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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5:21 AM

西西東東 -【斬情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8 11:38 PM 編輯

【書名】:斬情絲(原名:棄后)

【作者】:西西東東

【內容簡介】:

  十五年青梅竹馬,三年鸞鳳齊鳴,三月冷眼以對。

  被棄宮中,被屠滿門,被逼棄子。

  鳳凰涅槃,再世重生,她揚眉輕笑:「這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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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5:33 AM

楔子

  萬安三年,夏。

  大雨滂沱,伴隨雷鳴電閃劃破夜空,破碎天幕如凋零夜花,為自己短暫急促的生命嘶聲哭泣。

  雨水彙聚成溪,漸漸漫過臺階,漫過跪在地上身著殷紅華服女子的雙膝,也漫入女子心底,氾濫成災。

  「娘娘,回去吧,娘娘,求求您回去吧!」暗處突然奔出一身淺綠的宮女,柳眉粉腮,小臉上早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哽咽跪下,聲聲求喚前方木頭般一動不動的女子。

  季黎抬起長睫,露出黑亮動人卻是佈滿血絲的雙眸,娘娘?為何還喚她娘娘?她這個皇后,早已今非昔比,否則何須如此狼狽,跪了一個日夜他都不肯出來見自己?

  自嘲扯出一個苦笑,不信,即便如此,她還是不信,不信十八年的青梅竹馬都是虛情假意,不信三年的夫妻情分比不過三月的軟玉溫香,不信,她這一生的喜怒哀樂竟都是在一個騙局裡!

  「姚兒。」

  季黎乾澀沙啞地喊出宮女的名字,微弱的生息幾乎被大雨吞沒,仍舊清楚傳到跪在身後的宮女耳邊,姚兒全身一震,拖著雙腿一步步靠近她服侍了十幾年的「小姐」,欣喜道:「娘娘,什麼事你跟姚兒講,我們回去好不好,不要再糟踐自己身子了。」

  「姚兒,你說,世間之人,皆是這般無情麼?」

  季黎虛弱吐出這麼一句話,似是自言自語,緩緩抬起頭,仰臉看向天空,任由雨水洗刷早已花亂的妝容,如一株青蓮被雨水刷去濁泥,漸漸露出原本便已清麗耀眼的絕色容顏,嘴角勾起釋然的笑意,爭取過,便不再後悔。

  季黎突地站起身,片刻的搖晃都無,沉聲道:「姚兒,回去吧。」

  姚兒一驚,連忙起身扶住季黎,眼角瞥到她已然八個月的肚子,鼻頭又是一酸,可曾有哪個皇后在妃子宮殿前長跪不起?可曾有哪個孕期女子幾近臨盆還無人問津?可曾有哪個金枝玉葉在腹中便受盡如此折磨?

  「姚兒,拿出鳳印,我要出宮!」季黎換下繁重的鳳冠,冗長的禮服,利索地挽好髮髻,淡淡道。

  姚兒又是一驚,急聲道:「娘娘,您這副模樣如何出宮?娘娘,您聽姚兒一句,皇上聖旨已下,君無戲言,任由從前如何寵愛娘娘,再無反悔之理,娘娘還是保重身體要緊,您受得了這番折騰,肚子裡的孩子未必受得了啊!」

  「鳳印!」季黎早已下定決心,今日若是不出宮,定會後悔一輩子。

  姚兒張嘴還想試圖說服季黎,好像突然想到什麼,雙目通紅,瞬間蓄滿淚水,盈盈欲滴,垂眸掩住無法壓抑的情緒,轉身去拿鳳印,那個後宮之主的象徵,卻如它的血紅本色一般,浸染了多少人的血淚?

  「你在這裡等我,若是……若是……」季黎深吸一口氣,壓住哽咽,續道:「便自行出宮吧,趁著皇上還未想起殺你之前。」

  姚兒的淚水終是忍不出,洶湧滾出,滴在白嫩的雙手上一陣灼痛,低著頭頷首應允,她知道,她家小姐向來如此,一旦決定的事情,便再不容人反駁。

  季黎握緊手上的鳳印,罕見的血玉,被雕刻成展翅翱翔的鳳凰,他曾鄭重將它放在她手中,說,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唯一。

  話猶在耳,人事全非。

  季黎決絕邁出步子,容不得她再拖延片刻,季府一門的命運,皆在她手中。

  「慢著!」

  季黎抬頭,微亮的天空,傾盆雨水而成的簾幕之後,年老的郝公公蹣跚而來,旁邊的小太監替他撐著傘,避免雨水滴入他手中的碗內。

  季黎心臟一陣猛縮,腦中愈漸蒼白,握住鳳印的手越來越緊,展翅的鳳凰,早已刺破她的掌心,鮮血一滴滴留下,她卻恍若不覺,只是死死盯著郝公公手裡那碗藥。

  「老奴拜見娘娘千歲。」儘管手中拿著藥碗,郝公公還是行了非常周全的一禮。

  「起來。」季黎淡淡吩咐,幾乎費盡全力抽回已經跨出門檻的一隻腿。

  「娘娘,這是陛下賜給娘娘的藥,還請娘娘務必當著老奴的面飲下。」郝公公彎腰低頭,雙手恭敬將藥碗捧在季黎眼前。

  季黎怔怔看著那碗黑漆漆的中藥,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都沒說,接過來便要喝下,一旁的姚兒一手捂著嘴巴早已泣不成聲,一個箭步拉住季黎的手:「娘娘,不可以……娘娘不可以……」

  季黎頓在半空的手不可抑制的微微發抖,黑眸黯淡沒有焦距。

  姚兒直挺挺地跪下,對著郝公公連連磕頭:「公公,求公公為娘娘多說幾句話,皇上一定是一時衝動,求公公,娘娘肚子裡的……求公公……」

  咚,咚,咚……

  一聲聲,磕入季黎心底,終於讓她麻木的心有了片刻知覺。

  她淡淡掃了一眼額頭滲出鮮血的姚兒,再看了眼手裡黑漆藥中自己蒼白的倒影,最後將目光移到郝公公身上,掀唇一笑:「是不是我喝下這藥,便可出宮?」

  「老奴奉命送藥,其他事情老奴無權過問。」郝公公垂首恭敬回答。

  「好!」

  決斷的一個「好」字,話剛落音,舉手仰面間,藥已下肚,苦麼?不苦!

  放下藥碗,季黎拿手帕微微擦去嘴角,挺直腰背,一步步走出寢宮,只留下嚶嚶哭泣的姚兒和擰眉看著藥碗似在沉思的郝公公。

  儘管衣著普通,手持鳳印之人,無人敢攔,季黎穿過直琮門,徑直從北宣門出了皇宮,直奔刑場。

  多少年,沒再出這宮門?看著來往熱鬧的人群,季黎只覺得恍如隔世,這裡每條小巷,每個攤位,每個角落都有過自己的身影,拉著他說晉言,我要吃蒸米糕,舉著手中的胭脂問,晉言,漂亮不?推著他道,晉言,快點快點,爹又找來了……

  季黎閉上乾澀到疼痛的雙眼,三年,三年前,也是在這條街道上,他紅著臉,偎在她耳邊,帶了些許羞澀,些許不安,試探性地輕聲問道:「黎兒,嫁我可好?」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那以後,他是一國之主,她是一主之后,他不能再隨意出宮,她亦不能隨口便是晉言晉言……

  深吸一口氣,過去的事情,多想無益,邁著倉促的步子繼續向前。

  天已大亮,前方人潮洶湧,隨著旭日升起,刑場周圍的民眾只多不少,季黎一手搭在肚子上,步子已是有些艱難,無視腹中隱隱作痛,孩子,母后對不起你,護你不住,卻想盡全力護住你的親人們。

  「讓開,讓開!」季黎手舉鳳印,沉聲低喝。

  人群霎時靜得可聞細針落地之聲,手持鳳印,八月身孕,絕色之姿,再看看跪滿刑場的季府滿門,任誰都能猜到來者身份,紛紛後退,讓出道路。

  刑場之上,足足一百八十九號人,皆是季府嫡系親屬,身著白色囚衣,頭髮淩亂肮髒,被束住手腳,齊齊跪在邢臺,為首兩名老者,一男一女,皆是滿面塵霜,男子抬頭看到季黎,只是微微搖頭便再垂首,不看她一眼,身邊的婦人卻突然激動起來,淚水使得臉上污濁不堪,高聲哭喊著:「黎兒,救娘親……救娘親,黎兒,救你哥哥,不救娘親救你哥哥也行……黎兒……」

  季黎乾澀一夜的雙眼此時已是通紅,沉著地穩步走上邢臺,「我要見皇上,否則,今日有我在此,任何人都休想動季府一人!」

  她毫不怯懦地看向今日的監斬官,當朝丞相鄭穎,而立之年,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正蹙眉犯難地與自己對視,半晌站起身,繞到桌前,雙腿跪地:「臣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鄭穎這一跪,刑場官兵侍衛,圍觀群眾,全部跪地大喝:「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季黎面色愈發慘白,略一揮手,示意眾人起身,她這個皇后,早已有名無實,只是不曾料到他竟那般無情,季氏九族,無一放過,連她腹中胎兒……季黎撫了撫隆起的腹部,苦笑浸染開來,吐出口的話仍舊氣勢不減:「本宮要見皇上!」

  鄭穎起身,垂首道:「娘娘恕罪,極凶之地,於皇上聖體不利,還請娘娘儘快離去!」

  「本宮說過,有本宮在此,休想動季府任何一人!」腹中絞痛,季黎捏緊了拳頭,疼痛混雜憤怒,這句話顯得尤為咬牙切齒。

  「下官失禮了!」鄭穎對季黎再施一禮,站直身子,對著身邊侍衛道:「送娘娘回宮。」

  季黎站在原地不肯動,雙腿早已冰冷麻木,熱流順沿而下,就算她肯動,都移動不了半分。心中僅存的一絲希望也被鄭穎戳破,若非他特地囑咐過,鄭穎不可能毫不猶豫遣她回宮。

  兩名侍衛對視一眼,一左一右站在季黎身邊,垂首再不敢動。

  時間仿佛靜止,空氣都停止流動,空中不時飛過南去的大雁,季黎固執站在刑場,睜著赤紅雙目眼皮都不眨一下,既然無法阻止,那便看著,記住這痛,記住這恨!

  「行刑!」一聲高喝,伴隨木牌落地的聲音,劃破靜謐。

  銀白大刀高高舉起,折射出的七彩陽光刺痛雙目,鮮血迸射,頭顱落地,季黎清晰地聽到它砸在刑場地板上,「咚」的一聲,一如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那個,季府的管家,常常抱著她摘樹上的桃花;那個,臨舅舅,擅醫術,老是抓住她,小黎子,來我看看,你肝火太旺了;那個,曲哥哥,老拉著她的手,走,帶你出府玩,哈哈;那個,爹,時常板著臉訓斥,我季府的小姐,哪能成天穿著男裝往外跑?;那個,娘,寵溺地端出大碗甜湯,沖著她招手,黎兒,吃飯了……

  季黎只覺得耳邊嗡鳴,眼前一片血紅,一張張臉,在眼前漸漸被血色浸染,斑駁,消失,忽的一片紅,又突地一片黑,腹中的墜痛讓她再站不住,跌在地上,孩子,這個孩子,都要離她而去了,拿手擦了擦雙眼,她知道,自己還是哭了,沒出息的哭了。

  下身撕裂般的疼痛,季黎全身都是冷汗,耳邊嘈雜一片,努力睜眼,明晃晃的太陽射入眼底,卻是冷,刺骨的冷。

  身子越來越輕,像是浮在空中,季黎知道,她終於也要離開了,跟著那麼多她愛的,愛她的親人們,還有自己未見過面的孩子,離開了……

  就連最後這一刻,他都不肯見自己……

  心中殘餘的一絲恨意,在此刻膨脹開來,溢滿心底,恨,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輪回應有時,恨叫無情咒,若有來生,定要你一一償還!



第一章 拜師

  雲國萬安六年,難得一見的大雪飄灑了近乎整個冬季,雲都所在本就偏北,又遇上連月的大雪,更是奇寒無比。

  一早趕集的人們攏著棉衣,裹得牢牢實實,為免滑倒,踩著細碎的步子快步回家,原本熱鬧的早市,顯得有些冷清,偶爾聽見小販的吆喝聲和揚鞭而過的馬蹄聲。

  「墨公子慢些走,有空再來!」綜仁堂的老闆揮著手,朝前方月白長衫的公子揮手,大聲招呼著。

  沈墨回頭,輕輕頷首一笑,以示謝意。

  若非天寒地凍,又趕上連月大雪,山上草藥所剩無幾,他是甚少下山在藥鋪買藥的,畢竟經過自己雙手的藥材更放心,不同草藥製作方法不同,所出的藥效也大有不同。

  掂了掂手裡的藥包,塞到披風裡以免被風雪浸濕,回頭看看身後畏畏縮縮的身影,輕歎了口氣,繼續前行。

  那個小乞兒,已經跟了自己足足兩個時辰,今日這天實在凍得很,一早他下山買藥,在城門口見那小乞兒只穿了一身單衣,外面裹了件明顯大上許多的破舊棉襖,小臉凍得快要發紫了,便給了他幾兩碎銀,否則明日一早,恐怕路上又多一條「凍死骨」。

  哪知道他就此跟上自己了,從城門口一路跟著他進城,直到現在從藥鋪出來。

  沈墨自認並非大惡之人,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行善助人他也樂意,可那小乞兒一直跟著自己,招來許多麻煩也不是他所願見的。

  不知不覺已經出了雲都,城外積雪比起清晨下來時又厚了幾分,沈墨成人的身高都是一深一淺走得極為艱難,還是有些替身後的人擔心,停下來轉首,那孩子果然還跟著自己,循著自己的腳步慢慢跟上,本就有些淩亂的髮髻在寒風中幾乎不成形狀,他只是低著頭,嘴裡呼出的熱氣讓沈墨的眼熱了幾分,歎了口氣轉身向著孩子的方向走去。

  「你跟著我作甚?」

  沈墨蹲下身子,拂開孩子被長髮遮住的臉,明亮透徹的大眼,小巧的鼻子,殷紅得有些不正常的唇,若是擦去臉上的污漬,應該是個清秀的孩子。

  沈墨沒敢太大聲,言語間也沒有責備,只是輕輕地問了一聲,那乞兒直直看著他,雙眼中竟是超於常人的冷清,啟齒道:「希望公子不棄收留。」

  儘管一早猜到他的心思,沈墨還是皺起了眉頭,雲瀲山上有他和銀兒便已足夠,這麼多年他也早已習慣兩個人的生活,而且眼前這孩子來歷不明,看起來是個小乞丐,聽他談吐,卻不像那麼簡單。

  「孩子,帶你回家實在多有不便,給你些銀錢,保你過了這個冬季可好?」沈墨想不出什麼拒絕他的藉口,只有實話實說了。

  小乞丐像是預料到沈墨不會答應,臉上表情沒有波瀾,「我不是為了銀子,也不是想討口飯吃,若公子不肯答應我接下來的請求,我也不會跟公子回去。」

  「請求?」沈墨詫異,他不為銀子,也不為溫飽,跟著他還有其他請求?

  小乞丐頷首,清亮的眼睛坦然看著沈墨,脆生生道:「我想拜你為師。」

  「拜我為師?」沈墨更是詫異了,他一路上,只給了他幾兩銀子,買了幾包草藥,這孩子何出此言?

  小乞丐點頭,唇角帶上淡淡的笑容,雙腿跪地,抬頭道:「我知道公子醫術精湛,只想隨著公子學醫,公子若肯收我為徒,我必不會替公子多惹麻煩,吃喝不勞公子,每日抽出半個時辰教我醫術便好。」

  小乞丐的聲音不大,因為寒冷帶著些許顫抖,在寒風中幾乎一吹即碎,懇切看著沈墨。

  「你怎知我會醫術?」

  小乞丐垂眸,再抬眼,眸中還是一片清明,淡淡道:「公子渾身藥香,手中香味尤甚,且雙手因長年浸藥而發黃,公子進藥鋪,所買的幾樣草藥都是各藥方的基礎配藥,若不懂醫術者,買回去也是無用,再者,藥鋪老闆稱公子為『墨公子』,公子又剛巧是雙十年華,應該就是雲瀲山上的醫師沈墨公子吧。」

  沈墨忍不住重新打量眼前的小乞兒,破舊的棉襖,淩亂的髮髻,有些髒亂的小臉,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乞丐打扮,看到他眼裡清冷的目光,硬生生比常人多出幾分高貴,讓人不敢輕視,再加上他過人的觀察力和敏捷的反應,這人到底是誰?

  「你……叫什麼名字?」

  小乞丐愣了愣,抖了抖唇,最後下定決心一般:「黎子何。」

  黎?這個姓氏在雲國並不多見,沈墨還是有些懷疑眼前人的身份,小小年紀,談吐不凡,聰慧異常,言語間還有一股難言的氣勢,他的名頭雖說不小,但也沒到人人皆知的份上,可他一個小乞丐,居然能憑藉幾個動作幾句話猜測出他的身份,還不辭辛苦跟著他想要拜師……

  黎子何好似看出沈墨心中的擔憂,道:「公子無需擔心我的身份,我只是一個乞丐而已,三年前爺爺過世,我便一直留在雲都,從小爺爺教我讀書寫字,所知所懂便比平常乞丐多一些,如今想拜公子為師,也是希望日後能有所作為,必不會給公子添麻煩。」

  這麼一說,沈墨倒有些赧顏了,跟一個才十歲出頭的孩子斤斤計較,是自己戒心太重了。

  「公子若還是不信,可隨我去住處打聽……」

  「起來吧。」未等黎子何話說完,沈墨上前扶起他,替他拍了拍膝蓋上的積雪:「你是真心想學醫?」

  「嗯。」黎子何堅定點頭。

  「可有想過,為何學醫?」

  黎子何低頭,似是沉思,半晌仍是沉默。

  沈墨搖頭道:「若連學醫的目的都沒有,單純只想出人頭地,你大可以找其他出路。」

  黎子何卻在此時抬頭,臉上表情很是堅毅,「我不想說拯救蒼生造福百姓這種大話,我曾經眼睜睜看著許多人在我面前死去,學醫,對旁人的救贖也好,對自己的救贖也好,只是成全心中一個念想,或許這個理由不夠偉大,不夠動人,卻是我的執著所在。」

  沈墨頷首,眼裡的審視意味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欣賞,黎子何與銀兒相當的年紀,銀兒雖說聰穎,卻玩性未收,經常想著如何偷懶取樂,黎子何卻是難得的聰明又穩重,不討好,不做作,最重要,他清楚自己的處境,懂得審時度勢。

  自己經常下山,有他在山上,銀兒也不至於闖出什麼大亂子,自己一身醫術能出一兩個得意弟子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麼想著,沈墨心下已經有了計較,伸出手,看著黎子何道:「走吧。」

  黎子何呆了下,看著沈墨的手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問道:「你願意帶我回去?」

  「嗯。」沈墨淡笑著點頭。

  黎子何又呆了呆,抬眸對著沈墨稍稍一笑,將小手放在沈墨手中,沈墨略一皺眉:「孩子,你生病了怎麼不早說。」

  「別叫我孩子。」黎子何此時才放下剛剛偽裝起來的堅強面具,聲音有些虛弱:「我不想你是因為同情才帶我回去。」

  這句話說得沈墨心中起了一片漣漪,這個孩子的驕傲,比他想像中還不容侵犯,可他卻拖著病體跟了自己一路,還能保持頭腦清晰地說服他帶他回去,是該說他意志力太強還是學醫的執念太深?

  沈墨將藥遞給黎子何,解下披風將他裹上,再彎腰抱起他,讓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黎子何稍稍掙扎了一下,雖說不是沒有人這樣抱過他,可是,此人此景,還是讓他有些尷尬,沈墨身上的藥香撲面而來,透著蘊暖,黎子何慢慢放棄掙脫的嘗試,腦袋本就昏沉,跟了他幾個時辰,就算沈墨放下他,恐怕也是走不動了,再加上沈墨身上的氣息,讓他沒有來覺得安心,眨了眨眼,迷迷濛濛有了睡意。

  「子何今年多大了?」

  「二……不對,十二……」

  「你爹娘呢?」

  「不知道。」

  「爺爺是病逝麼?」

  「嗯。」

  「家中再無親屬?」

  「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5:49 AM

第二章 新生

  冬去春來,轉眼黎子何已經跟著沈墨在雲瀲山待了三個月,山上積雪化得晚,寒氣也散得慢些,黎子何身子受了凍,到了雲瀲山之後硬是躺了足足一個月才有好轉,此時也不敢大意,披著厚厚的裘衣擺弄草藥。

  「師兄,今日山上的雪好像化了許多,我們吃完飯去採藥可好?」沈銀銀一蹦一跳地竄過來,拉了拉黎子何正在收藥的手臂。

  黎子何搖頭:「師父昨日還叮囑過,雪化路滑,讓我們過幾日再出去,況且這天氣還沒暖下來,出去染上風寒可不好了。」

  沈銀銀擰著眉,一臉哀怨,「哎呀,待在這多無聊,成天就是曬藥收藥背醫書,你也不悶啊?」

  黎子何輕笑:「嫌悶的話便不會學醫了,師父也跟你說過的,學醫最忌三心二意。」

  「師父師父!你就知道師父!師父說的可多了,他還說你的身子得讓他拿脈調理,可你怎麼偏偏不要呢?」沈銀銀叉著腰佯裝生氣。

  黎子何無奈搖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男子裝扮,本來無意扮作男子,可到了雲瀲山,一來沈墨和沈銀銀都以為她是男子之身,二來覺得男子之身行事比較方便,她也乾脆不否認,忍著病痛不讓沈墨替她拿脈。

  「師父也沒反對不是?乖銀兒,鬧騰你的鸚鵡去,我要看書了。」

  「師兄就知道看書,嗚嗚……人家無聊得緊……」

  沈銀銀還是孩子心性,癟著嘴就要哭了,雖說與黎子何年紀相當,論到成熟穩重,兩人好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沈銀銀自己也意識到了這點,乾脆無視入門先後,直接喊黎子何師兄,反正他才學了三個月,醫術就已經超過她了。

  「好吧,那我們去逗鸚鵡可好?上山是萬萬不可的。」黎子何受不得沈銀銀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只得妥協。

  「哈哈,師兄最疼我了!」說著,牽了黎子何的手往前跑。

  黎子何初來雲瀲山時,除了學醫的時間,就如之前對沈墨說過的一般,自己隨便找些吃食,不過多干涉沈墨和沈銀銀的生活,不是看書就是發呆,沈銀銀只覺得這個人奇怪得很,可以一天都不說話,偏偏她又是耐不住寂寞的人,每每沈墨出門,她實在無聊了就只能去找黎子何了。

  本來以為他冰冷傲慢,不屑和他們一起,可漸漸接觸了才發現他只是不愛說話,其實溫柔得不得了,這麼一來,找他的時候自然比找沈墨的時候多多了,畢竟沈墨老冷著臉問,今日醫書背到第幾冊了?

  想到這裡沈銀銀就打了個寒顫,幸虧師父又收了個徒弟,還是個出色的徒弟,沒像以前那麼逼著她學醫了。

  「小初,給爺笑個!」沈銀銀一到前院就沖到鸚鵡小初旁邊,拿手指戳了戳它的「下巴」,挑著眉毛調笑道。

  小初也好似聽得懂她的話一般,「銀銀大爺駕到,銀銀大爺駕到,千歲千歲……」

  沈銀銀樂了,今天小初真給她面子,繼續戳著,「小初,給師兄笑個。」

  「黎黎大爺駕到,黎黎大爺駕到,千歲千歲……」

  沈銀銀拍著巴掌:「哈哈,小初今天真乖,晚上給你加餐。」

  黎子何本也有趣地看沈銀銀逗小初,可聽到後面,臉色一變,笑容散盡,看著前院的一排栗容花發呆。

  「師兄,師兄,你怎麼又發呆了?」沈銀銀本來得意的回頭,炫耀炫耀自己幾日訓練鸚鵡的成果,看到黎子何又開始發呆,推了推他。她這個師兄,明明跟她差不多大的腦袋,怎麼好像裝了很多東西呢?

  「哦,沒什麼,我還是回去看醫書了,你和小初玩吧。」

  說著不等沈銀銀反應過來,站起身子又鑽到後院了。

  黎子何回到書房,打開醫書,陽光照得書上一篇光亮,白紙黑字,一個一個跳在黎子何腦海,卻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腦中思緒紛亂複雜。

  千歲千歲……

  好似發生在昨天,又好似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不對,的確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那一輩子她是左相府的小姐,後來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人人見到莫不低頭示敬,跪拜山呼,山珍海味,榮華富貴,風光無限,她被人捧在掌心,幸福了十八年,只是不幸了最後三個月而已,如果,雲晉言不做得那般決絕,如果,那十八年,哪怕只有少許的真心,她是不會怨,不會恨的吧……

  又如果,她真的在萬安三年的雨季死了,這場恩怨,便就此結束了吧……

  可偏偏沒有,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她沒有死,睜開眼,她變成了九歲的小乞丐,身邊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

  黎子何已經不記得當時的心情了,驚訝?惶恐?擔憂?害怕?

  抑或一片空白?

  她從旁人嘴裡知道那是「她」的爺爺,剛到雲都不久便染病去世了,可自己的名字,身世,全然不知。

  不知道便罷了,她既然沒死,有些事情便還未結束。

  遇到沈墨時,她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雲瀲山的醫師,年紀輕輕,醫術超群,卻淡薄名利,婉拒了太醫院院史的官職,這些她在宮內時便早有耳聞,那個時候沈墨才十八歲,只是她一直沒有機會見到。

  沒想到見他時自己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他卻已經二十一,還做了他的徒弟,人生真是無常……

  「子何。」

  沈墨進屋時正好看到黎子何眼神飄忽,嘴角噙著苦笑的模樣。沈墨見過不少人,卻從未遇見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如黎子何這般成熟內斂,或者說孩子該有的心性行為,在她這裡完全找不到。

  他平素對人對事皆很淡泊,碰到黎子何,卻忍不住想要對他探知一二,甚至不時暗中觀察這個徒弟,只是看得越多,越是不解。

  黎子何心中一頓,放下書,抬頭道:「師父何事?」

  沈墨差點再次沉浸在對黎子何臉上表情的猜測中,恍然輕笑道:「明日我要下山,你帶銀兒去採些草藥吧,她最近該是耐不住了。」

  黎子何頷首,有些羨慕那個孩子,比她現在的身體小一歲,以前還誤會她是沈墨的孩子,好奇過沈墨年紀輕輕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女兒,後來才知道她是七歲才被沈墨帶回山。雖說沈銀銀不像她曾經被當做寶貝似地養著,卻能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過活,還有個表面嚴厲,實則關心她的師父,若是人生能一直那般簡單,也是一種幸福。

  「明日出門多穿些衣服,莫要染了寒氣。」沈墨離去前,突然回頭囑咐道。

  黎子何仍是默默頷首。

  初來雲瀲山時,黎子何只是秉承當初不打擾沈墨原本生活的諾言,除了學醫,很少與他們有交集,可是好動的沈銀銀時時來找她,彼此熟絡了不少,也讓黎子何覺得生活比原來更有趣了些,話是多了許多,可對於沈墨,黎子何總是有意無意的儘量少些接觸。

  黎子何太清楚,沈墨溫文爾雅,時常都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或許他不求名利,只想隱世而居,求得一份安逸,可對於自己,當初為了讓沈墨收她為徒,光芒過盛,定是引起沈墨注意了,若與他接觸過多,即使自己儘量避免,上輩子養成的一些習慣不是一日兩日可以改過來的,她不想讓沈墨懷疑太多,自己曾經的身份,不管暴露給誰,都是莫大的危險。

  第二日一早沈銀銀就來找黎子何了,穿著一身火紅的緞裙,煞是惹眼。

  「師兄師兄,今天終於可以出去啦!哈哈!」沈銀銀進了門就開始聒噪,嘴巴像小鳥一樣就沒停過。

  「師兄,你還沒上過山吧?師父真是的,明知道你沒去過,還讓我聽你的,你別管,跟著我走就對了,山上空氣那個新鮮啊,景色那個漂亮啊!」

  「師兄,去年我種了一株藍顏草,現在肯定發芽了!我偷偷告訴你,據說那草開出來的花,若是讓男子吃了,會迷戀上種花的女子,哈哈,師兄,你可得好好看看,別著了別人的道!」

  黎子何無奈,沈銀銀從小跟著沈墨,不像一般大家閨秀似地懂禮數,可這些話,也不該當著她的面說,畢竟她現在看起來還是男子……

  「收拾好了吧?走吧走吧!」

  黎子何被沈銀銀連連推著出門,不禁笑了起來,與自己小時候還真是相似,到了出門的時候恨不得長了翅膀。

  一隻腳還未踏出門,只抬頭的瞬間,黎子何臉上的笑容僵住。

  前院大門被人打開,院門處站著一名少年,十三四歲的模樣,一身錦衣華服,定是身份不俗,臉上稚氣未散,昂著頭得意洋洋地問道:「沈醫師呢?我要找沈醫師!」

  「喂,你誰呀!」沈銀銀繞過黎子何走出屋子,看那少年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想著不能輸了氣勢,叉著腰高聲問道。

  那少年沒搭理沈銀銀,倒是看到黎子何兩眼一亮,討好笑道:「你就是沈醫師?」

  「哈哈哈,你可真逗。」沈銀銀本來還怒瞪這少年,一聽他這麼問就捂著肚子笑起來:「哈哈哈,終於見到比我還笨的人了……」

  「你……」少年漲紅了臉,怒目瞪著沈銀銀:「你才笨呢!」

  「哈哈哈,但凡知道我師傅名頭的人,哪個不知道他二十多歲了,你看我師兄個子比你都矮那麼多,怎麼可能是我師傅,哈哈……」

  那少年這也反應過來了,臉上更是難看,急急辯解道:「只聽說沈醫師有個調皮的女徒弟,哪知道又多出來一個。」

  「你說誰調皮?」沈銀銀收起笑容,有些生氣地質問道。

  「心知肚明!沒教養的丫頭!」少年鄙視地瞥了一眼沈銀銀,再一扭頭,不看她了。

  「你說誰沒教養?」本來他無視她的問話也就算了,那鄙視的一眼也忍了,甚至說她調皮她都可以作罷,師父也經常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可他居然說她沈銀銀沒教養,有句話說得好,是可忍孰不可忍?

  「噗,這裡還有其他丫頭麼?」

  少年撲哧笑出聲來,更是讓沈銀銀怒火中燒,轉個身推開黎子何就要進屋拿師父給她做的劍,今日非得把他打得喊爹叫娘!

  黎子何被她那麼一推,一聲鈍響,竟是直直跌在地上,沈銀銀這才發現他臉色蒼白,雙目無神,摔倒了也不知道疼,只是呆呆看著地面,忙扶住她問道:「師兄你怎麼了?」

  「發生何事?」

  沈銀銀正打算扶起黎子何,聽到熟悉的聲音,面上一喜,儘管看不到沈墨的人,仍是大聲道:「師父,師父,你快進來,都有人上門欺負咱了。」

  黎子何雙睫一顫,驚醒一般撐著雙臂想要爬起來,奈何剛剛用力,右腿酸脹疼痛,又跌回地上。

  「師兄,你……你摔傷了,別動了。」沈銀銀急了,雙手停在空中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撫起黎子何,最後放下手,狠狠地瞪了眼在門外呆住的少年。

  那少年沉思著,還沒見過這麼脆弱的男子,就算是孩子,也不會摔一跤就……就……壞了吧?

  沈墨本已經下到山底,想到途中遇見的那名急衝衝的少年,還是有些不放心,又折了回來,還未進屋就聽到沈銀銀的高呼聲,一個翻身進了院落。

  「你是誰?」沈墨瞥了一眼狼狽的兩個徒弟,看向少年。

  沈墨的雲瀲山,甚少有外人找來,知曉他的人都清楚他不喜被人打擾,要求醫也會找在他每月下山的幾日。

  那少年一看來者聲調氣勢,再加上那丫頭喚他師父,馬上猜到他便是沈墨,收起臉上玩世不恭,站直了身子,還帶了些緊張道:「我是鄭韓君。」

  沈墨擰眉,冷聲道:「那你可以下山了。」

  語畢,轉身抱起黎子何往後院走。

  沈銀銀本欲跟上,看鄭韓君沒有離開的意思,抬抬眉毛,拍拍兩手,今日不把他趕下山,她發誓兩個月不出門不下山!



第三章 三年

  沈墨將黎子何抱在懷裡,眉頭糾結在一起片刻都未鬆開,知曉他身體不好,卻未想過竟會如此脆弱,摔到地上都會折斷腿。

  黎子何不安地動了動身子想要下來嘗試自己走路,撲面而來的男子氣息讓她有些不適,雖說只有十二歲的身子,卻有二十多歲的心智,男女授受不親這個道理她還是清楚,這樣被男子抱在懷裡,於禮不合。

  「想把手也折斷?」沈墨的話裡夾雜了幾分怒氣,出口又有些後悔,平日不管沈銀銀如何鬧騰,他知道她是孩子,不會生氣,為何到了黎子何身上,即使受傷不是她的錯,心頭也沒由來的堵上一股悶氣?

  黎子何只見過他溫和恬淡的模樣,還未聽他用這種語氣說話,埋著頭不再動,突地憶起三個月前,她也是這般窩在他懷裡隨他上山,冬去春來,空氣不再寒氣逼人,他的胸口竟始終同樣溫暖。

  沈墨將她輕輕放在床上平躺,彎著腰便要看黎子何的腿,黎子何心頭一跳,迅速掀起被子將自己蓋住,道:「師父,我自己來。」

  沈墨剛剛鬆開的眉頭又擰在一起:「我還未教你接骨術。」

  「沒那麼嚴重,扭傷而已,明日便好了。」黎子何捂緊了被子,若無其事地淡淡道。

  「扭傷不會站不起來。」沈墨肯定道。

  黎子何解釋的話到了嘴邊,被他這般語氣生生噎住,又咽了回去。

  沈墨見她欲言又止,怯怯地仍是抓緊了被子,輕歎口氣,放緩了語調:「讓我看看可好?不會疼。」

  黎子何沉默,用力眨眨眼,疼,她不怕。三年前的刑場之上,兩年前的衙門之中,她可曾怕過?

  「還是……」沈墨頓住,自嘲一笑,道:「你怕我識破你的女子之身?」

  「你……」黎子何抬眼,帶了些許驚詫,他居然,早就知道了。

  「我既收你為徒,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不必對我如此避諱,放下被子可好?」沈墨避開黎子何疑惑的問題,彎著腰輕輕扯黎子何手裡的被子。

  原來早就被識破了,黎子何在心底輕歎一聲,沈墨終究是聰明人,就算自己儘量避免與他過多接觸,有他在場時提高警惕,始終是瞞不過他。

  沈墨掀開被子,腳踝,小腿,膝蓋,一手捏過去,皆無損傷,拿起黎子何的右手開始探脈,半晌道:「我讓銀兒熬些湯藥,休息兩日便好了。」

  黎子何點頭,既然他不問,她也不會說。

  「師父……」見沈墨突然離去,黎子何將他叫住:「我想學武。」

  今日她才發覺沈墨是會武功的,想想他常在江湖中行走,又沒有家族庇佑,會些功夫也很正常,若是自己能學得一些,將來定是有用。

  沈墨心中一緊,停住腳步,她是女子之身啊,不由滲出幾絲憐惜,轉身歎了口氣道:「你的股骨受過重傷,損到根本,這次摔得輕並無大礙,日後定要多多注意,若是學武也只能聯繫最基本的招式以強身健體,其他的,怕是學不來。」

  黎子何眸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失望地「哦」了一聲,沈墨只覺得那眼光狠狠地抓了自己的心臟一下,說不出的難受,乾脆瞥過眼,一個轉身出了房門。

  黎子何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看著上方,使勁眨了眨,緩解它的乾澀,股骨重傷,兩年前那次麼?

  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黎子何拉了拉被子,將腦袋埋在裡面,雙手抱住膝蓋,腦袋擱在膝蓋上,這樣,小小的身子就被嚴實地包裹起來,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師兄,喝藥了。」迷迷糊糊中聽到沈銀銀的聲音,黎子何睜開眼,竟是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師兄,這藥還有些燙,涼一會。」沈銀銀放下藥,坐在黎子何床邊,「嘿嘿」一笑:「你看這是什麼?」

  沈銀銀手裡拿了一把蜜餞,師父平日不讓她吃太多甜食,這可是為了師兄特地討來的。

  黎子何看到沈銀銀拿著蜜餞,好似自己吃了一般,笑裡滲著甜蜜,不由也露出幾分笑意,自己和她這般年紀時,也愛吃糖,纏著娘親要糖吃,那時候爹冷著臉訓斥娘,不可對她太過寵溺,接著晉言……

  「師兄!怎麼了?」沈銀銀輕推黎子何,見他眼神迷離,盯著蜜餞又在發呆,好似沒聽到她的叫喚,再推了推:「師兄!」

  「沒事。」黎子何回過神來,訕訕一笑,道:「銀兒先出去吧,藥涼了我自己會喝。」

  「哦。」沈銀銀站起身,將藥放在黎子何床邊的小桌上,蜜餞也全都放好,師兄的話,她從來是聽的。

  「對了!」沈銀銀想到什麼,突然回頭,可憐兮兮地看著黎子何:「師兄,你有沒有對師父說你怎麼摔倒的?」

  黎子何輕輕一笑,搖頭。

  沈銀銀舒了口氣,心中一甜,還是師兄知道疼她,沒說就好沒說就好,否則師父又該罰她抄醫書了。

  「師兄,你是不是認識那個鄭韓君?」沈銀銀想到那個少年,又來了興致,跑回黎子何身邊,若不是神不守舍,師兄也沒那麼容易摔倒,就是因為看到那個人吧?

  黎子何的笑容僵了僵,最終散去。

  沈銀銀一瞥到師兄臉色變了,立馬起身「呵呵」道:「師兄不想說就算了,嘿嘿,師兄別擔心,我剛剛把他打跑了!」

  沈銀銀舉起拳頭,用力捏了捏,想到剛剛拳打腳踢把他打下山就高興,還是跟師父學的功夫最有用!

  黎子何輕輕一笑:「銀兒先出去休息吧。」

  沈銀銀見黎子何已經有些累了,點點頭,離去前回頭擔心道:「師兄別忘了喝藥。」

  黎子何勉強坐起身,後背靠在床頭牆壁上,拿起藥碗,暖人的溫度,桌上的蜜餞,像是裹了一層糖漿,折射出柔軟的微光,以前她喝藥也必備蜜餞,什麼時候開始,早已忘了蜜餞的味道。

  什麼時候呢?

  溫熱的湯藥飄浮著霧氣,透過那層霧氣,黎子何驀地瞥見剛剛那少年的臉。

  鄭韓君,當今丞相鄭穎長子,在還是季黎的時候她就曾見過他,那時他不過八歲,那時鄭穎還不是丞相,那時朝廷有左右相之分。

  那時雲晉言對她說,左右兩相,有利監國,卻分權嚴重,若兩相意見分歧,更是難纏,可若將兩相合二為一,兩相皆是三朝元老,扶持任何一個對方皆會不服。

  季黎懶懶地躺在榻上,轉著頭髮調皮一笑:「不一定非要他們其中一人啊,他二人年歲已長,也該休息了,扶植朝廷的後起之秀,不是更好?若我回去讓爹爹支持你的想法,並主動退出相位之爭,右相定無話可說。」

  如季黎所料,季寧主動辭去丞相一職,右相無理反駁,鄭穎上位,朝廷就此流著年輕新鮮的血液。

  可是。

  季府呢?

  黎子何眨了眨因著霧氣濕潤的雙眼,將湯藥一氣灌入喉中。

  沈墨從黎子何房中出來便去了自己書房,隨便找了本醫書開始翻看,一句句熟悉的醫理入眼,卻並未入心,腦中不斷閃現黎子何的臉,稚嫩卻不稚氣,哀傷卻不哀戚,自抑卻不自棄。

  暗暗觀察她,想要知道她女扮男裝,意欲為何,想要探知她背後不為人知的往事,究竟是什麼讓一個孩子變得冰冷淡漠,除了對沈銀銀,她幾乎可以對任何人眼皮都不抬一下,甚至開始深究她當初拜師時的那番話,她的執著,是什麼?

  自己從未對一個人花如此多的心思,還是一個孩子,有時這種心態會讓沈墨自己覺得煩躁,她只是自己的徒弟,研習自己一身醫術,傳承下去,為何要去深究與他無關的事情?

  這些疑惑,這些煩躁,在觸到黎子何脈搏的時候一一消散,化作一絲憐惜,慢慢在心頭蕩漾,化開,那一剎那心中一片柔軟。

  他記得她說不知父母身在何方,記得她說爺爺病逝,記得她說親眼看到很多人在她面前死去。

  常年貧苦的生活,抑鬱的心緒,若非心頭有強烈的生存意志,恐怕早已支撐不住,還有那股骨的傷,定是被人重打所致,雖說時日已久,卻因為沒有得到好的救治而成為頑疾,脆弱不說,一到陰雨天氣,定是疼痛難忍,這些都是從她的脈象中才知道……

  「師父?」隱約聽到一聲叫喚,沈墨抬頭,見沈銀銀正好奇地盯著自己。

  沈銀銀眨了眨眼,怎麼師父也學著師兄的模樣,開始發呆了,喚了幾聲都未聽見。

  「你不下山了?」沈銀銀小心問道。

  沈墨搖頭,本想下山找到黎子何曾經說過的住處,可是沒必要了,不管她曾經發生過什麼,學醫是何目的,如今她已經是自己的徒弟,那便讓她好好待在雲瀲山吧。

  沈銀銀歎了口氣,出不去了出不去了,老老實實去做午飯。

  才一日時間,黎子何已經可以再站起來,雖說自己並不是折斷腿,可這復原速度仍是讓黎子何暗暗吃驚了一把,沈墨的醫術當真精湛。

  飯桌上沈銀銀左瞅瞅右瞅瞅,真是安靜,以前雖說也是她一個人說話,可今日師兄復原,也沒見師父很高興,師兄以前還與她搭話,今日一直坐著埋頭吃飯,讓她都不好意思一個人咋咋呼呼的了。

  「子何,明日開始我每日替你開方。」

  沈銀銀一瞥眼,咦,居然是師父先說話了,開方?師兄肯讓師父拿脈了麼?

  黎子何點頭,詫異從眸中一閃而過。

  「還有,明日隨我下山看診。」沈墨頭都未抬,咽下碗裡最後一口飯。

  「嗯,好。」黎子何簡單應允。

  「那我呢?」沈銀銀連忙放下碗筷問道。

  沈墨抬眼看她,淡笑道:「你要去麼?」

  「呃,」沈銀銀哽住,想了想還是搖搖頭:「算了算了,我在家做飯等著你們。」

  雖說很想和師兄一起,可仔細想想,每次去看診都跟在師父後面,記藥方,施草藥,無聊無聊,都沒機會開溜,還不如趁著師父出去上山溜達一圈。

  沈墨輕輕點頭,放下碗筷走了。

  黎子何卻是拿著筷子,又呆住了,剛剛沈銀銀說,我在家做飯等著你們,家?

  沈銀銀雙手撐著腦袋,滋滋有味地盯著黎子何,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漸漸柔和,蕩出一朵小花。

  沈銀銀覺得自家師兄真是太有意思了,明明才比她大一歲,小臉稚嫩得很,可臉上的表情總是嚴肅淡漠的,偶爾發呆好像藏著很多心事,讓她忍不住想要挖掘師兄的其他面,例如經常發呆失神,例如剛剛露出的那個沁心笑容,她總覺得遠遠不夠,師兄肯定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有趣表情。

  第二日黎子何隨著沈墨下山看診,好像什麼事情都未發生過,黎子何還是一身男子打扮,沈銀銀仍舊開口閉口都是師兄,或許沈墨並未對沈銀銀說她的女兒身份,既然他不說,黎子何也不會自己說了。

  沈銀銀的強拉攻勢,外加沈墨的無聲支持,黎子何將房間搬到離他們更近的地方,房間的左邊是沈銀銀,右邊是沈墨,平素皆與他們一道。

  黎子何每日去沈墨那裡學習一個時辰,剩餘時間都是自己看書,沈銀銀見師兄潛心學醫,不好意思找些無聊的事來打擾他,又想纏在他身邊,看著他對自己無可奈何地寵溺,總覺得甜蜜蜜的,連醫書都比從前好看許多,如此每日跟著黎子何一道,雖說進步沒有黎子何明顯,卻比之前好了許多。

  沈墨每日替黎子何開方調理身體,每次下山看診也帶著黎子何,師徒三人一掃之前的隔閡,過的其樂融融,除了沈銀銀偶爾因為複雜的醫書爆發出來的哀嚎聲。

  黎子何經常有了與世隔絕的錯覺,仿佛這世上只有他們三人存在,辨藥,記藥效,背配方,認穴位,學針灸,日復一日,某日不經意回頭,突地發現,已去三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6:05 AM

第四章 下山

  雲瀲山的夏天很是涼爽,幾乎感覺不到暑氣,陽光卻很充足,黎子何百年不變地在地上鋪上剛採下來的草藥,拍了拍兩手準備進屋看書。

  「師兄,今晚記得吃飯哇!」沈銀銀衝進後院,抱住黎子何的手臂,大眼眨巴眨巴的討好看著他。

  黎子何憋住笑,淡淡點頭。

  這個丫頭今年也十四了,雲國女子十四及笄,今日是她的生辰,黎子何是記得的,不過那丫頭好像還有些不好意思,不像往年一早起來就大聲嚷嚷著自己生日,要禮物,而是變相的對自己說晚上吃飯。

  沈銀銀見黎子何沒有其他反應,哭喪著臉悶悶地走了。

  沈墨正打算出門,看沈銀銀苦著臉,問道:「銀兒怎麼了?」

  「沒怎麼。」沈銀銀頭也不抬,甩甩手拐了個彎朝另一個方向走。

  「今日你的生辰,我下山買些東西替你好好慶祝一番可好?」沈墨本就有此打算,見她不高興,便想著告訴她哄她開心。

  往日沈銀銀肯定拍著巴掌跳起來了,今日卻擰著眉頭嚷嚷道:「慶祝什麼有什麼好慶祝的?又沒有人記得!」

  說著委屈的瞪了沈墨一眼,扭頭就跑到房裡,門「哐」的一聲被摔上。

  沈墨抖了抖唇,這孩子,被寵壞了,轉眼已經及笄,還是這副孩子脾氣,連黎子何一半的成熟穩重都沒有,一大早跟吃了炸藥似地,莫非在哪裡受了氣?

  抬眼看看後院黎子何的書房,不由鎖起眉頭。

  黎子何在房內看書看得正帶勁,隱約好像聽到沈銀銀的聲音,接著房門一震,又沒了聲響,也沒在意,低頭繼續看書。

  沈銀銀這一進房,硬是窩了一整天,沈墨本是淡定的性子,也被她磨得有些怒火。

  黎子何本就奇怪沈銀銀早上露了一面就不見了蹤影,甚至中午都未同他們一起吃飯,只是礙於她和沈墨之間很少閒話,也沒多問,這會出門,正好看見沈墨在沈銀銀房門前,舉起手掌打算用內力破門了,連忙開聲道:「師父,怎麼了?」

  沈墨眸中還有火氣,看到黎子何來了,氣道:「讓她出來吃飯。」說罷甩袖走了。

  黎子何上前敲了敲門:「銀兒,你是怎麼了?」

  沒人答話,黎子何側耳聽了聽,有衣物窸窣的聲音,鬆了口氣,門開了。

  這不是很容易麼?黎子何有些不解,剛剛師父那一臉的怒氣哪裡來的?再抬頭看沈銀銀,一雙杏眼腫的跟桃子似地,眼珠鼻頭都是紅紅的,明顯是哭過挺長時間,連忙問道:「銀兒怎麼了?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沈銀銀憋出一個笑容,搖搖頭。

  「去吃飯了。」黎子何笑著揉了揉沈銀銀比她矮了一截的腦袋。

  飯廳早已擺滿了飯菜,都是沈銀銀平日愛吃的菜式,可沈墨一語不發坐在那裡,讓廳內的氣壓都低了幾分,沈銀銀也不怎麼高興,覺得一雙紅眼睛丟死人,把腦袋埋得老低老低,黎子何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想要打破詭異的沉默,沒起到什麼作用。

  「銀兒吃菜。」沈墨不說話,那只有她說了,黎子何夾了一個雞腿在沈銀銀碗裡。

  沈銀銀眸光一亮,對著黎子何露出一個笑臉,黎子何也回以一笑,還是孩子好哄,卻沒看見沈墨看著他們倆鎖得越來越緊的眉頭。

  除了讓她吃菜,還有什麼好說的?

  平日都是沈銀銀一個人在飯桌前喋喋不休,今日她不說話了,安靜得讓黎子何有些不適應,她努力地回想上輩子那麼多話是哪裡來的?想了半天沒個頭緒,乾脆也埋頭吃飯。

  對了,黎子何差點忘記了,看了看天色,已經夠暗了,起身道:「等我一會。」

  沈銀銀的眼睛跟著黎子何轉,見她人走遠了,心思也跟著飄遠了。

  沈墨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當初沒有戳破黎子何瞞住女兒身的事實,是不是他做錯了?

  「呀!師傅你看外面!」沈銀銀突然從桌上蹦起來,也忘了早上跟沈墨鬧了彆扭,搖著他的手臂讓他看前院。

  前院不知哪裡飛來一片螢火蟲,藍綠幽光像一顆顆小星星,在眼前晃來晃去,黎子何在此時笑著進門,「銀兒生辰快樂。」

  「師兄,這是你弄的?」沈銀銀瞪大了雙眼,亮晶晶的,小臉因為興奮而變得緋紅,見黎子何點頭,笑得更歡了:「哈哈,我就知道師兄不會忘記我的生辰!」

  說著恨不得撲過去抱住黎子何,沈墨在這個時候咳嗽了一聲,適時阻止了沈銀銀的行為。

  沈銀銀撇了撇嘴,拉著黎子何的手還是高興得很。

  「銀兒,看這個喜歡不?」黎子何張開手,一隻精緻的木簪躺在手心,花紋簡單不失別致,簪子最前方是沈銀銀最喜歡的藍顏花,四片葉子如扇子般展開,中間是詭異的藍色,分散開來又漸漸變作淺綠。

  沈銀銀愣了愣,馬上沉浸在無限喜悅中,接過簪子插在頭上,樂道:「哈哈,喜歡喜歡,師兄送什麼都喜歡。」

  黎子何頷首,她喜歡便好,以前每年她的生辰,爹娘都會放焰火大肆慶祝,自己最喜歡看那些在空中轟然綻放的禮花,那是最美的消逝。沒有能力買禮花,捉些螢火蟲來哄沈銀銀高興,她也是樂意的。

  再者,沈銀銀一直跟著沈墨,沈墨對世俗禮數向來不怎麼在意,也未提過沈銀銀的及笄之禮,可畢竟是女兒家,及笄之日一兩件飾品還是要有的,沉香木刻出來的簪子,雖說不是很名貴,經過幾日打磨,也還算精緻,簪子上的花,她花費了好些時日才找到合適的顏料染上去,算是她小小心意。

  沈銀銀一掃之前抑鬱,樂呵呵又在飯桌上說開了,說話還不夠,扯著沈墨撒嬌道:「師傅,就喝一點好不好?銀兒今日生辰,喝一點點,一點點!」

  「不行,女兒家怎可沾酒?」沈墨不容置疑地回答。

  沈銀銀不依,繼續搖著沈墨的手臂:「銀兒今日成年了,一整天什麼都沒吃,難得現在這麼開心,喝一點點好不好?」

  「沒人不准你吃!」沈墨淡淡拒絕。

  「不管!」沈銀銀也來了勁,把筷子重重放下:「沒酒,那我不吃了!」

  沈墨淡漠地不理,沈銀銀平日是不敢這麼跟沈墨說話,今日不知怎麼就杠上了,不依不饒,黎子何暗歎口氣,道:「師傅,就讓銀兒喝一點吧,看這天氣明日要下雨,也幹不了什麼活,讓她多睡一會就是。」

  沈墨不語,沈銀銀只當他默許了,樂呵呵地去拿來酒,道:「還是師兄最好,哈哈!」

  沈銀銀扯著嗓子敬了師傅一杯酒,再敬了師兄一杯酒,最後一杯說是慶祝自己及笄,一口灌了下去,沈銀銀從未喝過酒,三杯下肚,已經有些醉呼呼的,晃著腦袋,一會對著沈墨傻笑,再對著黎子何傻笑,嘴裡模模糊糊不知道在唱些什麼。

  「子何,你送她回去吧。」沈墨起身,不想再看這齣鬧劇。

  出了大廳,一陣清風吹來,讓沈墨的心緒稍微平靜一些。

  本來將沈銀銀帶著身邊,當女兒一般對待,可畢竟沒有血緣關係,隨著她漸漸長大,有些事情還是不方便,黎子何也是女兒身,相對就方便多了,有意無意讓她們相處的時間多了,可他忽略了沈銀銀正在少女懷春的年紀,身邊有個長相人品醫術都很不錯的師兄在,對旁人冷淡,卻獨獨對她處處遷就,關懷備至,他當然知道黎子何當沈銀銀是妹妹,可沈銀銀未必會這麼認為……

  再仔細想想平日相處的點滴,沈銀銀對黎子何,不僅僅是依賴,說是依戀毫不為過,這件事是他的失誤,若一早告訴沈銀銀黎子何的女兒身,也就不會惹來這麼多麻煩了。

  這頭黎子何扶著沈銀銀回房,喝過酒的人力氣比平日大了許多,掙扎著一會要去這裡,一會要去那裡,黎子何只能哄著:「銀兒乖,快些回房睡覺。」

  「師兄,呵呵,師兄……銀兒今天好高興……」沈銀銀靠在黎子何身上,吐出幾句話黎子何想了半天才聽明白。

  「師兄今天也很高興,銀兒該休息了。」

  好不容易到了房門口,黎子何踢開門,把沈銀銀扶進去,沈銀銀卻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轉身,抱住黎子何的脖子:「師兄,銀兒睡覺師兄就要走了……不,不睡覺……」

  黎子何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沈銀銀兩隻手拔下來,再扶著她往床邊走。

  「師兄,師兄……銀兒,銀兒今日及笄了。」沈銀銀又一個轉身,上半身全靠在黎子何身上。

  「嗯,銀兒長大了。」黎子何推開她,打算把她往床上扶。

  沈銀銀的身子剛剛離開,又倒了過來:「師兄,及笄,便可以嫁人了,銀兒……銀兒喜歡師兄,師兄……你呢?」

  黎子何心頭一跳,手上一抖,道:「銀兒喝醉了,快些休息。」

  「沒有醉!銀兒要嫁給師兄!」沈銀銀迷迷糊糊吐出這句話,腦袋靠在黎子何肩膀上。

  黎子何兩手撐起她的肩膀,扶著她踉蹌挪著步子,這次終於成功將她扶到床上。

  替沈銀銀蓋好被子,黎子何再看她一眼,她正砸吧著嘴,睡著了。黎子何笑笑,還是孩子,哪裡知道什麼是愛?

  轉身到前廳,雪白粟容花開得正盛,沁著幽幽香氣,沈墨站在前院,只看到一個背影,月白的衣擺被夜風吹起,隨著長髮一同搖曳。

  黎子何深吸一口氣,走到沈墨身後,道:「師父,我想明日下山。」

  沈墨詫異回頭,問道:「明日?之前未聽你提起過。」

  黎子何輕笑坦然道:「之前便有此打算,只是想過完銀兒的生辰再說,明日我趁著她未起身先行離去,省的一場哭鬧離別。」

  沈墨頷首,早就知道黎子何學醫的目的不在於隱居山中,這些年她每次同他下山都心無旁騖跟在身後學習,可他總能捕捉到她有意無意瞟向雲都的眼神,仍是平靜,卻不似平日的淡然無物,倒像是極力壓抑而來。

  如今十五歲的她,比起三年前更加成熟內斂,就算是二十五歲的女子都未必及得上,既是決定下山,定是早有打算,只是她下山,想幹什麼?

  「你下山,想要去哪裡?」沈墨還是沒能忍住,低聲問道。

  黎子何沉吟片刻,抬起頭,堅定道:「太醫院。」

  沈墨心中一頓,不解看向黎子何:「你去太醫院作甚?」

  黎子何沉默,能說的話,她自然不會欺瞞,可不能說的話,她也知曉分寸,牢牢守住。

  「不行!」見黎子何不語,沈墨擰眉厲聲道:「你女子之身,如何進得了太醫院?」

  黎子何垂首,有些底氣不足,低聲道:「以男子之身入院,便好了……」

  「你!」沈墨語塞,沒有來的一股悶氣襲上胸口,難道她就打算一輩子以男子之身示人?以前年紀小,還很難辨認,現在在山上,若非銀兒粗心大意,老早就該發現黎子何的女兒身,下了山,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朝廷裡,她想一直隱瞞身份,哪裡那麼容易?

  「師父!當初子何曾經說過,學醫,因為自己的執念,不管今日師父是否同意,我都會想辦法入太醫院,就算不入太醫院,我也要入宮!」黎子何聲音清冷,透著堅定。

  沈墨嗤笑道:「師父?你何曾真當我是師父?」又何曾在意過我是否同意?

  對上沈墨黑如殘夜的眸子,黎子何眼神閃爍,撇過眼,低下頭,無言以對。

  的確,她潛意識裡覺得自己與沈墨年齡相當,更多的時候把他當做一個醫術高明的朋友,甚至連朋友都不算,若說得直接點,是利用,利用他的一身醫術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沈墨關心她時她會感覺到暖意,教導她時她會感激,研究出新的藥性時她會佩服,但那些都是轉瞬即逝的感觸。

  對於沈墨,她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或者說對任何除了像沈銀銀那樣心思單純的人,她始終存有戒心,築起一堵無形的牆,隔離別人也好,保護自己也罷,這種狀態讓她自己舒適便好。

  「若是被人發現,那便是死罪,你當真想清楚了?」黎子何對自己的疏離,沈墨不是昨日今日才發現,可被她這般默認,心中滋味還是難言,乾脆不提。

  「我想了三年,想清楚了!」黎子何毫不猶豫地回答。

  沈墨心中一沉,知道她學醫是有的放矢,卻沒料到她竟是想入太醫院,又或者說,是想入宮,態度還如此堅決。

  這個孩子,不,不是孩子,她根本沒有一個孩子的心智,甚至從把她帶回來的第一天,他潛意識中就沒把她當做孩子看,否則不會教她複雜的針灸,不會囑咐她照顧與她年齡相當的銀兒,更不會與她面對面站在這裡,想要勸她放棄入宮的想法。

  「罷了,福禍安危,都是你自己的,明日我給你推舉信,入太醫院應該不是難事。」沈墨歎了口氣,從來都是自己對黎子何關注太多,聚散有時,既是到了分開的時候,強求無益。

  「謝謝!」

  對著沈墨的背影,黎子何誠懇地說出這兩個字,垂眸看到開得正豔的火紅粟容花,一花兩季,一夏一冬,而她,一生兩世,一榮一衰,那麼,會不會一死一生?



第五章 入世

  天空微亮,淩晨夕陽的第一縷芒光剛剛透過雲層,灑在雲瀲山頭的某些角落,一明一暗一暗一明,奇妙的光影,讓黎子何的眼亮了又亮,不是沒有看過淩晨的雲瀲山,而是不曾這般認真地欣賞過。

  「都收拾好了?」沈墨不知何時早就站在前院,聽到開門的聲音,回頭淡淡問道。

  黎子何頷首,包袱裡帶了幾件簡單的衣服,幾本重要的醫書,一點碎銀,再沒其他了。本來她就是沒什麼牽掛的人,也沒什麼值得牽掛的東西帶上。

  「帶上這些吧。」沈墨手裡還有一個包袱,遞在黎子何眼前。

  「這是……?」黎子何本來想著悄悄離開,沒料到沈墨會來送她,昨夜那番話說得夠清楚了,她從未把他當師父,既無師徒情誼,何須相送。

  沈墨見她踟躕,解釋道:「帶著吧,以後用得著。」

  黎子何不好意思再拒絕,接過包袱,感激一笑:「謝謝。」

  黎子何站在原地,想等沈墨進屋再走,可沈墨也定定站住,沒有挪步的跡象。

  雲彩移動,一抹殘光剛好浮在沈墨臉上,濃黑劍眉下面的清亮眸子正看著自己,淡淡的,又好似帶了些許看不明了的思緒,白皙的面,淡的幾乎不見血色的唇,乍一看去,宛若斂去所有世間浮華,卻沒有虛浮飄渺的疏離感。黎子何突然發現,共處三年,一直都是以沈墨身上的藥香味來辨認他,好像今日才是第一次認真看清他的長相。

  收回目光,低首一笑:「我走了,不用多送。」

  沈墨頷首,迎著陽光,眯眼目送她的身影漸漸遠去,驀地見她突然回首,小臉稚嫩,卻給人與稚氣截然相反的滄桑感,眉眼微彎:「若有機會,告訴銀兒我的身份吧。」

  清脆的嗓音回蕩在山間,緩緩消散,沈墨還是目不轉睛看著前方愈小的身影,終於沉沉歎了口氣,轉身關上院門。

  黎子何一路快步下山,正午時分剛好到了城門口,突然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聽到嘈雜吵鬧的人聲,略微皺了皺眉,拎緊了包袱頭都不抬地一直向前。

  「嗚嗚……哥哥……」

  側眼掃到一個灰色身影撞過來,黎子何身子一讓,就聽到小男孩跌在地上的哭喊聲,隨即小腿一緊,低首見小男孩兩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腿:「嗚嗚,你撞傷了我還想走……嗚嗚……」

  在這最熱鬧的主街道上,這種戲碼每日都要上演,人群還是聚攏過來,有純粹看熱鬧的,有想要借機挑事的,有偶爾出門第一次撞見的,黎子何眉頭皺的更緊,移了移左腳,沒法脫身。

  黎子何不想下山第一日就惹出是非來,從腰間摸了點碎銀扔下,那雙手果然放開了,黎子何抬腳就走,肩膀被人一拍,又攔了下來。

  「撞著我兒子連句道歉的話都不說?你看看你看看!我兒子的腿都不能動了,那麼點破銀子吃頓飯都不夠,你打發誰呀?」一個肥肥胖胖的婦人攔住黎子何的去路,一邊說還一邊拿手推黎子何。

  黎子何也不過十五歲,身子骨未長全,瘦瘦弱弱的,被推一下就退一步,終於等那婦人說完話,不緊不慢地從腰間掏出手帕:「大娘,先擦擦口水吧。」

  婦人愣住了,呆呆看著手帕不知道是接好還是繼續罵好,剛剛那一頓的確唾沫星子到處都是的,可是不這麼罵,能凶麼?

  黎子何將手帕塞到她手裡,上前幾步,蹲下身子,剛剛還趴在地上的小男孩馬上捂著腿,痛苦的呻吟。

  婦人還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看到黎子何抽出男孩的手拿脈,神色變了變,看了看圍觀的人群,又不好多說什麼。

  黎子何拿完脈,再捏了捏男孩好像受傷的腿,起身道:「脈象浮緊……」

  話沒說完,婦人扯著嗓子大喊道:「是不是是不是?你自己都說脈象不正常了,你那點銀子哪裡夠看大夫,診金都不夠給,還怎麼買藥……」

  「大娘……」

  「我說你,一看就是外地來的,不懂咱雲都的規矩,撞了人可不止要賠醫藥費,傷後的贍養費,這些天不能做工的工錢……」

  「大娘……」

  「還有,我兒子這腿萬一留下什麼毛病不能正常走路,娶不到媳婦,那就生不下兒子,哎呀呀,我這個兒子可是九代單傳啊,嗚嗚……」

  婦人總算是沒話說,拿著手帕抹眼淚,「嗚嗚」哭個不停,豎起耳朵聽黎子何有什麼反應,可是半天都沒聽見聲音,便一邊抹淚一邊抬著眼悄悄看黎子何,一看他正盯著自己,連忙放下眼皮。

  「大娘,哭夠了麼?」黎子何臉上沒有不耐,反而帶了些許笑意。

  被黎子何這麼一問,那婦人頓了頓,再掃眼看看四周圍觀的人,多數都在捂著嘴偷笑,頓時覺得沒意思。本來想逮住個外地人敲一筆,見他給銀子那麼爽快,當然不能錯過機會了,哪裡知道這人被她罵也不嫌吵,被人圍觀也不嫌難堪,被纏了這麼久也不見惱怒,硬是讓她接下來的法子用不上。

  「脈象浮緊,是風寒之症。在下剛剛看過令郎的腿,並未傷到筋骨。剛剛那些銀子大娘還是抓些祛風寒的藥吧。」黎子何見大娘的聲音終於小了些,才緩緩開口道。

  婦人有些難堪,又不想順著他的話拿走銀子,那也太沒臉面了,動了動唇還想反駁一番,話沒出口,黎子何繼續道:「若是大娘不信,在下願意出診金去醫館診斷,若仍是不服,在下只好陪大娘走一趟衙門。」

  婦人語塞,真是倒黴,遇上個這麼不怕麻煩的主,不就那麼點銀子麼……

  那孩子還比較機靈,見自己娘吃了鱉,連忙爬起來,走到婦人身邊,抓著銀子扯了扯她的衣角,喏喏道:「娘,我頭暈。」

  「哎喲喲,我的兒喲,趕緊回去躺著。」婦人巴不得有個機會脫身,也顧不得其他人的眼神,抱著兒子匆匆走了。

  正常人碰到這種事,還是個處事未深的小少年,不是嫌棄得扔點銀子完事就是急紅了臉與那婦人爭論一番,更有大打出手的,對婦孺動手,到了衙門更多了許多麻煩,事情鬧得越大,損失的銀子就越多,眾人打量眼前將事情處理得圓潤的少年,議論紛紛。

  黎子何低著頭往前走,只當什麼都沒聽見,這類騙局不說見過千次也有百次,人善被人欺,她不會再做一直退讓的所謂善者。

  三年未曾下山,雲都沒有多大變化,街仍舊是那條街,人仍舊是那些人,不會因為少了某個人而有所改變,卻會因為多了某個人而掀起軒然大波。

  雲國太醫院新生入學,需經御醫舉保,聽讀一年後,考試及格者補為正式生。學生每月私試一次,每年公試一次,學品兼優者方可入太醫院,由醫童做起,能否晉升為御醫,則憑各人本事。

  黎子何並非太醫院的學生,也沒有御醫舉保,能否參加幾日後的公試還要看太醫院的監吏是否買沈墨的面子。

  隨意找了家客棧住下,明日去太醫局報名參試,按例每年公試,除了太醫院內部學生,各地均有少許名額,當初黎子何拜在沈墨門下,也看中他在醫界的知名度,若無意外,不會排斥他這個徒弟才是,更何況只是參加考試,不是直接入太醫院。

  黎子何靠桌坐下,打開沈墨交給她的那個包袱,一封舉薦信,一疊銀票,一隻木簪,還有一小團肉色的東西,黎子何拿起來細細打量,不由一笑,沈墨心思真是細密,連這個都想到了,是用特殊材質做成的喉結。

  黎子何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很平坦,一般男子十五歲便有喉結了麼?這個問題黎子何倒沒想過,既然沈墨給她了,還是用上吧。

  再翻看銀票,不小的一筆數目,還夾了一張白紙,黎子何抽出來,上面工整詳細地寫了喉結的製作方法,黎子何還以為是沈墨給自己的信,一眼掃到結尾處,卻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連署名都沒有。

  將銀票連同那張紙塞到懷裡,瞥了一眼木簪,愣了半晌,最後還是拿在手裡細細端詳起來,這木質?黎子何想了半晌,還是記不得在哪裡見過,至少平日看的醫書藥書裡沒見過,可拿在手裡冰涼沁心,木質細膩如滑脂,簪子上刻的是粟容花,尾端還有不大不小的一個「黎」字。

  黎子何又是一笑,帶著些許苦澀,為何偏偏刻上一個「黎」字?

  最後是那封舉薦信,黎子何抬起的手放了又放,最終還是決定不看了,畢竟不是寫給自己的。

  第二日一早,黎子何早早起身,太醫局在城西街尾,徒步到那裡時正好開門。

  「小生黎子何,來報名參加兩日後的公試。」黎子何略一拱手,低聲道。

  看門的是個中年男子,蓄著八字鬍,眼睛小豌豆似地,坐在小桌前隨意瞥了眼黎子何,見他年紀輕輕白白嫩嫩的,有些不耐煩道:「沒有所屬地的醫官舉薦信,一概不收。」

  黎子何輕輕一笑,道:「小生是沈醫師的徒弟,手上有師父的舉薦信,不知可否報名?」

  中年男子懷疑問道:「雲瀲山醫師沈墨?」

  「正是。」黎子何謙遜道。

  中年男子低著頭想了半晌,最後提起桌上的毛筆邊寫邊搖手道:「進去吧進去吧,若是裡面的人同意了,再回來報名。」

  「多謝!」黎子何再一拱手,一個轉身慢步進了不遠處的宅子內。

  太醫局算是太醫院在民間開設的學堂,以培養御醫為目的,每年限額招收學生,學生家中要麼得有銀子,要麼得有權勢,否則是進不去的。

  黎子何一進屋就看到左側裡間擺了許多桌子,應該是供學生學習的地方,右側則是床和擔架,不出意外是供學生看病實習的地方。

  黎子何拿緊了手裡的信,繼續往前走。

  「哎哎哎,那誰,別往裡走了!」

  黎子何身形一頓,停下腳,回頭看向聲源處,高高瘦瘦的男子,四十來歲的模樣,穿了一身深藍色官服,一手正指著他,快步走過來。

  「你這是要幹嘛去呢?」那男子仰著頭,高聲問道。

  黎子何略微一笑,稍稍垂首道:「小生來報名參加公試,前門的大伯讓我進來,說是裡面的人同意了再回去找他。」

  「你哪兒來的?」男子從上到下掃了黎子何一遍,仍是高聲問道。

  「師從雲瀲山沈醫師,這裡有舉薦信。」黎子何遞過手中的信,這人的官服一看便知是宮中御醫,若是得他同意,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

  「哦?」男子聽他這麼說,仰著眉毛拉長音調,瞥了一眼黎子何手中的信便接過來。

  黎子何老實地垂眸,不稍片刻便聽到那男子和聲道:「去吧去吧,就說李御醫准了。」

  黎子何心下一喜,只要能參加公試便好,道聲謝轉身離開。

  「等等!」一個蒼老略帶沙啞的聲音突地插進來,打斷黎子何前行的步子:「你說,你是沈墨的徒弟?」

  「正是。」黎子何心頭一顫,辨出了來者的聲音,連忙轉身,彎著腰低著頭,掩住臉上的表情。

  「低著頭作甚?老夫又不會吃了你。」

  黎子何暗自嗤笑自己,是呵,低著頭作甚?如今他也認不出自己。

  來者正是現任太醫院院史馮宗英,年近六旬仍舊操持整個太醫院。黎子何還是季黎時,宮中三年,每日必來替她診平安脈,大小病也都是由他負責,他還是她臨舅舅的師父,因此季黎自小便認識他。馮宗英為人嚴肅刻板,卻獨獨寵愛季黎,即使她做了皇后,兩人也並未疏遠,感情猶如祖孫。

  黎子何此時也不知是喜是憂,一時語塞,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馮宗英不滿睨了她一眼,拿過李御醫手中的那封信,展開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素來聽聞沈醫師有名女弟子,倒不知他近幾年收了這麼個得意門生,信我看過了,你回去吧。」

  黎子何一聽他的語氣便知道不妙,言語間盡是對沈墨的諷刺和不滿,莫不是兩人有什麼過節?黎子何清楚馮宗英的性子,愛面子,記仇,固執,幾乎所有帶些本事的老者可能有的毛病他都有,當初自己是他寵愛的季黎,那些當然不在乎,可如今……

  「小生是想參加兩日後的公試,還請馮……御史給小生一個機會。」黎子何儘量用誠懇謙遜地語氣,若是不能參加公試,他還真沒想到什麼辦法再進太醫院。

  「他沈墨不是鼎鼎大名,還高風亮節的?連著院史一職都不稀罕,他徒弟進了太醫院也是委屈了,還參加什麼公試,就在民間懸壺濟世不是很好。」馮宗英提到沈墨,臉都漲紅了,喘著粗氣說出這麼幾句話。

  「馮……」

  「哈哈,馮爺爺一大早生什麼氣呀!」

  裡屋走出一年輕男子,淺紫緞袍,繡上疏密梨花,袖邊是鵝黃錦帶,一頭黑髮玉冠束起,洋溢著笑臉,走出來便讓人眼前一亮。

  黎子何卻是眸光一黯,果然,入了雲都,便會不斷遇到「故人」。

  鄭韓君比起三年前個子高出許多,相貌除了更有棱角也沒太大變化,一副白面書生的模樣笑呵呵地走到馮宗英身邊,撫了撫他的白鬍:「馮爺爺快別生氣了,鬍子再白幾分可沒那麼英俊了。」

  馮宗英面色柔和了些,「嗯哼」了聲,「你出來作甚?」

  「外面這麼熱鬧怎麼能少了我呢!」鄭韓君理所當然地拍了拍胸脯,眼珠一轉,朝黎子何使了個眼色。

  「哎呀呀,子何兄!人生何處不相逢啊,緣分啊緣分,當年還未來得及報答子何兄的救命之恩……」鄭韓君好似十分意外地看著黎子何,張開雙臂就抱了過來。

  黎子何雖是收到他的眼色,仍是不著痕跡地避開,心道他居然還記得自己,拱手道:「鄭公子,多年不見。」

  鄭韓君暗地瞪了他一眼,當我想抱你啊,這不是為了你演戲麼?

  「馮爺爺,子何兄可是沈醫師的大徒弟,當年我還被他救過一命呢,醫術當真是高明啊!」鄭韓君大拇指豎得老高,繼續道:「不過子何兄,你來太醫局作甚?來參加公試?」

  旁邊的馮宗英正想搭話,鄭韓君一拍腦袋,繼續道:「哎呀,瞧我這腦袋,子何兄那麼厲害的醫術,當然不用參加公試了……」

  「誰說不用?」馮宗英見他越說越離譜,馬上打斷。

  「啊?要參加啊,那子何兄我帶你去報名,走走走,順道請你吃一頓,答謝救命之恩。」

  馮宗英顫了顫唇,白白的兩道眉毛糾結在一起抖了又抖,最終什麼都沒說,「哼」的一聲橫瞪了黎子何一眼,隨之手一甩,轉身走了,李御醫瞅了他倆一眼,也跟著走了。

  鄭韓君得意洋洋地向著黎子何挑挑眉毛,急急推著她出門:「走吧走吧!」

  黎子何匆忙回頭,伸手想撈住剛剛被馮宗英甩在空中的舉薦信,恰好一陣穿堂風,撈了個空,只看到信角零散幾句話,「當年晚生愚鈍」,「望不計前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6:16 AM

第六章 過往

  「你看看,今日這事你該怎麼謝我?」一出了太醫局,鄭韓君一手拍在黎子何肩上,笑咧咧地說道。

  黎子何肩膀一側,躲開他的手,淡淡笑道:「多謝!」

  「多謝?就這麼簡單?」鄭韓君不情不願地放下手,眼睛瞪得跟銅鈴似地:「真是筆虧本生意。喂,瓷娃娃,要不你陪我吃頓飯解解悶,本公子付錢。」

  「子何受公子之恩,日後有機會定會報答,怎敢讓公子請我吃飯。」黎子何仍是淡笑。

  「那行,你請我吃也行,看你也是第一次下山吧,不知道咱雲都哪裡好吃,本大爺今天帶你享享口福,不會吃掉你多少銀子。」鄭韓君甩甩手,誰請誰不是重點,重點是難得遇到個有趣的人可以陪他玩會兒。

  黎子何停下腳步道:「剛剛的確多虧鄭公子,只是今日子何還有要事,日後定有機會再見,屆時再好好答謝公子,子何先行一步了。」

  黎子何輕輕一笑,抬步便走了。

  「哎哎哎……」

  鄭韓君見黎子何冷靜自信的模樣,突然呆了呆,反應過來時黎子何已走開許遠,只能在對著他的背影大喊道:「我說要不你讓你那個潑辣師妹也下山?我學了幾年武,等著跟她拼一拼呢!」

  黎子何沒再回頭,也不知道聽見沒有,鄭韓君垂頭喪氣地哀歎了一聲,人家不理他,總不能死皮賴臉地纏著,寧願被那個潑辣丫頭揍,也不想回去又要面對那個冰山臉的老爹,天哪,在雲都的日子要怎麼過啊……

  黎子何並未直接回客棧,拿了些銀票在錢莊換作銀兩,往城南方向走去。

  城南有間荒棄的大宅,據說常年鬧鬼,因此無人敢住,賣不出去也租不出去,宅子的主人乾脆丟下宅子,帶著家人遠走他鄉。

  黎子何慢步走上前,抬頭看了眼灰塵厚重,滿是蜘蛛網的門楣,大紅漆門早已豔色褪盡,透出斑駁的黑黃繡紋,庭院裡的樹卻是越長越高,已經有不少枝頭探出牆來。

  黎子何伸手拉住門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五一五,吾一吾一,吾乃一人。

  不過稍許門便被打開,是個孩子,一身寬大且破爛的衣服套在身上,臉上沾滿黑灰,水靈的大眼裡有些戒備,帶著疑惑盯著黎子何。

  黎子何唇角微微仰起,三年前,自己碰到沈墨時,也是這副模樣麼?

  「我住過這裡。」黎子何開口,不想對孩子太過生冷,可對著陌生人,語氣始終熱絡不起來。

  孩子的眉頭擰得緊了,卻還是側個身讓他進去。

  五年前,雲帝下令清整雲都,城內不可有乞丐隨街乞討,更不可隨意露宿街頭,一旦發現便以擾民亂市為名治罪,輕則拘禁幾日驅逐出城,重則重打三十棍,扔出城外。令下三日,雲都乞丐紛紛游走它處,但始終有那麼些孤寡老小實在沒有銀錢和力氣離開,或是因著某些原因不願意離開雲都的乞丐,如今他們便聚在這個宅子裡。

  黎子何一進院子便看到那日在街上企圖訛詐他銀兩的母子坐在門檻上,婦人一見是他,臉上燒紅一片,低著頭牽著孩子彆扭地進屋了,倒是那孩子,疑惑不解地頻頻回頭。

  黎子何明白他們的戒心和不解,這個宅子甚少人知,進門也需暗號,若非自己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黎子何掃視一周,宅院裡的很多「乞丐」們穿著再不似往日破舊,有些人還穿得很是「富貴」,心下了然,不能乞討,又想生存,便只能變著法子尋銀子,坑,蒙,拐,騙?

  眼角泛過一絲譏笑,黎子何拿出一包銀子,當著眾人的面放在宅院中間的大樹底下,提聲道:「可有病者?小生可為其診治,不收銀兩。」

  炎熱的夏日,正午陽光分外灼人,樹底下的黎子何,臉上帶著少許笑意,席地而坐,陽光透過葉間縫隙在他身上灑下光點,隨著清風移動。

  宅院內突然靜謐,幾十雙眼睛灼灼看著黎子何,一襲青衫,肆意坐在地上,神色間沒有不屑和鄙夷,垂下的眼瞼遮住眸中神采,讓人看不出他此時的心緒,卻感受到寧靜的和煦,仿佛超脫於人世,心中的防範和戒備有些微散去,卻始終怯怯不敢上前。

  「梧桐雨,樹下棲,爹娘棄,梧護汝……」

  黎子何啟齒,三字四行十二字,來來回回清晰響在沉靜的院落中,一片青葉緩緩飄下,落在肩頭,黎子何抬手拿下來,觸著嫩葉的柔軟,早已在心底雪藏的某個角落嘶聲力竭地叫囂著疼痛,卻被她臉上的輕笑掩過。

  「是你,你……回來了?」

  一群人中唯一顯得飽滿些的老婦顫顫巍巍站起身,蹣跚著慢慢上前。

  黎子何眸中波瀾不定,卻只是輕輕點頭,算是肯定,接著道:「今日來給病人看診,可有病患?」

  老婦滿面歡喜,連連點頭,轉個身,對著眾人大聲道:「是咱們這出去的,咱們這裡出去的!有病的快來看,身子哪裡不舒服也來看看。」

  老婦一說,原本蠢蠢欲動的幾個人都毫不遲疑地站出來,不稍片刻,樹底下黎子何身邊密密麻麻圍了一群人,有要看病的,有仰著頭顱單純想要看清黎子何長相的,臉上的表情有欣喜有好奇。

  黎子何站起來,抬手示意大家安靜,道:「排隊可好?時間有限。」

  對於這個從這裡出去,卻又散發著無可言狀貴族氣勢的黎子何說出的建議,眾人像領到軍令一般紛紛散開,排成一條長隊。

  黎子何再次席地而坐,這般,拿脈比較方便。

  日頭漸漸下滑,那顆梧桐樹,連同黎子何的影子,越拉越長,細密的汗珠在額間沁出來,黎子何每看完一個病人便用袖子拭去,再抬眼,最後一名病患,紅著臉偎在婦人懷裡,不時拿大眼羞怯地看看她,又立馬垂下眼瞼。是昨日在街上行騙的母子二人。

  「還未去看大夫麼?」黎子何只是看了一眼,便拿住孩子的脈門。

  聽到婦人深吸了口氣,卻是先聽到孩子略有些虛弱的聲音:「娘好久沒吃飯了……」

  「病情沒有惡化,我說幾樣簡單的藥草,趁著藥鋪未打烊,快些買回來吧。」黎子何沒有抬頭,看了眼錢袋裡最後一點碎銀,一起遞給他們。

  「謝……」

  「不必。」黎子何利落打斷婦人的道謝,道:「我也不是平白行善,利人利己而已。」

  婦人的唇又動了動,最終什麼都沒說,低著頭,下巴幾乎快到胸口。見黎子何半天沒再說話,悄悄抬頭,只看到他從腰間再取下一袋銀兩,轉身放在梧桐樹底,步履輕緩地離開。

  「公子!這銀兩……」婦人再忍不住,開口叫住黎子何。

  黎子何腳步未停,歎口氣道:「拿去分了吧。」

  微闔雙目,密長的睫毛在臉上投出斜長的陰影,黎子何一步一步,既然離開便不再回頭,連同那顆梧桐樹一起再次封存在心底。你曾說,若有朝一日,可以捧著大把銀子,定要讓這宅子裡的乞丐人手一份,你曾說,最大的心願,便是這宅子裡的人都能展顏歡笑,今日我做的這些,你可會高興?



第七章 公試

  太醫院一年一次的公試,內容除了測試醫理,藥理,還有宮中禮儀規矩,各種條條款款都要記牢,這些對於黎子何而言不是問題,醫理藥理,這三年所學雖說及不上那些在醫藥世家長大,從小學醫的學生,也不至於太差,而宮中禮儀規矩,她也是再熟不過。

  現在讓黎子何頭疼的問題,是公試的最後一輪。屆時太醫院會招來不同病症的病人,現場把脈開藥方,這一輪是否成功,對能否入太醫院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這三年黎子何幾乎看遍了沈墨的藏書,沈墨也是不遺餘力地教她,只是真正看起病來……

  自從有了第一次,沈墨每次下山看診都帶著她,碰到簡單的病症也直接交給她來處理,可是這樣的日子畢竟不多,真正看病的機會實屬少數,常見的簡單病症她還一探便知,若要碰上什麼疑難雜症,單憑醫書所記載的紙上談兵恐怕是應付不來。

  三年來黎子何第一次無法入眠,翻來覆去想了一整晚,若是真遇上她所生疏的病症,進不了太醫院,那該如何?

  那一片金碧輝煌,那一世浮華如夢,曾經唾手可得,曾經虛如幻影,如今終是再次回來,只需最後那臨門一腳而已,幾年來平靜無波的心湖終於再次翻騰。

  缺失了冷靜,最後的困難突地在眼前無限放大,忐忑中覺得好似無論如何都無法越過最後一道坎,它就那麼橫亙在腳下,一腳抬高一分,它便漲高一分。

  天色微亮,房內已不再一片漆黑,黎子何卻覺得前途仍是黯淡無光,睜著眼躺了一夜,頭痛欲裂,乾脆爬起來打開窗透會氣。

  清晨的空氣冰涼沁心,街道上只有少許幾人踏著匆忙的步伐,黎子何趴在窗邊看行人來來往往,眼皮漸漸沉重,眼前光影重疊,迷迷糊糊中看見一個淡藍身影,走在街道上,舉手抬足見分外熟悉。

  一個激靈站起身,睡意全無,是沈墨。

  黎子何快步出了房門,下到客棧,站在客棧門口卻突然怔住,自己為何要這般匆忙趕下樓?沈墨醫術精湛,那是他自己的,幫不了她半分,他每月都會下山,只是碰巧看到而已,有何稀奇?

  黎子何轉身,再見也無話可說,徒增尷尬而已。

  「子何。」

  沈墨路過客棧,一眼便掃到她在客棧前站住,見她好似沒看見自己,轉身要走,立馬喊住。

  黎子何腳步一頓,回頭,淺淺一笑。

  沈墨快步朝客棧走過來,透著些許急切,近了黎子何才看到他又糾結在一起的雙眉,問道:「有事?」

  沈墨頷首,一臉嚴肅,問道:「銀兒可有來找過你?」

  「沒有。」黎子何實話實說。

  聽她這麼說,沈墨的眉頭擰得更緊了,歎口氣道:「那日送你下山,本以為銀兒還在房中未曾起身,哪知道人早已不見,我以為她是尋著你來了。」

  黎子何搖頭:「我想快些下山,走的山路,若銀兒真是尋我,也會與我錯過。」

  沈墨頷首,看住黎子何憔悴的臉,才兩日不見,又瘦了許多,面色發白,雙目浮腫,還夾雜了殷紅血絲,泛過一絲心疼,開口道:「這幾日沒休息麼?」

  「沒休息好罷了。」黎子何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錯愕回答。

  日頭漸升,街道上慢慢熱鬧起來,黎子何和沈墨立在客棧門口,雙目相對,突然無言,沈墨暗笑自己身為她的師父,竟會連想開口譴責她沒有照顧好自己都覺得無力,黎子何則是在擔憂沈銀銀去了哪裡。

  「我與你一道去找銀兒吧。」黎子何開口,自從沈墨點破她的想法,她便覺得那聲「師父」很難再喊出口,太過做作了。

  沈墨搖頭,沉聲道:「不用找,她也該吃吃苦頭了,她的功夫足以自保,你無須擔憂。」

  「可是……」她才十四歲……

  沈墨抬手打斷她的話,道:「她已經及笄,做事該知曉分寸,也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你好生休息,準備太醫院公試便好。」

  黎子何想說,沈銀銀才十四歲而已,自己十四歲的時候,有爹疼有娘愛,還有一堆叔叔伯伯寵著慣著,可是沈墨沒錯,若非自己從小太過嬌嫩,那一世,或許是另外一個樣子……

  「嗯。」黎子何點頭,這才覺得兩個人站在客棧門口太過突兀,「要進去坐會麼?」

  「不用,我回雲瀲山。」正欲轉身離開,突地想到什麼,抽回已經邁出的一隻腳,和聲道:「明日公試無需擔心,除了宮中禮儀,涉及到醫術的試題定難不倒你。」

  只是這麼一句簡單的話,卻讓黎子何突地鬆了口氣,背了一夜的包袱就這麼被人卸下……露出笑臉,輕快點了點頭。

  人在重壓面前,有時候需要的,僅僅是一聲安慰的鼓勵而已。

  六月初九,雲國太醫院一年一次的御醫公試在太醫局舉行,往年主考官都是太醫院副院史外加四名御醫,今年卻是年近六旬,資歷極高的馮院史親自監考,素聞院史大人極其愛才惜才,若是在考試中得到他的賞識,入了太醫院做他手下的醫童,前途定是無可限量。

  因此今年參考的學生們無不摩拳擦掌,等著今日一舉奪魁,成為馮院史的得意門生。

  可惜只有馮宗英自己知道,今日特地主持公試,不是為了選拔人才,而是刁難人才。

  馮宗英坐在桌前,聽李御醫對黎子何的答卷讚不絕口,挑了挑眉毛,不屑地睨了一眼,答卷無錯,其他地方總能給他找點錯出來!既然是沈墨的徒弟,就別怪他手下不留情!

  六年前他本想罷官退位,將院史一職讓給年輕有為的後生,千挑萬選看中他,甚至不辭辛苦爬上雲瀲山,親自上門與他相商。太醫院院史,官居二品,俸祿豐厚,只負責給皇上皇后診脈看病,多少人垂涎三尺,特地上門求他提拔,結果沈墨呢?

  明明是個十八歲的小娃娃,一副看破紅塵無求無欲的模樣,眼皮都不抬地聽他說完入朝為醫的好處,最後放下手裡的茶,終於肯正眼看他,卻是淡淡說了句:「多謝大人好意,大人可以下山了。」

  還有他旁邊那個小丫頭,一副活該找氣受的表情,對著他吐了個舌頭,跟著沈墨一起,就那麼丟下他和隨從,走了。

  事過六年,想到這裡馮宗英仍舊憤恨不已,一拍桌子不滿嚷道:「去把那個黎子何叫進來,最後一輪我親自考他!」

  沈墨以為一封道歉的舉薦信就能讓六年前他對自己的無視灰飛煙滅?做夢!今日就不信找不出他這個得意門生的問題來!

  馮宗英這麼想著,喝了口茶壓壓怒氣,端正坐好。

  黎子何慢步進門,見是他,斂住神色,低頭沉聲道:「馮大人。」

  雖是尊稱大人,今日在這裡,兩人該是學生與考官的關係,因此無需行禮,馮宗英挑挑白花花的兩道眉毛,黎子何連這個都知道,沉著冷靜,見了他不慌不亂,低著頭聽憑吩咐的模樣,若不是沈墨的徒弟,或許還是個可造之材。

  「過來吧。」馮宗英沉聲吩咐。

  黎子何在他對面坐下,兩人之間一桌之隔,桌子是長方狀的小桌,鋪著淡黃色的緞布,上面放了筆墨,白紙,一個小沙包,筆墨和白紙當然是供開方所用,小沙包則是病人擱腕的地方。

  黎子何見馮宗英坐在對面,沒有開口喚人的打算,更沒有移步離開的打算,心下疑惑,既是想為難於她,該找些重病患過來才是。

  馮宗英見他低頭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不客氣地瞪了一眼,隨即恢復一臉正經,將左手放在沙包上,冷聲道:「替老夫診診脈吧。」

  黎子何聽令行事,一手搭上馮宗英的脈門,心中一片清明,馮宗英雖說年近六旬,卻是老當益壯,自己本身行醫,知曉如何調理自己的身體,從未見他生病,至少在她的記憶裡是沒有的,如今讓她診脈,無非是想難為她。

  「如何?」馮宗英見她擒住脈門,煞有介事的仔細辨脈,心裡就像久幹逢露的旱土,暢快淋漓,早就樂得想大笑了,卻還是憋出正經審視黎子何的模樣。

  黎子何探到他的脈時快時慢,時浮時緊,脈動雜亂無章,心下了然,馮宗英年輕時練過武功,此時定是用內力催脈,如此,她找不到問題所在,便無法開方。

  「大人可否伸出舌頭?」黎子何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卻也不能明說,表面那一套還是要做足。

  馮宗英很配合地伸出舌頭,倒要看看這小子能玩出什麼花樣。

  「大人睡眠可好?」

  「好。」

  「大人大小解可還正常?」

  「正常。」

  「那大人可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

  馮宗英見黎子何淡淡一笑,拿起紙筆便打算寫藥方,心中冷哼一聲,什麼樣的師父教出什麼樣的徒弟,跟沈墨一個德行,就知道裝淡定,那種脈象能開方?

  黎子何果然頓住,拿著毛筆,卻是遲遲不肯下筆,剛剛的笑容也有些澀,最終將毛筆放下。

  馮宗英心下一喜,嘿嘿,果然不出所料,裝裝了然一切的樣子罷了。

  馮宗英不屑地接過來,將那藥方從頭到尾看了又看,臉色越來越難看,剛剛平息的怒火又竄了上來,又不像在黎子何面前失了體面,按捺得滿面通紅,放下藥方壓抑著沉聲問道:「解釋解釋這藥方的藥理。」

  黎子何看了看手邊的毛筆,未多猶豫,直接拱手道:「大人身體並無大恙,若是平日飲食再注意些便更好了,大人喜甜食,辣味,且食鹽多,因此小生開了龜茲,丹紅,蓮心,山楂,桂榮,芸精,泥裂七位藥,以助大人消脂去火,活血行瘀,不知小生說的可對?」

  馮宗英聽她說著,臉色越來越難看,剛剛平息的怒火又竄了上來,又不想在黎子何面前失了體面,按捺得滿面通紅,想要反駁卻又說不出什麼,白須隨著雙唇抖了抖,最終敗下陣來。

  黎子何知道多留無益,起身彎腰道:「大人,此輪是否結束?」

  「出去出去!」馮宗英不耐地揮揮手,再不走,他就顧不上臉面上前罵人了!

  沈墨到底是用什麼法子教黎子何?明明自己催動內力攪亂了脈象,他居然還能把出問題來,莫非自己內力有失?不可能!

  可是那個黎子何連自己的飲食習慣都摸得一清二楚,莫不是家裡出了內賊?

  馮宗英一拍桌,桌上的毛筆跳了跳,滾落在地上,內賊,一定有內賊!必須回去清查家丁!

  三日後,黎子何接到通過公試的信函,通知其第二日卯時前往太醫局,與一眾新醫童一同入宮。

  黎子何收起信函,塞入胸前衣襟內,抬頭看見太陽耀眼的白光,閉上雙眼,嘴角微掀,終於,要回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6:29 AM

第八章 入宮

  公試之後的三日時間,黎子何在雲都四處打聽沈銀銀的消息,沈墨雖然說過不管,她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是個女子,又處世未深,總擔心被人騙了去。

  只可惜三日來找遍雲都也未見到人影,最後不得不放棄,一心準備入宮。

  秋夏交接,天氣說變就變,前幾日還是烈日當空酷暑難耐,狂風突然襲來,大雨傾盆,整整一夜,將雲都內外刷洗得乾乾淨淨。

  黎子何一覺醒來,推開窗,一陣涼風撫過,心中分外清明。

  收拾好包袱,轉身掃視房間一眼,確定沒什麼重要的東西落下便踏著步子走了。

  太醫局門口已經聚集了十來名少年,十四歲到十八歲不齊,全部身著灰色長衫,手裡拿著信函,黎子何低頭看看自己,還是最常穿的青色,笑著搖搖頭,坦然走到他們中間。

  幾名少年略有些好奇地看著她,也有幾人,或是彼此相熟,交頭接耳捂著嘴偷偷笑,不時瞥向她的眼裡盡是嘲笑和不屑,黎子何只當什麼都沒看見,低頭不語。

  「你!為何不穿宮中所賜衣物?」李御醫今日領新醫童入宮,一出門便看到黎子何的青衫,在一片灰色中分外顯眼,嚴肅地大聲問道。

  黎子何身子略拱,緩聲道:「小生只收到信函,卻未收到衣物。」

  「胡說!這些東西都是太醫院直接發送,還能錯了你不成?」李御醫盯著黎子何,邊說邊拾著臺階走下來。

  黎子何面不改色道:「的確未曾收到。」

  「你!」李御醫沒料到第一日便遇到這麼固執死板的醫童,明明低頭認個錯便可小事化無,正想開口訓斥一頓,走近一看才發現是沈墨的弟子,一句話哽在喉中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最後清清嗓子:「嗯哼,也不是什麼大事,走吧。」

  李御醫一招手,十來人便一齊跟上了,黎子何心底數了數,包括她在內,有十二個醫童,太醫院十二名御醫,莫非一人分得一個?

  雲都不小,但是太醫局所處離皇宮並不遠,未行多遠便到了西宣門。西宣門是皇宮靠西的側門,醫童無官階,又非受詔入宮,只能走側門,橫穿過西嫣園,便能到達皇宮南面的太醫院。

  入了宮門,十二個醫童齊齊跟在李御醫身後,排成一條長龍,皆垂首緩步前行。西嫣園是後宮嬪妃的宮殿所在,因此除了李御醫,十二人無人敢抬頭多看這園子半眼。黎子何默默走在最後,不緊不慢地跟著,即使只看這地上的泥土,也能猜出自己走過了哪個宮,路過了哪個殿。

  「娘娘,您慢些!」碧衣宮女裝的小丫頭跟在快步前行的華服女子身後,生怕她一個不小心摔到了。

  華服女子頭戴金步搖,身著豔紅錦服,似一團烈火在園中穿梭,正巧看到路過長廊的李御醫一行人,高聲喝道:「站住!」

  李御醫暗道不妙,連忙轉個身,恭敬走到華服女子身邊,周全行了一禮,道:「姚妃娘娘萬安,臣李七海領太醫院新進醫童入院,驚擾鳳駕,請娘娘見諒。」

  黎子何心中一抽,似疼痛又似麻木,最後化作一絲諷刺在唇邊滑過,如今,妃子也可稱作鳳駕了麼?

  姚妃只是淡淡掃了一眼李御醫,便把目光投向十二個醫童,李御醫忙解釋道:「初入宮門,娘娘莫看,汙了雙眼。」

  後宮嬪妃,不是隨便一個男子便可接近,正式入太醫院前,這十二個醫童是沒有身份資格參拜嬪妃的,因此皆垂首站好,連氣都不敢多喘,姚妃一一掃過,目光定在黎子何身上,半晌挑聲問道:「你為何與別人穿著不同?」

  聞言黎子何渾身一顫,腦中思緒瞬時被抽空一般無法思考,身體服從意識,抬起頭直直看向正在前方的女子,娥眉粉黛,巧鼻紅唇,熟悉的臉龐,卻是陌生的眼神,時間仿佛倒轉到六歲那年,季府,瘦弱的孩子跪在花園中,抬頭怯生生看著自己,細聲道:「小姐。」

  腦中恍惚,雙眸乾澀,好似一個瞬間那孩子便長大成人,已是雙十華年,黎子何突覺眼眶溫潤,顫抖著雙唇,一聲「姚兒」幾欲脫口而出。

  啪!

  一聲脆響回蕩在長廊中,耳邊嗡鳴,臉頰刺痛,曾經溫柔地聲音此時尖銳響在黎子何耳邊:「本宮鳳顏,是你能看的?」

  黎子何的整個身子僵住,睜大了雙眼,眨都未眨一下,明明看著前方卻沒有神采,僵直的雙腿後退一步,單膝著地,另一隻腿隨之跪下,垂眸,低首:「小人無禮!娘娘恕罪!」

  園中風起,吹動姚妃髮髻上的金步搖叮噹作響,吹進黎子何心中一片冰涼。

  「娘娘,起風了。」綠衣宮女上前扶住姚妃,將手上的大紅披風小心替姚妃披上,隨即柔聲道:「皇上說過要來用午膳,娘娘該回去了。」

  姚妃頷首,面無表情地攏了攏披風,朝著剛剛過來的方向遠去。

  李御醫這才敢起身,瞥了一眼如木石般跪在地上的黎子何,搖搖頭對著眾人輕聲道:「走吧。」

  仍是李御醫走在最前方,醫童們排成長列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著,丟下黎子何跪在原地,半晌他才重新起身跟在最後,眨了眨眼,握緊的拳頭力盡是汗水,物是人非事事休,今日,是個開始而已。

  雲國以日出之方為尊,因此雲帝的行政殿以及寢宮都在東邊,西邊是後宮所在,太醫院則在東西中間的南面,與禁軍營比鄰,北面則是甚少人去的冷宮。

  十二名醫童,與黎子何想像中的分配方式有所不同,雖說太醫院有十二個御醫,御醫之間也是有所區別,六名上殿御醫,六名下殿御醫,上殿御醫專為雲帝和宮中妃嬪看病,而下殿御醫隨時準備出宮為朝廷官員看病,十二名醫童均分給下殿御醫,通過一年學習考核再來根據個人所長以及太醫院的需求留下部分醫童,或晉升御醫,或直接分配到各地醫診署。如此,每名下殿御醫分配兩名醫童。

  只是今年出了些意外,六名下殿御醫中甄御醫昨日突然病倒,臥床不起,病情來勢兇猛,一時半會恐怕是無法就職,那十二名醫童該如何分配?

  李御醫入宮之後才得到消息,原本醫童名單早已送入太醫院,醫童也都分配好,可這麼一鬧多出兩名醫童,李御醫看了眼黎子何,再看了眼同樣多出來的殷平,心下計較著,這殷平乃殷御醫之子,自是可以直接交給殷御醫,雖說殷御醫乃上殿御醫,不該帶醫童,向院史講明情況也可通融,那這個黎子何呢?

  雲瀲山沈墨的徒弟,資質定是極好,李御醫當然也想收為己用,可馮院史與沈墨過節頗深,若是自己收了黎子何,定會得罪他……

  李御醫將黎子何看了又看,即使剛剛被姚妃娘娘打了一個耳光,仍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公試答卷他也看過,黎子何的確是個人才,可到了太醫院,是個人才的同時,還是個禍害,把這個禍害扔給誰呢?

  「李乾,腦袋可是要搖掉了!」馮宗英入門便看到李御醫對著一眾醫童又是搖頭又是歎息,手裡的花名冊都未曾打開,定是還未宣佈這些醫童的去處了。

  李御醫彎腰行了一禮:「院史大人,甄御醫他……」

  「這件事我知道。」馮宗英打斷李御醫的話,一對鷹似地眼睛掃了眾醫童一遍,正色道:「殷平跟著殷御醫便是。」

  「這個我明白,可是……」

  「可是什麼?」馮宗英白眉一豎,很是嚴厲。

  李御醫瞅了眼黎子何,惴惴道:「黎子何……」

  「他當然是跟著我!」馮宗英又打斷李御醫的話,不著痕跡瞪了黎子何一眼,今日若非為這件事,他也犯不著跑到太醫院來。

  「是,是。」李御醫連連彎腰答應,暗歎這塊肥肉到了馮院史那裡,不知幾日便被榨得只剩渣呢?

  馮宗英的話一出口,醫童們便有些湧動,紛紛找到一早便引人注意的黎子何,那目光有羨慕有嫉妒有憤恨,馮宗英對這個效果非常滿意,憋著得意的笑,裝出嚴肅的模樣撫了撫長鬍,再看黎子何,剛剛蓄積起來的一點成就感瞬間灰飛煙滅。

  黎子何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似地,呆呆站在那裡,低著頭,整個人好似離魂一般,沒有感到榮幸,甚至一點點小激動都不曾流露出來,馮宗英淩厲地剜了她一眼:「黎子何。」

  「黎子何!」

  「黎子何!!!」

  「學生在。」

  在馮宗英幾乎就要咆哮的第三次呼喊中,黎子何終於反應過來,輕聲回答了一句,像幾日未進食般軟綿綿的,馮宗英只覺得顏面掃地,黎子何根本就是無視他的存在!

  那日也不知他是如何拿脈,居然蒙混過關,害得他回去將家中鬧了個雞飛狗跳,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為這事,他的耳朵差點被夫人揪斷!

  結果他就這麼無視他的存在!

  馮宗英越想越氣,恨不得衝上去馬上給他兩耳光以解心頭之恨!

  恰巧黎子何這個時候抬頭,對上他的眼,馮宗英突地一怔,只覺得心臟像是被敲打了一下,不是為他臉上殷紅的五個指印,而是黎子何看向他那一瞬間的眼神,讓他莫名的熟悉,被自己這種感覺嚇到,馮宗英瞥過眼,甩袖倒:「太醫院後廂有一單間,你自己進去住吧,日後我在哪裡你跟著便是。」

  「是。」黎子何垂首回答。



第九章 傳聞

  李御醫宣佈各醫童所屬御醫,便領著十二人到後廂,後廂有一間十二人的通房,專供每年醫童居住,李御醫掃了眾人一眼,嚴肅道:「不管你們師從哪裡,入了太醫院,便都是太醫院的學生,沒有高低之分,也不管你們家世如何,入了太醫院,便都是太醫院的醫童,沒有貴賤之分,不可拉幫結派,更不可互相排擠多生事端,明白否?」

  「明白。」眾人連連頷首。

  李御醫滿意地點頭,又道:「你們收拾下吧,黎子何,你跟我來。」

  黎子何微微頷首,跟在李御醫身後,留下剩餘的醫童議論紛紛。

  馮宗英既然特地聲明讓黎子何單住一間房,李御醫當然照辦,帶著黎子何過去。

  那房間離大通房病不遠,隔了個狹小的走道而已,卻因為夾在兩間大殿之間顯得偏僻,推開房門,一股潮濕之氣撲面而來,李御醫拿手捂住鼻子,回頭看黎子何,面不改色,好似還隱隱有些笑意,搖搖頭,莫不是今早被姚妃那一耳光刺激到了?

  「咳咳,這裡就是院史大人說的住處了,你……你收拾下吧,咳咳……我先走了,咳咳……」李御醫受不了這房內的陰冷之氣,參雜著一股黴腐之味,空氣裡還有不少灰塵,說話間連連咳嗽,交代完連忙走了。

  黎子何拿出手帕擦去桌上厚重的灰塵,將包袱放在上面,環顧四周,簡單的一桌一床一凳,連衣櫃都沒有,床上還堆積了許多壞掉的桌凳,恐怕這裡從前就是用來放廢物的地方吧,兩間大殿將陽光阻了個嚴嚴實實,唯一一個書本大小的「窗」被紙糊住,整個房間陰暗且不通風,與剛剛看的朝向陽光都是極好,各種設施一應俱全的大通房簡直無法相提並論。

  黎子何花了些時間將房間打掃乾淨,除去灰塵,扔掉無用的東西,除了光線和空氣不好,一個人住,倒比與十一個男子同住方便許多,不由感歎馮宗英若是知道自己想方設法的為難變成對她的方便,會不會鬍子眉毛一併豎起來?

  收拾完了,還未坐下休息便聽到大通房那邊漸漸熱鬧起來,乾脆躺下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那姚妃姿色也就一般嘛,為何皇上如此寵愛?聽聞後宮之中,就她一人與妍妃爭寵,喂,你爹不是御林軍副總管麼?有沒什麼小道消息,嘿嘿……」一個輕挑的男聲在一片嘈雜的議論聲中最為清晰。

  那男子這麼一問,其他人都安靜下來,好似都等著回答。

  「哎……宮中誰人不知,這後宮便是妍妃和姚妃的天下,我爹說妍妃……哎,那一堆詞我是記不來,反正長得很美很是妖嬈就對了,而且性子又溫順,還是顧老將軍的獨女,你說她不得寵誰得寵?可那姚妃姿色平平還能如此囂張,據我猜測,姚妃得寵的關鍵就在她那性子!」

  「什麼性子什麼性子?」剛剛那人賣關子似地停下,其他人迫不及待地連連追問。

  「今早你們不都見識過了麼?那個叫什麼的,黎什麼的,頭才抬到一半呢,二話沒說一個巴掌甩過去,我爹說啊……」說到這裡,那人壓低了聲音,可眾人都靜待他的後文,儘管輕聲仍是清晰傳到黎子何耳裡:「姚妃刁蠻跋扈,連皇上都敢罵,卻恩寵不減,全是因為當年的季皇后。」

  此話一出,通房內「嘩」地好似炸開鍋一般,各種詢問聲此起彼伏。

  「季皇后不是死於難產麼?跟姚妃什麼關係?」

  「當年季府滿門,到底怎麼回事呀?我爹從來不跟我說,你快說說……」

  「有人說季皇后沒死呢,連屍骨都未見到……」

  「……」

  「咳咳,停!」還是剛剛那個御林軍副總管兒子的聲音,有些得意,恢復原來的音量道:「姚妃可是當年季皇后身邊的侍女,可算是以陪嫁丫鬟的身份入宮,聽聞皇上對季皇后用情極深,姚妃與季皇后情同姐妹,性子也與季皇后極其相似,因此才聖寵不衰,但是……我還聽過另外一種說法……」

  「是什麼你快說呀,別賣關子了。」

  那聲音再次壓低,神秘道:「當年搜集季府謀逆的證據,聽說姚妃立了大功……」

  「你們在說什麼!」蒼老有力參雜著怒火的聲音突地插進來,打斷那人的話。

  與此同時,黎子何心下一驚,驀地從床上坐起來,不知何時渾身冷汗。

  「長著嘴巴是吃飯的!真閑得慌了,去刑罰司領幾個耳光,以後這類話,再被我聽到統統給我滾出太醫院!」

  馮宗英的怒吼聲讓黎子何稍稍回神,聽見腳步聲向這邊走過來,起身開門。

  馮宗英滿面通紅,明顯是剛剛發過火的模樣,見著黎子何干瞪了一眼,忿忿道:「入了太醫院,跟在我手下,還要我來找你,這成何體統?今日不用做其他事了,去掌藥處幫忙理藥,再把宮中規矩抄上三遍,明日交給我。」

  黎子何只是頷首,不作反駁也不多說話,馮宗英料到他是這個反應,忍字頭上一把刀,他倒是要看看,這沈墨的徒弟,能扛幾把刀。

  見馮宗英甩袖離去,黎子何關上門,垂首往掌藥處去,腦中泛騰不休,盡是剛剛那男子最後一句話:「當年搜集季府謀逆的證據,聽說姚妃立了大功……」

  立了大功,所以封她為妃,寵愛縱容?就算如此,怕也只是原因之一。

  妍妃之父顧恒,是雲國資歷甚深的老將軍,手握重兵,自從妍妃進宮得寵,勢力怕是只增不減,雲晉言以季黎之名,多寵一個姚妃,既博得帝王情深的美名,又遏制妍妃一派的勢力,這種一舉兩得的事情,他豈會罷手?

  當然,若是算上姚妃立功一事,便是一舉三得了。

  黎子何輕輕一笑,閃過一絲嘲諷,抬首正好看到「掌藥處」,一個跨步便進門了。

  雲國太醫院,「醫」與「藥」不分家,每年十二個醫童,若沒有資格晉升御醫,又不想出宮,便可留在掌藥處,日日與藥為伴,配藥煎藥送藥,都是他們的事,地位不高,月俸卻也不少,只是馮宗英既然說她是來「幫忙」,當然沒有俸祿一說。

  「醫童黎子何,領馮院史之命過來幫忙。」黎子何拱手彎腰,對著殿內大長桌前的老者道。

  老者花白八字鬍,帶著黑色紗帽,身著藍色印花官服,抬眼看著黎子何道:「馮院史讓你過來的?」

  「是。」

  「自己進去吧,看著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動手就是。」

  掌藥處占了一間小宮殿,前有殿後有院,一入殿便看到長排長櫃,上面各種方形小格,用來盛放藥材。

  黎子何略鞠躬以示謝意,繞開長櫃進後院。

  後院用來製作藥材以及煎藥,往來數十個藥童,見黎子何進來馬上招呼她晾藥收藥煎藥,黎子何一日都未進食,在院落裡來回忙碌,只是在煎藥的時候偶爾想到在雲瀲山的日子,同樣是草藥的味道,現在聞來反胃刺鼻,為何在沈墨身上聞到,只覺得是淡淡的香氣?

  「妍妃娘娘的藥好了麼?」院裡不知何時來了淺綠宮女裝的女子,揚眉傲慢地大聲喊道。

  煎藥房立刻有人跑出來,一臉討好的笑容道:「好了好了,就等橘姑娘來取呢。」

  黎子何正蹲著身子擺弄草藥,聞言站起身看向那名宮女,只一眼便認出她,隨妍妃入宮的丫鬟,妍妃稱她為小橘,雖然只見過數面,卻印象極其深刻,當年她在妍妃的妍霧殿殿前跪了整整一夜求見雲晉言,便是這個丫鬟屏退殿外所有宮女太監,不讓人任何進殿稟報,更是令侍衛阻住她闖入殿內。

  煎藥房的藥童已經小心翼翼地端著藥出來,與黎子何擦肩而過的瞬間,黎子何腦中閃過千百種念頭,她的袖中就有從雲瀲山帶下來的嬋食散,只需不經意地拂過藥碗,明日妍妃就會暴斃於殿中,她的孩子,雲晉言狠心讓她墮胎,她不信妍妃沒在暗中挑撥,只要一個抬手……

  藥童的動作仿佛在眼前放慢一般,諂媚的笑臉,漆黑的湯藥,繚繞的熱氣,一點點,與六年前的一幕幕重合,紅鸞殿前的郝公公,雨幕後醒目的藥碗,喉間吞咽不去的苦澀,黎子何瞪大了雙目緊緊看著藥童手裡的藥,直到它到了小橘手裡,直到小橘端著藥施然離開,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黎子何鬆開陷入掌心的手指,僵直著雙腿,困難地回到原地。

  不可衝動,不可衝動,投入的毒藥,就算未被人發現,讓妍妃喝了去,沒有知覺毫無痛苦地死去,多的,也不過一具冰冷死屍,時機未到,這樣做只是打草驚蛇,引起雲晉言的懷疑,更何況,死得這般輕鬆?

  她要的,不只是這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6:44 AM

第十章 告白

  清冷的月光透過唯一一個狹小窗口照入小屋內,融入昏黃燭光中,再找不到痕跡,黎子何端正坐在桌前,「抄」寫馮宗英嘴裡說的宮中規矩。

  馮宗英本來就是隨口一句話,所謂宮規,皇宮之中,每宮每殿甚至太醫院掌藥處,都有各自的規矩,馮宗英沒有明確說是哪裡的規矩,黎子何不想投機取巧,也不想被他抓住把柄再來一頓訓,便依著自己的記憶,將記得的都寫下來就是。

  要寫的內容不是什麼問題,畢竟從小在官家長大,還做過三年皇后,問題是黎子何以前與馮宗英太過熟絡,她那一手字還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不想惹他懷疑或是注意,便只有憋著寫其他字體了,那日公試就是擔心被他看出,才放筆口述藥方。

  只是,忙活了大半個晚上,寫了一張撕一張,不管怎麼變化,總覺得能在字跡中找到以前的影子。

  黎子何又「嘶」地撕掉剛寫好的一張,自嘲一笑,季黎已逝六年,就算在字跡中找到她的影子也不能代表什麼,何必庸人自擾?更何況,自己就那麼有信心,他們還記得自己?

  如此一想,黎子何不再多慮,沾了墨飛快寫起來,明日馮宗英定會再找法子「折磨」她,想到這裡,黎子何不由輕笑搖頭,許多年不見,馮爺爺的性子一點都不變,若是換作他人,可能早被他難住了,可是自己面對他那些不大不小的把戲,反倒有一絲暖意滑過心頭,就像小時候自己故意與他生氣,對他惡語相向,製造各種各樣的麻煩讓他注意到自己,然後想盡辦法來哄自己。

  如今這個局面,在黎子何眼裡,就好似兩人互換了角色,即使入戲的只有她一人,也甘之如飴。

  沒有猶疑和顧慮,黎子何的速度快了許多,整日沒有休息,直到傍晚才在掌藥處草草吃了一頓晚飯,早就睏頓不已,剛剛碰到床便沉沉睡去,可蟄伏在心底,被她生生壓抑住的情感,卻在夢裡淩遲般毫不留情地盤剝她的心。

  夢裡看到季黎,看到姚兒,季黎極愛大紅,穿著火紅緞裙在一人高的銅鏡滿意地對自己一笑,高喊道:「姚兒,你快些出來。」姚兒挑開裡間門簾,穿上一身翠綠,拿著手帕捂住大笑逗趣道:「小姐,這叫綠葉配紅花!」

  夢裡季黎一身亮眼的新娘裝,姚兒替她描眉添妝,調笑道:「小姐終於嫁人咯,再沒人強迫我穿著男裝去大街上晃悠了。」季黎斜睨她一眼,眉毛挑的老高:「明日我便讓曲哥哥上門提親,看你還能逍遙到哪裡去。」

  姚兒臉上的紅暈一閃而逝,嗔怒道:「果然是夫君比較重要,姚兒不過是個小小的丫頭,比不得小姐的心頭肉,自己一嫁人便想著如何把姚兒也送出去。」

  季黎忙討好道:「不敢不敢,姚兒明年才及笄,及笄了小姐我也捨不得你,還得多留幾年呢。」姚兒輕輕一笑,替季黎抹上胭脂。

  「嗯哼,怕就怕呀,小姚兒的心思早就飛了飛了飛到曲哥哥心窩裡去了。」季黎一個側身繞過姚兒,從凳子上躥得老遠,扯過床上的紅蓋頭,自行蓋上,未等姚兒再說話便搶先道:「今日我可是新娘子,弄壞了裝束不好交差哦……」

  姚兒兩個臉漲得通紅,最後笑道:「明日我該喊小姐什麼呢?繼續喊小姐?還是夫人?還是太子妃?」

  季黎一手扯下紅蓋頭,原本精緻的面容因著嬌羞更是明豔動人,佯怒道:「小妮子看我怎麼收拾你……」

  夢中紅燭搖曳,喜樂震天,笑如銀鈴,黎子何卻在此時驚坐起身,渾身冷汗,心中訕笑,原來早上那一身冷汗,便是因姚兒得來,任由自己裝得如何不在意如何冷靜,始終敵不過十幾年感情一夕背叛的苦楚,儘管此前已經有一個雲晉言背叛在先,如今再來一個姚兒,仍是被人用力擰著心肝似地疼痛。

  黎子何披著衣服起身,打開房門,一地清幽月光,屋外花樹隱隱擺動,夏日花香幽幽鑽入鼻尖,比日間更加清冽醉人。

  黎子何快步走在長廊中,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沿廊坐下,被樹枝劃傷的手仿佛毫無知覺,只怔怔看著地上隨花葉搖曳的陰影,腦中仍是白日裡聽得的那句話,當年季府滿門抄斬一事,真與姚兒有關麼?

  在她「死」掉之前,雲帝登基三年,後宮之中她一人獨大,直到她終於懷上那個孩子,幾月不可侍寢,朝中大臣紛紛諫言充實後宮。古往今來,沒有哪任帝王後宮只有皇后一人,儘管憋著悶氣,她還是同意封顧將軍的獨女顧琳妍為妃,那時她想著一個妃子,總比在全國選來一批秀女好,哪知道妍妃的入宮,便是她失寵的開始,三個月,雲晉言以養胎為由,將她困在紅鸞殿,外界消息幾乎一概不知,直到一日姚兒神色慌張地告知她,季府被判謀逆,誅九族,三日後處斬。

  那句話對當時的她而言,猶如一道晴天霹靂,雲晉言三月的冷落找到了理由,對妍妃的專寵找到了理由,甚至對她三個月的禁錮也找到了理由,儘管自己不願相信,可雲晉言是靠著季家的支持才順利登基,妍妃的受寵,顯然是雲晉言想要拉攏顧家,而將自己禁足三月,恐怕是擔心走漏風聲。

  歇斯底里,發瘋般找了雲晉言三日,他不肯聽她說話,不肯露面,直至她在妍霧殿跪了整整一夜,終是死心。

  那時的季黎一心糾結在雲晉言為何負她?卻沒有想過季府仿若一夜之間的轟塌,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果,真是有人暗中做過手腳,她要對付的人,便不止眼前幾個了。

  黎子何嘴角掀起一絲笑意,伸手,「哢」地一聲,探到長廊上的枝頭應聲而斷,露水沾染在手指上有些許濕潤,即使弄髒雙手,傷過她的,也該除掉。

  第二日一早,黎子何主動將去找馮宗英,恭恭敬敬將昨夜寫的「規矩」交給他。馮宗英閒散地坐在桌前,看到黎子何恭敬的模樣抖了抖眉毛,知道他的厲害開始服軟了?呀呀,本來以為要磨上十天半個月,這麼容易屈服?真是無趣。

  馮宗英一本正經地接過去,一張張翻看,本來抱著挑錯的心態,看到後面目光卻逐漸深沉起來,白花花的兩道眉毛也慢慢攏在一起,看看手上的紙張,再抬眼看看黎子何。

  黎子何垂首站在一邊,察覺到馮宗英的目光,並不打算回視,不知道沈墨與他到底有何過節使得他處處針對自己,可她打心底不想與馮宗英有過多摩擦,自己本就明白他的性子,只要讓他的「算計」得逞,自己再稍稍示弱平息他心頭的怒火,他日後也不會過於為難自己。

  馮宗英半晌未發一言,最後將手上的紙稿放在桌上,站起身,兩手背在身後,低著頭,看都未看黎子何一眼便走了。

  黎子何瞥了一眼桌上自己的字,再抬頭看馮宗英的背影,踏著緩慢的步子,佝僂前行,隱約透出一種無奈的滄桑感,心中一動,儘管有所掩飾,還是從那些字跡裡看到季黎的影子,所以才會有了剛剛的沉默和現在的無力麼……

  黎子何兀自站在原地,直到聽見人喊她的名字才回過神來,見來人是與她一同入宮的醫童,問道:「何事?」

  「外面有人找呢。」那藥童一臉奇怪地笑容,話說間將黎子何上下打量了個遍。

  黎子何一聽他說話的語調便認出正是昨日挑起「姚妃」話題的人,雖然奇怪會有什麼人來找她,還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自行出去了。

  「喂,你在咱們一群人裡可是混得最好出名最早的,知道我是誰不?」那藥童跟上黎子何的步子,拍著她的肩膀道。

  黎子何輕輕搖頭,算是答覆。

  那人也不見不高興,仍是嬉皮笑臉道:「我叫殷平,殷太醫是我爹。」

  黎子何微蹙眉頭,原來他便是殷平,殷太醫,對這個人沒太大印象,御醫裡面,能近季黎身子的,向來只有馮宗英。

  沒有黎子何的答覆,殷平仍舊跟在後面討好道:「聽說你一直在雲瀲山跟沈醫師學醫,怎麼和鄭丞相的兒子認識的?他還特地上門來找,不如你把我介紹給他認識認識,咱不都是朋友嘛……」

  黎子何詫異,竟是鄭韓君來找自己,對身後之人的聒噪略有些煩躁,加快了步子。

  鄭韓君正坐在太醫院大殿的前廳,悠閒地喝著茶,李御醫還陪在一邊,暗歎這個公子哥哪裡去不好,非得來了太醫院,每次他過來,莫不是鬧得個雞飛狗跳。

  鄭韓君一個抬頭,看到黎子何進門,連忙放下手裡的茶,大笑道:「哈哈,總算是等到你了!」

  說著便故作親密地張開雙臂抱了過來,黎子何仍是一個側身躲過,看到鄭韓君身後的人,臉色一變,沉聲道:「鄭公子,多日不見。」

  「哈哈,那是那是!我說,你怎麼多了個跟班的?」鄭韓君奚落道。

  「鄭公子,在下殷平,為殷太醫……」

  「行了行了,我和子何兄多日不見,忙著敘舊呢,你們不是想在這裡看著吧?」鄭韓君打斷殷平的話,大聲道。

  李御醫被解了束縛似地連連點頭,拉住殷平,對鄭韓君道:「既是如此,我等先退下了,鄭公子和黎……呃,黎公子好生敘舊。」

  直到兩人身影消失在視線裡,黎子何才再將眼神放回鄭韓君後面的人身上,怒道:「銀兒,你怎麼進宮來了?」

  沈銀銀一身墨色侍衛裝,頂著黑色的紗帽,明顯大了許多,幾乎蓋住大半個腦袋,一聽到黎子何喊她,馬上眉開眼笑地扶了扶帽子,衝過來抓住她的手臂道:「師兄師兄,總算找到你啦!」

  「你進宮作甚?」這深宮危險,豈是她能應對的?

  「師兄,你都不想銀兒麼?」

  沈銀銀癟癟嘴,雙眸水汪汪的,看得鄭韓君都起了憐花之意,圓場道:「你看你師兄這麼忙,突然見到你肯定是太意外了……」

  「要你管?」沈銀銀毫不客氣地打斷鄭韓君的話,大聲吼道。

  鄭韓君僵住笑臉,狠狠瞪了沈銀銀一眼,女人沒一個好東西,有求於你的時候日日跟在後面巴結討好,達到目的之後一腳踹掉也就罷了,還要回過頭來踩上一腳吐你一臉口水,算他鄭韓君遇人不淑!

  「銀兒,師父下山找過你,你速速回雲瀲山去。」黎子何皺著眉頭,沒想到沈銀銀居然找到宮裡來了。

  沈銀銀一甩手,怒目道:「不行!不回去!你偷偷瞞著我下山,若不是那日早上被我發現,豈不是被師父關在山上?我這一回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你。」

  「即便不回雲瀲山,這皇宮中也容不得你,跟著鄭公子速速出宮。」

  黎子何對沈銀銀一向輕言細語,甚少生氣,這般斥責的口氣讓沈銀銀的雙眸瞬間積滿淚水,哽咽道:「那……那師兄給我一個答覆……可好?」

  「什麼答覆?」

  「就是……」沈銀銀垂下眼瞼,兩手扯著衣角揉來揉去,最後下定決心般,「就是你下山前夜我與你說過的話。」

  黎子何心中一驚,原以為她那日是醉酒後的胡言亂語,不想她竟還記得,看了看被沈銀銀吼道一邊坐下的鄭韓君,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師兄,那夜我說我喜歡你,要嫁給師兄!」沈銀銀補充道。

  鄭韓君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地看著沈銀銀,一個女兒家,居然當著男子的面,說出這種話來?

  黎子何連忙道:「銀兒休要胡說,有什麼事日後有機會我們再說可好?今日你先與鄭公子出宮,我尋著機會便出宮找你。」

  「不行不行!師兄你入了宮,就算要出宮,最少也得一年以後!今日你回答我,我出宮也好,回雲瀲山也好,全聽師兄的……我……」

  「我當你是妹妹。」黎子何毫不猶豫地打斷沈銀銀,眼看她越來越激動,雖說不想傷了她,可現在鄭韓君在場,不可直接表露自己的女兒身份,要阻止沈銀銀繼續下去,只有如此,讓她儘快出宮。

  沈銀銀豆大的眼淚一顆顆掉下來,竟是愈發激動,唯恐黎子何聽不清般,大聲喊道:「師兄,我說我喜歡你!女子對男子的那種喜歡,不是妹妹對哥哥的喜歡……」

  「噗嗤……」

  不知何時殿外已經有藥童在圍觀,聽到沈銀銀這句話有人看熱鬧般笑了出來,沈銀銀咽下後面的話,雙目通紅,自覺難堪,丟人現眼,低著頭擦了一把眼淚,轉身跑了。

  黎子何更是著急,卻被鄭韓君拉住,不耐道:「行了,我去就好。」

  黎子何的腳步頓住,會意點頭,只能囑咐道:「麻煩鄭公子好好照顧銀兒!……」

  鄭韓君早就動身追沈銀銀,黎子何後面的話他沒怎麼聽到,只是在心底暗暗鄙視了一下,人家好歹是個姑娘,當面表白居然那般不客氣的拒絕,真是沒風度……



第十一章 看診

  夏末的夜晚,涼風習習,黎子何側坐在長廊邊,日落月升,繁星滿布,若說前幾日是因為纏繞不休的噩夢而無法入眠,今夜呢?只是擔心沈銀銀麼?

  自打進了皇宮,埋藏心底數年的各種情緒擠壓湧動,翻騰欲出,每每極力壓制才使得自己保持平靜,只是惡劣的心緒到了夜裡便開始逆襲,要麼完全無法入睡,要麼累到極致睡不過半個時辰便在夢中驚醒,呼吸著與從前相似的空氣,看著六年來不曾變幻的景致,想到那個人就在不遠處,夜夜笙歌,安然入眠,心底如有一把大火在焚燒,惶然,疼痛,還有……從未削減的恨意……

  黎子何突地站起身,回到小屋,吹滅燭火,躺在床上強迫自己不要多想,時日還早,只是進宮幾日而已,時機未到不可衝動!奈何輾轉反側,腦中還是一片清明。

  窗外驀地飄來一陣悠揚簫聲,清越空靈,極其普通的調子,卻仿佛沾上院落裡繁花的香氣,斷斷續續低回盤旋,隨著微微流動的空氣,幽幽鑽入心底,所有流逝的時光,忽然間,仿佛在吹簫者的指間起起落落,剝去流年,消淡了愛恨,黎子何閉上眼,神思融入簫聲中漸漸遠去,心湖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消失了幾日的馮宗英居然主動來找黎子何,黎子何剛剛收拾好準備去太醫院書庫找些書來看,馮宗英不在,也沒人使喚她,打開門便見他站在自己門前。

  「嗯哼。」馮宗英好似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睨了黎子何一眼,含了些不滿,嘟噥道:「日後,我教你寫字。」

  黎子何怔了怔,立刻明白過來,心弦一動,這麼些年,始終記得自己的,恐怕只有眼前這個年近六旬的老人了,毫不猶豫地點頭。

  馮宗英掩飾性地瞪了她一眼,背著兩手走了。

  黎子何眸中噙上笑意,慢步跟在他身後,你不知道我是誰,我知道你是誰,便夠了。

  「跟著我也沒什麼事可幹,日後李御醫若出診,你跟著便是。」馮宗英走在前頭,漫不經心地說道。

  「子何明白。」黎子何頷首,聽到這句話,心裡鬆了口氣,往日馮宗英每日替帝后診平安脈,連帝后的補藥都是由他經手,本以為馬上便有機會再見雲晉言,可馮宗英這麼說,便代表不會帶自己過去了,還沒摸清宮中狀況的前提下,還是不見為好。

  馮宗英見她這麼老實聽話的模樣,滿意點點頭,道:「你去找李御醫吧,我回去睡覺了。」

  黎子何忍住笑容,點頭稱是。

  本已跟著馮宗英到了前廳,馮宗英一走,其他藥童便紛紛看了過來,交頭接耳,有幾人乾脆吆喝道:「喲,子何兄,馬屁拍完了?」

  黎子何只當沒聽見,往後廂走。

  「子何兄,我喜歡你!」身後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喊道,瞬時大廳一片哄笑聲。

  黎子何頓住腳,回頭冷笑道:「莫要忘了,嘴巴是用來吃飯的!」

  眾人頓時噤聲,不止因為馮宗英說過這句話,還因為黎子何此時臉上的表情,儘管與平日一樣面無表情,卻有一種難言的魄力,無形給人施壓一般,讓人不敢反駁。

  直到黎子何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醫童們的議論聲才重新響起。

  「切,不就仗著得到馮院史青睞嗎,才入院的時候馮院史還和他對不上眼呢,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才幾日時間便把馬匹拍得響亮亮的。」

  「哎,人家法子多著呢,就憑沈醫師的名頭,院裡的御醫便不敢怠慢。」

  「沈墨?傳聞他淡泊名利,與世無爭,還敢拒絕朝廷恩賜的院史一職,竟會教出這樣阿諛奉承勢力無理的徒弟,你說那沈墨是什麼人?」

  「神人唄,我明年就滿十八了,也沒見醫術那麼厲害。」

  「廢話!你要能像他那麼厲害,我早成醫仙了。」

  ……

  太醫院的前廳兩側各有四間房,供御醫探討醫術,平日休息用,其中一間專門用來放各種醫書。雖說在雲瀲山的三年,黎子何已經看過不少,可太醫院的醫書更細更全,黎子何思酌著自己拿脈經驗不夠,總要多看些書,從其他方面來彌補。

  「哎?黎子何。」

  李御醫剛好出房門,見黎子何打算入書房,連忙叫住,昨日馮宗英與他合計了一番,日後他出診,便帶上黎子何,雖然不知院史大人為何突然之間對黎子何改觀,可他本就想收黎子何,馮宗英既然那麼說,他當然欣然應允。

  黎子何彎腰頷首以示敬,道:「李御醫找我有事?」

  「院史大人可有跟你說過,日後我出診你便跟著?」

  「今早跟我說過了。」

  「哦,那正好,你現在跟我走一趟。」李御醫側過身子,露出背後的醫藥箱,說話間拿手拍了拍。

  黎子何點頭,隨李御醫出了太醫院。

  李御醫快步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看黎子何,見她低著頭緊跟身後,滿意點點頭,為人內斂,勤奮少語,隱忍識禮,適合在這皇宮中生存。

  「姚妃娘娘那日你見過了,性格你也能猜到幾分,等會去了桃夭殿,凡事小心些。」想到第一日進宮發生的事,李御醫還是有些不放心,特地叮囑黎子何。

  「子何明白。」黎子何沉聲回答,這才知道原來是要去給姚妃看診,難怪從太醫院出來便一直走向紅鸞殿的方向,莫不是紅鸞變桃夭?

  不需片刻,目的地已到,黎子何冷眼看著眼前的宮殿,同樣的磚瓦同樣的門楣,只是主人不同,名字便也不同,呵,這替代,還真是徹底,紅鸞紅鸞,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是鸞非鳳。

  「臣李乾參見姚妃娘娘。」

  「奴才黎子何參見姚妃娘娘。」

  經太監通報,兩人一同入殿,在外間屏風前跪下。

  姚妃斜躺在榻上,粉紅帷幔由上而下鋪滿整個床榻,光滑的絲被隨意搭在身上,懶聲道:「進來吧。」

  話落音,旁邊的宮女便將帷幔放下,黎子何入內只看得到姚妃伸出的一截白嫩手臂和帷幔後模糊的影子。

  李御醫示意黎子何拿著藥箱,自己上前,坐在宮女備好的凳子上,由宮女牽出絲線,由線辨脈。黎子何站在一邊,見他眉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半晌放開絲線,卻是從凳子上站起來跪在地上,自己也連忙跟著跪下。

  「恭喜娘娘,娘娘喜脈……」

  「你說什麼?」

  未等李御醫話說完,姚妃從榻上坐起身,猛地拉開帷幔,露出略有驚訝的臉和身上的大紅緞裙。

  李御醫重複道:「恭喜娘娘,娘娘身懷龍種,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你確定?」姚妃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挑眉問道。

  李御醫不由滲出一身冷汗,連連稱是,姚妃輕輕掃了他一眼,看到跪在後面的黎子何,指著她道:「你!過來替本宮再拿一次脈。」

  「奴才遵命。」黎子何沉著起身,猶豫地看了看姚妃的胳膊,再看了看被她甩開的絲線,最後看向李御醫。

  李御醫觸到他的目光,忙道:「娘娘,這於禮不合……」

  「本宮喜歡如何便如何,是你們這些奴才管得著的!」說話間,姚妃執起床榻上的木枕,毫不猶豫砸在李御醫腦袋上,只聽見「嘣」的一聲響,李御醫不敢躲,穩穩跪在原地低頭受住。

  黎子何不欲爭辯,姚妃不怕,她還怕什麼?上前扣住姚妃的手腕,拿准脈門辨脈,滑脈,如盤走珠,再加上太醫院嬪妃月事記錄,黎子何斂攏雙眉,垂眸跪地道:「娘娘的確為喜脈。」

  「哈哈,哈哈……很好,賞!全部打賞!」姚妃突地大笑起來,雙眼閃亮,極興奮地看著眾人。

  黎子何垂首只當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姚兒?不是,是她被這吃人的後宮逼得面目全非,還是自己從未看清過她?

  「悅兒,去把皇上叫來,本宮要親自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姚妃突地安靜下來,沉聲道。

  一名宮女屈膝領命,急步退下。

  「你們可以走了。」

  姚妃一揮手,李御醫連忙起身,朝黎子何使個眼色,示意她跟上。

  出了桃夭殿,黎子何垂首輕笑,喜脈,自己曾經盼了兩年,終是得了一胎,百般小心萬般呵護,卻是一碗湯藥送入黃泉,雲晉言,你何其忍心?

  垂首間,黎子何只看得到李御醫的腳步,保持速度地跟上便是,卻見他突地停下來,人立馬矮了一截。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耳邊傳來李御醫的高喝聲,明明很近,卻好似從很遠的地方傳到黎子何耳裡,只是一個抬眼,便看到前方刺眼陽光下一片明黃,龍輦緩緩駛近,恍然如夢,許是被陽光紮得疼痛,黎子何眨眨雙眼緩解乾澀,低下頭,彎下一隻膝蓋,隨之跪下另一隻,跟著李御醫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6:57 AM

第十二章 秋日

  龍輦緩行,皇宮中仿佛瞬間安靜下來,只有侍衛的腳步聲,車輦前進偶爾發出的嘎吱聲,還有黎子何自己的心跳聲,腦中恍若突地急速充入熱氣,翻滾著叫囂著欲要找到出口,雙眼被逼得通紅,耳邊僅剩的聲音漸漸被嗡鳴取代,就連呼吸,都開始渾濁。

  黎子何全身僵硬地跪住,強迫自己低下頭,不能抬眼,不能嘶喊,只能瞪大了雙眼,看著眼前滑過一抹明黃,車輪一圈一圈,如在心頭碾過,壓抑到渾身顫抖,死死盯住地上的兩條車痕,直到車輦聲遠去,猛地站起身,急促朝太醫院的方向行進。

  李御醫詫異看著渾身戾氣的黎子何,張大嘴巴趕緊跟上,心裡突突直響,暗自埋怨自己越老越不中用了,居然連一個孩子冷著臉都會覺得害怕……

  太醫院,馮宗英在廳內背著雙手不耐煩地走來走去,看見黎子何一人走在前面快步過來,擰著眉毛吼道:「去看個診居然用了這麼長時間?我睡了一覺再進宮你們還沒回!讓我等了這麼半天!」

  黎子何的臉在看到馮宗英的瞬間柔和下來,垂首不語,任他吼罵。李御醫一看,糟糕,今日真不是個好日子,看診被人砸,出門碰到皇上,冷清的醫童突然變冷臉,還趕上脾氣火爆的院史大人怒氣衝天,只好認命地跟著黎子何在一邊站著。

  「就算是步行到西苑,也不會慢到這個程度吧?啊?有什麼可磨蹭的?太醫院大把事情要做,就你們這個磨蹭性子,上百個御醫都不夠用!」

  廳內只有馮宗英一人咆哮的聲音,剩下兩人皆不言語,吼了幾聲馮宗英也有些氣喘了,又想到自己這脾氣發得好像有些無理了,他的確回去睡了一覺,可翻來覆去睡不著,想到黎子何那一手字,經他教導一番,不出些許時日,又能……又能看到那丫頭的字,就心心念念回到太醫院早點教黎子何寫字,哪知道等來等去沒瞧著人影,窩了一肚子火哪能不發……

  想到那字,馮宗英眼眶一熱,也不再訓斥了,歎口氣道:「黎子何跟著我來吧。」

  太醫院的八間房,靠左第一間便是專供院史來用,黎子何跟著馮宗英進門,房間算得上一個小書房,外間放了許多醫書,一張雕花長桌,備了筆墨紙硯,整整齊齊放在桌角,裡間一張小床,供日間休憩來用。

  「你坐那邊。」馮宗英指指長桌旁邊的太師椅,這房間平日少外人入內,只備了一張椅子。

  黎子何猶豫道:「還是大人坐吧。」

  馮宗英白眉一豎,不耐道:「你站著怎麼能寫好字?我讓你坐就坐,瞧不起我這把老骨頭還是怎地?」

  黎子何依著他的意願坐下,拿起桌上的筆,右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恍惚看到六歲那年,第一次握筆寫字,馮宗英拿著戒尺毫不心疼地打在白嫩地小手上:「先坐好,頭正,身直,臂開,足安。」

  「拿筆,收放自如,力而不僵,雋而不媚。」

  「字如其人,做人不可隨性,寫字亦不可隨意,需靜心,修心,即可修人。」

  「丫頭你在不在聽我說話?」

  「這是寫的個什麼東西?重寫!明兒一早帶入宮給我,否則這一個月都無需進宮找我了……」

  「丫頭,你這是畫畫呢?」

  ……

  夏日的尾巴不知不覺中一掃而過,宮中飄下第一篇金黃落葉,昭示秋日的來臨,天氣逐漸變涼,到了夜間便帶上些許寒意。

  黎子何裹緊身上的被子,整個身子蜷成一團,這天氣陰沉,受過傷的股骨酸疼難耐,明日怕是要下雨了。

  窗外蟲鳴聲已經少了許多,只聽到秋風刮過,帶動枝葉搖擺的嘩啦聲,黎子何將腦袋埋在被子裡,明明已經有了睡意,閉上眼卻仍是睡不著,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心裡空蕩蕩的,卻找不到哪裡不對勁。

  來回翻騰了兩次,乾脆坐起身,披上衣服點燃蠟燭,剛在桌前坐下,便明白缺了什麼,這個夜晚太過安靜,不止是沒了夏日蟲鳴,還少了半月來夜夜相伴的簫聲。

  黎子何攏了攏衣服,走到小窗前,夜色正濃,星月無光,窗外的宮殿樹木,都只看到模糊的影子罷了,借著屋內透出去的燭光,看到細雨一絲絲,如銀色髮絲一般隨風飄落,打在葉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輕輕一笑,原來下雨了,那人該是不會吹了吧。

  吹滅燭火,躺回床上,那簫聲突地破空而起,縈繞在耳邊,黎子何心中一喜,不知是何人,居然在這深宮中夜夜吹簫,前幾日她還特地出去找了一番,沒見著人影,更奇怪的是,這簫聲經常一響便是大半夜,直到自己沉沉睡去,也不知是吹到何時才停,整個太醫院居然沒有人議論這件事。

  摒去雜念,黎子何的思緒隨著曲子漸漸平緩,如往日的數十個日夜一般,沉沉睡去。

  沈墨靠坐在樹枝上,繁密的枝葉擋住他大半身形,他又穿的一身黑衣,地面上的人若不抬頭仔細察看這顆大樹,要發現他實在不易。從他的角度,剛好看到黎子何的小屋一角,本來擔心馮宗英因為幾年前的事情為難她,進宮來看看她是否一切安好,無意中發現她幾乎夜夜難以入眠,便想起那首安神曲。

  今夜見她早早睡去,暗想她的心緒已然恢復平靜,可見她屋中燭光再亮,一絲憐惜仿佛化作春水蕩漾在心頭,無知覺地滿腹柔腸,持蕭吹曲,這簫聲他用內力傳音,只有黎子何一人可聽見,也不擔心被人發現,只是念及黎子何心中持久不散的執念,淡然素雅的曲子,竟被他吹出幾分惆悵味道。

  看到屋中久無動靜,沈墨放下長簫,擦去它身上的雨水放在腰間,抵在樹幹上的手臂稍稍用力,一個翻身便已經到了屋子後面的小窗前,灰白的窗紙擋住他所有視線,輕風夾雜著細雨落在他耳邊,卻仍舊能清晰地聽見屋中女子輕淺的呼吸聲。

  沈墨抬起手臂,動了動手指,突然想要戳破窗紙看看裡面的女子。

  細雨早就滲透沈墨的黑衣,連同濕漉的長髮一起貼在身上,雨水順著他舉起的手一滴滴落下,沈墨像是呆住一般,依稀可見那五指微微顫動,最終握成拳頭垂下,迎著風雨轉身離開。

  一晃又是半月,黎子何每日跟著馮宗英學寫字,其實只用慢慢將字體變回原來的樣子就行了,每每看到馮宗英對著自己的字發愣,心頭溫暖,又有一絲愧疚,明明人在眼前,卻要借字緬懷。

  黎子何還發現,馮宗英不是不帶自己出診,而是他現在幾乎從不出診,原來替雲晉言把平安脈的任務交給了殷御醫,宮中無后,兩名寵妃也分別由兩名御醫主治,只是姚妃有孕之後,地位瞬時高出一截,每日診脈的御醫變成殷御醫,黎子何也因此未再見過她。

  原本每夜的簫聲,在那個雨夜之後再未出現,之前的半個月,已經讓黎子何的心緒漸漸平緩,少了簫聲也慢慢習慣,可以安穩入眠。

  與太醫院的醫童們還是處不來,黎子何清楚他們在背後對她的身世背景竊竊私語,甚至嫉妒她與馮宗英之間較為和諧的關係,特別是馮宗英開始手把手教她醫術之後,那些人對她更是嗤之以鼻。黎子何不想巴結誰,況且也沒必要,每日學醫已經將時間塞得滿滿的。

  隨著黎子何對太醫院的適應,生活好像就此平靜下來,無波無瀾,就在黎子何覺得略有閒暇的時候,太醫院,整個皇宮,甚至舉國上下,因為一道聖旨而沸騰起來。

  雲帝晉言,於登基九年來首次征選秀女,雲國女子,但凡下滿十四,上不出十六,由各地府衙選貌美賢良,才藝俱佳者為秀女,集中送往雲都皇宮。雲國上下議論紛紛,眾人皆在猜測,隨著後宮充實,虛空六年的後位,會花落誰家?



第十三章 秀女

  「要為那些秀女驗身,憑什麼要我的醫童?不去!」馮宗英使足了力氣,顧不上自己也會疼,一掌拍在長桌上,震得桌上的毛筆都跳出許遠。

  殷御醫年近四十,體型微胖,面色紅潤,見馮宗英發火,臉上並無懼色,意氣風發地拱手道:「皇上月前才下旨選秀,我等絲毫準備都無,前日又診出妍妃娘娘懷有喜脈,勢必要有一名御醫專程伺診,如此一來,人手更是不夠,黎子何平日在院內並無要事,院史大人何須如此緊張。」

  馮宗英狠狠瞪他一眼,不依不饒道:「不去就是不去。」

  若是別人來找,讓黎子何去去也無妨,可是殷奇來要人,他偏偏不給!毛都沒長齊,仗著聖寵不把他放在眼裡,只要他還在一天,這太醫院便是輪不上殷奇來說話!

  「大人莫要忘了,這對黎子何也是一個機會,如若執意不肯參加,一年後的醫童考核,恐怕會因此丟掉許多優勢!」殷奇臉一冷,毫不客氣地咬牙狠聲說完,瞥了一眼馮宗英便甩袖氣勢洶洶地走了。

  馮宗英怒極,又是猛地一拍桌,氣急攻心,一口氣沒順上來,連連咳嗽起來。

  黎子何被他遣出去拿些醫書,回來正好撞見得意洋洋的殷奇,再進門看到馮宗英氣急咳嗽,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連忙放下書,拍著馮宗英的背替他順氣,一邊道:「大人,莫要傷了身子,何必與那種人斤斤計較?」

  太醫院有上殿御醫和下殿御醫,統規院史管制,還有一名副院史,出自下殿御醫,就是前陣子生病的甄御醫,兩名院史醫術高超,經驗豐富,資歷更是無刺可挑,在太醫院內有著很高的威望,即使不看官職,仍是人人敬重三分。

  可自從皇上寵信殷奇,院中這種和諧便開始打破。那殷奇的眼睛好似一個瞬間長在了天上,看所有人都是低他一等,兩位院史大人自是不放在眼裡,為人愈發傲慢。

  若是在以前,馮宗英早嚷嚷著到雲晉言那裡,想法子將他趕出太醫院,黎子何見馮宗英為何沒有任何動作,甚至一再忍氣吞聲,也估算到他與雲晉言之間的關係,再不似從前,無法阻止他與殷奇的衝突,便只有安慰了。

  馮宗英順了口氣,示意黎子何停下,沉聲道:「明日秀女入宮,你跟著那群人去幫忙。」

  「嗯。」黎子何放下手,垂下眼瞼,將剛剛發下的醫書拿到馮宗英面前,道:「這是大人要找的醫書。」

  馮宗英瞥了她一眼,見她無喜無憂,事不關己的模樣,抖了抖眉毛,不耐道:「既是過去,肯定不只是簡單的驗身,秀女受封之前若需診脈,也是你們過去。」

  「嗯。」黎子何仍是一副不鹹不淡的模樣,簡單回答。

  馮宗英恨不得上去敲她一把,這淡定裝的時間也夠長了吧,碰上這麼重要的事,也不肯多問自己幾句,瞪了她一眼繼續道:「那些個什麼秀女,妃嬪,到時候把戲多多,你給我擔著點心,別惹了什麼麻煩讓我給你收爛尾,那些女人……」

  女人多的地方陰氣重,馮宗英差點脫口而出,又給咽了下去,這話還是不大適合說出來,可後宮的爾虞我詐,他自己都數不來親眼目睹了多少,「醫」,用得好是救人,用得不好那便是害人,一旦牽扯進去,便不是那麼容易脫身的事,繼續提醒道:「反正你遇事多長個心眼,可別頂著淡定的帽子別人讓你幹什麼你就傻乎乎的全幹了。」

  「子何明白。」黎子何嘴角牽起一絲笑意,輕輕頷首。

  最終入得皇宮的秀女有數百來名,經過一輪輪篩選之後留下百餘名參加殿選,除去雲帝收納後宮的秀女,部分會被賜給王公大臣,再剩下的便留在宮中充宮女,季黎做皇后時未經歷過選秀,在嫁給雲晉言之前卻是見過的,雲國歷來三年大選一次,先帝后宮嬪妃不說成千,五六百人是有的。

  到了雲晉言繼位,季黎為后,第三年時季黎殞命,雲晉言以悼念皇后為由,並未選秀,直到六年後的今日,才終於開始第一輪選秀。

  黎子何也未料到,自己剛入宮便趕上選秀,規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龐大,數百秀女整齊端正地站了大半個西前苑,秋日的陽關頓時變得刺目,眯了眯雙眼,不再看那片姹紫嫣紅,加快腳步往西醫署走去。

  「哎哎,你走那麼快幹嘛,慢點,慢點!」殷平跟在黎子何身後,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楚那群秀女的模樣,這麼多美貌女子齊聚一堂,若是不瞧個夠,人生一大憾事啊!

  黎子何不理,自顧往前走,西醫署是為秀女驗身臨時組建,兩名御醫帶上所有醫童,一日時間需將所有秀女的脈診到,以確定秀女身體無恙,如此算下來,每名醫童負責幾十名秀女,一日時間還是有些急促的,她本來就對殷平本無好感,此時更是懶得理。

  殷平見她目不斜視地一路向前,心裡暗暗嘲笑了一番,說他有斷袖之癖,看來還真有些道理呢,可惜那日沒撞著現場告白的好戲……

  西前苑地處後宮的最前方,苑前寬廣的一片空地,中間的福秀宮是秀女殿選前的住處,西醫署便是在福秀宮對面的一間小殿,中間隔了一處小花園。

  黎子何依次為秀女拿脈,若遇上不太確定的情況,便交由經驗豐富的兩名御醫,其他醫童也是如此。

  殷平與黎子何分在一間房,不時偷眼瞅瞅對面的秀女,卻也不敢太過明顯,能近距離地飽飽眼福便行了,暗歎自己爹不夠顯貴,否則找皇上要兩個回去做夫人……想到這裡心就飄了起來,色心一起,又抬眼看了下對面的秀女,卻見那女子好不矜持伸著脖子直勾勾盯著隔了兩張桌子的黎子何。

  不知羞恥!殷平腹誹,心念一轉,對著黎子何笑道:「子何兄,這脈象……好像有些奇怪,你過來看看可好?」

  說話時瞥了一眼那女子,果然整個人都興奮起來,目光灼灼地盯著黎子何,心中暗笑,莫不是有什麼私情?一般女子,哪敢這麼直接地打量男子?

  黎子何剛好把完一名秀女的脈,聞言抬頭,就看到沈銀銀正笑得燦爛,沖著自己調皮地眨眼,心跳都快漏掉一拍,她居然進宮了!還是以秀女的身份……

  一個激靈站起身,半個字都未吐出口,便聽到外殿太監高喝:「妍妃娘娘,姚妃娘娘駕到!」

  黎子何腦中有那麼一瞬一片空白,馬上反應過來,提起桌上的筆,速速寫下三個字:「病,出,師。」

  「統統給本宮出來!」

  剛寫完便聽到姚妃的怒吼聲,黎子何迅速將寫下的字揉成紙團握在手心,抬頭,面上鎮定,給了沈銀銀一個警告的眼色,隨眾人一同出去。

  沈銀銀見自家師兄不怎麼高興,癟了癟嘴,站在原地等著黎子何,他卻是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與她擦肩而過,心頭的失落剛剛升起,發現手心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紙團,心中一甜,將紙團握在掌心,跟著黎子何出去了。

  「誰?剛剛是哪個奴才通報?」姚妃還是一身刺眼的大紅色,站在院落中央,橫眉冷喝道。

  「奴……奴才在。」角落裡一名太監唯唯諾諾地回答,一邊跪著快速鑽出人群,腦袋沉沉扣在地上,因為恐懼而渾身發抖。

  「你?你剛剛說什麼?」姚妃緩和了神色,垂下眼瞼,掩不住傲氣,輕笑問道。

  「奴……奴才說……」太監的聲音不停顫抖,咽了好幾次口水,才繼續顫巍巍說道:「奴才說……妍妃娘娘……姚妃娘娘……」

  「掌嘴!」未等話完,姚妃厲聲道。

  那太監直起身子,毫無猶豫地拿兩手對著自己的臉輪著甩耳光,不過片刻,原來白淨的臉紅腫起來。

  黎子何出門便剛好撞見這一幕,也不多看,低首跪在門外,瞥眼見沈銀銀還未反應過來,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

  沈銀銀未經世事,哪裡知曉宮中規矩,見那太監自己打自己耳光,還一點餘力都不留,淨想著看稀奇了,被黎子何這麼一拉,才恍惚想起來院落中間那兩個女子,好像身份地位比自己高,是得跪著的,雖說不怎麼樂意,見自家師兄都跪了,也隨著跪下了。

  「行了,你可知自己哪裡錯了?」姚妃脫下身上的披風,交給後面的悅兒,淺笑盈盈地走上前,看住小太監。

  太監的臉紅腫不堪,說出的話含含糊糊,卻也聽得真切:「奴才知錯!奴才知錯!」

  「哪裡錯了?」姚妃咄咄逼人。

  饒是那太監清楚自己受罰是因為剛剛唱到的時候將妍妃放在了姚妃的面前,此時也不敢說出來,姚妃得罪了,不敢再得罪一個妍妃,只能對著硬實的地面大力磕頭:「奴才知錯!奴才知錯!……」

  「拖下去,杖刑!」姚妃擰眉冷聲道。

  身後馬上有兩名太監出來,將他拖走,只留下剛剛磕過的地面一片血紅。

  「你是不是想說,妹妹行為過激了?」姚妃挑眉,笑吟吟對著一直在身後看著的妍妃。

  妍妃鳳眼柳眉,粉腮紅潤,素齒朱唇,只穿一身淺淡的鵝黃綢裙,腰間簡單的繡花緞帶,顯得身姿嬌小,分外惹人憐惜,相對姚妃的氣勢逼人,整個人顯得尤為溫和,淡淡笑道:「妹妹既是知道,我也不多說了。」

  「不是你說想過來看看將入宮門的妹妹們,怎麼又站在那裡不動了?」

  院中秀女宮女太監醫童御醫,早就跪了一地,靜謐的花園中,姚妃挑釁地問話很是刺耳,妍妃掃視了一眼眾人,妍妃輕蹙眉頭,眉間掩不住的憂慮無奈,歎了口氣,「如今這副局面……」

  「姐姐這是怪我?」

  「沒有。」妍妃搖頭,垂下眼眸,拿著手中的帕子捂住嘴輕輕咳嗽了幾聲,迎住姚妃的眼神,弱聲道:「罷了,擇日再同妹妹過來,今日先回去可好?」

  姚妃見她弱不禁風的模樣,擰了擰眉,沒回答她的話,轉個身面對眾人道:「都起來吧。」

  沈銀銀這頭看戲正看得帶勁,居然就這麼打住了,果然,鄭韓君說得對,女人掐架可真有意思,只是那妍妃未免弱了些,真是容易欺負。

  姚妃掃了眾人一眼,大步離開,頭上的金步搖叮噹作響,身後丫鬟太緊也急步跟上,妍妃未有跟她爭搶的意思,帶著一干人等徐步跟在後面。

  殷平一直跪在黎子何和沈銀銀身後,兩人跪下前那麼點小動作,可是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早就看那黎子何不順眼,憑什麼得到馮院史的賞識?結識丞相的獨子也不肯介紹給自己,成天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今天就給他點厲害看看!

  沈銀銀正打算站起身,背後一股暗力,一個沒站穩,「呀」的一聲,打了個趔趄,恰好前面是幾節臺階,若是滾下去,摔得疼不說,這麼多人看著,丟死人了!這些想法只是在腦中一閃而過,沈銀銀瞬間作出判斷,使出功夫,一個漂亮的翻身穩當落在地上,狠狠剜了殷平一眼。

  姚妃已然消失在轉角處,妍妃腳步慢,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頭便看到沈銀銀一人得意地拍著兩手,站在院落裡,轉個身走回來,輕輕一笑,道:「這位妹妹,可是摔著了?」

  「啊?沒有沒有,呵呵。」沈銀銀只覺得眼前這女子,美得晃人眼,還對著自己溫柔地笑,連連擺手,實話實說。

  「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定是傷到了,我殿上有些傷藥,隨我回去用些可好?」妍妃上前,拉住沈銀銀的手。

  眾人本欲起身,見妍妃回來,仍是跪在地上。

  黎子何心中憂慮,卻也沒有任何立場身份來阻止,只能看銀兒的造化了。

  沈銀銀幾乎被那溫柔的笑容迷得暈眩,可馬上想到鄭韓君跟她說過,後宮女子勾心鬥角,什麼樣的角色都有,再想到師兄剛剛緊張的模樣,不敢太輕率,搖搖頭道:「娘娘,我沒事,呵呵。」

  「妹妹是嫌棄我妍霧殿?」

  妍妃放下沈銀銀的手,若有春水蕩漾的明眸中透出一絲哀傷,沈銀銀哪裡見過美女含怨的模樣,楚楚可憐得同為女子的她都覺得不忍心,更何況妍妃話到這個份上,也不容拒絕,忙道:「銀銀不敢,走吧,我跟你去就是。」

  妍妃輕輕一笑,又拉上沈銀銀的手,柔聲道:「妹妹的爽朗性子,真是討人歡喜。」

  沈銀銀笑笑,回頭看了眼師兄,想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卻見他低著頭,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只好作罷,跟著妍妃走了。不知這妍妃找自己何事?反正自己也會武功,她看起來還挺溫柔的樣子,自己也沒得罪她,應該不會有事,去去就回。

  黎子何心緒不寧地繼續未完地看診,對於妍妃,她是不瞭解的,三月時間,被困在紅鸞殿,只聽聞新進宮的妃子如何貌美,如何受盡聖寵,真正見面只是在她入宮後的第二日,來給皇后請安,那時她心懷怨氣,自是懶得仔細打量妍妃,到了第三日妍妃的請安便被雲晉言下旨免了。

  今日看來她溫婉如水,羸弱如柳,可真是如此?黎子何是不信的,或者說是不願相信的,寧願將事情想得複雜,也不肯承認自己曾經輸在妍妃的柔情攻勢下。

  終是完成一日的看診,黎子何惴惴不安地回到太醫院,夜色籠罩的太醫院,一片安靜祥和,黎子何回到小屋中,點燃燭火,忽明忽暗的燭光,如自己忽上忽下的心跳,沈銀銀是一張白紙,她希望看著這張白紙乾淨地走完一生,可偏偏,是自己帶她入了這牢籠,進了這險局,必須找機會與她說清楚,讓她趁著殿選之前儘早裝病離開皇宮。

  這麼長的時日,為何沈墨還未找到她?讓她一再往皇宮闖?

  「黎子何!」

  聽到敲門聲和呼喊聲,黎子何開門,見一名略有眼熟的醫童站在門前,打量他一眼道:「外面有人找。」

  黎子何頷首道謝,暗自揣測,這麼晚是誰來找自己?

  快步走到前廳,殿外站著一名太監,鬼鬼祟祟往裡瞅了瞅,見黎子何出來,堆上笑臉問道:「公子可是黎子何?」

  黎子何點頭,並未見過這太監,在宮中也無認識的人,會托太監來找她。

  「吶,這個給你,傳話是『救我』。」太監從腰間拿出一物,塞到黎子何手裡轉身便跑了。

  黎子何看到手中物件,心頭一跳,想都未想順著太監離開的方向追過去,那太監給她的,是她曾經送給沈銀銀的木簪子。

  好在太監怕被人發現,步子雖快,卻左顧右盼耽誤了速度,黎子何一個跨步上前攔住他,急聲道:「給你簪子的女子呢?」

  太監不安地瞅了瞅四周,低聲道:「好像……好像被皇上喚去侍寢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7:10 AM

第十四章 侍寢

  黎子何回到小屋中,腳步都有些飄浮,沈銀銀被喚去侍寢,讓她去救,她有何身份去救?如今鬧得這個局面,也是自討苦吃,還害了一個乾淨的孩子,若是自己一早向沈銀銀表明身份,便不會有這些麻煩事了。

  燭光閃爍,拉長黎子何的影子,忽明忽暗投在窗上,夜色愈沉,黎子何撫額坐在桌前,勉強撐住身子,突覺身心俱疲,進宮本是自己的事情,不願牽扯旁人,可沈銀銀是因她入宮,今夜一旦被雲晉言寵倖,除非死,再無出宮之日。

  心頭如一把烈火在焚燒,腦中翻騰的盡是沈銀銀對自己的笑臉,還有六年來被她封存在腦中,雲晉言的臉,濃密劍眉,星目閃亮,始終含笑看著自己,曾經那樣一副英俊溫柔的面容令自己幾近癡迷,這麼些年刻意讓自己模糊對他的記憶,今日泛出心湖,原來還是清晰如人在眼前。

  耳邊再次響起熟悉地簫聲,飄飄揚揚縈繞耳邊,可惜再平復不下自己的心緒,黎子何驀地站起身,推開房門急速在院落內穿行,四處張望找尋,沒有理由的,今日就是想找出那吹簫者,或許院落裡的夜風能讓自己心頭的灼熱散去,或許這樣尋找的過程可以讓自己暫時不去想今晚可能正在發生的事情,繞著院落一圈一圈,耳邊再聽不見簫聲,甚至連自己走出屋子的目的都不記得,只是茫然地不停遊走,直到耳邊一聲輕喚。

  「子何。」

  黎子何怔住,終於停下腳步,看向聲源處,沈墨一改往日的月白長衫,只穿了一身簡單的黑衣,輕擰眉頭,站在她的小屋前。

  黎子何有片刻恍惚,沒有思考沈墨如何進宮,為何會在這裡,如看到救星一般,踏著匆忙地步子上前:「師……」

  話剛出口又噎住,沈墨身上的藥香讓她稍稍清醒,沈墨是來找沈銀銀的,只要自己告訴他沈銀銀的現狀就好,無需驚慌,深吸一口氣道:「銀兒被皇上召去了。」

  「嗯。」沈墨並不意外,淡淡點頭。

  黎子何擰眉不解,皇宮這種吃人的地方,沈墨自己都不願呆,聽到沈銀銀可能就此被困宮中,竟沒有任何反應,問道:「不想辦法救她麼?」

  「我早就說過,銀兒該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我自是不會干涉。」

  「可她還小……」

  「她都可以嫁人了。」沈墨打斷她的話,神情淡漠,好似真不打算去救沈銀銀。

  黎子何心中一堵,沒由來的一股悶氣,「你早就知道她進宮了,可既然在暗中看著她,為何不出手相助?你明知她是一時糊塗錯入宮中,既然不打算出手相助,今日又為何來這裡?」

  沈墨垂下眼眸,背過身去,沉默不語。

  原來相處三年,自己未曾有一些,哪怕是少許地瞭解過他,黎子何突覺夜風寒冷,直直吹入心底,沈墨看似溫和,卻有著固執的一面,看似善良,對與自己情同父女的沈銀銀都有些冷漠,看似淡薄,她卻覺得,實則涼薄。

  「你想作甚?」聽到黎子何的腳步聲,沈墨回頭,見她步履匆匆,舉手投足間還泛著些許煩悶,開口叫住她。

  黎子何停住腳步,並未回頭,沉聲道:「為我自己做的事情負責!」

  沈墨凝噎,說不出來是氣是悶,即使是對沈銀銀,他盡到為師的職責,將她撫養成人,教習醫術,為人之道,他覺得這便夠了,無論什麼人,不可能一輩子由他人撫著走路,只有自己摔過痛過,才能將路走得更好,可是對面前這個徒兒,他總是不受控制地關注太多,如今日……

  思及此,沈墨更是煩悶,那個雨夜,他站在黎子何窗外,心弦仿佛被人拂動一般,幾乎無法控制地想要看看許久未見的黎子何,終是忍住,並告誡自己不可對她人投注太多感情,可默默地觀察她,這麼些年來,仿佛成了習慣,待在雲瀲山,不時想要看看她稚嫩的臉上認真的表情,想要看到她冷清的雙目……

  這種狀態,極其不正常,沈墨說不出自己為何會這般在意黎子何,只覺得自己不該如此,翻身匿在夜色中,對於徒弟,他只需傳授醫術。

  黎子何快步走到前廳,見馮宗英房間燭光閃爍,雙眸一亮,大步上前敲門:「大人,黎子何求見。」

  「咳,進來吧。」

  馮宗英的聲音蒼老,有些疲憊,黎子何顧不得許多,推開門,剛進門便屈膝跪下,鄭重道:「請大人幫子何一次。」

  馮宗英放下手中的毛筆,輕輕擱在硯臺上,抖了抖剛寫好的一幅字,抬起眼皮道:「何事?」

  「大人可否先應允子何?」

  馮宗英放下字,認真打量黎子何,沒想到這小子也有這般衝動的時候,雖說是沈墨的徒弟,有些讓人討厭,可這些日子也勤奮聽話,那一手字,越寫越對,直接導致他幾乎忘掉他曾經把自己家裡攪得一團糟,馮宗英覺得這是千年難得的報復機會,揚揚眉毛道:「我為何要先應允你?你先說到底怎麼回事了。」

  「子何的師妹……因為一些誤會入宮,如今,被皇上……召去侍寢,可師妹……」

  「你說什麼?」馮宗英本還想賣賣關子,可聽到黎子何的話,眉毛都豎起來,一掌拍到長桌上「嘭」的一聲巨響。

  「師妹頑劣,不知宮中規矩,若是冒犯聖怒……」

  「等等等等,你說你那師妹,現在是未正式入冊的秀女?」

  「正是。」

  「還跪什麼跪,跟我走。」馮宗英冷著臉,兩手背在身後,率先出了房門。

  黎子何詫異馮宗英的反應,卻也沒多說什麼,快步跟在身後,向著雲晉言的寢宮走去。對於是否想辦法救沈銀銀,黎子何猶豫,甚至一度放棄,自己一個小小醫童,沒有能力去找皇帝要人,也不想因此引火上身,可是看見沈墨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始終做不到冷眼旁觀,沈銀銀未曾害過她,她亦不想再虧欠任何人。

  雲晉言的寢宮在太醫院右側,平日若不直接去妃嬪殿上,受昭者便被直接送到龍璿宮,宮中侍衛大多認識馮宗英,沒有過多阻攔便直接放行。

  越是接近龍旋宮,黎子何原本煩亂的心漸漸平復,竟是冷到毫無知覺,低頭一步步走著閉眼都能描出的大道。

  馮宗英怒氣衝衝地穩步走在前面,宮外守夜的太監一見他,臉色一變,扯開嗓子唱道:「馮院史求見。」

  馮宗英瞪了那太監一眼,求?一句話都沒說出口,居然說他求見!

  儘管聽聲音便可辨認,黎子何還是快速地抬眸掃了一眼那太監,不是郝公公。

  不稍片刻便有宮女開門,見是馮宗英,恭敬彎腰行禮,識趣地退下了。馮宗英示意黎子何在屋外等著,自行進門。

  黎子何站在門外,涼風鑽入衣襟,夜露浸染肌膚,引起一陣顫慄,只是無心多顧,整個人的神經崩在一起,房內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馮宗英入了房,順手關上門,瞥了一眼左邊裡間的床榻,見一女子抱著雙膝一動不動坐在那裡,見自己進門探出半個腦袋,又馬上縮了回去,這女娃就是黎子何的師妹?剛剛也沒聽清黎子何到底讓他來幹嘛,可那個見色忘義的雲晉言,秀女還未入宮就急著弄上床,就算是別的女子,他今日也得一竿子打下去!

  「馮爺爺,這麼晚來找朕,可是有事?」

  雲晉言明黃龍袍,長髮束冠,冠上的夜明珠很是惹眼,馮宗英這般闖進來,連行禮都沒有,也不見他惱怒,將眼神從手裡的書上移開,抬眸和聲問道。

  「我要帶那秀女走。」馮宗英吹吹鬍子,毫不客氣地嚷道。

  「馮爺爺!」雲晉言的聲音驀地轉冷,「朕尊稱你一聲爺爺,免去御前行禮,可不代表你可以為所欲為,置禮法於不顧。」

  「哈,你也知道禮法?秀女還未入冊,好生生的黃花大閨女,你一聲令下就抬到自己宮中,不怕人說你強搶民女?」馮宗英諷刺道,明知道自己的說法錯得離譜,還是氣勢不減,他這個人就是記仇,討厭的人,哪怕是玉皇大帝,也休想讓他有好臉色!

  「馮爺爺是否該注意措辭?」雲晉言微笑著,面上卻沒有柔色。

  「六年前我就讓你直接殺了我算了,你硬要留著,我還活著我這張嘴就管不住,要麼你毒啞我,要麼你像六年前……」

  「馮爺爺!」雲晉言臉上笑容已然僵硬,打斷馮宗英的話,「今日來,是為了那秀女?」

  「不錯,你……」

  「馮爺爺可知這秀女是何人?」

  馮宗英噎住,自己太心急,居然什麼都沒問便闖了過來,眼前的雲晉言,再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雖說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對自己還算敬重,有些時候任由自己無理頂撞,可若較真起來,不是自己倚老賣老便可蒙混過關的。

  雲晉言放下手裡的書,輕笑道:「馮爺爺無需處處與朕作對,這選秀之事,不是朕一人妄下決定,朕知道你不高興,可在這裡胡鬧也是無用。」

  「我就是帶現在那秀女走,其他秀女,你愛選誰就選誰,我沒那麼多閒工夫來管。」馮宗英看雲晉言的後宮馬上佳麗如雲,確實不高興,這人心裡完全沒有自家丫頭的影子了,可也不至於傻到想要阻止皇帝充實後宮,人都死了,再來爭,又有何用?今日既然過來,便算是幫黎子何一次吧。

  「馮爺爺連那秀女是何人都不知,為何讓朕放人?」雲晉言手裡摩挲著什麼,一邊輕笑道。

  馮宗英噎了半天,掃了一眼房內的女子,見她已經下了榻,小心翼翼躲在屏風後面,怯生生看著自己。真是老糊塗了,連這秀女的名字都沒問便衝了過來!

  隨即腦袋一拍,大喊道:「黎子何,你進來!」



第十五章 字跡

  內間的對話一字不漏傳到黎子何耳裡,守在門外的太監聽聞馮宗英喊黎子何,替她將門打開,一股溫熱之氣撲面而來,混雜著龍涎香的味道,黎子何的思緒隨之一擰,腦中清明,今日來帶走沈銀銀便可,斷不可出其他岔子。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黎子何前腳剛入門,馬上低首跪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

  「平身。」

  「謝皇上!」黎子何從容起身,低頭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左側,見沈銀銀衣著整齊地貓在屏風後面,看到自己正高興地想要喚出聲,連忙朝她眨眨眼,御前不可無禮。

  雲晉言仍是坐在書桌前未動,抬眼看了看黎子何,再將眼神轉到馮宗英身上,「這就是你收的醫童?沈墨的徒弟?」

  「他入了太醫院,就是我的徒弟,跟沈墨無關。」是人都知道他與沈墨不和,馮宗英不願意承認自己在為沈墨的徒弟強出頭。

  雲晉言笑笑,道:「那今日之事,又與這醫童有何關係?」

  馮宗英又噎住,今日雲晉言是有心為難,不會那麼輕易放手,就算他說那秀女是黎子何的師妹,也不能算作雲晉言放她走的理由,不管了,都已經走到這一步,說什麼都得把那小姑娘帶出去!

  馮宗英開口正想說話,雲晉言拿起手上一直摩挲的東西,慢慢展開來,不緊不慢道:「還是這醫童,與秀女有染,讓秀女裝病出宮?」

  黎子何霎時明白,沈銀銀被雲晉言注意到,恐怕就因為她寫給沈銀銀的那三個字,當時時間倉促,字跡上未作絲毫掩飾,而那三字的內容,聯繫沈銀銀目前的狀況,稍作聯想便可猜到。

  「皇上恕罪!奴才不敢!奴才偶遇師妹選秀,日前師妹還在病中,因此詢問其病情,並問其出山,師傅可否知曉,絕無它意!」黎子何匍匐在地上,言語懇切。

  雲晉言淡淡瞟了她一眼,不帶情緒的一眼,看不出是否相信黎子何說的話,隨即目光回到手上滿布褶皺的紙團上,再次將它撫平,好似隨意地問道:「這字,是你寫的?」

  「你要知道它是誰寫的作甚?」旁邊的馮宗英再忍不住,不滿地瞪著雲晉言。

  雲晉言抬眸,輕笑道:「呵,沒什麼,朕以為是那秀女寫的罷了。」

  「是那秀女寫的又如何?是誰寫的你就要召誰侍寢?那丫頭的字我也寫得出來,還能寫得一模一樣分毫不差,要不你乾脆留我這個老頭子在你龍旋宮裡?」

  「放肆!」雲晉言面色一冷,帶著手上的紙張重力拍在書桌上,喝道:「朕敬你年長,不代表你可以得寸進尺,目無章法,莫要以為朕不敢對你如何。」

  馮宗英未露懼色,反倒愈發激動,漲紅臉反駁道:「反正我這孤家寡人,家裡唯一一個想到那丫頭就抹淚,你乾脆殺了我倆,讓我們活著還不讓我們提那丫頭,如何?提到她就內疚?殺了她全家留著我們這些無關的人又有何用?丫頭……」

  「閉嘴!」雲晉言臉色越來越差,冷喝打斷馮宗英的話。

  馮宗英雙目通紅,剛剛那麼一番話,竟是掉下淚來,他與夫人膝下無子無孫,待季黎就如自己孫女一般,雲晉言對外聲稱季皇后死於難產,可他清楚的很,若非那段日子他臥病在床,哪裡會讓雲晉言那麼容易奪了季黎一條命?每每念及季黎的慘死,任由平日多愛面子,任由自己多麼好強,眼淚如不受控制般湧出來。

  「你要那秀女,帶著她走便是。」雲晉言撇開眼,看著房內右側的暖爐。

  馮宗英兩袖擦了擦眼角,不甘心地瞪著雲晉言,每次提到季黎,雲晉言便不讓他繼續,他偏偏不如他所願,見一次提一次,恨不得見一次便拿針戳一次他的黑心,看看流出來的血會不會也是黑色的?

  「如何?不想走?」雲晉言恢復到初時和氣的模樣,挑眉問道,餘光掃到還跪在地上的黎子何,續道:「起來吧,帶著你的師父師妹退下。」

  黎子何全身已經僵硬,剛剛雲晉言和馮宗英的那番對話,幾次讓自己的腦中一片混沌,各種思緒翻滾,幾乎讓她控制不住,想要跳起來質問,質問這個昔日對她寵愛有加甜言蜜語的男子,往日種種,為什麼?想要跳起來狠狠地諷刺挖苦,是不是以為她死了,便能過得逍遙自在?

  各種衝動在她想到刑場上一個個滾落的頭顱時,煙消雲散,這個人,根本就是冷血無情,哪裡有為什麼?

  「謝皇上恩典。」黎子何僵直著身子磕了一個頭,起身對沈銀銀使了個眼色。

  沈銀銀得到師兄的允許,恨不得馬上飛過去,瞅了瞅坐在書桌前一身明黃的男子,心裡縮了縮,還是有些害怕的,規矩地走過去,學著師兄的模樣跪下磕了個頭:「謝皇上恩典。」

  今夜過來的目的達到,馮宗英再無藉口說什麼,輕「哼」了一聲轉身走了,黎子何和沈銀銀緊緊跟在後面。

  時辰不早,殿外只餘巡邏的御林軍,夜風一陣陣,放下對沈銀銀的憂慮,脫離雲晉言的視線,黎子何只覺得好似經歷過一場大戰,就要虛脫一般,被夜風一吹,心中再次一片冰涼。

  馮宗英自覺剛剛失態,在兩個娃娃面前掉眼淚,老臉都丟盡了,不發一言快步走在前面。

  沈銀銀一見沒了剛剛的壓抑,又能和師兄一起,眉開眼笑地扯住黎子何道:「師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

  黎子何有些無奈,沈銀銀根本不曾意識到深宮的危險,扯下沈銀銀的手道:「男女授受不親,來回這麼多侍衛,銀兒,你現在是待選秀女,被人看了去又生出些事端。」

  「哦。」沈銀銀乖乖放下手,又笑道:「等我做了宮女就好了,說不定被分到太醫院,就能時時與師兄一起了。」

  「胡鬧!你還不明白我給你那三字的意思?」黎子何低聲冷喝。

  沈銀銀委屈道:「知道,讓我裝病出去找師父……可是,銀兒想跟師兄在一起……」

  前頭的馮宗英聞言,打了個寒顫,轉個身取下腰牌,塞給黎子何,不耐道:「你送她回福秀宮,我先回去了。」

  「是。」黎子何頷首。

  「那老爺爺剛剛怎麼了?怎麼說著說著就哭了?還有皇上為什麼問師兄的字呀?」沈銀銀見馮宗英遠去,剛剛儲在心中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問出來,皇上和馮宗英說的話,她一句都沒聽明白。

  黎子何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加快腳步道:「快些回去才是,給我說說今日到底發生何事。」

  「哦。」沈銀銀跟上黎子何的步子,見四周太過安靜,也不好意思再大聲嚷嚷,低聲道:「本來我跟著妍妃娘娘一起回去,她的妍霧殿可漂亮了,還有那邊的糕點,又香又軟還滑口,可惜我才吃了兩塊……」

  「重點!」黎子何沒時間也沒心情聽她感歎妍霧殿的生活多麼愜意。

  「哦。」沈銀銀停下話頭,撓了撓腦袋,續道:「我剛過去吃了兩塊糕點,妍妃還沒跟我說上幾句話,就聽到外面喊皇上駕到。我見屋子裡的人都跪著了,也跟著跪了,接著皇上就來了。後來他坐在我剛剛吃糕點的桌子旁邊,我才發現吃糕點的時候把你寫給我的紙團放旁邊了,皇上當然看見了,接著就要我跟他一起回去。我也不知道皇上怎麼找上我了,有些怕,藉口內急,找了個太監,塞了些銀子讓他找你來救我……」

  黎子何的思緒已經飄遠,聽不真切沈銀銀接下來說了什麼,雲晉言果然是因為那些字才注意到沈銀銀,若是今日他們不曾過來,他欲待沈銀銀如何?

  「師兄!」沈銀銀見黎子何一副發呆的模樣,不滿地搖了搖他,「你聽我說話沒?」

  「嗯。」黎子何隨口回答。

  「師兄,其實皇上還挺好的呢,沒想像中那麼凶,還很溫柔,他一直問我那字是不是我寫的,我不敢騙他,不是有什麼欺君之罪嘛,可是又怕說出來他找你麻煩,就閉嘴什麼都不說。結果他就讓我自己在裡間待著,自己在外面看書還是看摺子,我正無聊著,那個老爺爺就來了。」

  「溫柔麼?」黎子何輕輕一笑。

  沈銀銀見師兄肯搭理自己了,連連點頭道:「是啊,一直笑著跟我說話,我不回答他也不生氣,而且……」

  「銀兒,到了。」黎子何打斷沈銀銀的話,「今日太晚,明日尋著機會我再過來看你,記住謹言慎行!」

  沈銀銀重重點頭,兩手糾結在一起,有些難為情,仍是開口道:「師兄,今日是銀兒大意了,給師兄添了許多麻煩……」

  「無需在意,日後注意便是。」黎子何搖頭。本還想問她是如何進宮,念及時辰已晚,還是頓住,明日再問也不遲。

  第二日一早,黎子何收拾好一切,打算去福秀宮找沈銀銀,剛出門便看到李御醫正穿過長廊往她這邊走過來,忙迎上道:「李御醫可是找子何?」

  「你都準備好了?剛好,快快跟上我。」李御醫轉個頭往來時的方向走。

  黎子何忙跟上問道:「可是有事?」

  「去看診。今日一早殷御醫跟我說妍妃娘娘的脈日後都由我來負責。」李御醫步子有些快,隨之語速也比往日快了幾分。

  黎子何頷首,幾日前便聽說妍妃也診出喜脈,這樣的巧合還真是有趣,兩名寵妃同時有了龍種,又時值選秀,眾人對后位虛空六年頗有爭議,現在的形勢,只是單純的巧合麼?

  妍霧殿在西苑靠西,方位上與曾經的紅鸞殿,如今的桃夭殿相對,相對桃夭殿的前擁後護,妍霧殿要冷清許多,入了門才看到幾名太監宮女規矩地站在一邊,妍妃跪坐在軟榻上拿著一本書,正看得入迷。

  「妍妃娘娘萬安!」

  黎子何隨著李御醫行禮,相對上次去姚妃那邊,李御醫顯然輕鬆許多,聽得妍妃一聲允諾便起身,將藥箱交給黎子何。

  「娘娘鳳體安好,臣開幾貼補藥,定氣安胎。」李御醫彎腰恭敬道。

  妍妃拉開帷幔,柔聲道:「多謝李御醫。」

  「臣職責所在!」李御醫神情愉悅地再作一揖,轉身在桌上執筆開方。

  妍妃坐直身子,拂起耳邊的散髮,對著黎子何輕柔一笑:「日後便由這醫童過來好了,李御醫貴人事多,本宮若真有哪裡不適,再宣李御醫過來。」

  李御醫凝眉不解,那姚妃有了龍種,立刻將替皇上診脈的殷御醫要了去,妍妃性善,為人溫和不喜與人爭鬥,可腹中龍子甚是重要,怎可如此輕視?拱手道:「娘娘,龍脈忽視不得,臣更是不敢怠慢,萬不可輕易交給剛入院的醫童,娘娘三思!」

  「嗯。」妍妃低吟片刻,再抬首時仍是溫柔地笑容,看著黎子何道:「那日後,你來給本宮送藥,如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7:51 AM

第十六章 銀銀

  黎子何有一瞬間的怔忪,取藥的一向是妍妃身邊的貼身宮女小橘,或者說是找自己信得過的人來負責,她不過一個剛剛入宮的小醫童,為何選她?妍妃最初想讓黎子何來診脈,明知不可能還提出來,李御醫拒絕了那個要求,她退而求其次,讓黎子何來送藥,李御醫勢必不好再次拒絕,由此可看出妍妃今日一番舉動,早有預謀。

  各種猜測疑慮在腦中一閃而過,怔忪也不過一個瞬間而已,黎子何馬上跪下領命:「奴才謝娘娘厚愛!」

  李御醫雖有不解,也未多問,妍妃娘娘肯讓他來負責診脈,已經是抬舉他了,在宮中便要學會察言觀色,審時奪度,不該好奇的,就閉上嘴巴。

  「無需多禮,起來吧。」妍妃輕笑,揮手讓黎子何起身,素玉般的右手,沒有飾物沒有點綴,乾淨細膩,在黎子何眼前晃過,黎子何掃了眼自己因長年搗藥佈滿老繭,粗糙蠟黃的雙手,拿好藥箱站起身,仍是低著頭,宮中嬪妃,男子不可隨意直視。

  「本宮乏了,李御醫無需每日來問診,待本宮宣見便好。」妍妃拖著長裙,回到軟榻上,拿起剛剛的書本翻看。

  李御醫再行一禮,帶著黎子何離開。

  出了妍霧殿,黎子何馬上辭別李御醫,趕往福秀宮,昨日沒來得及與沈銀銀講太多,只望這半日時間,不要闖出什麼禍事來才好。

  那頭黎子何還在擔心,這頭福秀宮已經是雞飛狗跳,眾多秀女們或是躲在自己廂房偷偷打開窗,或是畏畏縮縮站在長廊邊,雖然好奇,又不敢明目張膽地看熱鬧。

  鄭韓君怒氣衝衝地在福秀宮中走來走去,一路大喝:「你給我出來!給我出來!」

  福秀宮中的幾名太監面色焦急,一路跟著鄭韓君,想要開口阻止,話到嘴邊又被鄭韓君攝人的眼神嚇了回去,憋得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只能任由鄭韓君一句句嚷嚷,連他要找的到底是誰都弄不明白。

  「你給我出來!再不出來我鬧到太醫院,就算鬧到天翻地覆今日你也得給我出來!」鄭韓君每間房都不肯放過,路過一間便見那窗急急關上,長廊上的秀女也紛紛退去。

  「行啊,你不出來,那就一直給我憋著!我這就去太醫院,去找誰你心裡清楚得很!」鄭韓君氣得眉毛發直,驀地停下腳步,狠狠撂下這麼一句話便轉身往福秀宮外走。

  總算是有一扇門被輕輕打開,沈銀銀悄悄伸出腦袋,見鄭韓君當真氣衝衝往太醫院的方向走,哧溜一下鑽出房門,快步跟上:「喂喂,我出來了出來了還不成嘛!你快停下來!」

  鄭韓君聽見沈銀銀的聲音,更是氣得慌,剛剛不顧顏面喊了那麼半天都不肯出來,怎麼著?一說去找她師兄麻煩就著急了?害怕了?

  越是生氣,鄭韓君的步伐越是快,那年被沈銀銀打得頭破血流,下山之後便立志學武,這麼些年一身功夫也算不錯,此時箭步如飛,饒是沈銀銀一路急速跟著,兩人之間還是有些距離,只能跟在後面喊著:「鄭韓君,你給我停下!給我停下!」

  黎子何還未入得福秀宮,看到的便是這齣鬧劇,一個被氣得臉色漲紅,在前面飛速地走,一個急的臉色煞白,跟在後面不停地追喊。

  「你們這是作甚?」黎子何擰著眉頭,冷聲喝道。皇宮中,就算是有權有勢的王公貴戚,也不敢如此大聲喧鬧,看上次在太醫院中眾人對鄭韓君的態度,她也知曉這些年鄭穎權勢該是不小,可沈銀銀一無身份,二無靠山,跟著鄭韓君這麼鬧下去,誰來保她?

  沈銀銀一見黎子何,停下腳步吐了喘著氣,笑道:「師兄,你來了。」

  黎子何頷首,隨即拱手對鄭韓君歉意道:「師妹少不更事,若給鄭公子惹了麻煩,還請公子見諒。」

  鄭韓君往日見到黎子何還笑嘻嘻的,今日餘怒未消,掃了一眼圍觀的秀女太監宮女,「哼」的一聲,甩袖先行回到福秀宮,目不斜視,毫不猶豫地進了剛剛沈銀銀走出來的房間。

  「銀兒,你一人單住一間房?」黎子何入房掃視一周,挺大一間廂房,還有裡外之分,中間被傳統的雕花屏風隔開,透過縫隙可以看見裡間一張大床,佈置比較樸素,卻顯得尤為清雅舒適,懷疑地看著沈銀銀道:「你到底如何入的宮?」

  「哼!」不等沈銀銀回答,鄭韓君氣憤地靠桌坐下,瞪了沈銀銀一眼。

  沈銀銀一心都在師兄身上了,沒理會鄭韓君的表情,可想到幾日前發生的事,還是有些歉意地瞅了鄭韓君一眼,再看師兄一臉嚴肅的表情,才喏喏道:「我……我拿了鄭韓君的令牌……」

  「你那是偷不是拿!赤裸裸的偷!」鄭韓君正要給自己倒茶,聽到沈銀銀的話,猛地放下茶壺,「叮」地一聲,灑出些許茶水。

  沈銀銀也不反駁,拿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桌上的水,再小心翼翼道:「對不起,我……我也是急著進宮,沒有令牌……」

  「還有!」鄭韓君打斷沈銀銀的話,一掌拍在桌上:「你那偷的不是我的令牌!是我爹的令牌!是我爹的!」

  鄭韓君每每想到這裡除了生氣就是膽顫,天知道被他爹知道他弄丟了他的令牌,讓人打著他的名頭混進宮了,得怎麼罰他!

  「吶,還給你吧,對不起!」沈銀銀自知理虧,從腰間拿出令牌遞給鄭韓君,還老老實實鞠了個躬。

  鄭韓君的氣這才消減了一些,扯過令牌瞪了沈銀銀一眼,再不看她。

  黎子何一直皺著眉頭,不發一語,這時才緩緩坐下,開口道:「銀兒,只有令牌,不可能輕易入宮吧?」

  就算是鄭穎權勢滔天,也不可能憑著一個令牌虛造身份參加選秀,最甚,便是沈銀銀在選秀過程中有諸多便利,無人為難。

  沈銀銀不明白師兄這麼問是什麼意思,「我只拿了鄭韓君的令牌,其他就沒再拿了!真的,銀兒從來不騙師兄!」

  「你能參加選秀,以何身份?」黎子何乾脆直接問道。

  沈銀銀撓了撓腦袋,不解道:「以何身份?以我自己的身份唄。」

  「你能有個什麼身份?」鄭韓君不屑地插話道,這個問題他之前倒是沒考慮,還以為沈銀銀直接拿著令牌殺到皇宮了!

  沈銀銀本來還有些愧疚,見他得理不饒人的模樣,也不肯占了弱勢,剜了他一眼,道:「你哪只眼見我沒身份了?我沒爹養還能沒娘生?」

  鄭韓君怒氣未平,見沈銀銀又大呼小叫起來,冷笑道:「有爹有娘有身份用得著跟著沈墨常年住在深山野林裡?巴不得窩在閨房不出門吧……」

  「我爹是西南郡長我娘是個小妾我爹嫌棄我娘連帶著嫌棄我!我娘死了我被他趕出家門死皮賴臉纏著師父讓他收我為徒行了吧?你滿意了吧?」沈銀銀眼不眨氣不喘地吐出這麼一句話,說完雙目微紅,軟軟坐在桌邊,略有委屈道:「不信你去查戶籍,我原來姓裴,我爹說我娘和我都是賠銀子的貨,就給我取了這麼個名字,再不信你看這腰牌。」

  沈銀銀說著,從腰間取下記錄秀女姓名籍貫的腰牌,上面果然工整寫著裴銀銀三個字。

  西南郡,顧名思義,在雲國西南方向,屬平西王管轄,為西南方第一大城。黎子何很少問及沈銀銀和沈墨的過去,因為自身遭遇,潛意識裡以為沈銀銀也是被沈墨收留的孤兒或乞丐,從未想過原來沈銀銀是有身份的,而且出自大家,是西南郡長的女兒……

  鄭韓君的怒氣在看到沈銀銀傷心氣急模樣的瞬間煙消雲散,連忙倒了杯茶水遞給沈銀銀,「喂,對不起啦!不是有意提起你的傷心事。」

  沈銀銀接過茶水,一氣灌了下去,擦了擦嘴角,淺笑道:「我又沒生氣,你緊張個什麼,我才發現,原來有個爹還是有些用處的,至少可以進宮找師兄。」

  黎子何垂眸避開沈銀銀熱切的眼神,對著鄭韓君拱手道:「多謝鄭公子照顧師妹。」

  「呵呵,不謝不謝,我也愁沒人跟我晃悠著呢!」剛剛那麼一番鬧騰,鄭韓君初時的怨氣都拋在九霄雲外了,最近這段日子,跟著沈銀銀到處晃蕩,還真是過得豐富。轉念想到沈銀銀入宮選秀,心中有些不舒服,面上卻仍是一副輕挑模樣,問道:「你真要選秀?就你這資質,怕是要老死在宮裡了,嘖嘖……」

  「我又不做妃子,做個宮女就成!」沈銀銀連連擺手。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宮中宮女,多半是無家世無背景長相才藝又不出眾的落選秀女,你既身為西南郡長之女,就算相貌醜陋,也不至於做到宮女的。」鄭韓君瞥了沈銀銀一眼,故作不在意地說道。

  沈銀銀不信,嚷道:「他老早忘了我這個女兒,我跟他沒關係。」

  「他忘了,皇上可沒忘,要麼當初你就不該憑著裴銀銀的身份入宮。」

  「不是吧?」沈銀銀聽鄭韓君那麼一說,只覺得兩眼就要發黑,她可不想做著後宮的女人,那麼多女子搶一個丈夫,還時不時鬥得你死我活,天哪天哪,沈銀銀猛地站起來:「完了完了!鄭韓君!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鄭韓君無辜道:「你只是問我選秀的過程,可沒說過你的身世,更沒對我說過你要參加選秀。」

  「以前也沒人跟我說過這些。」沈銀銀低頭嘟噥,將最後的希望放在黎子何身上,求助地看著她:「師兄……」

  黎子何微笑搖頭:「銀兒莫慌,你暫且在這福秀宮中,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遇事不可衝動大意,謹言慎行,屆時師兄再想辦法讓你出宮。」

  「真的?果然還是師兄有辦法!」沈銀銀甜甜一笑,好似從心底湧出來的一般。

  黎子何擰眉避開她的眼神,對著鄭韓君道:「子何還有些事要與師妹交代,可否麻煩鄭公子先行移步!」

  鄭韓君不覺得黎子何能有什麼好主意,那番氣定神閑的模樣一定是裝的!三下兩下就把沈銀銀給唬住了,早知道自己也那麼說!現在還下逐客令了!

  「哦,那我先回府了。」鄭韓君心中不滿,悶悶地回了句,慢吞吞地站起身,瞅了沈銀銀一眼,見她笑盈盈地看著黎子何,心裡一堵,甩袖走了。

  待鄭韓君離開片刻,黎子何關上門窗,回頭對沈銀銀鄭重道:「銀兒,有件重要的事,今日必須與你說。」



第十七章 算計

  鄭韓君出皇宮是大搖大擺,回自己的老家卻是畏畏縮縮,三兩下竄到後院,輕輕將後門推了推,鬆開一條縫,悄悄從縫隙看過去,除了蔭綠的樹,鮮豔的花,再無其他。

  沒人就好!鄭韓君拍了拍胸口,吐出一口氣,稍一運氣,一個翻身入了後院,好在今早特地安排過,將這個時辰負責巡視的侍衛遣走了。

  鄭韓君拍了拍身上的塵灰,再次回到大搖大擺的模樣,大大方方回到自己房間。

  「如何了?」

  剛進門就聽到清冷如冰的聲音,鄭韓君打了個寒顫,連忙關上門道:「沈醫師,你還未走?」

  「等你消息罷了。」沈墨還是昨夜的一身黑衣,神色間有些倦怠,筆直坐在桌邊。

  鄭韓君笑道:「呵呵,沒事了,銀銀沒事的。」

  沈墨頷首,坐在桌邊一動不動,鄭韓君以為他問完便走,這麼坐在這裡是想要幹嘛?雖說自己久聞他醫術精深,想要拜他為師,可眼前這人跟自己還真不知道跟他說些什麼閒話,這麼面對面坐著,好生尷尬。

  沈墨坐在一邊倒未有這種感覺,半晌才緩緩開口道:「黎子何呢?」

  「啊?哦,他啊,昨夜到底發生些什麼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今日一早過去銀銀已經在福秀宮內了,不過今早黎子何也過去看銀銀,他能有什麼事?」鄭韓君有些莫名其妙,黎子何在太醫院好好的,男子漢大丈夫,有何好擔心的?

  「無事。」沈墨起身,打算離開,又頓下腳步道:「這些日子你照顧銀兒,沈墨答應的話定不會食言。日後銀兒闖禍便由她自己背著,鄭公子無需憂心。」

  「啊?」鄭韓君還想問為什麼,轉眼沈墨已經走了,這人真真奇怪,托他照顧好沈銀銀,又說不要他解決麻煩?管他那麼多,沈墨答應教他醫術就行了……

  福秀宮內,沈銀銀瞪大了雙眼,滿眼不可置信,相處六年的師兄,自己一直仰慕佩服依賴的師兄,居然跟她一樣,是個女子!

  「師……師兄……你沒騙我吧?」沈銀銀說話都有些結巴,看著散下髮髻拿下假喉結的黎子何,剛剛還是個清俊男子,瞬間化作娟秀女子,眉眼彎彎,眸光靈動,對著自己淺笑。

  「難怪!難怪師父幾次找到我,可我每次都不肯聽他多說,身邊又有旁人……」沈銀銀憋紅了雙目,也不知是受到太大刺激還是念及其他,略有哀怨地看著黎子何。

  黎子何挽起髮髻,淡淡道:「師父來找過你?」

  「嗯。」沈銀銀點頭,悶聲道:「是銀兒太任性,不肯聽師父的話。」

  「罷了,如今知道便好,銀兒,日後行事切不可隨心而為,還有我的身份,切不可向任何人提起!」黎子何束上髮冠,回頭鄭重囑咐道,隨後輕歎口氣,還是錯怪沈墨了,以為他根本不曾找過沈銀銀……

  沈銀銀仍是頷首,悶悶坐在一邊,半晌才弱聲道:「銀兒給師兄添麻煩了,對不起……」

  沈銀銀一向認為自己比黎子何小,還是女子,理當得到更多的寵溺和關愛,碰到什麼難事就該師兄出頭解決,被師父責駡也有師兄替她頂著,從未有人這般對她,早在記憶裡模糊的娘,好似也未曾這般縱容他,自從有了自己的心事,就一心想著,師兄應該也是喜歡自己的,能永遠這麼和師兄在一起,該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可今日她才知道,原來師兄也是女子,和自己一樣的女子,卻比自己懂事,比自己聰明,一直默默為她收拾壞掉的爛攤子,之前的理所當然突然變成無理取鬧,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同樣是女子,卻連師兄的一半都及不上,自以為懂得愛,傻乎乎跑入皇宮,給師兄平添了不少麻煩……

  黎子何見沈銀銀一張小臉泫然欲泣,愈埋愈深,心中也是有些愧疚,她扮作男子,從來只是想著日後行事方便,未考慮到對沈銀銀的影響,在雲瀲山的三年,她一心學醫,對於沈銀銀,為免不必要的麻煩,不管什麼要求,答應便是,卻未想到在她眼裡成了男子對女子的寵溺。

  「銀兒……」黎子何正欲開口安慰,敲門聲打斷了她的後話。

  黎子何忙戴好喉結,打開門,站在外面的,是滿頭大汗的李御醫。

  「哎呀呀,黎子何你怎麼還在這裡?快快跟我走!」李御醫見到黎子何,總算是舒了口氣,從太醫院急步過來,若不是顧忌到宮中禮儀,他這半個老頭,恐怕是要跑著過來了。

  「李御醫找我何事?」黎子何再顧不上沈銀銀,關上房門跟著李御醫。

  「皇上召見,還不快些!」

  黎子何心頭一跳,雲晉言,要見她?

  「皇上召見,我一人?」黎子何試探性地問道,就憑昨日那字跡便引起雲晉言的懷疑?黎子何不信。

  「當然,否則我用得著大老遠跑過來?!」李御醫言語中隱隱有些不甘,他在皇宮近十年,皇上都未曾單獨召見,這個黎子何才進宮幾日?妍妃娘娘特地囑他送藥便罷了,現在連皇上都好似對他刮目相看。雖說他是跟著自己,算是自己半個徒弟,心中還是有些不服。

  「李御醫,馮大人可在院中?」

  「不在,今日一早便去甄御醫府上了,甄御醫那病,恐怕是不輕啊……」

  黎子何沉默,緊緊跟著李御醫的步子,腦中百轉千回,妍妃對自己特別,雲晉言更是特地選在馮宗英不在的時候召見,昨夜之事定是引起他的注意了。這不是她想要的局面,如今她只是一個小小醫童,身份過於低微,無法成事,這陷阱叢生的後宮之中,若是太過引人注目,一個不小心便賠上一條性命。

  報仇不成,再搭上一條命?

  呵,黎子何冷笑,捏緊了一直藏在袖中的毒藥,即便現在讓她去死,也不能便宜雲晉言一人在這世上逍遙快活!

  「你自己進去吧,廢話我不多說,宮中規矩你該是清楚得很,我在外面等你。」李御醫拍拍黎子何的肩膀,面聖是好事,可若犯了聖怒……

  黎子何頷首,其實不用李御醫帶她過來,這路,怕是沒人比她更為熟悉了。

  勤政殿,相當於皇上的書房,雲晉言上朝之後便在那裡批閱奏摺,處理政事,季黎往日便經常在殿內與他一起,他閱奏摺她看書,不時抬頭對視一眼,眼波流轉,柔情蜜意盡數融在空氣中,滲入四肢百骸……

  黎子何經主事公公通報便直接進去,殿內並未有多大改變,三個香爐在正中,青煙寥寥,上好的汀汶香,煥槿香,沁寧香混雜在一起,不僅醒目安神,還甚是好聞。除此之外,殿內空曠靜謐,只有右側一張寬長書桌,明黃緞布掩面,上面整齊疊放了一排排奏摺。

  黎子何低首,沉著腳步慢慢上前,跪下行禮道:「奴才黎子何,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雲晉言一身朝服還未換下,手中的朱筆頓了頓,抬頭看了黎子何一眼,放下筆,合上摺子,沉聲道:「平身。」

  黎子何起身,垂首靠右站著,全身上下的神經擰在一起,腦中好似有根弦,愈拉愈緊,不知雲晉言找單獨找她是為了什麼,也不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些什麼,等待的時間突然變得漫長起來,一深一淺的呼吸裡都是時光的味道,一時是季黎熟悉的三香,一時是黎子何厭惡的宮廷氣息。

  雲晉言看了黎子何半晌,最終開口道:「你可知朕今日召見,所為何事?」

  「奴才愚鈍,不敢妄測君心!」黎子何倏地跪下,雙膝磕在地上一陣悶響,外人看來好似是因為面聖的惶恐,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在用疼痛提醒自己清醒,用沒有參雜半分情緒的聲音答話。

  對於黎子何的反應,雲晉言挑眉,並不覺得怪異,也未打算叫她起身,續道:「昨夜馮院史說的那番話,你可明白是什麼意思?」

  「奴才不明!」黎子何肯定回答,沈銀銀沒聽明白,她沒道理就清楚。

  「你是醫師沈墨的徒弟?」

  「是。」

  「昨夜那秀女與你是何關係?」

  「奴才的師妹。」

  「雙雙入宮……沈墨遣的?」

  「不是!」黎子何毫不猶豫地否定,腦袋埋得更低,入宮本是她自己的事,切不可連累沈墨,忙解釋道:「奴才一心想在宮中榮任御醫一職,因此下山入宮,師妹年幼無知,下山找奴才,以為參選秀女便可在宮中留作宮女。」

  雲晉言沉默良久,不知是信也不信,又開口問道:「寫字也是沈墨教你的?」

  「不是,是馮院史教的。」黎子何心下一跳,雲晉言這般問話,莫不是懷疑沈墨特地送兩個徒弟進宮,別有所圖?

  雲晉言了然點頭,隨手拿了一本摺子打開,淡淡道:「那便好生寫,否則,那雙手,留著也是無用。」

  「奴才必不負聖望!」黎子何重重磕頭。

  雲晉言眼皮都未抬,面無表情道:「下去吧。」

  「奴才告退!」黎子何再行一禮,起身退下。

  剛出殿外,一陣涼風襲來,黎子何緊握到僵硬的拳頭這才鬆了下來,手心的藥包已被汗漬浸染,豔鳶草,花開三日,豔麗無雙,劇毒無比,無論隨風順水,一旦進入體內,再無解藥,剛剛,若是將它投入香爐,便是個玉石俱焚,這是黎子何計劃中最壞的打算,既不能使得心殘,那便身殘!

  回到太醫院,黎子何直奔掌藥處,得替妍妃煎藥送藥。

  妍妃特地要了她過去,究竟是為了什麼?黎子何思前想後都未找到合理的理由,妍妃第一次見自己,便早有準備一般開口要人,要換作其他藥童,定是當做天大的恩寵,可不管那妍妃外表看起來如何溫婉如何柔弱,黎子何認定此人不簡單,是自己嫉恨也好,偏見也好,始終不信妍妃會好心有意提拔她,必定是自己有什麼值得她利用的地方。

  「黎子何!馮大人找你呢。」

  黎子何正在熬藥,分析自己對妍妃而言有何用處,掌藥處的藥童打斷她的冥想,接過她手中的扇子道:「我來看著,你快些去吧。」

  「多謝。」黎子何輕笑以示謝意,轉身出去了。

  藥童打開藥罐看了看,再一盞茶的時間便好了。

  「你還在這裡作甚?外面的藥草都要被雨淋濕了。」殷平鑽到煎藥房,拍著那藥童的肩膀,善意提醒道。

  「殷公子還未走啊?哎呀,還真下雨了!」藥童一眼瞅到外面果真淅瀝飄著小雨,顧不上問及其他,連忙放下扇子跑出去收草藥了。

  殷平看著藥童的背影,露出一個快意的笑容,從袖間拿出一紙包,放在手上掂了掂,再看了看煎藥房附近,確定無人看見,將紙包裡的粉末一氣倒在藥罐中,心道看你還如何得到妍妃的賞識!收好紙袋拍了拍兩手,走了。

  黎子何在前廳找了許久也未見馮宗英的影子,念著要為妍妃送藥,耽誤了時辰可不好,便轉身回去,先送過藥再去找馮宗英便好。

  才入後院便見剛剛那名藥童忙著收草藥,連忙快步入了煎藥房,好在剛好趕上,藥未煎壞,小心翼翼地將藥倒在藥煲裡,放在藥籃中,急步走向妍霧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8:07 AM

第十八章 陷害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小窗,斜灑入黎子何的小屋內,細碎的灰塵在光亮下跳躍,像是歡騰快舞一般,每日也只有這半個時辰,屋內才有些許陽光氣息。

  黎子何腦袋昏沉,如有重石壓頂,費力搖了搖,眼前物事才清楚些,掙扎著起身,剛剛下床,腳步都是一深一淺,硬撐著身子收拾好一切,出門去掌藥處替妍妃煎藥送藥。

  出門才發現太醫院竟莫名的安靜,正是起床時刻,往日大通房內必定熱鬧非凡,嬉笑怒駡不絕於耳,直到各御醫陸續到了太醫院才有所收斂。今日竟似房中無人一般死寂。

  好奇是有,可旁人之事,與她無關,加之身體不適,看都未看一眼便繞過大廂房,徑直進前廳,前腳剛踏入便聽到有人喊道:「是他是他,他就是負責給妍妃娘娘送藥的黎子何!」

  說話的是殷平,一手指著黎子何,滿臉的憤懣不平。

  黎子何腦袋仍是昏沉,出了屋子吹過冷風,全身更是一陣冷一陣熱,只看到廳內醫童站了一排,站在正中的太監,若是沒記錯,是雲晉言身邊的公公。穩了穩身子打算前問發生何事,腳步未動,雙手已被人扣起來。

  那公公神色溫和,略一搖手,兩名侍衛便擒住黎子何離開太醫院。

  黎子何不反抗,也未多話,任由他們押住,只是閉上雙眼,盡力散去因著頭暈而來的混沌,讓思緒沉澱,隨著侍衛的腳步,留下身後一片議論紛紛。

  妍霧殿,濃藥刺鼻,死寂無聲,殿內殿外,跪了一地宮女太監,個個跪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多出,妍妃面色蒼白躺在床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往外滲,雲晉言沉著臉沿榻而坐。

  「皇上,負責煎藥送藥的醫童帶到。」雲晉言身邊的主事公公,魏姓,四十來歲,慈眉善目的模樣,彎腰恭敬稟報。

  雲晉言看到黎子何,面色一寒,冷聲道:「是你?」

  「奴才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侍衛適時放開黎子何,黎子何本就全身無力,少了兩人的支撐只覺得連站立都有些困難,恰好聽到雲晉言一句問話,心中警鈴乍響,忙跪下參拜,奈何腦袋好似千千斤,本來只是輕輕磕頭,卻是一個不著力,猛地磕在地上「嘭」的一聲悶響。

  「你在愛妃藥中放了什麼?」雲晉言站起身,居高臨下,略有嫌惡地盯著黎子何。

  黎子何只看到眼前明黃晃動,不能抬頭,不能起身,盯著那抹明黃道:「回皇上,奴才照李御醫的藥方煎藥,並未多放其他。」

  「李御醫,你如何說?」雲晉言轉臉,眯眼看著跪在一邊微微發抖的李御醫。

  「回皇上,藥方是臣開的,可藥渣裡的柒硝粉,藥方中絕對沒有。」李御醫雖是膽顫,說出來的話倒還沉著。

  雲晉言坐回榻上,隨意道:「把這醫童拉出去,杖刑。」

  黎子何猛地抬頭,眼前發黑,仍是能看到雲晉言拿著帕子為妍妃拭汗,動作輕柔仔細。

  「皇上,奴才若是有意毒害妍妃娘娘,斷不會如此愚蠢,也不會只在藥中灑入柒硝粉,皇上明察!」黎子何低下頭,仍是匍匐在地上,冷靜道。

  「那你說是誰?」

  「奴才不知。」

  「拖下去!」雲晉言甩袖狠聲道,轉首見妍妃已經睜開雙眼,輕聲道:「愛妃醒了。」

  「慢著!」妍妃半撐著身子,對正欲拉走黎子何的兩名侍衛道,接著對上雲晉言的視線,雙頰微紅,柔聲道:「皇上,此事讓臣妾來處理可好?」

  雲晉言瞥了黎子何一眼,頷首應允。

  「黎醫童可否將昨日煎藥送藥的經過說一次?」妍妃坐起身,旁邊的小橘忙拿了披風替她披上,扶她靠坐在榻上。

  「回娘娘,奴才昨日依著李御醫的方子點藥,煎藥,全權由奴才經手,定不會有錯。」

  「從頭至尾都是你一人?」

  黎子何沉吟片刻,道:「中途掌藥處的藥童跟奴才說馮院史找奴才,因此離開了片刻。」

  「我昨天哪裡找過你?」馮宗英恰好此時進門,紅著臉有些氣喘,該是急急趕過來的,說話間,瞪了妍妃一眼,連著妍妃旁邊的雲晉言一起。

  雲晉言見他進來,笑道:「馮爺爺今日這般空閒,怎麼逛到這邊來了?」

  「我這也是看到今日,這妍霧殿,沒那麼讓人厭惡啊。」馮宗英面不改色,極其隨意地回了一句,暗道今日我若是不來,等著你們倆姦夫淫婦再次殘害無辜?

  雲晉言臉上笑容僵住,剛要說話,被妍妃搶先。

  妍妃雙眉微蹙,有些委屈,並未生氣,和聲道:「如此說來定是掌藥處有人做過手腳了,小橘,去將掌藥處的藥童喚過來對質。」

  對於妍妃的舉動,馮宗英不以為然,誰知道這個毒婦又在耍什麼把戲,瞥眼間見黎子何還跪在地上,皺了皺眉,本欲出聲,又想到殿裡殿外那麼多太監宮女,還是給雲晉言一點面子,萬一他當真惱羞成怒「卡擦」了自己,得不償失……

  不到半個時辰,妍霧殿聚滿了人,聽說是有人在妍妃的藥中做了手腳,人人自危,生怕一個不小心,禍及自身。妍妃已有身孕,此時涉及龍種,可大可小,妍妃若真有何意外,整個掌藥處,甚至太醫院都脫不了干係。

  昨日替黎子何看藥的藥童一進了妍霧殿,便再站不住,一屁股跌在地上,復又爬起來,神色慌張跪下急聲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才什麼都沒幹什麼都沒幹!」

  雲晉言皺眉,神色間有些煩躁,卻並未打算離去,掃了一眼仍舊跪在地上的黎子何,再對著妍妃輕輕頷首,示意她繼續。

  妍妃隔著屏風,隱約看到那藥童的影子,揚聲道:「昨日你說馮院史找黎藥童,今日馮院史在此,卻說並無此事,你是否該給黎藥童一個解釋?」

  妍妃的聲音柔柔的,因著虛弱,添了幾分軟膩,仿佛要滲出水一般,藥童一聽這般溫柔的問話,剛剛的恐懼去了大半,可聲音還是有些顫抖,結巴道:「昨……昨日……是……是殷公子……讓……讓奴才告知黎……黎醫童……奴才……奴才只是好心……好心幫忙,娘娘明察!」

  「從黎醫童離開到他回來,你一直在藥罐前寸步不離?」

  「不……不是……外面下……下雨,奴才怕……怕藥材淋濕了……去收藥材了……」醫童跪在殿門口,未再入內,一邊說一邊抹著眼淚。

  「此間可有人入煎藥房?」

  藥童擦乾眼淚,擠盡腦汁回想昨日的情形,突地面上一喜,忙道:「有,有,當時是殷公子提醒我收藥,我走了,該是他在那裡!」

  「殷公子?」

  「就是……就是殷御醫的公子……如今也是太醫院的醫童。」

  妍妃了然點頭,轉首對身邊小橘道:「再去將殷醫童請過來。」

  小橘領命離開,妍妃估摸著還要些時間殷平才會過來,對著雲晉言笑道:「皇上,事情真相好像已經出來了,讓黎醫童起來可好?」

  「愛妃為這卑微的醫童說話,不覺得有失身份?」雲晉言溫柔地笑著,替妍妃挽起一撮散下的碎髮。

  妍妃垂下眼瞼,再不言語。

  馮宗英突地「哎呀」一聲,雙手捂著腰,一腳踹到身邊的桌子上,喊道:「腿長就不要伸出來害人,不知羞恥丟人現眼!」

  妍妃滿面笑容盡數散去,躺回榻上,雲晉言更是目露寒光,厲聲道:「馮爺爺若覺得不適,日後大可不到妍霧殿來!」

  讓人厭惡的妍霧殿,請他來還不來呢!馮宗英差點脫口而出,想想剛剛已經逞過口舌之快,凡事點到即止,就當沒聽到雲晉言的話,也不看他們,悠哉地坐下。

  殷平膽顫心驚地進殿,行完大禮之後站在一邊等候問話,不斷對自己說,昨日之事無人看見,只要他不說,便無法定罪!

  「本宮不說多餘的話,昨日你為何遣開黎醫童和那名藥童?」妍妃復又坐起身,一瞬不瞬盯著殷平。

  殷平彎腰低首,答道:「奴才是想跟子何兄開個玩笑,哪知道恰好下雨,便去了後院提醒藥童收藥。」

  「為何你自己不收?」

  「奴才對掌藥處不甚熟悉,怕心急手快出了錯。」

  「那依你之見,你們三人之中,該是誰在藥中動了手腳?」

  殷平連忙跪下,正色道:「皇上,娘娘,是誰下的藥奴才不知,但是有句話奴才不吐不快,無論是誰動的手腳,黎醫童習醫之人,湯藥味道有變,必定能嗅出來!為何他卻知而不言呢?」

  殷平不著痕跡瞥了一眼跪著一動不動的黎子何,本來那柒硝粉常人吃了也無多大害處,孕婦吃了對腹中胎兒卻是不利,連續六個時辰大汗淋漓,昏睡不起,本來他也不想害黎子何,只是想著讓他重新熬藥,耽誤了時辰必定受到責罰,哪知道他居然會沒發現,讓妍妃娘娘喝了去……

  「黎醫童,你可有解釋?」

  「回娘娘,奴才今日突染風寒,嗅覺有失,自是無法辨別。」黎子何仍是埋著頭,眼前早已開始發黑,竭盡餘力才勉強聽清他們的對話。

  「胡說!昨日我還見你好好的……」

  「放肆!御前哪能這般無禮,讓老夫來看看便知!」馮宗英打斷殷平的話,踱步到黎子何身邊,想要拿脈,卻是被黎子何閃過。

  黎子何本就不適,又跪了一個多時辰,全身疲軟,本來艱難挺直的身子,這麼一閃躲,再穩不住,直直倒在地上,馮宗英見狀,連忙扶住她,一觸到她滾燙的身子,皺眉喊道:「這娃都病得這般嚴重了,哪還能有假?」

  殷平不信,「昨日她還好生替妍妃娘娘煎藥,哪裡有風寒症狀?我……我不信!」

  「據老夫所知,你向來與黎子何不和,為何偏偏那個時候去找他?還借老夫的名義?你怎知黎子何昨日未染上風寒?更何況不是所有草藥入罐,味道都能辨認出來,你可知妍妃的藥裡加的是哪味藥?」馮宗英扶住黎子何,一聲聲逼問。

  殷平心中一急,道:「柒硝粉異味奇重,怎麼可能嗅不出來?」他可是怕黎子何嗅不到,特地選的一個最好發現的藥材……

  「夠了!將殷平拉下去!」雲晉言終是再看不下這種一戳便穿的小把戲,甩袖走了。

  殷平臉色大變,才恍然紕漏出在自己身上,為何如此沉不住氣說出了柒硝粉?未來得及向妍妃求饒便被人拖了下去。

  妍妃欲要下床,被小橘攔住,只輕聲問道:「黎醫童可還好?能站起來麼?」

  黎子何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打起精神,躲過馮宗英欲要扶他的手,站起身道:「奴才無事,謝娘娘關心!」

  「黎醫童還是回去好生歇息吧,這幾日的藥本宮還是喚小橘去取好了。」

  「謝娘娘恩典!」

  黎子何謝過恩,狠力眨了眨眼,撐著身子離開。

  馮宗英只覺得自己再一次被無視了,好心當驢肝肺,好意去扶她居然不領情!「哼」一聲朝著與黎子何相反的方向走了。

  黎子何終是可以喘口氣,秋日明晃晃的太陽有些刺眼,使得腦袋愈發沉重,眼前更似被人蒙上黑布,雙腿好似不是自己的,沒舉起一步便萬分艱難,不知行了多久,好似回到自己的小屋,好似見到一張軟榻,再沒有思考的餘力,整個身子躺了下去。

  沈墨雙手將黎子何接住,打橫抱在懷裡,環顧四周,確定無人,一躍而起,抱住她坐在一處樹幹上。

  手中的女子輕若無骨,柔韌如柳,兩彎眉毛擰在一起,讓人想要伸手撫平,濃密的睫毛附在下眼瞼,微微顫動,明明渾身滾燙,雙手卻是冰冷,緊緊抱住沈墨,整個人往他懷裡鑽,沈墨心中一陣悸動,想要推開,卻又不捨,舉手拂掉她髮間沾上的落葉,從袖間拿了些藥餵她吞下,便任她抱住。

  黎子何的夢中一片冰天雪地,夢裡她是一個孩子,九歲的孩子,渾身只有一件破舊的單衣,茫茫雪地,只有她一人隻身行走,入眼之處盡是雪白,白得刺眼,突地那片雪白中沁出血來,殷紅的鮮血,追逐著她的腳步,愈來愈近,愈來愈濃,黎子何全身上下,除了冰冷,恐懼,再無任何知覺,她開始奔跑,不要命的在雪地裡奔跑,一次次摔倒,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

  驀地掛起一陣微風,夾雜著淡淡的藥香,所到之處那片血跡漸漸退散,黎子何仿佛觸到溫暖,多一點,想要再多一點溫暖,想要抓住那風,手中虛無,想要留住那藥香,風過香散……

  黎子何追逐著那陣微風跑去,卻是腳下一空……

  猛地睜眼,入眼是熟悉的暗灰屋頂,右前方是熟悉的小窗,銀白月光透過窗紙,留下一層稀薄淡影,是夢啊……一場夢……

  黎子何欲閉眼繼續睡覺,猛然想起哪裡不對勁,一個翻身坐起來,回頭間,便看到熟悉的身影坐在自己書桌前,沒有光亮,只接著微薄月光看到一個淡淡的影子,可那雙眼,在黑暗中分外閃亮,黎子何想要出聲,發現嗓子好像被大力撕扯一般,沙啞得一個完整的音都未發出來。

  沈墨站起身,看著黎子何,目光灼灼,卻是淡淡道:「這病,是你故意的,為何?」



第十九章 粟容

  一絲涼風穿過門間縫隙鑽入屋內,滲進黎子何衣襟,黎子何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出了一身汗,掀開被子,衣著完好,下床點燃桌上的蠟燭,小屋內瞬時亮起來,對面的沈墨擰眉看著她,帶著不解,和淡淡的責備。

  黎子何回到床邊坐下,垂下眼瞼,沉默不語。

  「昨夜你給自己淋了一身水,還在外面吹了大半夜的涼風,就是為了今日這場病?」沈墨極力壓制,語氣中仍是透出些許不滿,昨夜本欲阻止,可是想看看她究竟想幹些什麼,這麼病一場,她不怕被人診脈看出身份?

  黎子何仍是沉默,答案,不可能告知沈墨。她知道藥中放入柒硝粉,知道妍妃喝了藥輕則昏睡一日,重則胎兒不保,知道今日定會怪罪於她,可她不願錯失掉這樣一個機會,一舉兩得的機會。

  殷平在太醫院不待見她,處處為難,她可以忍得一時,不代表會無止無境地退讓,平日有他爹替他撐腰,黎子何無法奈他如何,這次他自己送上門來,何不借著這個機會將他趕出太醫院?

  再者那柒硝粉,必定能讓妍妃吃一次苦頭,若是她身子再弱一點,丟去肚中胎兒,呵,豈不是更好?

  沈墨見她不答,一股悶氣湧上心頭,堵在胸口找不到出口,最終化作一聲歎息,輕聲道:「日後莫要拿自己身子開玩笑,你的身子受不得寒氣。」

  黎子何眸光一沉,更是吐不出半句話來,即便她不把沈墨當師父,他也仍當自己是徒弟來關心照顧麼?

  她的這副身子,若非在雲瀲山的三年被沈墨好好調理過,怕也是弱不禁風,至於昨夜那番對策,是她太心急了,只要想到有可能毀了妍妃肚子裡的所謂龍種,全身血液便好似沸騰一般,心心念念只想試一次,自己只是病一場,順水推舟而已,便可讓雲晉言也嘗嘗喪子之痛……

  「這藥丸,一日三次,三日之後便可痊癒。」沈墨從袖間掏出一個竹筒,中指大小,使它立在桌上,深深看了一眼黎子何,轉身開門走了。

  黎子何盯著竹筒看了半晌,渾身一軟,復躺回床上,出了一身汗,腦袋也不再昏沉,整個人仿佛從厚重的枷鎖中解脫出來,全身都輕飄飄的,腦中更似被清水沖刷過一次,思緒分外清明。

  自己回到這厭惡不已的皇宮是為了什麼?為了報仇!

  纏繞自己六年之久的噩夢,揮之不盡的血紅,不絕於耳的尖叫,撕心裂肺的痛哭,不會忘卻,不能忘卻,無法忘卻,疼痛,仇恨,竭力壓抑後表現出來的是異於常人的清冷自持,只有自己清楚日日糾結心底的怨念,夜夜愛恨嗜骨的悲痛,想要解脫,必須找到那個罪魁禍首,只有填平了怨,消除了恨,才能安然過完這第二生。

  黎子何翻了個身,閉上眼,再一次告誡自己要冷靜,入宮不足一月,連接近雲晉言的機會都寥寥可數,不可心急,若想在成為御醫前便有機會報仇,目前要做的,是為自己尋得一個靠山。

  黎子何不明白妍妃為何會對她刮目相看,而且處處袒護,可她的意圖很明顯,想要拉攏自己,若自己想要扶搖直上,倚靠她,未嘗不是一個捷徑,問題是如何不著痕跡,理所當然的成為妍妃的「人」,還要讓她對自己的忠心耿耿沒有懷疑……

  屋中燭光未滅,直至天明,蠟炬成灰,床上的人意識漸漸模糊,沉沉睡去。

  沈墨的藥很是有用,才兩日時間,黎子何已覺得身體再無大礙。馮宗英本來放下面子旁敲側擊地問她是否需要他來看看,被她推脫掉。其實那日黎子何並未料到馮宗英會過去,所以特地吃了些藥聚寒氣來加重病情,以便無需把脈便能看出她重病在身,好在當時避開了馮宗英的手,否則脈象一探便知她的女兒身,看來日後無論真病抑或裝病,還是要小心為妙。

  黎子何去掌藥處煎好了藥,送往妍霧殿,一路低首緩步,盤算著妍妃何時才肯表明自己的態度,黎子何能想到的,她拉攏自己的原因,只有自己的醫術,可她不過是個小小醫童,遠無法與經驗十足的御醫相比,又或者,想用她除去姚妃肚子裡的威脅,這個,是她目前覺得比較合理的理由,畢竟在職御醫,怕是很少人願意冒險……

  黎子何端著藥,經太監通報,剛入妍霧殿便發現今日不止妍妃一人,姚妃一身耀眼的火紅斜倚在側榻上,妍妃反倒如做客一般坐在一邊,臉上仍舊帶著溫和的笑容。

  「喲,還有醫童特地為姐姐送藥呢,姐姐真是福氣。」姚妃瞟了一眼黎子何,笑得無比燦爛地看向妍妃。

  妍妃面色蒼白,眉目之間略有倦怠,該是前日柒硝粉讓身子虛了,和聲道:「妹妹哪裡的話,是我最近胃口不怎麼好,便讓小橘開了小廚房替我備些飯菜,如此,便麻煩黎醫童每日熬藥送過來了。」

  「黎醫童?」姚妃挑眉,轉首仔細打量了黎子何一次,笑道:「原來是你,你我還真是有緣哪。」

  「奴才參見姚妃娘娘,妍妃娘娘,娘娘萬安!」黎子何拿著藥跪下請安。

  「果然姐姐看中的奴才比較識禮,不如本宮的藥也讓這奴才來送?」

  妍妃忙接話道:「妹妹抬舉了,黎醫童因前日的事與殷太醫之子有些摩擦,殷太醫心中怕是……」

  「對哦。」姚妃打斷妍妃的話,捏著蘭花指,拿起小桌上一塊糕點,輕笑道:「黎醫童與殷太醫之子不和,若是為了報復在本宮藥裡加些什麼損了龍種,那可真真是防不慎防……」

  「奴才不敢!」黎子何低首沉聲回答。

  「呵呵,開玩笑而已。」姚妃捂嘴笑道,隨即吃了一口糕點,又道:「昨夜聽皇上說下了早朝便過來這裡,怎麼這個時辰還未過來……姐姐你先喝藥便是,無需顧忌妹妹。」

  「黎醫童起來吧。」妍妃這才開聲讓黎子何起身,眸中有一絲落寞。

  黎子何將藥拿到妍妃身邊,揭開藥煲,身後的姚妃突然出聲:「聽聞黎醫童可是寫得一手好字,前些日子那秀女就是因為得了黎醫童的字才被皇上看中,黎醫童也給本宮寫一幅可好?」

  黎子何手歪了歪,好在藥未灑出,放在桌上轉身回道:「蒙娘娘厚愛,奴才萬死不辭。」

  妍妃的藥喝完,紙墨也已經備好,黎子何走到桌邊,拿起筆,抬頭問道:「娘娘想讓奴才寫什麼字?」

  「不多,兩個字而已。」姚妃仍是輕笑,頓了頓,笑容有些怪異,啟齒道:「一季,一黎。」

  黎子何手一鬆,毛筆落在白紙上畫出完美的曲線,隨即滾落在地上,「嗒嗒」作響,黎子何忙跪下道:「季皇后名諱,奴才不敢冒犯。」

  「誰說是名字?只是兩個字而已,本宮讓你寫,你寫著便是!」姚妃眉頭一擰,厲聲道。

  旁邊的小橘將桌上的紙換了一張,一聲不響撿起毛筆,遞回黎子何手中。

  黎子何垂下眼瞼,低首寫字,一筆一劃,姚妃既然讓她寫季黎二字,定是知曉她的字跡與季黎極其相似,她也不過多掩飾,順手寫下便是。

  姚妃看著白紙上的兩個大字,臉色突地變得難看,好似烏雲罩頂一般黑了幾分,扯過來拼盡全力似地撕成兩半,疊起來繼續撕,殿內頓時只剩紙張撕裂的聲音,氣氛莫名緊張起來,所有人都看著姚妃發狂般撕一張白紙,直到早已成碎片的紙張再無法分開,姚妃放下手扔在地上,灑了一地的紙屑,反手便是一個巴掌打在黎子何臉上。

  殿內空氣頓時凝滯,姚妃像面對仇人似地瞪著黎子何,黎子何握緊了拳頭,兩個耳光,我主你僕的時候,我可曾損你一分一毫?黎子何掃了一眼姚妃微微隆起的肚子,雲晉言,你這兩個孩子,一個都休想要,全都給我可憐的孩子陪葬去!

  「皇上駕到!」

  殿外太監唱到,滿殿的人這才緩過神來,跪下行禮。

  「兩位愛妃這是如何了?」雲晉言入門便嗅到敵對的味道,輕聲笑道。

  「皇上,姚兒聽聞黎醫童寫得一手好字,正在請教呢。」姚妃身上戾氣散盡,笑靨如花,徐步過去挽住雲晉言的手臂。

  雲晉言垂眸間看到地上的紙屑,還有早已不成形的墨蹟,瞥了黎子何一眼,拍了拍姚妃的手,道:「愛妃如何有空來妍霧殿?」

  「昨夜皇上說要來看看姐姐,我想到好些日子未曾過來,便也來看看了。」姚妃淺笑盈盈,看了一眼妍妃。

  妍妃只是溫和的笑著,並未打算爭搶什麼。

  黎子何站在一邊,垂下雙眸,不能看,也不想看他們卿卿我我,卻仍是止不住耳邊的歡聲笑語,雲晉言在這裡,他沒下令,無人敢先行離開,黎子何壓抑住心中的情緒,開始分析這三人的關係。

  不知姚兒是憑藉什麼上位,妍妃家中有權有勢,最重要的是他爹手握重兵,當年雲晉言獨獨納她為妃,獨寵三月,該就是為了拉攏顧將軍,當年誅殺季府一門,顧府也脫不了干係,甚至可以斷定雲晉言讓妍妃入宮,就是為了借顧將軍的勢力來打壓季府。

  如今見這妍妃不爭不鬥,還真是溫婉賢惠,怪不得外界傳聞若要立后,非她莫屬。只是黎子何覺得未必如此,再立妍妃為后,雲晉言不會傻到親手再扶植一個季府。

  那姚妃呢?黎子何突然發現,她忽略掉姚妃身後的勢力,入宮一月,朝廷局勢還未來得及摸清,姚妃能在後宮之中穩如泰山,只是雲晉言寵愛?

  「你,跟我去勤政殿。」雲晉言終於打算離開,卻突地回頭對黎子何吩咐道。

  黎子何忙抽回思緒,作揖領命,跟上雲晉言的腳步。

  勤政殿內向來只有雲晉言一人,宮女太監都在殿外候命,黎子何跟著他入殿,站在一側等他開聲,他卻像看不見黎子何的存在一般,埋首批閱奏摺,兩人之間至於沉默流淌,伴著香爐不停飄出的嫋嫋青煙。

  黎子何雖是垂首,有人看著自己時還是有些感覺,她明明感覺到好幾次雲晉言的眼神飄在她身上,甚至好似能聽到他打算說話的提氣聲,卻最終什麼都未說,這樣的沉默保持了一個時辰,黎子何的雙腿已經站得快沒了知覺,雲晉言終於放下朱筆,合上摺子道:「無事,你下去吧。」

  「奴才遵旨!」黎子何只覺得莫名其妙,拱手彎腰,轉身退下。

  路過香爐時,寬大的袖擺掩住手上動作,飛快取出袖中的粟容花種撒在其中,既然你給了我接近你的機會,我也不再畏首畏尾。

  粟容花,雍容豔麗,美不堪言,種子卻比花更能引人,燃燒無異味,卻能讓人身心愉悅,可減輕病人痛苦,起到麻痹神經之用,可不能長時間嗅聞,否則依賴成性,甚至心神晃蕩,產生幻覺,重則在虛無環境中猝死。

  黎子何嘴角蕩出一絲冷笑,不出三日,雲晉言定會臥病不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8:22 AM

第二十章 迷離

  除去黎子何,太醫院的十一個醫童中,平日最多話最愛熱鬧的便屬殷平。據說那日殷平被帶出妍霧殿,本該杖斃,幸得殷奇及時趕到,並向皇上求情,這才救得他半條命,不過太醫院他是無法再進了,醫童之中少了他,安靜不少,其他醫童本就與黎子何不熟,這事之後更是對他敬而遠之。

  黎子何每日照舊替妍妃送藥,等著看她拉攏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其餘的時間便跟著馮宗英和李御醫看診學醫。

  這日好不容易得空,打算去看看沈銀銀,最近幾日她都沒遣人來找他,應該未惹什麼麻煩才是。

  福秀宮秀女在入宮一月內接受調教,最後參加殿選。雖說秀女不可隨意走動,更不可與其他男子過於親密,不過黎子何以醫童的身份進出福秀宮,旁人也無話可說。

  正是日落時分,夕陽照得西邊紅雲一片,灑在福秀宮添了幾分暖色,這個時辰,秀女一日的調教也該完了,黎子何上前敲響了沈銀銀的房門。

  本還安靜的空氣,仿佛被這敲門聲嚇到,裡面突然一陣嘈雜,又是瓷器落地的聲音,又是桌椅移動倒地的聲音,黎子何不由擰起眉頭,房門在這個時候被打開,沈銀銀面上嬌羞未散,有些驚慌失措地對著黎子何笑笑,道:「師……師兄,是你啊。」

  黎子何點頭,繞過沈銀銀有些僵硬的手臂,入到房內,便看見鄭韓君正坐在桌邊,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對著黎子何笑笑。

  「鄭公子來這裡,令尊不管的麼?」黎子何冷臉道。

  「呵呵,管!當然管!我這不是偷偷跑出來的麼,你可千萬別說出去了!」鄭韓君討好的笑道,站起來示意黎子何坐在他身邊。

  黎子何只當沒看見,轉首對沈銀銀道:「你不知身為秀女,不可與其他男子過於親密?若是被扣上淫亂後宮之罪,你是想以這皇宮為墓?」

  沈銀銀一聽,頓時臉色煞白,低下頭細聲道:「銀兒又給師兄添麻煩了……」

  鄭韓君不滿地瞪了一眼黎子何,高聲道:「若有什麼事,我擔著便是。今日是我要來找銀銀,與她無關,你別罵她。」

  沈銀銀聞言,抬頭對著鄭韓君凶道:「你別這麼跟我師兄說話。」師兄是女子呢,與女子說話,該輕言細語……

  鄭韓君胸口一悶,一口氣堵在喉間,如何都順不下去,最後狠狠剜了黎子何一眼,撇過臉誰都不看,自己生起悶氣了。

  黎子何微微搖頭,也在桌邊坐下,問沈銀銀道:「這幾日在福秀宮可還好?」

  「嗯。」沈銀銀簡單回答,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突然改變身份的「師兄」。

  「宮中生活可還習慣?」

  「嗯。」

  「有嬤嬤或是其他秀女為難你麼?」

  「沒有。」

  黎子何頷首,看來鄭穎的令牌還是有些作用,往屆秀女,在殿選開始前便爭得你死我活,沈銀銀在這裡落下這麼多把柄,還沒有人借此生事,多半是畏懼鄭穎的勢力吧,單看這個鄭韓君毫不避忌地出入福秀宮也能估算到一二。

  「還有……」黎子何頓了頓,最終歎口氣道:「罷了,我先走了,記住我交代過的話。鄭公子,也該離開了吧?」

  鄭韓君聞言看了一眼沈銀銀,見她還盯著黎子何,「哼」的一聲甩袖先走了,黎子何隨後跟上。

  本欲問沈銀銀,沈墨是否來找過她,自己都在太醫院碰見過他幾次,他該也會來看沈銀銀才是,可顧忌到旁邊的鄭韓君,還是未問出口。再者,任憑沈墨武功如何厲害,也不可能在這皇宮來去自如,自己碰上那幾次,該也是巧合……

  「鄭公子!」

  走到福秀宮側面一個較為偏僻的小花園,黎子何開口叫住鄭韓君。

  「幹嘛?」鄭韓君回頭,不耐煩地問道,每次吃癟都是因為黎子何,以前還覺得他有趣,現在,看著他就心煩。

  看見他的表情,黎子何輕笑道:「子何不願拐彎抹角,便直話直說好了,鄭公子可是對銀兒有意?」

  「什……什麼有意……」鄭韓君臉一紅,吱吱唔唔地吐出這麼一句,低著腦袋扯身邊小樹上的葉子。

  「哦,是子何誤會了,既是如此,子何先行一步。」黎子何略一拱手,便打算離開。

  「喂……」鄭韓君有些著急了,連忙喊住黎子何,仍是吱吱唔唔道:「你……你問我這個幹什麼?」

  黎子何淡淡一笑,轉身道:「子何說過有話直說,此次銀兒為我入宮,若是讓她捲入後宮,實非我所願見,銀兒自己怕是也不願意。子何眼拙,誤以為鄭公子對銀兒有意,本欲撮合你與銀兒,可既然是一場誤會便罷了,子何再想其他辦法。」

  黎子何臉上有一絲黯然,說完這番話便打算走,鄭韓君一急,忙拉住他,急聲道:「沒,沒誤會!真的!」

  「如此說來,你願意去向皇上討銀兒?」黎子何淺淺一笑,少時純真的愛戀,讓人覺得夕陽柔和了幾分。

  「願意,當然願意,讓我爹去討,這事准成!只是銀銀……」

  「這個鄭公子放心。子何自會安排。還請鄭公子出宮之後務必去一趟雲瀲山,上門提親。」

  「哦哦,這個當然。」鄭韓君喜上眉梢,回答得輕鬆,可轉念一想,去雲瀲山,不是要去找沈墨?那尊菩薩貌似比他爹還難說話……

  「鄭公子可是有難處?」黎子何見鄭韓君笑容有些僵硬,提聲問道。

  鄭韓君連忙擺手,「沒有,哪裡有難處,我快些出宮,你等我的好消息!」不就是沈墨麼,為了銀銀,臉皮磨破了也得蹭上去!

  黎子何安心點頭,早在鄭韓君第一次來福秀宮找沈銀銀時她便看出鄭韓君對沈銀銀的情愫,沈銀銀問她怎麼辦的時候,她便有此打算。她雖說不算閱人無數,卻也辨得出一個人的心思正直與否,這鄭韓君雖說是鄭穎獨子,卻不見平常富貴人家的驕奢淫逸,難得的一股子純真正氣,與沈銀銀單純的性子倒是相配。

  至於沈銀銀,剛剛開門時的嬌羞,隨後對鄭韓君的無理,其實,若是與鄭韓君的關係僅維繫在普通朋友,可會隨意開口責難?有些感情,不經人點破,自己是永遠不會發現的……

  鄭韓君要說服鄭穎去向雲晉言要人,不是易事,要去雲瀲山提親,也不簡單,甚至讓沈銀銀心甘情願嫁給他,也要折騰一番,可是,若是唾手可得,哪裡會知道珍惜?

  黎子何搖頭輕笑,還有大半月的時間,若鄭韓君真是有心,足夠了。

  秋日的夜晚總是來得又早又快,黎子何回到太醫院時已是繁星滿天,沈銀銀的事情總算有些起色,黎子何的心情難得有些舒暢,踏著輕快的步子入大廳,前腳剛剛踏進,便聽到身後一聲叫喚:「黎醫童!」

  黎子何回首,便看到雲晉言身邊的魏公公急匆匆趕過來,看到自己面上一喜。

  黎子何掐指一算,剛剛好三日時間,魏公公來找馮宗英去看診?

  「黎醫童!」魏公公叫住黎子何,忙上前道:「黎醫童止步。」

  黎子何詫異他只見過自己數面便記得長相,卻並未表露,和聲道:「公公何事?」

  「皇上召見,麻煩黎醫童隨老奴走一趟。」魏公公面上有些焦急,說出來的話很客氣,伸出一隻手,示意黎子何隨他走。

  黎子何頷首,不再多說,跟著他的步子一路向前。

  那粟容花的種子,遇熱化作灰燼,藥力慢慢散發,殿內香爐向來是七日一換,她去勤政殿那日正好是月初,又早有準備的將袖子裡的豔鳶草換作粟容花種,毫不猶豫投了進去,三日之後種子藥力散盡,雲晉言定會全身不適,煩躁不安,隨後精神恍惚,沉浸在幻境中昏睡不醒。

  黎子何將投毒過程來回想了幾次,確定自己的動作不可能被旁人發現,那他生病,要她這個小小醫童去作甚?

  思酌間已經到了勤政殿,魏公公唱到:「黎醫童帶到。」

  隨即打開勤政殿的門,讓黎子何進去。

  殿門「嘎吱」一聲打開,香爐裡怡人的三香淡淡飄出殿外,黎子何只是站在門口便發覺不對勁,空氣中粟容花的藥力還未散盡。

  粟容花,黎子何只在沈墨的雲瀲山見過,皇宮內的醫書雖多,很多雲瀲山上的藥材卻並未提及,反倒是沈墨那裡的醫書,少,卻精。只是這類對他人有害的藥草,沈墨從來不對她多說,還是沈銀銀研究藍顏草時從沈墨房中偷偷拿出一本藥書,黎子何才知道原來種在院前的那麼一大片粟容花竟還有這種作用。

  粟容花的藥力在空氣中,會使血液流動加快,脈搏跳動也比正常人快上幾分,普通人自是無法察覺,黎子何學醫,此時又特地注意,當然一嗅便知了。

  或許是她高估了香爐的熱力,種子的藥力,恐怕要過了今晚才散。

  雲晉言坐在書桌前,拿著一支筆,好似在批閱奏摺,黎子何上前行禮:「奴才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雲晉言不抬眼,不出聲,黎子何只有繼續跪著,心道雲晉言的意志力果然夠強,他一日大部分時間都在勤政殿裡,在粟容花種的藥力中呆了幾十個時辰,若是常人,早已昏睡不起,可他卻好似無事,還能處理政事,摸了摸袖中餘下的粟容花種,今夜臨走之時,再投下一把便是。

  秋日的夜晚,該是有些涼氣的,雲晉言向來不喜開門開窗將自己暴露在別人的眼皮底下,封閉的空間,輕煙嫋嫋的香爐,使得殿內泛著若有似無的暖意,黎子何在地上已跪了半個時辰,書桌邊的人仍是沒有動靜,黎子何能清楚得感受到,兩人之間流淌的不是靜謐,是煩躁,從雲晉言身上散發出來的煩躁幽幽充溢了整個勤政殿。

  果然,不過片刻,雲晉言突地扔掉手上的毛筆,砸在地上一聲脆響,毛筆幾個彈跳,留下幾點墨漬,恰好滾在黎子何膝蓋前,黑墨浸濕的筆尖,渾圓的朱漆筆桿,黎子何眼神凝滯,只盯著這毛筆,一動不動。

  「你過來,拿著筆。」雲晉言冷聲吩咐,抬頭看了一眼黎子何。

  黎子何雙手執筆,忍住雙膝的酸疼,彎腰呈給雲晉言。

  「過來給朕寫幾個字可好?」雲晉言的聲音驀地轉柔,輕輕響在耳側。

  黎子何彎腰領命:「奴才遵旨。」

  支起身子走到書桌前,看到雲晉言的書桌上,不是奏摺,而是一張白紙,上面一個個黑點,顯然是墨水滴在紙上浸染開來,卻不見半個字跡。

  「皇上想要什麼字?」黎子何恭聲問道,不著痕跡瞥了一眼雲晉言,濃眉緊蹙,面色微白,呼吸急促,眼神有一絲散亂,心道粟容花種的藥力,就算有著超於常人的意志力,也不是那麼容易抵制。

  「朕的名諱。」雲晉言撫額坐在一邊,聲音有些疲倦。

  黎子何微驚,卻不多問,他讓她寫什麼,照辦便是,多問無意。

  雲,晉,言,三個字,曾經融入血液篆刻心底,黎子何壓抑住微微顫抖的手,按耐住心中思緒紛雜,深吸幾口氣,沉住心底恨意,必須不帶任何感情,隨意寫出這三個字,即使,它承載她一世的愛,一世的恨。

  屏住呼吸,筆墨揮舞,三個字,一氣呵成。

  雲晉言驀地呆住,慢慢伸出手,輕撫三字,在「晉言」二字上頓住。

  黎子何放下筆,掃了一眼還算正常的三個字,打算離開書桌,眼前驀地一暗,臂上一緊,曾經熟悉的龍涎香撲面而來,雲晉言滿目通紅,眼神迷離渙散,明明看著黎子何,雙眼卻是無神,嘴角帶上若有似無的笑意,呢喃著:「黎兒……」

  黎子何想要甩開,奈何他力氣太大,無法掙脫。雲晉言一步步上前逼近,黎子何隨著腳步急速後退,步伐淩亂,腦中卻是清明,雲晉言此言此舉,恐怕是因為粟容花種的藥力,被惑了心智,看到她寫的字將她當成季黎……

  「黎兒……」

  轉眼已是抵到牆壁,黎子何無路可退,雲晉言死死扣住她的手臂,拉著她便要往懷裡抱,黎子何用另一隻胳膊肘抵在他的胸口,用力將他往外推,雲晉言乾脆放開黎子何的手,張開了雙臂便要抱過來,黎子何雙手得了空,一手摸到身後的窗,猛地推開,一手揚起,「啪」一聲脆響,在殿內分外刺耳,隨之而來的是攝人的死寂,沒有絲毫生氣的靜謐。

  窗外的寒氣鑽入殿內,原本的暖意瞬間全無,雲晉言的雙手僵在空氣中,突地頹然放下,黎子何忙跪下大聲道:「奴才見皇上好似魔怔,別無他法,冒犯聖體,請皇上降罪!」

  雲晉言好似從一場噩夢中驚醒,臉色煞白,只留下五個豔紅指印,雙眸黯淡,怔怔看著黎子何,最後擰眉移開視線,晃晃手道:「下去吧。」

  殿內燭光閃爍,映得雲晉言的明黃龍袍都暗了幾分,地上拉出他斜長的影子,一上一下,隨著他略有蹣跚的腳步離黎子何越來越遠。

  黎子何跪在地上,聽到雲晉言的話,立馬起身告退,路過香爐邊,仍是不著痕跡地從袖間取出粟容花種,迅速灑了進去。

  殿外滿天星斗,涼風陣陣,沿廊有掌燈,路還算好走,黎子何低首快步離開。只是三日時間,還不足以讓雲晉言對粟容花種產生依賴,就算是昏迷,只要離開勤政殿,在其他地方修養幾日,憑著他過人的意志力,是可以痊癒的,今日這種情況,只需開窗讓雲晉言略有清醒便好。

  至於那一巴掌,黎子何蹭了蹭現在仍有些發麻的手掌,她故意的。



第二十一章 晉言

  夜色深沉,回到太醫院,各處燈火已滅,黎子何放輕腳步,直接繞到後院,那裡有一處狹窄小巷可以回到小屋,以免吵到他人。

  清幽月光為皇宮披上一層銀紗,冷風從小巷中直直鑽入黎子何衣襟,黎子何抱緊了雙臂,抬頭看看自己小屋後的一顆大樹,若不是往這邊走,自己還從未注意到小屋邊有這麼一棵樹,枝葉繁茂,隨著夜風沙沙響動,偶爾一兩片樹葉飄下,落地無聲。

  黎子何轉過臉,吸一口氣,側直了身子,正欲從小巷中穿過去,一聲耳熟的叫喚讓她停住腳步。

  「子何。」

  沈墨從樹上翻身而下,一身黑衣融入夜色中,唯有一雙黑眸接著月色泛著瀲灩波光,淡淡看著黎子何。

  黎子何擰眉,輕聲問道:「何事?」

  剛出口又覺得過於生分了,乾脆轉過眼,假意打量那顆大樹。

  沈墨倒也未介意,踏著步子慢慢走近,問道:「身體可有好些?」

  「嗯。」

  「剛剛皇上召見?」

  「嗯。」

  「你給皇上下毒?」

  黎子何噎住,終於抬眼正視沈墨,柔和的面部線條若隱若現,臉上表情卻是堅毅,直直看向自己,既然他知道,也沒有瞞住的必要,黎子何頷首。

  「我教你醫術,是讓你害人的麼?」

  空氣裡泛著淡淡的怒氣,被夜風一吹即散,黎子何坦然對上沈墨的雙眸,淡淡道:「我不曾說過學醫是用來救人。」

  「幾日前那場局,你明知藥裡參了東西,還執意送給妍妃,有意生病,逃過責難,趁機將殷平趕出太醫院,如今你更是膽大到給皇上下粟容花種,你可知這宮中御醫,恐怕無一人識得那毒?」沈墨壓低了聲音,質問的語氣卻絲毫不弱。

  黎子何輕笑,就是知道宮中無人識得,她才下藥。

  「這麼說,你入宮的目的,便是妍妃與皇上?」沈墨擰著眉頭,有些不解地看著輕笑的黎子何,那笑容裡,明顯帶著幾分快意。

  黎子何臉上的笑容散去,不希望有人來干涉她的生活,沒有辦法也沒有必要向他解釋自己的行為,直直看入沈墨的雙眸,冷聲道:「那你又是何人?為何三番五次在宮中自由出入,又為何對宮中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沈墨原本銳利的眼神驀地黯淡下來,他不過是擔心黎子何鋌而走險被人發現,枉送了性命而已,卻不想自己第一次多管閒事便落得個遭人懷疑的下場,即使是相處三年,即使是有師徒名分,她,也從未真正信任過自己。

  一時之間,兩人之間靜默流淌,耳邊只餘涼風夾雜著碎葉飄過的悉索之聲,黎子何原本就未打算會得到沈墨的回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為何強迫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坦誠相待?

  「我會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

  丟下這麼一句話,黎子何轉身快步離開。

  勤政殿內暖氣縈繞,殿內四盞燈只點燃一盞,昏黃的光線一明一暗,帶著投在地上的影子一閃一爍,雲晉言仍是坐在書桌前,兩眼茫然看著白紙上的三個字,五指在「晉言」二字上來回摩挲。

  晉言,晉言,是誰曾在他耳邊輕聲低呢,是誰曾在他身畔嬌聲呼喚?

  雲晉言只覺得眼前迷朦,腦中混沌,想要沉沉睡去,卻始終捨不得放下手中那三字,眼都不眨一下地盯著,墨漬在白紙上浸染開來,一黑一白,一橫一豎一提筆,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恍恍惚惚看到兩個孩子,一個穿著大紅色的緞布棉襖,梳了兩條小辮挽在一起,紅色的髮帶隨風舞動,蒼茫雪色中歡笑奔跑,一個披著鵝黃雪絨披肩,縮在白雪皚皚的青松樹底輕聲哭泣。

  「喂,你怎麼了?有人欺負你啦?」小女孩停下奔跑,慢慢走到男孩身邊,笑臉粉撲撲的,剛剛洋溢的笑臉瞬間化作擔憂,亮晶晶的大眼看著男孩,見他撇過臉去,輕輕笑道:「別害羞了,我也愛哭鼻子的。」

  語畢,鑽到樹底,挨著男孩坐下,從懷裡掏出什麼東西,繞著手伸到男孩眼前道:「吶,給你吃糖吧,吃了糖,什麼苦都變成甜的了,而且冬天吃糖,就會不冷哦。」

  「胡說!」男孩終於用袖子擦過雙眼,轉過身子,瞪了女孩一眼,看了看她手裡花花綠綠的一堆東西,不屑道:「太傅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吃糖有什麼用。」

  「哈哈,你可真逗,那些老頭子的話,都是拿來唬人的,你看馮爺爺吧,不讓我吃糖,自己背著馮奶奶吃得可歡了,上次被我逮了個正著,哈哈,後來他就再也不跟我說什麼苦不苦的問題了。」說話間,女孩眉眼挑動,黑眸裡滿滿的幸福就快要溢出來。

  男孩不解:「馮爺爺?」

  「對啊,就是太醫院的馮爺爺,今兒個我來找他玩,哦哦,不對,是習字!我跟馮爺爺練字。」女孩眼珠一動,狡黠地捂嘴笑道。

  「你是季丞相的女兒季黎?」男孩蹙著眉,認真問道。

  「對啊,連你都知道我呀?」女孩嬉笑問道,未等男孩回答,又道:「你叫什麼名字?今天我就練習你的名字好了!」

  「我?雲晉言。」

  男孩的聲音有些底氣不足,被寒風吹得支離破碎,女孩揚著彎彎的眉毛問道:「啊?晉言?哦,晉言啊,這兩個字麼?」

  說著隨手撿了一根枯枝,在雪地上認真地一筆一劃道:「晉……言……」

  「咦,雲晉言,你是三皇子呀?」女孩持著樹枝,回首問道。

  「嗯。」男孩輕輕頷首。

  「真的?」女孩兩眼一亮,丟下樹枝扯住男孩的袖子,興奮道:「你不記得我啦?以前每年入宮,我們都一起玩哪,不過,你好像長的比我高了,模樣也跟原來不太一樣,剛剛居然沒認出來你!以後我進宮的機會就多啦,常來找你玩好不好?」

  女孩言笑晏晏,似冬日的一朵火紅蓮花,浸暖了整個心窩,男孩全然忘記剛剛的委屈傷悲,重重點頭。

  一個轉眼,七歲孩童長做十歲,男孩拿著手裡的書信,上寫:「晉言晉言晉言,明日午時城西,不見不散。」

  男孩輕笑,將信放在懷裡,轉身對身邊的太監道:「明日我染了風寒,明白?」

  「奴才明白,三殿下染病受不得寒氣,明日閉門休息。」小太監低頭回答。

  三月,草長鶯飛,雲淡風輕,女孩一身男子裝扮,看到心心念念的人款款而來,一個箭步衝過去,高興道:「晉言,我們去放紙鳶可好?」

  「好。不怕你爹責罰?」男孩拉住女孩的手,出了城門。

  「不怕,今日他進宮見皇上了,肯定得大半夜才回呢。」女孩從腰後扯出紮好的紙鳶,在男孩眼前晃晃,笑道:「今日我連姚兒都未帶呢,晉言,我們今日多玩一會可好?」

  「好。」

  「晉言晉言,你看紙鳶飛起來了!」

  「晉言晉言,那邊風大,我們過去吧。」

  「晉言晉言,你往前跑,我在後面拿著紙鳶便好。」

  「黎兒,你為何這麼喜歡喊我的名諱?」男孩笑著喘氣,一手拿出手帕替女孩擦去額間的細密汗珠。

  「哈哈,因為,以前你老不告訴我呀。」女孩一邊挽著風箏的長線,隨即拿下男孩手上的帕子,反為他擦汗道:「你不告訴我,以為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是三皇子,三皇子就叫雲晉言,以後我要喊個夠,晉言晉言晉言!」

  「我也喊個夠,黎兒黎兒黎兒!」

  ……

  六月的湖邊,荷花滿池,蜻蜓點水,女孩長作女子,亭亭玉立,豔紅的長裙搶盡百花顏色,成日掛在嘴邊的歡笑不再,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滑落,對著對面的男子哭喊道:「不嫁不嫁,我不嫁!晉言,我喜歡的人是你,我要嫁的人是你,你到底,是娶,還是不娶?」

  淚珠鹹澀,被夏風吹散,蒸騰在空氣中。

  男子一臉焦慮心疼,將女子摟在懷中,勸慰道:「不哭,黎兒不哭,你不嫁,便不嫁,明日我便去向父皇求婚可好?」

  「那你,要娶我了?」女子停住哭泣,哽咽問道。

  「娶,你是我最愛的黎兒,如何不娶?」男子替她擦掉眼淚,堅定道:「明日我與你爹一同去找父皇,讓他收回成命便是,黎兒不哭。」

  「好,晉言說的,我是晉言最愛的黎兒,不可拋,不可棄。」女子靜靜伏在男子胸口,眼角的淚痕還未擦去,雙眸漣漪四起,閉眼輕歎一口氣。

  男子頷首,輕撫女子的長髮,鄭重道:「不拋,不棄。」

  驀地一股寒氣,吹散眼前亦模糊亦真切的畫面,雲晉言渾身一冷,晃了晃眼,女子消失了,男子不見了,眼前仍是熟悉的「晉言」二字。

  不拋,不棄。

  雲晉言將桌上的白紙揉成一團,看向夜色彌漫的窗外,舉手間,紙團已被扔到廊道,打了幾個滾,躺在廊柱的一角,再不會有人注意,再不會有人記得。

  勤政殿最後一盞燈,滅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9:02 AM

第二十二章 開端

  第二日一早,黎子何給妍妃送完藥便去福秀宮找沈銀銀,她的事情儘快處理好為妙。

  可能鄭韓君前後打點過,福秀宮的人對沈銀銀都是睜隻眼閉隻眼,再者黎子何是她師兄,還有醫童的身份,過來看看也無人非議。

  開門的沈銀銀難得的拿著一本醫書,黎子何挑眉笑問道:「銀兒看醫書?」

  「哎,師兄我最近可勤奮了。」沈銀銀關上門,回到撐著腦袋坐下,道:「應該說我老早就在勤奮了,就是師兄沒看到而已。」

  「哦?銀兒變乖了?」黎子何輕笑,不知她又在耍什麼把戲。

  「師兄師兄,我問你個問題!」沈銀銀沒回答黎子何的問題,突然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身邊,縮頭縮腦道:「呃,那個……那個……」

  「你到底想問什麼?直說便是。」黎子何看她吱吱唔唔,欲言又止,乾脆打斷直接說道。

  沈銀銀的臉突然變得通紅,支起腦袋倒了杯茶水,一氣喝下,拍了拍胸脯,臉上還是粉紅粉紅,又窩回黎子何身邊,深吸一口氣道:「師兄你說男子可以和男子那個……那個什麼麼……」

  黎子何擰眉,推開沈銀銀的腦袋,正色道:「你問這些作甚?」

  學醫之人,對男女之事自是清楚,可這種話怎能出口?還是說的男男之愛。黎子何不解的打量了沈銀銀一眼,怎麼突然冒出這種問題來?莫非那鄭韓君,是她看走眼了?

  「銀兒,身為女子,有些話不可隨意出口,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哦。」沈銀銀的臉再次緋紅一片,以前一直以為師兄是男子,因此這句話一直猶豫著沒敢問出口,可就算知道師兄是女子,潛意識裡將她當做男子的時間太長,好不容易才將原來自以為的愛戀變成單純的依賴信任,這麼直接問如此羞人的事,沈銀銀還是有些尷尬,默默轉了個身,趴在桌上,心中仍是盤算著,男子與男子……

  黎子何只見沈銀銀舉起一隻食指,再舉起另一隻食指,認真看著自己的手,卻怎麼對都對不上,不禁「噗嗤」一笑。

  沈銀銀回過神來,惱道:「不對呀,這男子與男子……如何……」

  「銀兒,剛剛師兄說什麼了?」黎子何故意繃著臉道。

  「算了,那師兄,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沈銀銀甩甩手,拿起手中的醫術,道:「骨頭斷裂,有可能接上麼?」

  黎子何也嚴肅起來,雖然不知道沈銀銀問這些作甚,仍是答道:「要看斷裂的程度,已經時間長短,若是輕傷且救治及時,當然是可以接上的,可若拖延太久,會留下頑疾,若重傷,便是石藥無醫。」

  「啊……你說師父會有辦法麼?」

  黎子何搖頭,只知道沈墨醫術精湛,卻不知曉具體精湛在哪裡,往日她隨他下山看診,也都是些比較普通的病症,接骨一類,還真未見他做過。

  「銀兒,你今日怎會這麼多問題?你想給誰治病?」

  「哎……一個朋友,股骨斷裂,不能走路,好可惜……」沈銀銀放下書,發呆看著窗外,想到在丞相府遇見的那名男子,白衣翩翩,斯文俊雅,永遠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帶著寬容的笑意,可是無法行走……

  股骨?黎子何心中一沉,不願多說,遂轉移話題,問道:「銀兒,今日我前來,也有一事相問。」

  「咦,什麼?」師兄還會有不明白的事情麼……

  「若是讓你與鄭韓君離開皇宮,你可願意?」黎子何不願拐彎抹角,直接問道。

  沈銀銀張大了嘴巴,沒想到師兄竟是問自己這個問題,心裡空了空,接著想到和鄭韓君在雲都玩樂的日子,逛逛酒樓整整小惡霸偶爾去郊外打打獵,好像日子也不錯?點頭道:「只要可以免掉一輩子窩在皇宮裡,怎麼都成!」

  「好,那我先回去,記得今日說過的話。」黎子何乾脆起身,未等到沈銀銀的回答便出門了。

  沈銀銀頹然坐在桌邊,走就走吧,跟在師兄身邊也是累贅,反正姓鄭的那小子也不敢欺負她!

  想到這裡,沈銀銀咧開嘴笑笑,收起醫書打算放好,抬頭瞬間瞥到桌底,剛剛師兄坐過的地方,好像掉下什麼東西,連忙跑過去撿起來,是個小棉袋,素素的,灰色,果然是師兄的風格,拆開看看,原來是一袋粟容花種,下次見師兄還給她好了!

  沈銀銀將棉袋上的灰塵拍了拍,塞到懷裡,入裡屋睡覺。

  妍妃的藥早晚各一次,黎子何出了太醫院,再次前往妍霧殿。

  小橘一見黎子何,忙笑著迎上道:「黎醫童真是準時,娘娘剛好起身。」說著接過黎子何手裡的藥煲,款款入殿,又突地轉過頭來道:「黎醫童愣著作甚?隨我一起進來吧。」

  黎子何垂眸跟上,其實藥已送到,為何偏偏要他入內?

  走入外殿便聽到熟悉的尖細女聲,「姐姐還真是單純善良!那醫童昨日被皇上喚去,今日皇上便在勤政殿整整一日,連早朝都未去,至今未曾進食,現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地的奴才,姐姐今早居然沒問問那醫童昨日發生何事?」

  「黎醫童不過是奉命替我送藥,皇上的事情,當時我並未聽聞。」妍妃的話語中,難得帶上淡淡的怒氣。

  黎子何入殿便看到妍妃姚妃四目相對,互不退讓,垂下雙眸,安分站在一邊。

  「喲,還以為姐姐真的心如止水淡然出塵呢,原來也是有些好奇心啊。」姚妃放下茶杯,挑眉掃了一眼黎子何,豔麗紅妝與妍妃今日的素面形成鮮明對比。

  「奴才參見姚妃娘娘,妍妃娘娘,娘娘萬安。」黎子何跪下參拜,今日,定是無法全身而退了。

  「呵呵,你來得正好,給本宮說說,昨日皇上叫你過去,都發生什麼事了?」

  姚妃揚高的聲音似是懶散,黎子何卻分明嗅到危險氣息,低頭沉聲答道:「回娘娘,皇上讓奴才寫字。」

  殿內一時靜默,姚妃沒有接話,妍妃只是淡淡看著,好似神游窗外,太監宮女更是屏住呼吸,突地姚妃一陣輕笑,好似銀鈴作響,帶著不深不淺的嘲諷,道:「如何?也讓你寫名字?寫他的名字?」

  「是。」

  「接著呢?」

  「奴才寫了。」

  「我問你接著呢!寫了之後呢?他是笑是哭是喜是怒,還是,懼?」姚妃倏地從凳子上站起來,一手狠狠掐住黎子何的下巴,讓她抬起臉對著自己,手指上深長的指甲陷入黎子何的臉頰。

  「皇上,他拉住我。」黎子何忍住疼痛,艱難地從牙縫間吐出一句話,仍是垂著眼瞼,不想看到昔日親如姐妹的女子如今化作醜惡刁婦的模樣。

  「然後呢?」姚妃顯然已經急不可耐,手上力氣更大了些,指甲已經染上黎子何的血。

  「皇上,喊,黎兒。」

  姚妃眼神一凜,手上用力,狠狠甩開黎子何的下巴,指甲劃過之處,兩道深長的血痕在臉上綻開。

  「來人,給我拖出去打!」姚妃毫不掩飾恨意地瞪著黎子何,低聲吼道。

  馬上有兩名太監入殿,抓住黎子何便要往外拖,黎子何掙開跪下道:「奴才該死,惹怒娘娘,自請鞭笞!」

  姚妃被她的話驚了片刻,以為是要求饒,未想到是要討打,隨即大笑道:「哈哈,還真是有自知之明,怎麼,以為那些什麼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在本宮這裡奏效,會饒你一次?拖出去,本宮親自打!」

  夕陽散盡,天色陰沉,殿外涼風陣陣,黎子何跪在地上,垂首,閉眼,鞭笞,總比杖刑來的好,她的股骨,再受不得杖刑,否則恐怕這輩子再也站不起來。

  妍霧殿僅有的幾名太監奴才都站在殿外,姚妃帶來的悅兒與她站在一側,替她圍上披風,姚妃手持長鞭,黑眸泛著冷厲的寒光,直直盯著黎子何。

  「妹妹這是何必?不過是個小小醫童,莫要髒了妹妹的手。」一邊的妍妃皺眉,無奈勸解道。

  「你也知道他不過是個小小醫童,季皇后昵稱是他這賤嘴可以喚的?今日不讓他吃吃苦頭,怕是長了腦子也不記事!」姚妃一眼瞪過去,毫不客氣地反駁。

  妍妃眸中波光閃動,不忍心地看了一眼黎子何,最終撇過雙目。

  姚妃得意一笑,抬手間便是一鞭,狠狠抽在黎子何背上,冷笑道:「憑著幾個字便以為可以魚躍龍門,癡心妄想!」

  「你以為可以取代她的位置?沒有人!」姚妃反手又是一鞭,恨聲道:「任何人!都不可能!」

  長鞭揮動的餘音在空中嗡嗡作響,掃過地面,激起塵灰陣陣,黎子何繃直了身子,死死咬牙,不吭一聲。

  「在這後宮之中,若想生存,好好管住你的手腳你的嘴!」

  啪,又是一鞭,掃過黎子何耳邊,從上到下,由左至右,與剛剛那兩鞭交疊,三條鞭痕,像在對人猙獰狂笑,慢慢滲出鮮血來,被抽爛的碎布染著血漬隨風捲動,露出已是殷紅的褻衣。

  「不愧是姐姐看中的人,有骨氣!」姚妃揚起手,正欲再抽一鞭。

  「娘娘,娘娘,皇上……皇上在勤政殿昏迷不醒!」側面竄出一名小太監,一邊碎步奔跑,一邊滿是惶恐地喊著,聲音尖細,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姚妃放下長鞭,交給悅兒,瞪了一眼黎子何,道:「走!」

  刺眼的大紅,帶著一干宮女太監風一般離開。黎子何雙耳嗡鳴,緊緊閉著眼睛,忍住背上疼痛,想要站起身,不過移動半分,全身便像要被撕裂一般,最終身子一歪,前撲在地上。

  妍妃睜開一直閉著的雙眼,連忙跑過去,長裙拖了一地的污漬,欲要伸手扶起黎子何,被一旁的小橘搶過,只得擔憂問道:「黎醫童可還好?」

  黎子何勉強聽清妍妃的問話,輕輕點頭。

  「我令人送你回去。」

  天很藍,儘管沒有陽光,雲很淡,儘管肉眼無法看見,鼻尖仿佛還有剛剛撲在地上的泥土氣息,手上沾染的細碎塵土怎麼擦都去不掉,黎子何閉著眼,想要摒去思想摒去疼痛摒去屈辱,這是,最後一次了。

  馮宗英趕到小屋時只看到背上鮮血結痂,閉眼昏睡的黎子何,雙眼頓時通紅,是他錯了,他以為藉著相似的字來懷念曾經的歡笑,卻不想帶給別人的盡是苦難,是他拉黎子何入局,讓他攪在兩妃之間,甚至被雲晉言注意到,好端端的一個孩子,就這麼被他毀了!

  「子何……」馮宗英的聲音有些顫抖,輕輕推了推黎子何,床上的人沒有動靜。

  馮宗英長歎一口氣,兩道白眉深擰在一起,泛著濃得化不開的愁霧,看了看小屋四周,想要找點東西為黎子何清理傷口,卻是一眼瞥到黎子何桌上的一摞紙稿,不由走上前去一頁頁翻看,這孩子總給人很多秘密的感覺,讓人忍不住好奇。

  紙稿該是黎子何默寫的各種藥材屬性,馮宗英大概翻了一遍,正欲放下,腦中「叮」的一聲,猛地將紙稿散開來,揀出其中一張,上書,粟容花。

  粟容花,生於西南潮濕地帶,喜陽。花開兩季,一夏一冬,花色豔紅,瑰麗無比,花香怡人,提神養氣。本身無毒無藥用。粟容花種,一花十粒,墨黑不規則狀,可藥用,多止痛,遇火化灰,無異味,然,藥力四溢,不可長時嗅聞,否則易生幻覺,賴藥成性,昏睡不起,猝死夢中。

  馮宗英的手一抖,看到後面,愈加顫抖得厲害,想了想還在昏迷中的雲晉言,折好了稿紙塞入袖中,忙到黎子何身邊推搡道:「黎子何,粟容花種為何物?黎子何!」

  推了半晌仍是毫無動靜,馮宗英終是放棄,也再顧不得替他清理傷口,雲晉言若當真猝死夢中……

  馮宗英出了一頭冷汗,踏著急步離開。

  趴在床上的黎子何動了動,轉過腦袋,睜開眼,眸中精光閃過,一片清明。



第二十三章 罪狀

  被妍妃的人送回太醫院時便已是傍晚,黎子何趴在床上,看著屋內光線一點點暗下去,思緒清晰,腦袋卻漸漸昏沉。

  她被人扶回來時,還有醫童跟在一邊看熱鬧,馮宗英隨之趕來,拿著紙稿離開後,太醫院便突然安靜下來,好似諾大的院中只有她一個人。

  都去給雲晉言看診麼?

  黎子何瞥了一眼桌上散亂的紙稿,閉上眼沉沉睡去,事到如今,她該做的,便是好好休息安心養傷。

  屋內突地侵入一陣涼風,吹散桌上的紙稿,輕盈落在地上,本就隨意闔上的門被輕輕推開,沈墨身著輕便黑衫,長髮隨意挽在肩後,隨著入門的夜風淩亂飄散。

  邁著輕盈的步子,沈墨反手關上門,掃到一地的紙稿,彎腰一張張拾起來。屋內只有些許清幽月光,看不真切紙上的字,沈墨只隨意看了一眼,便疊在一起放回桌上,拿硯臺壓住,隨後坐在桌邊,靜靜看著沉睡中的黎子何。

  黯沉夜色掩住黎子何的臉,只能依稀看到她趴在床上,腦袋側躺在枕上,儘管看不清她的鼻眼,沈墨的腦海仍舊能清晰勾勒出她的模樣,若與其他女子相比,她的相貌談不上傾國傾城,甚至連小家碧玉這樣的詞都用不上,普通到扔在人群裡再也找不出來,只是那些,都是對別人而言,於他而言,黎子何是特別的,特別到一顰一笑,都在那三年的默默觀察中無知覺地刻入心底。

  沈墨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心緒,起初告訴自己只是對徒兒的關心所致,可他也不得不承認,對於沈銀銀,他從來不會如此。他為人行事向來隨心,對於黎子何的這份特殊,他也曾暗示過自己,和她只是師徒而已,可情之所至,他不願刻意壓抑強迫自己,想要見時便入宮,在那棵樹下即使看不見人影,也會覺得安心,想要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便持簫吹一曲清心吟,即使她不知道那是自己……

  這種方式,他以為可以一直維持下去,只要讓他如在雲瀲山時那般,時時可以看到她便好了。

  只是,看著她夜夜難以入眠,看著她愈漸消瘦,看著她眼神愈加冰冷,看著她被人排擠,作踐自己的身子,如今更是受了鞭刑,一直平靜的心湖,由細微的漣漪化作驚濤駭浪,直直拍打心底每個角落,說不清是憤怒還是鬱結,只是像有人生生堵住胸口,不時敲打兩下,頓頓地疼痛。

  沈墨站起身,走到床邊,黎子何背上的三道鞭痕,兩橫一縱,滲出的血水已經結痂,被抽地撕裂的衣服沾上血水,緊緊貼在背上,交錯的傷口在黑暗中更是猙獰。沈墨伸出一隻手,忍不住有細微顫抖,慢慢接近傷口,好似只要自己撫上那傷口,它便不會再折磨黎子何,卻在最後關頭感受到一束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猛地抽回手,便看到黎子何正睜著眼,滿是懷疑,不解地看著自己。

  「你來作甚?」黎子何冷然問道,聲音略帶沙啞。

  沈墨垂眸,低聲道:「這傷口,需要清理。」

  黎子何撇過臉,沉默不語。

  「那我去把銀兒找來。」沈墨輕歎口氣,轉身便要走。

  黎子何聞言立刻轉過臉,沙啞的聲音急道:「不用!你來就好。」

  沈墨轉過身看著黎子何,見她又垂下眼瞼撇過臉,想到現在時辰已晚,要帶出沈銀銀麻煩且危險,況且他本身並非迂腐之人,既然黎子何不在意,他也不再猶疑,傷口早些處理為好。

  拿出早先準備好的藥酒和一些藥粉,再從袖間抽出一條帕子,一齊放在床邊,輕聲囑咐道:「有些疼,忍住。」

  黎子何背上殘破的衣服多被血水浸染,貼在傷口附近,沈墨擰著眉頭,小心翼翼地由上到下慢慢揭開衣服。

  沈墨的手很涼,偶爾觸到黎子何滾燙的皮膚便像被灼傷般離開,復又重新回到黎子何背部繼續,感覺到黎子何緊繃的身子微微顫抖,沈墨蓄了內力,借著指尖的力量融入傷口,減輕黎子何傷口的疼痛。

  終是將黏在身上的衣服揭離傷口,雖說沒用多少力氣,沈墨仍是鬆了口氣,雙手使力,「撕」的一聲,背上的衣服被盡數撕開,黎子何的背部袒露在沈墨眼前,除去猙獰的傷口,嫩白凝脂在月光下好似泛著幽光。沈墨尷尬撇過眼,拿藥酒沾在帕子上,開始為黎子何清理傷口。

  黎子何初時只覺得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好似要再次崩裂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繃緊,接著一股暖流由上到下浸軟疼痛,跟著暖流入心,渾身舒適溫暖,早已疲乏的身子這才完全放鬆,顧不得背上偶爾的刺痛,意識逐漸模糊,又睡了過去。

  沈墨上好藥,拿紗布好好掩住傷口,見她已經睡著,拿被子替她蓋好,再在黎子何衣櫃裡翻了些衣物放在床邊,忙完這些,再次坐回桌邊,淡淡看著黎子何,掃了一眼桌上豔鳶草磨成的粉末,這劇毒他比誰都清楚,竟是在黎子何櫃中發現。

  粟容花豔鳶草都是西南特有的藥草,雲都地處北方,少有人識,用它們在皇宮下毒,的確很難暴露,可是用粟容花種也便罷了,那豔鳶草……究竟為何定要置人於死地?又想置誰於死地?

  沈墨將豔鳶草握在掌心,猶疑片刻,塞入袖中,抬頭看著黎子何,歎了口氣,輕聲道:「既是如此,我陪你……」

  細微的一句話,伴隨著若有似無的歎息,被夜風吹散,融入空氣中,好似從來不曾存在,沈墨最後看了黎子何一眼,起身離開。

  黎子何再次醒來,是被人搖醒的。

  「黎子何!黎子何!」鄭韓君想要喊醒黎子何,卻不敢太大聲,只能憋著聲音,不停推著黎子何的肩膀。

  黎子何感到背上一陣疼痛,才聽到有人在喚她,迷糊睜眼,一見鄭韓君在眼前放大的臉,意識立刻恢復清明。

  「何事?」黎子何淡淡問道。

  「你終於醒了!快快,你快起來!」鄭韓君見黎子何醒了,面上一喜,隨即又想到什麼,擔憂地催促黎子何,一手伸出打算去掀黎子何的被子。

  黎子何眉頭一鎖,厲聲道:「慢著!昨日受了鞭刑,怕是下不得床,你有話直說便是。」

  黎子何受刑?好像隱約聽到過。鄭韓君放下手,剛剛太過心急,忘了這麼回事。

  「不行!怎麼著你都得下床,銀銀……銀銀還等著你去救呢!」鄭韓君一想到沈銀銀,急得眼都紅了一圈,在黎子何眼前著急地走來走去。

  黎子何面不改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可否說得詳細些?」

  鄭韓君按捺住焦急,在桌邊坐下,沉聲道:「昨日皇上整日未出勤政殿,任由殿外如何求見都不見開門,最後馮院史壯著膽子撞開門才發現皇上在殿內昏睡不起,可也找不到具體原因。最後馮院史估計皇上可能是累著了,便令人將皇上送回龍旋宮休息,本來以為這是就這麼完了,等著皇上醒來便好。可昨夜馮院史又突然說皇上是有人投毒,投的個什麼容來著,記不得了,這麼一說事情就嚴重了,昨夜皇宮鬧翻了天,從西苑開始找兇手,可是!可是……那毒藥,居然在銀銀那裡!昨夜銀銀便被人抓了去,你快些起來想想法子,怎麼可能是銀銀投毒?」

  「為何不可能?」黎子何抬眼,面無表情地看著鄭韓君。

  鄭韓君眉心一跳,心頭更是一空,像被人從高空扔下去一般,為何不可能?他說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銀銀那麼單純善良的姑娘,本來就是為了你才進宮,幹什麼去毒皇上?更何況那毒究竟投在哪裡都不知道,只是在銀銀那裡找到了藥,銀銀身上一向帶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總不能因為這個就隨便定罪吧!」

  「鄭公子,宮內鬥爭,你在官家長大,應該是比子何更加清楚。銀兒日前被皇上傳喚,與皇上單獨相處過,如今皇上中毒,偏偏在她那裡找到毒藥,這罪,不是單單我們說一句不可能便可以開脫的。」

  「你!」鄭韓君見不得黎子何一副不鹹不淡的模樣,拍桌而起怒道:「你他媽到底是不是銀銀的師兄?她為你入宮,如今出了事,你難道就不內疚?還硬要把罪名往她頭上扣!」

  「鄭公子!」黎子何沉聲打斷鄭韓君的話,冷聲道:「子何不是不關心銀兒,而是在分析目前的形勢,若是大喊大叫能解決問題,子何即使負傷也必與鄭公子一起。」

  「你說的形勢就是他們逮到銀銀,認准銀銀就是投毒者,就算有真正的兇手,也由銀銀做了替罪羔羊!」鄭韓君不耐地大聲道。儘管他不願承認,可毒害皇上這麼大的罪,除非找到真正的兇手,否則就算沒有切實證據是銀銀所為,她也必定不能脫身。

  「不錯,子何正是此意。」

  「那件事你是否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毒?難道沒有其他人下毒的可能性?」鄭韓君極力控制情緒,沉聲問道。

  「根據剛剛鄭公子所說,讓人昏睡不醒,脈象無異,還帶有一個容字,該是粟容花種。粟容花種,生長在我國西南方,在雲都,只有雲瀲山才有……」

  鄭韓君聞言,心慌爬滿臉上,呆坐在一邊突然沒了法子,本來來找黎子何想想為沈銀銀開罪的辦法,可他這麼一番話,讓自己越來越確定,這次銀銀凶多吉少!

  「那,那怎麼辦……」鄭韓君臉上頓時失了神采,說話也沒了底氣。

  黎子何輕歎口氣道:「子何有一計,不知鄭公子可願聽?」

  「什麼?」

  「你,帶著銀兒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09:16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2-3-20 10:14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投誠

  鄭韓君的心像是被黎子何這句話猛地敲了一下,久久不能平靜,張大了嘴巴,吱唔道:「你……你說讓我帶銀銀走?」

  「不錯。」黎子何闔上雙目,輕歎口氣道:「要麼你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真凶,要麼你找到銀兒不可能下毒的切實證據,要麼……就帶她走……」

  鄭韓君怔住,帶銀銀走,算是什麼?劫獄?私奔?

  「我即便是想要救銀兒,也是有心無力,鄭公子可回府考慮清楚。」黎子何將腦袋轉了個方向,不再面對鄭韓君,睜眼呆呆看住床沿側面暗灰的牆壁,上面幾絲殘破的蜘蛛網隨著小窗吹入的輕風搖曳。

  鄭韓君心亂如麻,雖說他生性好玩,不管他爹如何打罵也不願跟著其他貴公子上學堂考科舉入朝為官,只想自由自在怎麼高興怎麼來,可他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明白此次若真要救銀銀,不是平日闖禍胡鬧那般簡單。

  正在猶疑間,黎子何突然道:「鄭公子可是捨不得錦衣玉食的生活?」

  「不是。」鄭韓君緩緩搖頭,在他爹做上丞相之前,也不過一介布衣,那時候家裡沒多少銀子,可他每日與街頭同齡孩子玩在一起,吃在一起,絲毫不覺得生活艱苦,或是低人一等。

  「那是害怕日後顛沛流離的日子?」

  「不是。」鄭韓君仍是搖頭,別人看來顛沛流離的日子,在他看來,夠新鮮夠刺激夠自由,甚至早就不止一次地幻想過與銀銀仗劍江湖的人生……

  「不願放棄三妻四妾的齊人之福?」

  「不是。」鄭韓君自認為什麼都愛玩,就是不愛玩女人,碰到沈銀銀也不過覺得她有意思,和她一起開心,也不知道怎麼的,成天在一塊鬧著鬧著就鬧出問題來了,看到她對黎子何那般上心,才發現自己竟是在吃醋,不知不覺中入了那小丫頭的套!

  「那鄭公子在擔心什麼?」

  「我……」對啊,他在擔心什麼呢?

  鄭韓君頓住,只知道帶沈銀銀走會危險,很難辦,可具體在哪裡,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許因為自己從小到大還未做過這般出格之事,心中有些不安。

  「鄭公子莫要忘了,銀兒在刑部多呆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險,萬一用刑……」

  「別說了!」鄭韓君狠聲打斷黎子何的話,倏地站起來,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反正憑他爹在朝中的地位,不會因為他的這些舉動受到牽連,帶著銀銀闖蕩江湖,多好的人生!鄭韓君捏了捏拳頭,道:「我這就去安排一切,今日便能帶銀銀走。」

  「等等!」黎子何忙轉過臉,見鄭韓君欲離去,開口叫道:「你看我書桌下面的暗閣,裡面有些藥材可能用得上,望能助鄭公子一臂之力。」

  鄭韓君折回來,依照黎子何的指示,果然看到幾個瓷瓶,正猶豫該全部拿走還是只拿一兩種便好,黎子何開口道:「中間碧綠瓷瓶,無色無味,上好的迷藥,它旁邊的藍色瓷瓶為解藥,用迷藥之前自己先服下解藥。」

  「……」

  「子何希望得到鄭公子一個承諾。」

  「什麼?」鄭韓君收好了藥,抬頭問道。

  「日後若是無事,儘量少回雲都。另外,好好待銀兒。」黎子何半個腦袋埋在枕中,聲音悶悶地,卻格外嚴肅認真。

  儘管黎子何看不到,鄭韓君仍是重重頷首,道:「一定!」

  鄭韓君由外關上門,大大方方地走了,黎子何這才勉力撐起身子,蓋在身上的被子滑下,背上一涼,黎子何回頭,原本光潔的背上多了三條猙獰恐怖的傷口,她一動,便牽扯著疼痛,黎子何咬咬牙,翻過身,掃到床邊已經有一套備好的衣服,並未多想,放緩動作將衣服換上,還有一個人,該是要來了。

  黎子何和衣趴下,輕歎口氣,閉上眼。

  鄭韓君會同意帶沈銀銀走,她並不覺得意外。鄭穎入朝為官之前不過一介平民,早年喪妻,一人帶著鄭韓君長大,但早有耳聞二人關係不和,據傳是因為鄭穎好男色,鄭韓君對此極為不屑,任由鄭穎如何管教都向來不服,終日逃出丞相府肆意玩樂。

  他們父子之間到底有何爭執,黎子何無從得知,但這是他願意救沈銀銀出去的重要籌碼之一,那麼另一個呢,黎子何拉出一個似嘲諷似苦澀的笑容,年少時的愛呵……

  小屋內愈漸亮堂起來,太醫院終於有了些許人氣,黎子何估摸著已近正午,幾乎一整日未曾進食,本就疲乏的身子更是虛弱,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馮宗英端著飯菜入門時便看到黎子何好似扔在昏睡,放下飯菜便上前欲要查看黎子何的傷,卻見他全身衣著整齊,傷口也不見滲血,該是經過處理,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嘗試著叫道:「黎子何。」

  「子何,用膳了。」

  「黎子何!」

  馮宗英正打算推推黎子何,見他迷糊地「哼」了一聲,半睜著眼睛迷朦地掃了自己一眼,腦袋轉了個方向接著睡了。

  馮宗英只好作罷,回到桌邊拿起昨夜沈墨收拾好的紙稿,一張張翻看,沒有,從頭翻到尾都未找到粟容花種的解毒方法。馮宗英擰眉盯著眼前的紙稿,雲晉言還在昏睡中,病情並未有加重的趨勢,可也沒有蘇醒的跡象,雖說自己討厭雲晉言,但國不可一日無君,任由他為人如何不好,是個好皇帝,若當真猝死在夢中,這雲國,又要不安寧了……

  「黎子何!」

  馮宗英又喚了一聲,黎子何仍是沒有聲響。馮宗英歎了口氣,那傷口疼痛怕是一夜未睡,也不知他自己如何清理的傷口換的衣服,又是自己疏忽了。想到這裡,馮宗英伸手,挑了一根不粗不細的白鬚,猛地一拉,欠人家的,拔根鬍子記著痛便不會忘記。

  這一痛讓馮宗英突然想到,昨夜在那秀女身上搜到粟容花種,那秀女是黎子何的師妹,應該也知道解毒之法吧?

  思及此,馮宗英不再多慮,放下稿紙便走了。

  黎子何聽到遠去的腳步才睜開眼,看到桌上的飯菜和旁邊的藥,雙眼熱了熱,還是有人記得自己的……

  剛剛假裝的沉睡,只是不想面對馮宗英,不想開口解釋背上的傷口,不想回答馮宗英可能會問的問題,在沈銀銀離開皇宮之前, 她不會說出解毒之法。

  日頭下沉,屋內的光線又漸漸暗淡下去,整日時間,便這麼過了,黎子何仍是趴在床上,並未起身進食,要等的人,還未來。

  直到門再次被人推開,黎子何抬頭,果然就見到素面布衣的妍妃,身後跟著小橘,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進屋。

  黎子何撐起身子,欲要下床行禮,被妍妃柔聲止住:「黎醫童無需多禮,躺著便是。」

  「謝娘娘厚愛。」

  「黎醫童的傷……可還好?」妍妃坐在桌邊,神色間有些憂慮,輕聲問道。

  「已經大好,謝娘娘關心。」黎子何憋著一口氣,儘量大聲答道。

  「黎醫童無需如此客氣,若非我……你也不會受這番苦,哎……」妍妃憂鬱地看著黎子何,對小橘使了個眼色。

  小橘忙從手上的竹籃中拿出一盅湯,一個褐色小瓷瓶。

  「這生蔫湯宜於傷口癒合,瓶裡的藥是西南郡進貢的上好栩欞粉,對黎醫童背上的傷口也是大有裨益,若不嫌棄,便收下吧。」妍妃帶著淡淡的笑容,滿目柔色,對著黎子何溫婉道。

  「娘娘厚愛,子何感激不盡!」黎子何對上妍妃的雙目,誠懇道。

  妍妃卻在此時輕歎一口氣,綿延悠長,似纏繞無盡愁緒,頓了半晌才又開口道:「黎醫童剛剛入宮,便麻煩不斷,雖說我也有一部分責任,可……哎,這後宮之中,不是人人都易全身而退的……」

  「娘娘有話直說,子何洗耳恭聽!子何自問入宮並未得罪過何人,卻是屢遭毒手,實在困惑不解,還請娘娘指點。」

  「哎……這後宮的禁忌啊,多著呢……就你那一手字,日後的麻煩恐怕還會有……」妍妃一臉憂慮,擔心地看著黎子何。

  黎子何擰著眉頭,不解道:「是馮院史教我習字,子何實在不明白為何會招來諸多麻煩,那字……」

  「有些話我不該說,只是在此提醒黎醫童罷了,畢竟你在皇宮中無身份無後臺,如今姚妃妹妹更視你為眼中釘,只怕她哪日一個不高興便尋個理由要了你的性命……」

  黎子何一聽,臉色大變,驀地從床上翻起身,雙膝跪地道:「子何入宮以來,只有娘娘替我著想,還因子何一事有所困擾,子何無以為報,願日後聽憑娘娘差遣。」

  妍妃憐憫道:「你也不過是個孩子,看著你無辜殞命我亦不忍,可若跟著我……你可想清楚了?」

  「子何受刑,無人問管,唯娘娘記掛,還屈尊前來探望,從今往後,若是幫得上娘娘,子何萬死不辭!」

  黎子何語氣堅定,眼神坦蕩,跪在地上毫不猶豫道。

  妍妃眸中的憐憫化作一團霧氣消散,隱隱透著歡愉,粲然一笑,道:「黎醫童放心,有本宮在,定不會讓你再受半分委屈。」

  「謝娘娘恩典!」黎子何忍住疼痛,重重磕了一個頭,嘴角浮出一抹輕笑,雪中送炭,當然更勝錦上添花,妍妃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吧,在自己覺得孤獨無望的時候伸出一雙手,救她與水火中,不管是誰,對於這樣的恩惠怕是千恩萬謝,可惜,她是黎子何,也是季黎。

  第一步,終是跨出去了,還有,第二步。



第二十五章 鄭穎

  皇宮內一波未平,一波再起,皇上仍在昏迷中,未見蘇醒,刑罰司被不明人等闖入,用藥迷倒眾人,劫走秀女沈銀銀,各個宮門未見異常,在宮內搜尋未果,一行人消失得無影無蹤。丞相鄭穎也在此時突然重病,朝中無人掌局,人心惶惶。

  太醫院更是因為皇上的中毒烏雲漫天,人人臉上皆是陰鬱。馮宗英在書房內翻遍了各類醫書,氣憤得將書扔了一地,這麼多本,居然沒有一本提到粟容花種!

  那日去問沈銀銀,只要她說出解毒之法,便饒她下毒之罪,哪知道那丫頭心硬嘴也硬,死咬著說毒不是她下的,是有人陷害,可讓她回憶與何人接觸過,她又吱吱唔唔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本想著第二日再想法子逼她開口,哪知道當天晚上便被人劫走。

  馮宗英又扔下手裡一本書,學了一輩子醫,居然不知道那麼個東西的存在!隨即起身出門,憋不住了,直接去問黎子何,丟臉就丟臉,他這是不恥下問!

  黎子何身上的傷好了些,已經開始嘗試著起身下地,剛走到桌邊坐下便看到馮宗英怒氣衝衝地過來,入門便吼道:「有個問題問你,給我老實回答。」

  「大人請講。」有些人在尷尬赧顏的時候便喜歡佯裝怒氣,掩蓋原來的情緒,黎子何低頭掩住笑意,輕聲道。

  「粟容花種,到底何解?」馮宗英眼神飄忽,故作不經意地問道。

  黎子何抬頭,沉吟片刻,緩緩道:「粟容花種,說毒也並非劇毒,若吸食時間不長,在空氣流通的地方呆上一陣自可痊癒,若時日太長,便需要用粟容花瓣來解毒。」

  「粟容花瓣!那花一開兩季,哪兩季?」

  「一冬一夏。」

  「什麼?」馮宗英驚得站起來,吼道:「冬夏,現在是秋天,還要一兩月才可入冬,這麼說是無解了?」

  黎子何搖頭,道:「不可說無解,只是得等到入冬花開而已。」

  「廢話!那毒不是會猝死夢中嗎?不說一兩個月,皇上接著睡個兩三日,不是被毒毒死的,是餓死的!」馮宗英低吼道,讓雲晉言吃吃苦頭沒什麼問題,要丟掉小命可就麻煩了。

  黎子何正色道:「大人莫要擔心,皇上應該不會昏睡太久,醒來之後會因著未解毒的原因全身疲乏,每日有一兩個時辰或許會全身不適,但不至於要人性命。」

  「你確定?」馮宗英狐疑看著黎子何,其實若非在沈銀銀那裡找到粟容花種,投毒的最大嫌疑人便是他,可仔細想想,若非他,自己根本不會知道粟容花種為何物,若真是黎子何下毒,他也不會這般大意……

  黎子何輕輕點頭,她確定,一來中毒時日不夠長,二來……當年雲晉言能狠心殺她,連肚中胎兒都不放過,如今又怎會縱容自己沉溺在夢中?

  馮宗英有些不信,但想著近幾日雲晉言的脈搏越來越有力,不似初時那般虛弱,好像也是那麼回事……

  馮宗英點著頭,又瞥了一眼黎子何便走了。

  雲晉言果然如黎子何所說,不過兩日時間便醒了,只是醒來之時神情恍惚,目光有些呆滯,甚至不發一言,獨自在龍旋宮坐了整整一日,直到第二日上朝才略有好轉。鄭丞相的病來得兇猛去得迅速,很快便可回朝處理朝政。

  至於秀女沈銀銀被劫走,無法找到絲毫線索,雲晉言也未過多追問,便不了了之。

  宮內一掃往日陰霾,有生氣了許多,太醫院更是因著一件事而沸騰起來,曾經拒絕院史一職的雲瀲山醫師沈墨,竟自願入宮,屈居御醫。

  黎子何身體恢復了八九分,已經可以下床隨意走動,聽見院內一片喧鬧議論聲,剛出門便看到院中樹下的沈墨,如當初在雲瀲山時一般,身著月白長衫,長髮簡單束起,腰間黑色緞帶,織著細密花紋,陽光透過葉間縫隙灑在他白皙的面上,光隨影動,如夢似幻,只有那雙眼,噙著淡淡的笑意,看著黎子何驟然發出一抹亮光,再不移開。

  黎子何面色一白,心跳亂了幾分,毫不猶豫移開雙眼,轉身回到屋內,關上門。

  送走一個沈銀銀,再來一個沈墨。

  再世為人,對她好的人屈指可數,她知曉自己該感激,該報答,只是,沒有資本,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處理得當,如何來感恩?要她放棄報仇,做不到,那麼她能做的便只有將對她好的人推離這個漩渦,越遠便越安全。

  一直以來她都察覺到沈墨對自己的關心體貼,可越是如此,便越不能拉他入局,越是對他冷淡,希望他能知難而退,卻不想適得其反……

  黎子何翻了翻桌上的醫書,半個字都看不下,好似有人用指甲撓著自己的心,說不上疼,說不上癢,卻讓人倍感焦慮。

  最終黎子何深吸一口氣,沈墨入太醫院,不一定是為了自己,或許想為銀兒開罪,或許有其他目的,就算有那麼一部分原因是自己,也不會讓他影響到自己的計劃,腳步不可亂,一切如常便好。

  第二日一早,黎子何站在勤政殿不遠的長廊邊,剛剛攔住的小太監說鄭穎下朝之後便隨雲晉言去了勤政殿,若要等他又不被旁人注意,便只好守在這裡了。

  日頭漸升,接近晌午時,黎子何終於看到鄭穎矯健的身影,雖說時隔六年,鄭穎已經有些發福,黎子何仍是一眼認出,忙迎上前去,鞠躬行禮道:「見過鄭丞相!」

  「你是……?」鄭穎一雙濃眉微蹙,雙眼好似鷹目閃著精光,將黎子何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八字鬍顯得整個人分外嚴肅。

  「晚生黎子何,特地來找丞相大人,有要事相商。」黎子何仍是作揖恭敬回答。

  鄭穎轉著眼珠想了想,未聽過此人的名字,遂正色道:「什麼事?」

  「晚生想隨大人回府再說,不知大人覺得是否可行?」

  「有什麼話在這裡說便是。」

  「是。」黎子何再作一揖,低聲道:「晚生有個師妹,名諱沈銀銀……」

  「等等!行了,回府再說!」鄭穎一聽到沈銀銀三字,臉色一變,馬上打斷黎子何的話,丟下這麼一句,率先走在前面。

  黎子何跟上,一路上無人查問,順利出宮。

  宮外停了一架轎子,鄭穎吩咐了隨從一聲,便有人牽來一匹馬,黎子何不擅騎馬,卻也不至於完全不會,顛顛簸簸到了丞相府。

  這丞相府比起六年前,還真是氣派不少,擴建便不說,單單看修葺一新的門楣,精緻手工雕木,各種繁瑣花紋圖案,雕刻得栩栩如生,配色用料也都是一流,再入門便是寬敞空地,只是那空地上鋪的石面,恐怕就是價值不菲。

  黎子何掩住眸中神思,低頭跟著鄭穎一路前行。

  一入前廳便有人備好茶送上,黎子何的一份也未忘記,接著便識趣地退下。

  「你想跟老夫說什麼?」鄭穎悠閒在大廳中央的太師椅上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便隨意問道。

  黎子何輕笑道:「令郎曾去找過我,商量帶師妹……」

  「停!老夫要聽的不是這個,你想如何,直話直說,莫要耽誤老夫的時間。」鄭穎放下手中茶盞,不在意地瞥了一眼黎子何。

  「哦,子何還想說一件事,令郎還曾交給晚生一本帳簿……」

  「胡說!」鄭穎一個激動,手一揚,打翻了擱在桌上的茶杯,清脆的一聲,茶水濺了一地,廳外馬上有僕人欲要進來,鄭穎一聲暴喝:「滾出去!沒有本相的命令誰都不許進來!滾遠點!」

  黎子何只當沒看到鄭穎慍怒的臉,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隨即娓娓道來:「萬安二年,旭陽洪澇,捐贈白銀一百兩;萬安三年,建夷洲,捐贈白銀五百兩;同年,通瀘河,捐贈白銀三百兩;這些出賬,子何便不多說,晚生覺得重要的是隨後的入帳,萬安六年,北部雪災,入帳……」

  「行了!你!到底想要如何?」鄭穎面色早已蒼白,撐著太師椅倏地站起來,滿是防備地盯著黎子何。

  黎子何輕輕一笑,放下茶杯,揭開茶蓋,伸出一隻手指,沾了些許茶水,笑道:「於丞相大人而言,並非大事,晚生只是想知道一件事的真相。」

  說話間,一字已在桌上成形,鄭穎狐疑上前,乍一見那個字,驚得半句話都吐不出來,儘管壓抑住情緒,仍是看得出滿眼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那桌上,黎子何寫下的,是一個「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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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3-20 10:12 AM

第二十六章 真相

  「哈哈,不過一個醫童,竟敢威脅本相,未免自視過高?」不過片刻震驚,鄭穎馬上恢復常態,撫撫八字鬍,輕蔑笑道。

  黎子何隨手擦去桌上字跡,淡笑道:「子何不敢威脅,只是與丞相大人做筆商量而已。」

  「本相為何要與黃口小兒商量?勸還是安守本分,否則,哪天冤魂歸西本相可是顧不到。」鄭穎不屑地瞥眼黎子何,又回到自己的太師椅上。

  黎子何輕輕搖頭,狀似隨意道:「子何一條小命而已,可若因我拉上丞相府上下……聽聞當年季府可是滅了九族,如今皇上若是想要收權,又恰逢令郎劫囚,那囚犯還試圖毒害皇上,不知這罪名……」

  「本相之事,無需你來擔憂,顧好自己便是。」

  「可是若大人無法告之晚生想要知道的事情,這事,便與晚生有關了。」

  鄭穎騰起一股悶氣,八字鬍抖了抖,硬是沒吐出一句話來,且不論那賬本真假,單單他將君兒劫囚事抖出來便能讓皇上抓到把柄治罪。

  「當年季府的事,也不是什麼秘密,隨便找個朝廷大臣便知道,季寧一府被屠,是因為謀逆!」

  「謀逆罪,既已定罪,便要有證有據!」黎子何毫不退讓,直視鄭穎逼問道。

  鄭穎也不在乎說出來,笑道:「當然有證據,季府手下培植門人無數,當年朝中官員近半數皆是季寧門下,處處壓制皇上,如果稱之為輔佐朝政,那也便罷,可季寧之子季曲文刺殺平西王,鐵證如山,連平西王都敢殺,季府還有何事不敢?」

  黎子何緊緊咬住牙關,她嫁與雲晉言之前,曲哥哥的確出過趟遠門,接著傳來平西王暴斃的消息,只是從未將兩件事聯繫在一起,可是,就算平西王是曲哥哥所殺,用得著滅季府滿門誅九族?分明是有人借此生事!

  「丞相大人也說當年季寧門人無數,又如何能輕易被擒?大人莫不是在騙晚生吧。」

  「笑話,本相還不至於如此。門人再多,也是些文人墨客罷,當年顧將軍主持正義,率手下將領捉拿逆黨,稍有權勢的季派官員舉家被困,任他季寧權勢滔,也不過任人宰割罷,哈哈……」鄭穎得邊著邊斜睨黎子何,故意放大聲音,說得慷慨激昂。

  黎子何只是輕輕垂眸,嘴角滑過絲輕笑,果然,季府事與顧家脫不開關係。

  「小兄弟,我看你也是死裡逃生吧,既然躲過一劫,又何必再往刀口上撞?趁早離宮安生過吧。」鄭穎狠狠瞪了一眼黎子何,若非今日眾目睽睽之下帶他出宮,又聽聞沈墨日前進宮,定容不得他走出丞相府。

  「子何想與丞相大人商量的事情還未完,又怎能走?」黎子何恢復一臉的輕鬆,拿著茶杯淺淺抿口。

  「你想如何?」

  「想與大人一起,對付顧家。」

  「哈哈,當真可笑!本相為何要與你合作?又為何要對付顧家?」鄭穎突地大笑,好似看小丑一般盯著黎子何。

  黎子何面不改色,放下茶杯緩緩道:「如今朝廷局勢,皇上的心思,大人該是比晚生更加清楚,更何況,如今妍妃肚中已有龍種,若是產下皇子……晚生言盡於此,先行告辭!」

  鄭穎派與顧家勢力相爭,比起往日季家獨攬大權,雲晉言個皇帝當然是要好做許多,可畢竟不夠,他若真想集權,必定慢慢削去顧家手上的兵權,至於鄭穎……

  轉身離開前,黎子何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這個人,恐怕是雲晉言有意縱容的吧,縱使他如今在朝廷如何囂張,勢力如何龐大,要抓他的把柄,太過容易,扶植他來壓住顧家,削弱顧家之後再來處理他,便容易多了。

  黎子何抬起頭,輕笑著看藍白雲,雲晉言啊雲晉言,心機深沉,藏而不露,若非她此次重生,身在局外,恐怕永遠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當年,若是對他哪怕有一絲一毫的防範,季府不會落得那般下場。

  往事已矣,追悔莫及。

  黎子何閉上眼,頓覺輕鬆,困擾自己六年的謎題終是解開,與她的猜測無一二致,除雲晉言給季府定罪的所謂證據。

  平西王,是雲國唯一藩王。當年先帝與結拜兄弟謝千影合力打下江山,一統天下,先帝封謝千影為王,管轄雲國西南部,允其自治,自擁軍隊,只需每年入宮朝見,進些貢品即可。平西王暴斃,由其弟謝千濂繼位,當年並未掀起多大波瀾,卻在三年後舊事重提,以此為由滅季府滿門。

  思及此,黎子何呼吸加重,極力保持的鎮靜又有土崩瓦解的跡象,如有刀片絞心,曲哥哥為何會去刺殺平西王?

  黎子何緊緊閉上雙目,不願去想,不能去想,不敢去想,再多想一分,便會萬劫不復……

  「公子,可否移步一讓?」

  溫和的聲音,輕柔地將黎子何拉出泥潭,驀地睜眼,眼前盡是一片雪白,白色的衣,白色的皮膚白色的唇,甚至那一頭黑髮,在陽光反射下都發著白光,輕輕飄起,勾勒出男子唇角溫和的笑意,只有那雙眸子,黑得乾淨徹底,看清黎子何的瞬間一抹驚詫一抹黯然一閃而過。

  黎子何努力維持平靜的心湖再次浮起漣漪,一圈一圈愈來愈大,直直拍打心牆,怔怔看著公子的臉,掃到他不得動彈的雙腿,久未濕潤的雙目湧起一股熱流,幾欲噴湧而出。

  「抱歉,打擾。」白衣男子笑意未散,垂下眼瞼,雙手推動木制輪椅,向著來時的方向拐個彎,緩緩離開。

  輪椅前行,長廊上響起細碎的嘎吱聲,重重壓在黎子何心頭,顧不上陽光的刺眼,黎子何睜大雙眼直直看著前方,急速離開,不記得如何穿過擁擠的人群,不記得如何通過禁軍盤查,不記得如何回到太醫院,只知道癱坐在小屋的桌邊時,自己耳邊仍然響徹如風般滑過的輕聲吟唱,梧桐雨,樹下棲,爹娘棄,梧護汝……

  沈墨見到黎子何面色蒼白,神色恍惚,步伐急躁地回太醫院,連忙跟上,剛在身邊坐下,手臂便被拉起來。

  黎子何又聞到夢中那絲熟悉而溫暖的藥香,毫不猶豫抓住,靠過去,鼻尖觸到一絲柔軟,黎子何雙目緊緊貼上去,壓抑欲要洶湧而出的眼淚。

  曲哥哥會去刺殺平西王,是因為她。

  那個乾淨溫和的男子,會失去雙腿,也是因為她。

  驀地想起沈銀銀曾經問過的話,男男之愛,股骨斷裂,曾是季黎時對鄭穎的瞭解,好男色,養孌童……

  想起那個孩子曾經拉著她的手:「為什麼不說話呢?」曾經將她護在身後大喊:「不許你們欺負她!」曾經用手擦掉她臉上的灰塵:「以後你扮作男孩子,跟我一起,我來保護你!」曾經緊緊抱住她:「你們要打就打我!我替她受了!」

  衙門裡的哭喊,雪地裡的血色,冰凍入骨的寒冷,早已封塵的記憶洪水破堤般洶湧而至。

  沈墨見黎子何將腦袋埋在自己手臂中,渾身顫慄,心中疼惜,不由伸手扶住黎子何的肩,欲要將她攬入懷中。

  馮宗英進門時,便剛好看到這一幕,一把白鬍差點豎起來,大聲喊道:「黎子何!」

  黎子何如從夢中驚醒,倏地抬起頭,滿目通紅,茫然看著馮宗英,不知他意欲如何。

  馮宗英瞪著沈墨,本來師徒之間,兩人關係較好也比較正常,可想著前陣子太醫院內風言風語黎子何有斷袖之癖,今日再看到兩人副模樣,心裡像是堵團棉花,怎麼看都不覺得黎子何哪裡不正常,那不正常的就是個沈墨,師父是歪的徒弟如何能正?黎子何定是受他影響!

  「大人何事?」黎子何反應過來,見沈墨垂眸不語,便開口問道。

  「跟我去看看皇上。」馮宗英剜沈墨一眼,對黎子何不滿道,真想教訓他不分好壞,哪能什麼都學師父?有機會得教育一番才是!

  「是。」

  黎子何頷首跟在馮宗英身後,瞥見沈墨也直跟著,正欲開口,便聽到馮宗英斥道:「跟著作甚?」

  沈墨並未回答,從袖間拿出一包東西,拉住黎子何的手,塞在她手心,別有意味地看一眼便轉身走了。

  黎子何瞬時明白紙包裡的東西是什麼,粟容花瓣,風乾的粟容花瓣,沈墨不清楚到底要將雲晉言如何,可是給她這個,讓她有兩個選擇,救,或不救。



第二十七章 解毒

  馮宗英帶著黎子何前往龍旋宮,一來雲晉言的確如黎子何所說,醒來之後精神萎靡不振,每日有一兩個時辰好似十分痛苦,他探過脈,卻找不出是何毛病,二來黎子何因為一手字屢屢遭殃,他交代一下為妙。

  剛入龍旋宮便傳來雲晉言的大笑和姚妃的嬌笑聲,馮宗英皺眉,魏公公唱到完畢便帶著黎子何入內。

  「醫童黎子何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姚妃娘娘,妍妃娘娘,娘娘萬安。」

  雲晉言坐在殿中黃燦燦的長椅上,左右,分別是姚妃和妍妃。姚妃妝容精緻,衣著如往常奢華貴氣,小腹微微凸起,身子亦有些發福,比起往日更顯富態。妍妃姿色本就不差,薄薄層淡妝,然去雕飾,身子顯然比姚妃弱上許多,好似碰就碎推就倒,眉目間還含些鬱色。

  黎子何剛剛接旨起身,便見她對著自己淡淡一笑。

  「該拿脈了。」馮宗英一看兩名寵妃齊聚一堂便沒有好臉色,拿過黎子何肩上的藥箱,重重砸在桌上。

  姚妃拿著帕子掩嘴輕笑道:「馮爺爺脾氣倒是越來越大,本宮回去便是。」

  說著對雲晉言粲然笑道:「姚兒先回去了,皇上莫要忘了今晚到我桃夭殿。」語畢起身屈膝向雲晉言行了一禮,順道得意剜了妍妃一眼,頭上的金步搖叮噹作響,姍姍而去。

  「等等。」馮宗英突然出聲,叫住一腳踏出門外的姚妃。

  姚妃並未回頭,只是渾身一顫,便停下腳步,身旁的悅兒倒是回頭好奇看著馮宗英。

  「黎子何的字,是我教的,日後莫要找他麻煩。」馮宗英蒼老的聲音裡難得帶了一絲暗啞,對著僵住的背影道。

  姚妃未動,也未回答,半晌踏出另一隻腳,隨著叮噹聲漸漸遠去。

  「妍兒也先行告退。」妍妃識趣地行禮離開。

  馮宗英的臉色這才好點,喚道:「子何,替皇上把脈,看看粟容花種,可還有其他解法。」

  黎子何頷首上前,正欲下跪,雲晉言的手腕已經伸到眼前,抬聲道:「賜坐。」

  黎子何並未抬頭,伸手拿脈,心思早已飛遠,本想著用粟容花種,至少可讓雲晉言受幾月皮肉之苦,從未想過馬上替他解毒,可剛剛沈墨給了自己一包風乾的粟容花瓣,毒,若在這個時候解了……

  「皇上中毒不深,師父入宮時帶了些許藥材,可助皇上解毒。」黎子何放下雲晉言的脈,沉聲道。

  「如何解?」雲晉言揚眉,在馮宗英說話前便接過話頭。

  黎子何拿出沈墨交給她的東西,還未打開便能嗅到淡淡的粟容花香,緩聲道:「只需在此味藥中浸泡一個時辰,再施以針灸,疏導體內毒素,如此兩三日便可痊癒。」

  「麼簡單?」馮宗英有些疑惑地盯著黎子何手中的小藥包。

  「來人,備水沐浴。」未等黎子何回答,雲晉言便已吩咐道。

  「大人。」黎子何彎腰,將粟容花瓣雙手呈給馮宗英。

  馮宗英接過去,打開來看看,豔紅花瓣已被風乾,呈暗紅色,一瓣細長,緊密貼在一起,幽幽的怡人香氣四散開來,並無異常,頷首道:「那即刻解毒便是。」

  「黎醫童來替朕解毒。」

  雲晉言突然出聲,不容置疑的口氣,讓正欲從藥箱裡拿出針排的黎子何生生頓住,回首正巧對上雲晉言的雙眸,如往日一般黑亮,好似水底的黑色石子般泛著波光,一瞬不瞬盯著自己。

  從前,向來覺得雲晉言看著自己的眼神是坦誠的,飽含愛意不參一絲雜質的,可今日,重生以來第一次認真對上他的眸,突然發現,那雙眼,明明就是幽深莫測,晦暗難辨。

  愛欲迷人眼,被愛蒙蔽雙眼的,一直是自己。

  兩眼相對,不過一個瞬間,黎子何垂眸,再看向馮宗英,讓她一個醫童來替皇上針灸解毒麼?

  馮宗英同樣不解地掃了一眼雲晉言,隨即問黎子何道:「你會針灸?」

  黎子何愣了愣,頷首答道:「會。」

  「那還不謝恩?」既然雲晉言開口,他都不怕死,自己還擔心個什麼?對黎子何而言也是個機會,若是能順利解毒,日後宮中,就容易待得多。

  「謝皇上恩典!」

  黎子何跪下前掃了一眼安靜躺在藥箱中的針排,長針折射出來的銀光突然變得耀眼,針灸,學過,可從未試驗過,不過,既然送上門來,怎好拒絕?

  馮宗英被雲晉言遣走,臨走前給了黎子何一個鼓勵的眼神。

  黎子何獨自在宮外瞪了一個時辰才再次被喚進去。

  龍旋宮,正入大門是廳,右側一片算得上個小書房,左側則是床榻,入了裡間往右走有供沐浴用的浴池。黎子何踩著步子慢慢往前走,水霧漸濃,一片混沌中只看到一個模糊的明黃身影。

  黎子何止步,隱約見到有宮女為雲晉言穿衣,開口道:「皇上脫下上衣,躺在龍榻上方可行針。」

  聞言,雲晉言乾脆讓兩名宮女退下,諾大的龍旋宮裡,霎時只有黎子何和他兩個人。

  黎子何看著他穿過霧氣一步步走近,仿佛撥開層層雲團,慢慢走到自己眼前,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只在那個瞬間,黎子何突然警覺,這個人,最大的外皮便是溫柔,剝開溫柔之後,便會看到一層又一層的污垢,洗不淨蛻不掉,因為除了那層外皮,從裡到外都是黑的,包括那顆心。

  「皇上請趴下。」沒有宮女在,黎子何只好到榻邊將床鋪好,讓雲晉言趴下好施針。

  「沈銀銀是你師妹?」雲晉言慢悠悠地走到榻邊,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問話。

  黎子何怔了怔,答道:「是。」

  「一人下毒,一人解毒,還真有意思。」雲晉言盯著黎子何,笑道。

  黎子何忙跪下,急聲解釋道:「那毒定不是師妹所下,否則哪會那般容易讓人從她身上搜下?師妹甚少下山,無親無友,更不會有人願意冒險『救』她。」

  「哦?聽聞在她福秀宮時便與鄭丞相之子走得甚近。」雲晉言邊著,脫下上身的單衣,趴在床上,示意黎子何施針。

  黎子何心頭一跳,他果然是知道的。

  雲晉言剛剛沐浴過的身子滲著細密水漬,在白日裡仍舊燈火通明的龍旋宮裡折射出變幻的色澤,隨著雲晉言的呼吸上下伏動,黎子何拿出針排,眼神一凜,針還未抽出,又聽雲晉言道:「上次給朕一個耳光的人,是你吧。」

  黎子何手裡的動作停住,腦中思緒一頓,立馬跪下道:「請皇上降罪!」

  雲晉言不語,閉著眼好似將要睡去,又好似陷入沉思,黎子何垂首,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居然記得,當時他神志不清,自己又多灑了一把粟容花種在香爐,便是仗著如此,自己才敢打他一個耳光。

  「起來吧,多虧黎醫童一個耳光將朕打醒才是,呵呵。」雲晉言低聲笑著,笑聲裡參雜的情緒,黎子何聽不懂,不想懂也不願懂。

  起身再次打開排針放在床邊,黎子何拿著一張絲帕,擦乾雲晉言背上的水漬,一手撫上雲晉言的背,壓穴探位,熟悉的觸感,陌生的氛圍,黎子何眯了眯眼,順著穴位,手指一路向下。

  雲晉言卻在此時突地翻身抓住她的手,眸中有一瞬的迷亂,在看到黎子何臉上莫名表情時消散,輕笑道:「黎醫童的手太冷了。」

  黎子何輕輕掙開手,復又跪下道:「皇上恕罪。」

  「罷,不用動輒下跪,朕以為你是有膽識之人。」

  「君臣之禮不可廢。」

  「盛些熱水將手泡熱便是。」雲晉言赤裸著上身,隨意坐在榻上。

  黎子何領命抬頭,撇過眼,這具身子,早已見過無數次,倒也不至於羞澀,只是多看一眼,便會讓埋藏心底的恨意抵死掙扎,欲要翻騰而出。

  黎子何打盆水,將手浸泡其中,暖意順著指尖滲入身體,卻無法直達心底。

  「粟容花種,會讓人深陷夢境?」雲晉言重新趴下,又問道。

  「是。」

  「這夢境中的,是最念想之人?最快樂之事?還是……」

  「是最痛苦的回憶。」黎子何轉身,斬釘截鐵地回答。

  雲晉言一愣,突地大笑起來,笑聲因為趴在床上有些沉悶,「哈哈,說得對說得好!的確,是最痛苦的回憶!」

  黎子何再次走近龍榻,從針排裡抽出銀針,凝神靜氣,一針就要下手,雲晉言又開聲道:「我相信沈墨的醫術。」

  黎子何不予理會,集中精神看準穴位便一針下去。雲晉言身子輕輕一抖,不再說話,黎子何摒去雜念,只當眼前人是試驗用的木偶,就算紮壞了,她也無甚損失。

  一行針下來,黎子何已是滿頭大汗,將銀針放入針排內跪下道:「回皇上,今日針灸已完。」

  「明日接著來便是。」雲晉言的聲音慵懶,好似就快睡著,翻個身將榻上的被子掀在自己身上。

  黎子何領命,出了龍旋宮,陰霾晦暗的天氣讓她覺得自己好似在這裡待了一個日夜那般長久,長長吐出一口氣,還有一次。

  回到太醫院,黎子何又匆忙替妍妃熬藥,從大早到現在,不管是手腳還是腦袋,都未停過,眼看已近晌午,雖已向妍妃投誠,也不好怠慢。

  今日的妍霧殿,好比天空的顏色,灰沉沉的,比起往日更加冷清,黎子何還未入殿就見小橘一臉焦急迎過來,接過手上的藥煲道:「黎醫童快些進去吧,娘娘正等著你呢。」

  黎子何頷首,入了裡間,妍妃側坐在矮榻上,臉上少了往日的溫柔,擰著眉頭面色不善,地上盡是茶壺茶杯的碎片,定是被她砸爛的。

  「黎子何見過娘娘。」

  黎子何彎腰行禮,妍妃好似才從思緒中清醒過來,抬頭看著黎子何,表情無奈陰鷙決絕,融合在一起,冷聲道:「我要姚妃肚裡的孩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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