……你說她是公爵的女兒,不會受刑,更不會……」修納的聲音顫抖起來,把臉埋入掌心,無法說出那個冰冷的字眼。

  「對,我是說過。」秦洛勉強伸直了腿,從口袋裡摸出香煙,打火點燃。「前提是她僅僅是利用神之光救一個死囚,又只殺了一個小小的技術員的話。」

  煙霧從受重擊的鼻子裡呼出,秦洛的話語也似帶上了香煙的澀意。「可她幹的遠遠超過了這些。她殺了博格准將,帝國天才級的研究者;焚燬了儲備區,令千辛萬苦研究出的淨化封存技術和完善的後備庫化為烏有;還燒掉了神之光的手卷……她做得很成功,甚至利用博格在事發前毀掉了所有謄本。沒有人能幹得更徹底了,帝國投入兩代人,耗時六十年的神之光中斷,整個項目廢棄,你說這樣的罪行會有什麼下場。」

  無人應答,秦洛只能自言自語。

  「沒人發現博格那個怪胎竟然研究成功了,你很幸運,是神之光唯一的受惠者,更幸運的是迄今都無人知曉這點,否則誰知道世界會亂成什麼樣。上了斷頭台的尊貴的皇帝陛下對這項技術期盼已久,能想像他有多憤怒?」

  依然是一個人的獨白,秦洛彷彿在對著鬼魂說話。

  「皇帝懷疑這是林氏的陰謀下令徹查,維肯公爵如獲至寶,不惜任何代價撬開她的嘴,許諾只要她承認受林公爵指使,就可以避過死刑改為流放……」

  凝定的黑影動了一下,僵硬的骨節發出一聲輕響。

  秦洛靠著牆苦笑,神色複雜。「她拒絕了,是不是不可思議?她背叛了自己的父親,卻拒絕背叛家族,寧願忍受酷刑。」

  長久的沉默了一會,秦洛才繼續道。

  「為免在押送的路上丟失了重要罪犯,維肯公爵特別從帝都派遣了審判官,審訊的地點就在休瓦基地。維肯算準林公爵會放棄她,為洗清嫌疑,甚至不會讓審訊出任何意外……或許他更希望林公爵衝動行事,可惜什麼也沒發生,六個月的審訊沒有任何進展,維肯非常失望,最終她被判處死刑,槍決於休瓦地牢。林公爵表現得就像從來沒有這個女兒,行刑前還是穆法中將去看了她,安排斂葬。」

  「我不敢告訴你真相,你對她太執著,誰知道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可我沒想到你會為她做到如今的地步。」秦洛艱難的道歉,發自內心的愧疚。「看你不惜一切向上爬,曾經有幾次我想坦白……抱歉,是我利用,利用你實現我的野心,給了你虛假的謊言。」

  修納默默的聽,黑暗中有什麼滑過冰冷的臉頰,帶來陌生的潮濕。

  在他一無所知的時候,那朵美麗的薔薇已悄然凋謝,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愛戀,全部落入了虛空。

  他失去了她,失了銘在心頭、刻入靈魂的愛人,再也無法挽回。

  縱然賠上帝國,賠上無數人的命,也改變不了殘酷的現實。

  秦洛看不見朋友的臉,但有一雙好耳朵,足以聽見液體跌落衣襟的微響,竟也覺得鼻子發酸。

  「伊蘭她……有過我的孩子……」修納突然哽咽的開口,幾乎說不下去。「……不得不去找街頭密醫……差點死在骯髒的手術床上……我竟然讓她……」想到她一度承受的屈辱和痛苦,他恨得想殺掉自己。

  「……我知道,我曾要她把孩子生下來,但沒告訴她我和你的關係。」秦洛僵硬的回答,他很清楚自己當初有多糟糕,多卑劣,多麼自私冷酷。以至她到最後都不曾向他尋求幫助,獨自承擔了一切。

  痙攣的指間滲出了血,錐痛壓倒了理性,修納極想瘋狂的破壞,毀滅所有的一切。

  沉寂維持了很久,秦洛按住自己的眼,盡力讓聲音顯得平靜。

  「我明白你在想什麼,是的,這個世界……對她太殘忍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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