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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4 05:12 PM

逍遙紅塵 -【酒色江湖】《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5-15 11:47 PM 編輯

【書名】:酒色江湖

【作者】:逍遙紅塵

【內容簡介】:

  天下間最古老的職業是什麼?

  能夠傳承千年不息的,自然只有兩個——殺手、青樓。

  青樓與殺手,本是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職業,仔細想想卻有不少共通之處。

  吃的都是青春飯,指不定哪天年紀大了就沒生意。

  玩的都是技術,玩到最後都是躺下。

  比的都是技巧,一個欲仙一個欲死。

  夢也好,情也罷,多情不是錯,美男才要多……

  江湖不是重點,酒色才是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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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4 05:18 PM


☆、楔子

  山巔,風寒,雪落漫天

  冰冷的氣息打在臉上,猶如刀割般利,揚動了衣袂聲聲,掠起了雪花點點。

  兩個人,一紫一黑,若不是那衣衫的飄動,會讓人誤會只是兩尊絕美的塑像。

  是的,絕美

  黑色的人影,面容深邃鼻樑高挺,眼瞳漆黑如墨,髮絲沾染了雪花,更讓他多了幾分頎長秀美。勁裝,束約了身形的偉岸,凝結著爆發前的深沉,面色冰寒賽過了身邊高聳的雪山,一瞬不瞬的望著眼前人。

  紫色的衣裙,在風中翻飛,仿若踏雪淩空而來的仙子,薄紗裙下,清晰可見修長雪白的玉腿,散發著勾魂攝魄的光芒。

  腰間的穗結悠悠晃蕩,豔紅唇邊輕笑揚起,“濯霄,你約我,就是為賞這雪落寂寂?”

  “再請你一杯酒如何?”玉杯流轉,從他的指尖彈出,劃過弧光射向她的方向。

  指微抬,杯入手,白玉冰清難分軒輊。

  仰首間,珠串落,酒香四溢,“‘忘情’?”

  “當年在‘清風暖日閣’,我曾說過酒是好酒,就是名字不好。”她抿唇回憶,“今日能再飲你親手釀的‘忘情’,也算是不負這雪山之行了。”

  墨瞳微抽,眼角輕彈,俊朗的唇邊噙著一分冷笑,“單解衣,你可還記得你的諾言?”

  笑意更大,長指纖纖在空中擺擺,“我的諾言很多,不知你指哪樣?”

  這一次,男子臉上的肌肉也開始抽搐,眼角劃過一絲狠厲,“你說過,你永不對誰動情,身入江湖絕不成親,這可是你對我說過的話?”

  笑容不改,散漫而慵懶,水波雙瞳盈盈,含著讓人沉溺的氤氳,“是,我說過。”

  男子的冷笑漸大,沒緣由的在笑容背後透著絲傷感,“你帶走了漓。”

  懶散的笑意漸斂,低垂的睫毛在臉上投射陰影許許,輕歎在風中,倏忽被吹散,“霄,他是你弟弟。”

  “可你終是背叛了對我的誓言。”劍嘯龍吟,光寒如水,擦出耀眼的光芒,“我要帶漓回‘清風暖日閣’。”

  被風吹亂的髮絲後如玉的美顏浮起同樣的苦笑,“霄,放手吧。”

  一句放手,指的究竟是誰,有心的人才能體會其中意味。

  “為什麼是漓?”他的髮絲狂亂飛舞,遮擋了那容顏,也遮擋了容顏下雙瞳的澀澀。

  “因為他肯嫁。”仿佛是無奈的歎息,“霄,你我都是強硬的人,斷都不肯下嫁他人,我曾說過我有夫,今生只有娶再無嫁。當年我也無意沾惹江湖情債,才有永不成親之說,即便我錯了,你我之間也是不能。”

  杯落,砸在腳邊四散粉碎。

  “漓在哪?”眼中冷酷無情,再無半分悸動。

  “山腳下。”提及那個人,端麗無雙的容顏上浮起淡淡的溫柔,“他身子不好,我不能讓他上山,今日最後一次見你,只為了斷你我之間的過往。”

  劍鋒寒烈,反射著陽光從劍脊一路凝向鋒刃,“我要帶他回去。”

  她搖首,轉身緩步,“我不想與你交鋒,從來都不想。”

  “江湖清風愁,飄渺紫衣侯。”他低低的呢喃著,流連那名字在舌間最後的溫度,“江湖人一直都想知道,‘清風暖日閣’閣主和紫衣侯之間誰更勝一籌,我以為永遠不會有這樣的一天。”

  “你若不想。”她瀟灑抬步,不帶半分眷戀,“便不會。”

  腳步才行,身後人已動,劍光凜冽帶動了雪花紛飛簇簇,刺向她的背心。

  人微晃,紫色的身影如鬼魅,剎那失去了蹤跡。

  男子想也不想,一掌推出,漫天紅豔掌影,籠罩了他面前所有的空間,手中劍極快的抽了回來,再度變幻。

  “啪……”清脆的響聲,紫色人影倒掠,朝著山腳下飛落而去。

  他似已猜到了對方的想法,手中劍連綿不絕,招招都是朝著對方的落腳處,誓要將對方困在這山巔。

  風淩亂雪狂舞

  兩道電閃的身影在晃動,雪團中,只有黑色和紫色連成的線,若有人此刻上山,只怕根本無法想像到,這是人影劃過的軌跡。

  “叮……”劍鋒交鳴的聲音震顫著,兩劍相交,嗡嗡作響。像是在呼喚長久的夥伴,又像是在表達著喜悅的重逢。

  她手上的劍,晶瑩剔透,如冰雪精魄;他手上的劍,黑沉深幽,似大地精靈;兩劍觸碰,鳴聲久久。

  “霄!”她念出他的名,“住手了吧。”

  眼神微搐,動作遲疑,聲音啞然,“隨我回‘清風暖日閣’,好嗎?”

  螓首搖動,堅定

  掌影如山巒重疊,連綿不絕,拍向面前秀美的紅顏。

  她騰身而起,他緊隨跟後

  一連竄的交擊聲,回蕩在雪山寒風中,輕吒淺吟,悠悠飄到無人的穀底。

  堅硬的冰山上,道道劍痕訴說著慘烈的戰況,兩劍再觸,同時雙掌在空中碰撞。

  “轟!”

  雪團炸裂,紛紛飛起,淹沒了兩人。

  風,呼呼的刮著,吹散了淩亂的雪花,漸漸的顯露出黑紫色的人影

  雪色長劍,停留在勁裝的胸口,劍尖一點殷紅,在風中被吹落

  “驚雷”“雪魄”,本就是世間無雙寶劍,殺人不染血痕又有何稀奇?

  她的手,緩緩垂下,“霄,你根本是想死在我的手上,你當我不知?”

  他面色蒼白,垂首自己的胸口,揚起冷笑,“技不如人,雖死無猶。”

  手抬起,“雪魄”落在他的腳邊,劍尖刺入雪中,劍身依然嗡嗡鳴顫,“這是當年你贈我之劍,如今物歸原主,你我之間再無半分情分,君珍重。”

  他的手捂著胸口,血從指縫中沁處,滴滴落在雪地中,詭異的笑容漸大,“單解衣,你真的能平安下這‘孤鴻峰’?”

  紫色的人影搖晃了下,手指拭過唇邊,手背處赫然黑色抹過。

  “我知道。”面色依然冷靜,止不住的黑血從唇邊落下,只有笑容依然明媚,“我欠你一條命,應該的。”

  “‘忘情’之中的‘絕心散’,除了我再無人可解。”他笑著,“我帶你走,或者帶漓走,你做個選擇。”

  “我選擇和漓走。”剎那綻放的笑容,撥開了雪霧的寒冽,金色的陽光照落兩人身上,“如果我能克制逼出你的毒,他日自然江湖再見,若是我逼不出,我便和漓葬在一處好了。”

  紫衣飛起,翩躚如鸞,閃電般的朝著山谷墜去,衣袂飄飄,留給他最後一絲傾城笑顏。

  一連數年,曾擁有無尚地位的單解衣再不見江湖,而傳說中鬼神止步的“清風暖日閣”也宣告解散,無人知其中緣由,只剩下一句話惋惜低歎。

  江湖絕跡清風愁,世間再無紫衣侯     



第一卷 桃花琴

第一章 紫衣侯

    三年前 義劍山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而江湖中的八卦關心的是什麼?

    江湖中又新晉了什麼後起之秀,誰的武功又精進了數分,誰又琢磨出了新的功夫,最主要的是,誰有可能是天下第一的高手。

    在這個男女完全平等的世界裡,實力的雄厚是最為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除此之外,便是天下間永遠不變的談論——美色。

    只是無論哪派掌門誰家舵主,在這個大雪飄飄的冬夜,可以放下新年除夕的喜悅,急急的趕往義劍山莊,只因為一張紅色的請柬。

    請柬十張,給武林中聲望最高的十個人,但是山莊之外的人,遠遠不止成百上千,有些人來,只為了看一眼這十位威震江湖的名宿,也有的,是為了一睹帖子主人“天機子”的真容。

    “天機子”顧名思義,知天機曉天命,武林中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江湖中沒有他過不了耳的風吹草動。

    通常,知道太多別人秘密的人都活不長,更何況此人還手賤嘴賤的寫下來。手賤嘴賤的透露他人的隱秘也算了,他更好事的每年寫下江湖中最名動的人物。

    上榜的固然清高中滿足了,不上榜的只怕心中窩火,混江湖的不是書生動筆,他們動的只有武器。

    可是幾十年間,“天機子”洩露了無數私密,得罪了無數武林雄霸,卻奇跡般的沒有露出過半分容貌。更奇特的是,隨著威望的逐漸升高,他儼然已成為白道各大門派保護的人,除了請柬上的十人,誰也不能見到他。

    有人曾說“天機子”的存在,震懾了太多心中有圖謀的人,尤其是明面上白道私下想雙道通吃的人,他已經成了維持某種秩序的存在,特別的存在。

    而每年來這裡的人,更多的卻是為了一個好奇。

    因為“天機子”在每年新年初七的日子,會向武林公佈一張名單,亦是十人的名單。

    這名單中的每一個人,都會引起當年武林的震撼,有時未必是武功。

    十年前,名不見經傳的沐家七歲少爺榜上有名,一時間江湖震動非議陣陣,有人開始質疑這武林名人榜的公信力,更有人說“天機子”老了,已經糊塗了。

    可是僅僅半年之後,說這些的話的人都恨不能舔回自己的唾沫星子,再到那沐家門口圍擁著期待沐家小少爺的一句點撥。

    七歲的沐家少爺,不懂武功,甚至半點內力也沒有,但是他有一雙詭異的眼睛,輕易的看穿任何武功的虛招和破綻,甚至能夠將招式合併創造出威力數倍的新招。

    五年前,“清靜寺”中十五歲的小沙彌無心榜上提名,“天機子”親手賜號“情僧”,之後“情僧”一尾“神鶴琴”名動江湖,曲音如天外飛仙迷人心智,更有謠言說他不僅琴音,所有世間樂器都能在他手中奏出仙律,曲中情意感懷侵人心腑,全無佛教梵音厚重,遂明“情僧”之意。雖從無手中傷人之傳,卻無人懷疑其摧毀心智之力。

    三年前,“清風暖日閣”二位宮主楚濯霄、楚濯漓同時榜上有名更是再掀高.潮,僅僅半年之後,黑道之中大部人臣服在楚濯霄的劍下令武林咋舌。而這武林中最神秘的幫派之一,依然保持著無人可探的詭異,虛幻在人們的議論中。

    至於楚濯漓,沒有他的任何事蹟傳說,但是江湖中人已不再質疑,只是靜靜的等待著,等待著某一日,江湖中或又橫空出世某位才俊少年。

    今年,今年十人的榜單上,會不會又出現一個陌生的名字,撼動江湖呢?

    這,是山莊外所有人翹首企盼的,也是山莊裡此刻大廳中十人所好奇的。

    江湖中,即使說了排名不分先後,那第一個寫下的名字也還是被人無意識的冠上了魁首的身份,然後招來無數人的嫉妒、挑戰和黑手。

    但是在“天機子”這,絕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因為他的名單,既不是寫在紙上,也不是刻在竹簡上,或者繡在絲帛上,而是寫在一柄油紙傘上。

    對,油紙傘,街口王傘匠手中十文錢一柄的傘。

    轉動傘,沒有第一,沒有第十,每一個都是第一,每一個都是第十,但是無論誰第一,這十個名字,都將是武林中最為可怕的人物。

    “這……”華山掌門的愛徒“劍飛燕”金玲瓏轉著傘柄,飛快的將上面的名字掃如眼底,忽然又停了下來,十根傘骨十個名字,其中一處的空白突兀顯眼,“怎麼少了一個?”

    這幾年,這傘上的十個名字漸漸為武林後起之秀所代替,老一輩的風采頗有黯淡之勢,而熱血衝動的少年人自然是充滿各種不服,為自己沒資格上榜,也為師尊為何無名。

    座上首的中年人,氣質平淡,容貌平常,渾濁的老鼠眼,倒掛的掃把眉,紅彤彤的酒糟鼻,一身麻布衣衫毫不出奇,這要丟到街上,也就是個賣菜殺魚的普通老百姓,若不是手中那只筆,只怕誰也不敢相信,他就是名動江湖二十年,隱隱有半仙態勢的“天機子”。

    拈拈自己的掃把眉,他齜牙一笑,黑黃色的牙垢看的人一陣噁心,毛筆尖在口中潤了潤,“因為有個名字,我要在眾位掌門見證下補上去。”

    短短幾個字,場中人紛紛驚愕變色。

    便是能看穿所有武功的沐九公子,便是武林中虛幻高不可及的“清風暖日閣”,都不曾得到“天機子”如此的重視,這個名字的主人,似乎註定將在今日之後成為傳奇。

    四座茫然,便是武林中最為德高望重的人物,也忍不住的皺起了眉頭,那些身邊的小輩,早已經忍不住的竊竊私語猜測了起來。

    “是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鐵手金環’鄭乾坤?”武當少俠忍不住的開口,“去年,只有他最是風光,接手十二連環塢之後雷厲風行,上上下下無人不服,只是……”

    他沒說下去的話是——只是這鄭乾坤也不過風光了大半年,之後就突然沒了聲息,頗有點虎頭蛇尾的意思。

    “天機子”不屑的嘴唇掀了掀,露出黑黃的牙齒,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難道是關中巨盜陳經?聽說他橫掃關中地帶所有的富戶,無論是否江湖門派,只要他看上眼的,就是血洗擄掠。”天山派的子弟也狐疑猜測,“據說他搶來的財產富可敵國了,而本人更是如名字一般成了精,無論多少江湖追殺,都找不到他半分線索。”

    到此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天機子”那雙滴溜溜的小眼睛正鄙夷的瞪著他,讓他侃侃而談的心戛然而止。

    “總不可能是那個採花賊夜無雙吧?”飄渺仙樓的樓主放下手中的茶盞,眼中憤恨的精光透出,“如果‘天機子’老先生要將他的名字寫上‘風雲錄’,我‘飄渺仙樓’立時與您劃清界限,從此天涯追殺於他。”

    “嗤……”那雙掃把眉抖了抖,完全不給面子的笑出聲,“你難道不知道現在沒天涯追殺他?有追到了嗎?”

    在座的誰都知道,“飄渺仙樓”一向自視甚高,要求弟子必定要是形容俊美秀麗,才華出眾,更最要的一點,無論男女都要是處子。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自認為冰清玉潔眼高於頂的門派,他們的首席大弟子,未來的掌門接班人,卻為了一個江湖男人懷孕私奔出派,不啻于在掌門人的臉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一巴掌事小,事大的是,可憐的掌門再度被人抽了第二巴掌,因為她曾經認為武林中容貌無人能及的大弟子,居然被那個傢伙拋棄了。

    “飄渺仙樓”發出武林通緝令,江湖追殺夜無雙,不過追是追,就是沒能殺到。夜無雙一路上繼續採花勾搭,半分不掩飾自己的行藏,甚至還停下來將追殺自己的某“飄渺仙樓”的弟子又迷奸了。

    在座的誰都知道“飄渺仙樓”丟人丟大了,但是誰也不敢當面說出來,沒想到“天機子”不但敢說,還敢直接刺掌門人無用。

    其他九派已經有人悄悄的低下頭,捂上了唇。

    “飄渺仙樓”的掌門柳輕韶柳眉倒豎,呼吸急促,手掌一拍桌面,上面的茶盞跳了幾跳,落在地上跌了個粉碎,“‘天機子‘大師,您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天機子”抬起渾濁的眼睛,嘿嘿一笑,“你連夜無雙早已死了的消息都不知道,還談什麼天涯追殺?”

    “什麼?”

    “什麼?”

    一語落,滿座驚,人人面面相覷,瞠目相對,只除了一個人。

    “不僅是夜無雙死了,陳經也早魂歸離恨天了。”“天機子”淡淡開口,“就連鄭乾坤,都被廢了武功,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一群人,都被這消息震的回不了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為武林中人,任何風吹草動都不可能逃過他們的耳目,更何況是江湖中地位最為尊崇的十大門派。

    不少的眼睛,已經望向場中坐在地上的某位老者,而那老者鶉衣百結,髮絲糾纏已不知多少年月未曾洗過,兩條漆黑的泥巴腿抖著,肩頭上抗著十個破破爛爛的麻袋,一根青竹杖也是溜滑發亮,看不出使用了多少年。

    他抓抓頭髮,頓時頭皮屑紛飛,懶懶的從髮絲上揪下一隻蝨子,啪的一聲捏死,這才懶懶的開口,“丐幫得到的消息,也不比‘天機子’前輩早多少。更主要的是,丐幫沒證據。”

    是的,沒有證據,就不能證明消息來源的可靠性,身為幫眾人數的天下第一大幫,丐幫不能隨便亂傳消息,否則容易引起江湖中的動盪。

    居然,還有連丐幫都不敢肯定的消息,那這秘密的執行人,也太可怕了。

    就在大家驚魂未定的時候,“天機子”再度慢悠悠的開口,“而且,殺他們二人和廢掉鄭乾坤武功的,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

    一個人!!

    一個人!!!

    不大的聲音在眾人的耳朵裡無限放大,放大,再放大……

    目光,全部停留在那傘上唯一一個空位處,靜靜的期待著。無論是誰,只憑這一手,便可榮登“風雲錄”。

    “天機子”輕輕一歎,“丐幫不知道確切消息不足為奇,便是我,若不是親眼看到夜無雙伏誅,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慢慢行到傘前,執著毛筆的手有些顫抖,深深的吸了口氣,這才緩緩開口,“那日,我在梁州城中遊玩,一時喝多了醉倒在馬廄中,待我半夢半醒間,被一陣極輕微的衣袂聲吵醒,我知道這人的輕功,在武林中至少能進前五,才好奇的睜開眼看了看,可是我看到的,是兩個人影,一個是夜無雙,另外一個人我居然不知道是誰。”

    兩個人影,內行都懂得“天機子”這句話裡的意思是什麼。

    “天機子”敢透露江湖中如此眾多的機密,和十大門派的保護有關,但更多的是與他自己本身的神秘有關,有人說,能擁有“天機子”這樣的眼光,自身武功絕對是超一流的。更因為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甚至被人猜測,他的輕功天下難有敵手。

    可是,他只聽到了一個人的衣袂聲,顯然,他聽到的是夜無雙的衣袂聲。而那一個人,居然連他也聽不到嗎?那這個人的武功,該是什麼樣的?

    “那人……”有人咽咽口水,艱難的開口,“那人是男是女?”

    “天機子”橫了個白眼,“我要能聽見他們說話,你認為我還能不被那人發現嗎?”

    討了個沒趣,沒人敢再開口。

    “我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是我看得到。”他老鼠眼睜了睜,臉上的表情變的恭敬、懼怕還有崇拜,“那人殺夜無雙,只用了一招。”

    一招,一招,一招

    又是一陣霹靂震撼,在座的各位掌門臉上也變了顏色。

    天下間,江湖中,有誰敢說自己能一招殺了夜無雙?

    至少,在座的沒有人敢說,更沒有人能做到。

    “說不定,說不定那人事先下了什麼藥。”金玲瓏忍不住的嘟囔,“若是先用藥禁住了對方的武功,誰都能一招殺了他。”

    “夜無雙是出了名的採花盜,身上各種藥都是絕頂的好,本人更是製藥的行家,你有本事下藥不被他察覺嗎?”

    面對十大門派的人,“天機子”又翹起了鬍子,語氣毫不留情。

    “而且,夜無雙被那人攔下之後,曾經出手攻擊,我親眼所見對方讓了他十招,十招不曾還手,試問各位誰能誇口讓夜無雙十招?”渾濁的眼神忽然變的淩厲,逼的所有人不敢出聲,“那人只出了一招,這一招還是——魅影無雙。”

    “啊……”

    “怎麼可能?”

    “不會吧?”

    紛亂的議論聲,嗡嗡嘈雜,接二連三的衝擊已經讓很多人失去了名門大派應有的風度,彼此猶如菜場小販般的他討論著。

    魅影無雙,根本就是夜無雙成名於江湖的武功,夜無雙靠它不知道斃過多少武林豪傑,誰又想他自己也會死在這一招之下?

    “天機子”遙遙頭,“那人蒙著面,只看到有一雙絕美的眼瞳,閃亮如星,魅惑如妖,剔透如冰,絕冷寒涼。還有那站在風中的姿態,我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傲視蒼生,睥睨天下。”他偏頭看了眼“飄渺仙樓”的掌門,嘴角曬了曬,那神情分明在說,虧你們號稱武林第一俊男美女派,實在是敵不上人家一個眼神的魅力。

    大筆一揮,他行雲流水的在傘上落下三個字,“紫衣侯”。

    “我只記得那人站在城樓之上,紫色衣袂飄飄,臨風若歸,翩躚玉人天降,明月照在腳邊,仿佛剛剛煙霧幻化凝結成人形的精靈,不沾染一絲人間氣。”他猶自讚歎著,“既然他穿的是紫衣,那便叫‘紫衣侯’吧。”

    字落定,手中的筆投了出去,又是一聲長歎,“只怕十年間,這‘風雲錄’上再難出絕頂人物,天下已是風雲輩出,江湖浪濤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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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4 05:35 PM


第二章 青樓一夜公子笑

    場中所有的人默然著,仿佛在靜靜的思考著什麼。“天機子”抬腿朝著門外行去,“各位掌門自便,在下去去茅房。”

    他施施然的走了,留下場中神色各異的人。

    場中的青城掌門終於忍不住的開口,“吳幫主,丐幫都沒有確切消息嗎?”

    捏著蝨子的手頓住,滿頭亂髮的腦袋轉向青城掌門的方向,“有,但是很少。”

    “有什麼?”

    “鄭乾坤明面上是十二連環塢的繼任者,但是他是殺了前任瓢把子篡位的。”丐幫掌門吳半中凝著臉,慢慢道出一句,“陳經更是奪財滅門,一個活口不留,我本想等手下確切的證據收集齊全,再召集武林同道,發出聲討。”

    可是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陳經也是死在自己成名掌法‘裂山掌’之下,至於鄭乾坤……”

    一旁的崆峒派掌門悠悠的接過了話,“鄭乾坤最擅長的就是廢人武功,然後慢慢折磨致死。”

    如果“天機子”說的沒錯,那麼這個紫衣侯就是用了三種武功殺了江湖中風頭最盛的三個人。

    這人,是男,是女?正乎?邪乎?

    幾位老掌門撫上額頭,只覺得青筋突突的跳著。

    “‘天機子’前輩呢?怎麼去了這麼久還沒回來?”忽然有人發現,那聲稱上上茅房的人一去杳無蹤了。

    “快,快,找找‘天機子’前輩。”有人忍不住的叫出聲。

    “慢著,慢著。”點蒼掌門出言阻止,“‘天機子’前輩是高人,最不喜他人探究他的秘密,我們焉不知他只是個藉口,不願我們多加干涉?不如再等等。”

    他的話頓時讓一群人止住了腳步,“天機子”神秘乖張,萬一沒拍著馬屁反惹了一身騷可就麻煩了。

    一干人等思量再三,決定再等等。

    可是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天機子”房間的大門依然緊閉著,大家在門外能聽到裡面人的呼吸聲,只當是“天機子”閉關思考什麼,誰也不敢打擾。

    可是三天之後,十大派的掌門要各歸門派離開時,“天機子”依然沒有出現的意思。

    終於,幾大派的掌門齊聚門外,叩響了那扇木門。

    “‘天機子’大師,武當靈虛特來告辭。”

    門內,呼吸急促,還有間或短短的咦咦唔唔聲,卻不見有人來開門。

    幾人對望,吳半中咧開嗓門,“老乞兒也告辭了。”

    悶應聲又起,短暫的三兩聲,還是沒有聽見有腳步走動的聲音。

    “好像不對。”幾位掌門面面相望,互相遞著眼神,終於有人忍不住的伸出腿,一腳踹開了屋子。

    房間裡黑漆漆的,沒有點燈,也沒有蠟燭,簡陋的屋子一眼見底。

    竹床,書桌,鏡臺,還有正中間的一張大木桌。

    就是這大木桌上,一個人影仰面躺著,全身僵硬,顯然被人點了穴道。兩腿大分,一條麻繩吊著柄沉重大斧高高懸起在雙腿中間的上方,繩索繞過橫樑,另外一端就在桌上人的口中,被牙齒死死的咬住。

    桌上人咬著繩子,眼中求救的眼神望著面前武林眾俠,淒慘極了。

    “啊……”幾人驚呼,七手八腳的沖上去,解穴的,解繩索的,扶人的,好不容易才把“天機子”給抬了下來。

    “前輩,這是誰幹的?”金玲瓏手中劍一抬,“太過分了,怎麼能這樣對您?”

    可想而知,為什麼“天機子”不敢開口呼救,只要他張開嘴,那大斧必然順勢落下,就算不把他劈成兩半,江湖中多一個太監那是不成問題的。

    “天機子”張了張嘴巴,又忽然閉上,生死不肯發一個音,而忙乎了半天解穴的人,連戳帶點,最終赧然搖頭。

    點蒼掌門運指如飛,戳的“天機子”一陣齜牙咧嘴。

    天山掌門推宮過血,揉的“天機子”面目猙獰。

    武當掌門連拍帶打,激的“天機子”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可就是這樣,“天機子”依然一言不發,只是不住的轉著眼珠子,往一旁示意著。

    莫名其妙的一群人,終於在桌子角邊看到了一張粉箋。

    筆走龍蛇,鋒芒飛舞,“君為我揚名,我贈君留念,念汝未盡全言,手下留情,‘嗜心蠱’一條,盼君三年不語,否則嗜心催魂,‘紫衣侯’之名尚可,勉強收之,後會有期。”

    金玲瓏捂著嘴,喃喃自語,“太缺德了吧,就因為說了他,就給人‘嗜心蠱’,還不讓人說話,這要是做夢說了夢話怎麼辦?豈不是要堵著嘴巴睡覺?”

    她的聲音剛落,“天機子”的臉上顏色變的更加慘白,死死的咬著唇。

    武當掌門捏著粉箋,臉上也是凝重非常,“這個人居然能在十大派的保護之下來去自如無人察覺,可見武功非常。”

    他們的屋子,就在“天機子”邊上,而“天機子”被擒,還被人如此戲弄,他們居然沒一個人發現,這簡直就是在臉上扇了幾巴掌又啐了口痰。

    “而且不怕得罪前輩,敢拂十大派的面子,這人是正是邪,太難預料了。”

    或許,有過稍許隱瞞的“天機子”會比他們知道的更多,但是此刻,他已經不能開口再言,縱然能寫,他又敢嗎?

    一時間,“紫衣侯”之名聲動江湖,一招絕殺三大梟,十派眼底戲天機,這個人成了江湖中人人追捧效仿的物件。

    天下間最古老的職業是什麼?

    能夠傳承千年不息的,自然只有兩個——殺手、青樓。

    青樓與殺手,本是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職業,仔細想想卻有不少共通之處。

    吃的都是青春飯,指不定哪天年紀大了就沒生意。

    玩的都是技術,玩到最後都是躺下。

    比的都是技巧,一個欲仙一個欲死。

    定州城 “藍衣坊”

    這是定州城最有名的青樓,燈火通明,酒香肉醺,調笑聲、歌舞聲、劃拳聲,此起彼伏。

    前廳花樓,是女子賣笑之所,後院香閣,是男子獻身之院。各分各類,各管各家,絕不會出現誤會。

    這是個平等的世界,男子有官有權自然可以三妻四妾,香豔滿屋;女子有財有勢同樣是三夫四侍,溫柔入懷。

    最裡面的院落,是數層高樓。高樓的頂端,四面十餘扇門環繞而開,竟是高閣通透,一眼可望見樓外明月輝映,星光閃爍點點。

    榻上的女子手執玉杯,在掌中輕輕晃著,側身單手撐額,闔目靜神。酒,在她的動作間飄蕩著香氣,未飲已醉人。

    紫色的長裙順著交疊的腿滑下,溫柔的落在榻上,露出雪白細膩的肌膚,在暈黃的珠光下流動著珍珠的潤澤溫滑,散發著勾魂攝魄的魅力。

    琴音如水,流淌清清,如雨後屋簷下的水滴凝滴在水臼中,蕩漾了夜色的月影,飄開了流雲絲絲,柳葉尖飄落水面,載浮載沉,漂然遠去。

    音律細細,忽而轉低,深夜寂寥,薄霧清寒中,草尖帶露,蟲兒唧唧,只有風兒吹開雲霧的輕愁,偷轉了流年。

    榻上的人睜開眼,清冷的目光投射在圍欄邊奏琴的人身上。

    青衫隱隱淺落,髮絲縷縷沉下,溫柔蜿蜒在身後,衣袍薄透輕貼身姿,背影修長,被寬大的綢紗包裹著,平添了幾分弱質,人影在月色的光暈中撥動手指,仿佛剛剛從月光中乘風而下的仙子,只一個背影,已增無數遐想。

    飄逸也勾魂,飄渺亦逍遙。

    不用看面容,能靜靜的欣賞那月光中的身影,聽這清律緩緩,已是人生最美。

    她仰首,酒入唇中卻是含著,在細細滑入喉間閉目品位,一如品位著眼前人的仙樂,只是那愜意,在微醺的臉頰上浮現了更多的慵懶之態。

    伸手又斟上酒,晶瑩四濺的細碎聲交雜在琴聲中,竟半絲不覺突兀。

    纖長玉指輕按琴弦,餘音繚繞猶未散,人已轉過身體,笑意半含,“我這琴律可還入得耳?”

    聲音潤清,竟不在琴音優美之下,笑容清淺,更是如風過雲端撥月見光之柔,三月拂柳和煦,尤其那雙眼睛,在笑容中微微彎起,很是溫柔。

    長髮在動作中飄起,慢慢回落歸於肩頭,一縷長發落在頰邊,黑瀑映襯著肌膚勝雪,鼻樑秀挺。青衫衣袖被風吹起,臨風欲歸。

    酒入喉,她抿了抿酒漬殘留的紅唇,微一點頭,“入得。”

    沒有小倌一貫的討寵示好,也沒有急切給恩客倒酒斟茶的意思,他噙笑不動,手指撩動那一縷髮絲,在指尖慢慢的把玩,“我聽聞江湖中傳言,天下第一琴師是名叫無心的和尚,不知您如何評價?”

    閉目養神的人挑起一絲眼皮,玩味的表情也是始終未變,“評價?”

    男子頷首,“是。”

    她輕歎了口氣,執杯拎壺站了起來,紫色裙劃出水波紋痕,飄落。

    她行到他身邊,那雙微醺的眼忽然睜開,一片清明之色,望著眼前天姿絕色的男子雙瞳,停駐片刻。

    笑意相迎,不躲不閃。

    放下酒杯,她一隻手拎著酒壺,一隻手探出勾了下琴弦,清脆的琴聲嗡鳴悠長,慢慢飄散。

    “既然琴沒有問題,那便是人的問題了。”她複執起杯一飲而盡,失笑了下,“無心撫琴我沒聽過,但是我知道一點……”

    揚了揚下巴,星光落入她的眼眸中,明麗亮眼,“你敷衍我。”

    “有嗎?”男子臉色不變,卻伸手接過了她的酒壺,為她斟滿一杯,輕輕的遞到了她的唇邊,唯一一次展現他身為小倌應盡的義務。

    看了眼酒杯,她眼眸落回他的臉上,無視了他的溫柔。懶懶的笑著,“你是這坊中身價最高的男子,聽聞你賣藝不賣身,身價更在第一花娘數倍之上,才想一睹真容。容貌雖是值得,只是我既躺在你的床上聽曲,你能不能稍微敬業些?陽關三疊本是三調漸強,你只在一個調上連奏三遍,用指法極好的掩飾過去便也罷了,何苦問我?無本買賣倒是容易賺。”

    男子溫柔的笑容始終掛在唇角,即便被人揭穿偷懶,也沒有過多赧然羞澀,依然笑如春風朗月。纖指回唇邊,紅唇含下杯中酒。

    輕拋,玉杯劃出弧度飛出閣外,樓下清脆聲起中,他的手臂環上女子的腰身,兩人偎貼下,俊容緩落,噙上她豔唇。

    瓊漿哺渡,雙唇吮吻,這一次她沒有拒絕他的敬酒,而是仰首接下,在他的唇瓣上肆意的吮啜著;而他,一如笑容般溫柔,承受著。

    她懲罰般的淩虐著那雙唇,盡情的享受著他唇上的甜美,良久之後才慢慢放開。

    他抿了抿更形紅豔的唇,聲音清雅,“這樣的伺候您還會說敷衍嗎?”

    “不錯。”她的舌尖滑過唇邊,似是在回味著方才的滋味,“不過你把我的酒杯丟了。”

    “既然這樣的滋味不錯,又何須酒杯?”他的笑容此刻倒有幾分魁首的傲氣,目光流轉著調笑的意味。

    “那就讓我享受下你不敷衍的伺候。”她唇光瀲灩,慵懶的笑意噙在唇邊,任由他展臂將她圈繞懷中。



第三章 春宵情濃人盡歡

    指尖過琴弦,點滴雨露散開了明月下的流雲,露出了媚態華光,靜靜的照在欄杆處。

    他也懶動,就在欄杆邊盤膝而坐,月光投射的淺淺的陰影中,她懶臥他的膝頭,閉目靜憩,手指繞著他腰間絲絛,一下下把玩著。

    “水中妖,青絲長,明月橋,何處簫。

    水中妖,語輕嬈,扁舟飄,過年韶。

    望波光淋漓葉 無波,潑墨染畫毫。

    聽琴瑟奏鳴雪起千層,纖指手中腰。

    見笑靨如花半透鮫綃,雨露沾紅芍。

    笑半盞紅燭酒意寂寥,何處遇昨宵。

    琴聲遙,江湖渺,人成各,花殘凋。

    琴聲遙,路迢迢,揮衣袖,忘今朝。”

    歌聲,在流水月光中緩起,在琴聲滴水的清韻中飄蕩,她繞著絲絛的動作忽停了下,嘴角勾起淺淺的笑,閉目靜聆。

    一瞬間,樓宇間的繁雜喧囂皆靜默,只有一水月光灑落他身上,在青絲如瀑中流瀉,看指尖在光暈下跳動,輕緩低柔。

    不需要酒,這淺吟低唱已醉心,方才擲杯間的堅定已經表達了他誓要讓這一樓春色都臣服在自己青衫下的決心。

    這男人,骨子裡是不屑這紅粉金色的。

    她欣賞著,仿佛睡著了般,只有手指的動作細細柔柔,表達著她愜意的心態。

    一曲畢,樓宇內外,長久無聲。

    他輕輕一聲笑,胸膛淺震,垂首膝頭的人,髮絲順著肩頭滑下,撫過她的臉頰邊,親昵的氣息打在她的耳邊,“這個可還敷衍?”

    她笑容漸大,抿了抿唇,還未開口,樓下已傳來一聲讚歎,“好曲,好歌,不知誰人吟唱,可否一見?”

    眼眉間揚起一抹清傲,他手指撐上欄杆,聲音已淡淡飄出,“有客,不便相見。再說……”

    低首懷中的女子,他唇角掛著溫柔淺淺,“我不接男客,您若想聽曲,綠柳、白蘭俱是閣中數一數二的琴師歌者,您可指名相伴。”

    樓下一聲歎息,男子的聲音顯然有些不甘,“我無意冒犯閣下,只因被曲聲吸引,想結交而已,不知閣下名牌,明日是否能夠相見。”

    男子沒有回答,而是挑了下眉頭,將目光投射在女子的臉上,詢問著答案。

    這,才是一流的小倌。不動聲不祈求亦不隨意自作主張,靜靜的等待著對方的回答,便是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已堪稱懂心知意。

    她笑笑,不語。似乎他做什麼決定與自己完全無關。

    男子頷首,手過處,勾在欄杆邊的輕紗落下,聲音揚起,“對不起,只怕是近日無暇,閣下之意心領,他日有緣再行請罪。”

    樓下再無聲,只有風過紗簾,柔柔的擺動。

    “你不怕我明日就走了,你可就少了個金主光顧的機會。”她笑出聲,睜開清明雙瞳,手指輕拉,束腰的絲絛瞬間入她的手腕,青碧色的長袍頓時鬆開,絕色身姿頓時多了幾分任人欺淩的纖美。

    目光垂下,從鬆開的衣襟處一閃而過,又很快的落回女子的臉上,完全無所謂的姿態,“若有緣自會相見,若無緣何苦強求?”

    這個回答讓她不得不說好。若是表露的在意,則未將眼前人放在心上,若表現的不在意則難免讓人覺得自己是不是也他日被拋之腦後,而他不顯山不露水的話語,讓人無法挑剔,縱然是一夜戲情,也感覺到他的鄭重。

    不愧是最頂尖的紅牌。

    手指尖擦上他的頸項,順著衣領尖一點點滑落,手指過處,雪白肌膚展露真容,細膩如玉,清透似冰,在月光下泛起暈色。

    “我聽說你是清倌?”他放任的舉動讓她有一絲絲意外,手指挺在他胸膛的位置,沒有再往下。

    男子微笑,雙目慢慢的闔了下,仿佛是無聲的答應。

    細長的睫毛在臉上投射出一片陰影,只顯更加俊美而不孱弱。

    她笑了,“你篤定我付得起你初夜的身價?”

    “不用付。”他聲音竟比這月光更醉人,“你只需告訴我這歌聲好不好?”

    “好。”她手指繼續滑落,眨眼間他的衣衫已開,雪白的胸膛在呼吸間陣陣起伏,“你的心很大,也很冷情,這小小的樓宇配不上你的心。”

    “是嗎?”一聲反問,笑意更濃。

    “只是……”她眼中閃過讚歎的神色,“‘笑半盞紅燭酒意寂寥,何處遇昨宵’這句,少了一點點蕭瑟氣,心太大,未曾有人能讓你歎離別,總有些些差池,但絕不影響曲子的驚豔。”

    他沉吟著,頷首。

    “樓中人都以花為名?”她忽然想起他方才提及的兩個名字,在看到他肯定的眼神後,手揚起,青衫頓時從他肩頭滑下,掛在他的臂彎處,“那你叫什麼?”

    “樓中人,花名只是代號,大多與性格或地位有關,不顯突兀就好。”他淡淡的解釋著,“至於我,您認為會是什麼名字?”

    “你是鎮樓之寶,只怕也是豔冠群芳的名字。”她失笑,“什麼名字當得起你這般的絕色?”

    “鳳凰花。”他勾了勾唇,隨意的看不到半分得色,“樓主賜的。”

    不期然的,女子眉頭一皺,笑容斂了斂。

    “不喜歡?”他眼尖的捕捉到了她剎那面容的變化。

    “我只是不喜歡鳳凰這兩個字而已。”她的表情恢復了一貫的淡然慵懶,“有真名嗎?”

    “傾岄。”他沒有遲疑,平靜的吐出幾個字,“樓傾岄。”

    “比鳳凰順耳多了。”她看著月光透過紗簾打在他的肩頭,光似乎穿過了那身子,整個人猶如月光剛剛凝結化出的人形,靈秀無方。

    “你是江湖中人?”他似乎感應到了她的邀請,指尖擦過她的鬢邊,掬起她的長髮,在鼻間嗅著。

    “為什麼這麼問?”她抬起目光,“你似乎對江湖中人很熟悉?方才那人明明是凝氣傳聲,從前院直接傳到你這高閣之上,你竟一點也不意外?”

    他的手指在她發間輕繞,拈上金釵,撥弄著釵下垂著的火蓮花。她輕笑了聲,靜靜的閉上眼睛,享受著他的伺候。

    “我會這麼問你,是因為你身上的紫衫。”他眼中閃了些許揶揄,“近日裡來閣中的人,十人竟有九人穿著紫衣,無論男女,倒是一點相同,都是江湖中人。”

    “嗤。”她笑中無奈的搖首,在他指間金釵入手的同時搖落一頭青絲,“竟然有這樣的事,那我是否該考慮換身裙子了。”

    “這顏色神秘高貴,不是所有人都能襯得出的,既然能超越他人之上,又何必在意雷同?”他手中的釵漸下,撥弄著她頸項間的盤扣,“至於那人不能引我震驚,實是因為最近城中的江湖人士太多了,多到若不是江湖中人我反倒有些驚異了。”

    尖尖的釵頭在她頸項間滑動,她也懶得睜眼,任由了他動作。

    “不是有人說武林中流傳的兩柄寶劍在‘定州城’出現麼?”他口中話語懶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人頸項間的扣子上,“我本以為你也是為那‘驚雷’‘雪魄’而來,如今看來倒不是了。”

    “為什麼?”

    “眉眼間的神態。”他回答的漫不經心,“您不是會為流言所動衝動行事的人,您根本對那東西無心。”

    她莞爾,不語。

    “啪……”盤扣應聲而開,優雅的頸項纖細美好,他手中的金釵細細動作,挑上第二枚盤扣。

    “傾岄能問您姓名嗎?”第二粒扣子在他的話語間輕柔的跳開,曼妙的鎖骨展露風情。

    在花樓中,這絕對是不合時宜的問題,這裡只有迎來送往只有一夕歡樂,便縱然是長久的恩客,也要對方自願說,而非詢問。

    但就是這樣的問語從他的口中娓娓道來,說不出的誘惑溫柔。

    手臂勾上他的頸項,在吮上那兩瓣溫柔前,三個字飄飄而出,“單解衣。”

    笑容展,手臂懶上她的腰身,舌尖勾上她的舌。

    挑開唇,舌尖如遊蛇般鑽了進去,帶著他身上暖暖的香氣,覆上她的氣息,舌尖滑過她的齒縫,與她極盡纏綿的吻著。

    若不是此刻亭台水榭外的輕歌曼舞酒令劃拳聲,斷然不會有人認為這是場鏡花水月的歡愛,而以為是月下兩位有情人的繾綣。

    也算不上買來的春宵,因為他沒要纏頭,而她也沒打算給。

    有些人,是買不來的。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眼前這樓中花魁便是其中一位。

    他看上她了,一夕盡歡,僅此而已。

    “解衣……”他輕輕的喘息,留戀在她的耳畔,“可願為我解衣?”

    “樂意之至。”她翻身,將他壓在輕紗與地板間,看他髮絲披散如扇,蜿蜒如水。

    唇,從鎖骨細細舔吮而下,在如玉胸膛間留下紅花明媚,他手指順過她的髮絲,讓那青絲從指尖滑過,低歎輕吟,順從的表情更添了幾分任人蹂躪的誘惑。

    她看著他胸膛起伏,呼吸微帶急促,眼神凝停在他胸口,意味深長一聲,“你果然是傲氣。”

    他眼中水光瀲灩,眼尾挑起一絲勾魂的光,“我未點‘守宮砂’,信不信只能由你了。”

    “為何不信?”她的手指點上他的眼角,“就沖這份傲氣,我便信。”

    “那解衣是喜歡這裡,還是床榻之上?”那聲音一絲絲,吟著她的名字,笑容讓紗簾外的月光失了顏色。

    “你扯下簾子,不是已經告訴我答案了嗎?”她的手指勾上他的褲縫,漸漸深入。

    “那是因為你滿意這裡。”他的手指,輕輕拉開她的腰帶,將那柔軟的身子貼向自己。

    一夜,吟詠。

    這傾倒山巔月色的男子,用他另一種淺吟低唱征服了女子,也用他傲然中的溫柔彌補了青澀,在月光輕紗中與她領略著激情。

    這慵懶肆意輕笑的女子,將這一攏月光收入懷中,在他漸濃烈的香氣中沉迷,直到月色漸西,東邊紫薇閃爍。

    房中的紅燭早滅,夜色中交疊輕喘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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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4 05:57 PM


第四章 短暫的情人約定

    清晨的光從窗外撒入,落在雕花床腳,陽光線中浮塵點點飄飄,紗簾在半掩的窗外風下柔柔的抖動。

    房內還殘留著未消的纏綿氣息,被風吹散了絲絲縷縷。

    床榻上的單解衣輕悠悠的睜開了眼,清明神采。

    側首身邊擁著自己的男子,青衫壓在身下,淺淺的掛在肩頭,半露在外的肌膚上點點紅紫,明媚鮮豔,訴說著昨日的瘋狂銷魂,那紫紅從肌膚下隱隱的沁出,更讓他散發著無形的誘惑力,想讓人更加侵佔擁有。

    即便如此,睡意中的他單手攏著她的腰身,將她擁在自己的懷中,以自己的身體有意無意的遮擋了窗外晨風的姿態,很有些溫柔護衛的味道。

    他的髮絲半掩了俊秀的面容,柔柔的呼吸吐在她在臉上,眉眼間略帶著些許的饜足,嘴角勾著淺淺的笑意。

    她的手指拈起一縷髮絲,在手心中細細的繞著。

    他可真瘋,昨夜兩個人猶如乾柴烈火般的吸引,足足肆意狂浪了一夜,她能感受到他的青澀,但更震驚于他的求知,她喜歡他的放任,就這麼直到天微明。

    有些人上青樓不過是紓解身體上的需要,骨子裡並不希望留下太多印證,也不喜歡給對方太多痕跡,而他們……

    看看自己身上,也是一樣的色彩斑斕,不比他好上多少。

    晨風總有些涼意,他幾乎光裸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完美的身形如玉雕般,靜靜的綻放著玉質的溫潤色澤。

    拽了拽軟被,想要蓋住他。手才動,身邊的人已發出淺淺的低歎聲,一雙睡意慵懶的雙瞳微啟,殘留著繾綣的餘韻。

    驚詫他的警醒,她索性拉過被褥,將兩人遮蓋,“吵醒你了?”

    “沒有。”他手掠過鬢邊,淺笑,“一直未眠。”

    果然是心思剔透的人,隨意的一句話,就能勾起人心頭的得意,她笑了笑,“不休息會?”

    “你要走了嗎?”低啞的嗓音中,是不經意的誘惑。

    於她而言,走或不走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但是眼前人那反問中的意思,似乎讓人不忍拒絕。

    靜思間,他的臂膀攬上她的肩頭,身上的淡香沾染上她的身體,她嗅了下,“檀香?”

    “是。”悄然的闔上眼,眉宇間有些疲倦,笑容卻俊美瀟灑,“與這煙花之地不合是嗎?”

    檀香,本該是清心禁欲之地燃點的香;這男人處處與眾不同,偏又顯得這麼合情合理。

    “適合你。”或許,也正是他超然中的隨性,才挽留她昨夜留下,即便剛才眼中有極小的眷戀一閃而過,他依然平靜的做出了身份應該的事,只是詢問她是不是要離去。

    門板上傳來急促的敲聲,老鴇急急的尖叫猶如被捏著喉嚨撲騰的母雞:“鳳凰啊,你是不是留客過夜了?”

    俊秀的眉頭蹙了下,那火急火燎的嗓音又一次刺耳,“我沒看到客人離去,是不是你留下了?鳳凰……鳳凰……”

    下床,攏衣,開門

    一氣呵成流暢無比,衣衫半掛在肩頭,髮絲披散赤足,他就這麼散漫的站在門邊,低低的嗓音輕笑,“您吵我休息了。”

    肌膚半露,點點痕跡就這麼展露在老鴇面前。那張老臉頓時經歷了驚訝、了然、失望、痛苦、悲壯的扭曲過程,停在如喪考妣的狀態。

    “啊……”雞嗓子更加壯烈哀嚎,“你知不知道你是清倌啊,你知不知道你是頭牌啊,你知不知道……”

    下面的話,被關上的門掩在了外面,只有一聲男子的慵懶,“再嚎一句,我就走。”

    當清涼的身體重新回到軟榻時,只看到女子咬著手指輕笑的表情,側身半撐著螓首,“我付不起你的纏頭。”她眼神明亮,清澈如泉,“昨日有說過的。”

    “我不要你付錢。”他回應寧靜,目光停駐她的面容上,“昨日我也說過。”

    “理由?”她淡淡的口吻更像是面對外人的疏離,“天上的餡餅掉在面前,怕有問題啊。”

    “有問題你也啃了。”他笑意漾開,春風拂面,目光轉落一旁的琴上,“只因你懂琴。”

    “就這個?”

    “還因為……”他的纖長手指掠過她的眼角邊,“你冷情,我也是,我追求短暫的溫柔體貼,卻不喜歡長久的羈絆,我自認不會看錯人,你現在合適我。”

    現在,一語道破他的心思,他要的是某日飄然而去的時候,身邊的人不會挽留不會強求,暫時的情人關係。

    她笑笑,算是接受了這個理由。若不是昨日看穿了他骨子裡的任意,她又豈會下嘴啃這美食?

    “你能自贖?否則她不會如此表情。”

    “你說呢?”他輕巧在床沿坐下,“兩年多了,若做不到,豈配花魁之名?”

    “你寂寞了。”她笑出聲,“寂寞到饑不擇食的選上我。”

    “你也寂寞了。”他俯下身體,吻上她的唇畔,“寂寞到跑來這‘定州城’看熱鬧,還答應我的提議。”

    “你也好奇這‘驚雷’‘雪魄’的故事?”

    “我只是想看熱鬧,看別人頭破血流你死我活很打發時間。”

    她沒有否認,既然她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武功,剔透如他見千帆過盡,又怎麼會猜不到?

    她手微招,桌上一盞冷茶入手,“看你也無睡意,想聽它們的傳說?”

    手抹過她的指尖,唇就著她的手含入茶水,輕輕覆上她的唇,當清香哺入,他才笑著吻上她的頸邊,“莫負了清晨大好時光,聽故事,不如做有趣事。”

    美人相邀,豈能不從?她的手撫上他的腰身,媚眼如絲。

    “驚雷”“雪魄”的出名,不僅僅因為它們是一雙神兵利器,更因為它們昔日的名頭。

    昔日神秘的“琴劍雙絕”隨身單琴雙劍叱吒江湖,罕有對手,卻在十餘年前忽然絕跡江湖從此再無了蹤跡,如今“驚雷”“雪魄”重出江湖,大家覬覦的只怕不僅僅是這雙劍,而是這劍背後那屬於“琴劍雙絕”獨步江湖的武學。

    床榻上的樓傾岄懶懶的翻了個聲,嗤笑了下,不屑的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她說的簡單,了了幾字,他回答的更簡單,就這麼一個姿態。

    一日一夜,兩人就這麼膩在床榻間,仿佛尋找到了某種契合點,不斷的帶給對方更多的巔峰。

    “你餓麼?”沐浴過後的他拿著棉布,細細的包裹她的髮絲,溫柔的擦拭著水滴,自己黑髮淌下的水珠卻濕了半幅衣袖。

    此刻他的表情,更像是體貼的夫婿在梳弄著愛人的髮絲,柔情蜜意盡展。

    “你喂飽了我,我若不喂飽你,豈不是對不起你日夜賣力了?”她手一挽,將他牽了起來,“不介意這般出門?”

    滴水的發在腿彎,他淺笑,“夏日涼爽,這樣又有何不可?”

    他隨性,她更不羈。只是當他們手挽手出現在樓邊的時候,喧囂的閣中頓時一片寂靜,無數目光停留在兩人身上,各種眼神複雜。

    質疑,猜測,妒忌,羨慕

    真是眼神如飛刀,刀刀如有形,眨眼間單解衣幾乎感覺到了身上數百個窟窿被捅了出來。

    “你故意的。”她腳下落步,恍若未睹,平靜的走下樓梯,“我該帶著你跳窗出去的。”

    “你真不知嗎?”他輕笑,體貼的手攏上她的肩頭,扶著她手臂一步步行下,眼神只望著她的臉,淺笑盈盈。

    “你現在是我的,省了打擾。”她平靜的開口,將心思坦然露出。

    “我現在是你的,不想被騷擾。”兩人相視一笑,在種種聲音中邁步出了“藍衣坊”的大門,留下身後無數歎息扼腕聲,還有老鴇哭喪著的臉。

    出了大門,他不再是那個絢爛光環下的花魁,而是肆意的樓家公子,從路邊的小攤一路慢慢吃,吃了糍粑吃糖果,半點不在意被人偷眼議論,偶爾一個自我滿足的笑容,她只聽到耳邊一片咽口水的聲音。

    開放的國度,男女之間看到心儀的人,通常都直言搭訕,尤其是有些地位家產的人,更是完全沒有顧忌,所謂強者吃肉,弱者喝湯就是這個道理。

    繁鬧的城,街邊長長的燈籠懸著,他的笑容在燈光下無邪純淨,拈著手中的梅子朝她揚起手,“你吃麼?”

    靜靜欣賞他的表情,搖搖頭,卻伸手拿過他咬了一半的糍粑,細細的咬著。

    “你很少出門?”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輕鬆,還有望著零食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期待,於是就成了,他拿著就走,她在身後拋著銀兩的情形。

    咬著梅子肉,他忽的伸手,把半枚梅子肉塞到了她的嘴邊,“不喜歡被人圍觀,帶著青樓的名頭,看我的眼神幾乎都是想怎麼把我扒光壓倒。”

    “我沒有嗎?”她搖頭苦笑,含下那半粒梅子,順勢舔過他手指,酸甜的味道伴著檀香,一起入了唇。

    她是沒用那種眼神看他,她只是直接做了而已。

    他手腕抬起,遙遙指著前方一角高樓,快樂在眼底跳躍,“聽說那的菜很不錯,去嗎?”

    “你可真能吃。”一路上,他幾乎沒停過嘴,若不是親眼所見,她都不知道如此完美的身形是如何保持的。

    他笑意清淺,聲音低低,“體力消耗過大。”

    她一聲笑,牽上他的手,朝著他指著方向行去。

    他的手指很漂亮,卻不是柔軟的觸感,指腹處還有些微的薄繭,交疊相握間能感覺到掌心的力道。

    若沒有些力量,是難以駕馭琴弦清韻,這一點她毫不意外。

    高樓臨水,半邊澄碧盡在眼底,遠處扁舟隱隱,歌聲悠悠。風過處,江水氣息撲面而來。側面,城郭隱隱,燈火盞盞。

    “你喜歡居高臨下的感覺?”她倚欄而靠,悠然呼吸著風中的味道。

    “你不喜歡嗎?”他張開雙臂,青衫在風中獵獵飛舞,髮絲飛揚,在月色下堪如乘風而下的仙子,不經意就要被吹走了。

    忍不住的伸手,抱上他的腰身,看他任意的笑容在月下綻放,勝過月光凝練如水。

    遠方,一道紅光半沖,吸引了兩人的視線。

    在樓傾岄的低咦驚訝中,她了然的眼神下吐出一句,“只怕是‘驚雷’‘雪魄’出世了。”

    側臉身邊的男子,“你不是想看熱鬧麼,帶你去看?”

    “好。”他眼中的興奮跳動,將自己靠上她的肩頭。

    腳尖點地,人影翩躚,在夜色下飄然無聲的朝著紅光冒出的地方而去。



第五章 琴、劍、仇

    七層佛塔,黑色尖聳,塔簷下掛墜著的塔鈴在風中清脆的飄遠。

    人影落在塔簷,女子的聲音低低,“這裡風大,冷嗎?”

    手,握上男子的掌心,暖意張開。

    衣袂在風中揚起,他溫柔淺笑,隨意的在瓦片上坐下,“你如此體貼,小心我愛上你。”

    她貼著他身邊坐著,手臂攏著他的臂膀,不羈的揚起唇角,“你伺候我吃穿伺候床第,我若對你不好一點,明天你跑了我可沒有金主了。”

    他吃吃的笑聲比風鈴更脆,手在懷中摸摸索索,不多時掏出一包炒熟的玉米粒,哢哢的咬了起來,像一隻蹲在塔樓上的小耗子。

    她單手撐著臉側,靜靜的欣賞著他的姿態,看著他悠然自得高高拋起玉米粒,輕巧的接住,然後就是哢哢的咀嚼聲,偶爾一兩粒掉了,他不舍的目光還會追隨而下,惋惜一歎。

    看他,遠比看腳下那些明晃晃的火把,密密麻麻各色人群來的養眼的多。

    “我還以為,能看到一堆打的頭破血流,刀光劍影的熱鬧呢。”樓傾岄惋惜歎氣,“都這麼傻呆呆的站著,沒勁、真沒勁。”

    可那眼神裡,分明流動著看好戲的神采。

    他沒說錯,下面影影綽綽的怕不有好幾百號人,各種聲音夾雜著,猶如鬧市菜場般嘈雜,間或幾句咒駡,粗厚的問候爹娘祖宗的嚷嚷,但是卻不見任何動手。

    “你以為他們是傻子?”看他吃的香,她忍不住伸手拈了一撮,慢慢咬著,“先動手的消耗體力,然後就等著被後來人砍,誰不想等到後面揀便宜啊。混江湖的是拿命混的,玩掉了可沒有第二次。”

    “所以大家都傻傻的站著?比誰站的更久麼?”他細細的笑出聲,手中的玉米粒撒落青衫上,“原來混江湖,就是比罰站。”

    “只怕是有大人物在,不然你想看的熱鬧早看到了。”她目光遠眺,將視線平靜的投射在人群中。

    人群擁堵,層層疊疊的圍著一個宅子,有裝束井然獨樹教派特色的,也有布衣草鞋猶如市井無賴混混的,當真是三教九流齊聚一堂。

    就是這樣的混雜中,偏又有種無形的力量牽制著他們,讓他們忌憚著,倒是有一點,就是無論素雅整潔,還是鶉衣百結,大多是紫色,有些就算不是紫色衣衫的人,在腰間圍了條紫色的腰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一個門派大聚會。

    “果真,好多紫色。”她好笑的捂上臉,搖頭。

    “是因為‘紫衣侯’嗎?”樓傾岄眨了眨眼睛,“據說此人一出江湖,當時就把‘天機子’弄的三年說不了話。不知道快了多少人心,剎那成了江湖的偶像。”

    “這你也知道?”

    他拋著玉米粒,“當然,也不看我身處什麼地方。那老傢伙又是排榜,又是揭短,天怒人怨的,這一次閉嘴,私下多少人叫好。”

    他手指處,正是人群包圍的中央,“那就是‘驚雷’‘雪魄’?”月上中天,火把隱隱,直將這個宅子照的猶如白晝般,高處看去,任何角落清晰可見。宅子正中,兩柄劍直插青磚,劍身映襯著光芒,一柄黑沉如墨,一柄薄透似冰,吸引著所有人的視線。

    隱隱的華光流轉,勾引著人心底的覬覦的**,白劍鋒銳的劍身,透骨的寒氣,更是讓人忍不住的退開兩步,避其鋒芒。

    單解衣的眼神在月色下跳動著流光,“看到沒,‘少林’‘武當’‘崆峒’各大派都有人到,誰敢動手搶?”

    “那黑道的不是很吃虧?”他似乎吃飽了,停下了動作,順著她目光的指引瞧去,“據說黑道中人都喜獨來獨往,相比起來和名門大派搶很吃虧喲。”

    “不會。”她淡淡搖頭,“黑道有黑道的規矩,有些教派的教義甚至超越名門大派,對弟子的挑選更是苛刻,只不過武功路數不為白道承認而已。這樣反而讓他們更團結,更鄙夷名門的滿口仁義道德,有帳關起門算,該對外的時候可是義氣的很。”

    “你似乎更崇尚黑道的行事風格。”他側臉,眼神望著她的雙瞳,有些探索。

    “如果我仁義道德,昨夜就不會上青樓,更不會……”手指勾著他的下巴,欺身上前,彼此間的距離小到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唇上的熱氣撒在自己臉上的溫暖。

    “那我沒有成就感了。”他撅起唇,唇瓣如蝶翅輕展,刷過她的唇瓣,“讓一個禁欲太久的人為我動欲,絕對比不上讓一個閱盡千帆的人動性讓我滿足。”

    這小子,太自信了。

    “你信不信我敢在這裡要你?”她咬了下他的唇瓣,殘留著甜甜的玉米香,混雜著他身上的檀香,很是勾魂。

    “你敢要,我敢叫。”他一副引頸就戮聽之任之的表情,表情卻是躍躍欲試。

    這哪是剛開苞的青樓小倌,分明是風月老手臉皮厚。

    她眼中的危險氣息漸濃,他唇角的笑意漸大。

    “眾位武林同道,因為‘定州城’一個傳言,召集如此多的人物前來,未免江湖廝殺,老叫化子暫為主持這場事,協調雙劍重入江湖事宜,不知可有人反對?”蒼老的聲音打斷了場中所有人的叫囂,也打斷了塔簷上兩個人無聲的暗戰。

    丐幫,天下第一大幫,不屬於黑道,亦不算是白道,此刻丐幫出面倒是最為合適不過。

    他的話語剛落,人群最前方已有人開口,“吳幫主,這‘驚雷’‘雪魄’可是我們‘排教’最先看到的,按照江湖規矩,無主之物誰先揀誰先得,是不是該歸我們‘排教’呢?”

    單解衣的耳邊癢癢,有人靠在她的耳邊,懶懶的問,“什麼是‘排教’?”

    “就是以放舟渡排為生,久了就結成教派,偶爾也做些湖中打劫的營生,看對象而已。”她冷靜的看著場中,手已捏上了腰間某人緩緩移動的掌心。

    “胡說!”一個聲音猛跳了起來,“明明是我們‘天山’派先進的院子,是你們仗著人多,動了手。”

    一時間,喝罵聲起,再次雜亂成一團。兵刃出鞘,在火把的映襯中霍霍閃亮。

    “慢著。”鶉衣老者緩緩舉起手中的青竹杖,那昭顯幫主身份的杖子無形中為他增添了幾分威嚴,“吳半中以全丐幫的名譽起誓,此事絕不偏袒任何人、任何幫派。”

    中氣十足的話,再一次將場中一觸即發的狀況壓制了下去,雙方互瞪著對方,刀入鞘。

    “‘驚雷’‘雪魄’是當年‘琴劍雙絕’名動江湖的武器,吳某作出如下安排,各位看是否有異議。”他緩緩的開口,“第一,先驗證雙劍是否就是傳說中的‘驚雷’‘雪魄’。”

    一句話,又讓不少眼紅的人低下了頭。

    如今真假都不知,就出手搶奪,太傻了。

    “找誰驗?”有人在人群中小聲的咕噥著,“萬一是真的,被說成假的,那豈不是便宜了驗劍的人?”

    吳半中朝著人群中某個位置拱了拱手,“谷先生,還麻煩您了。”

    一襲書生袍,半卷破爛書在手,四十開外的男子在人群中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可惹不起這事,看看熱鬧就行了,書生不會拒絕人,但要早知道是這個事,得罪人也不來。”

    “呀。”他這形象,驚動了不少人詫異的低呼,“‘六全書生’谷南暄。”

    此刻,單解衣耳邊也傳來一聲長長鼻音,“哦?他啊……”

    “他在江湖中武功二流,名聲卻是一流,號稱書畫詩酒茶劍六全,不過老好人一個,無論黑白兩道登門請求,能做到的事絕不推辭,最好風月雅致,莫非你……”單解衣看看被他解下的腰間絲絛在他指間繞轉把玩,眼神挑向他。

    “我不賣菊花。”毫不掩飾的嗤了聲,“這聲音我聽過,昨夜。”

    單解衣也忽然想起,昨日兩人情繾時,那個煞風景的嗓子。

    “若是谷先生,我們信得過。”有人開口,隨即就是一片的附和聲,書生白皙的臉上有些為難。

    “論品劍,當世天下除您外,再無第二人。”吳半中再度拱手,“為江湖不起無謂爭端,吳某懇求您驗劍。”

    谷南暄歎了口氣,小心的收起掌中的書,酸儒之氣盡顯,這才慢慢的走向兩劍之中。

    手揚起,“驚雷”如手,指間彈向劍脊,劍身顫動嗡鳴頓起,三尺青峰在眾人眼底晃動著鋒銳,讓不少人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

    他眉頭皺了皺,放下“驚雷”,抬腕抽出了“雪魄”。冰清劍身,反射著持劍人嚴肅的表情。

    這一次,他的手指擦過劍身,留下一道紅色的血痕。

    “哎呀……”有人忍不住的叫出聲。

    塔簷上的單解衣看著他的動作,歎息,“若是他把研究這些書畫茶劍的精神放在武學上,怕不早是江湖中的頂尖高手。”

    血滴在劍身上,凝而不散,更顯劍身冰雪,血跡豔麗。

    想也不想,他再度抽起“驚雷”朝著“雪魄”狠狠的砍去,雙劍上寒芒微吐,透出他灌注內力的全心一擊。

    雙劍交擊,內力互搏,刺耳的嗡鳴聲回蕩在宅內,有人忍不住的皺起了眉頭,內力低的已捂上了耳朵,更有人叫出聲,“莫要打壞了。”

    谷南暄手一松,兩把劍重新落回地上,斜斜插著,而他只是平平靜靜的吐出兩個字,“假的。”

    “怎麼會?”有人喊出了聲,“谷先生,這雙劍如此鋒利,怎麼會是假的。”

    谷南暄捋捋衣衫,整整袖子,又是那個書生酸腐的狀態,這才慢慢開口,“傳說中‘驚雷’無鋒厚重,而此劍太過鋒利,不似傳說中的古拙。‘雪魄’沾血即吸,更有‘血魄’一說,這柄劍卻凝血不散。而‘驚雷’‘雪魄’雙劍據說互相吸引,若是按兩下必然是纏綿嗡鳴的低吟,而不是這種刺耳的交擊聲,這雙劍雖然算是上乘之物,絕不是‘驚雷’‘雪魄’。”

    定論下,各種失落聲起,不僅僅是哀歎雙劍為假,更哀歎的是“琴劍雙絕”武功沒有了妄想。

    吳半中再度拱手,“既然如此,那吳某就做主將這兩柄劍先行帶回,調查是誰人假傳消息,引起武林風雲。”

    大部分人都沒有了興致,人群三三兩兩開始朝著大宅外面走去。

    “沒熱鬧了,我們也回吧。”他眼神散發著明白的誘惑,聲音低低的,身體的重量全然的覆在她的身上。

    她狠狠的吮上他的唇,手指擰上他的腰身,“你食髓知味了是吧?”

    腰身蛇般的扭了下,玉米粒稀裡嘩啦散了,從他膝上掉下。

    此刻的某人早管不了什麼玉米粒,只是勾著溫柔,“我只是想繼續我們的晚飯,你餓著我了。”

    到底餓的是哪,她清楚的很。

    正待起身,一陣劈啪的聲音讓她忍不住的抬頭,而同時,正準備離去的武林中人也被這聲音驚動,停下了腳步。

    詭異的綠色,在天空中飄動,伴隨著哇哇的啼叫,朝著大宅的方向落下。不,應該說,朝著那兩柄劍的方向落下。

    幽幽的綠色,詭異的啼叫,半天才讓眾人分辨出,這熒熒的顏色下,是烏鴉的啼叫。

    世上有熒綠色的烏鴉嗎?

    沒有

    世上有夜晚活動的烏鴉嗎?

    不知道

    但是在夜色下,這碧綠顏色的烏鴉,仿佛從地獄鬼界中逃出的生靈,散發著慘慘的色澤,天空中飄落幾根羽毛,也是慘碧慘碧。

    烏鴉仿佛被無形的線牽著,齊整整的落在眾人面前,完全不畏懼人群的喧鬧,靜靜的停留在兩劍邊。

    高處看去,一個慘綠色的字映入眼簾,讓單解衣微蹙了下眉頭。

    那是一個仇字,報仇雪恨的仇字。

    黑夜,綠鴉,仇

    不僅僅是詭異,甚至還有些血腥味在蔓延飄蕩,那些烏鴉拍打著翅膀,地上就多出一道血痕,越拍打,血腥氣越濃。

    場中,不知何時寂靜無聲,顯然大家也看出了那個字。

    吳半中臉色凝重,朝著烏鴉的方向踏出一步。

    一步,翅膀再拍,卻是突然的起飛,所有的烏鴉剎那間飛的高高,遠遠的在夜空下排成綠色的線,眨眼不見了蹤跡。

    所有的人,都被這突然出現的事情驚到了,若不是滿地的血跡猶存,有人甚至懷疑自己剛才看到的烏鴉是不是錯眼。

    “吳幫主,那是什麼?”有人驚呼。

    那道道血痕中,一本書靜靜的躺著,仿佛憑空出世,無聲的等待著人翻閱。

    月光,火把,血色,書頁在風中被悄悄的翻開,勾勒著他人看不懂的字眼,跳躍著古怪的線條。

    頁首上,幾個古篆大字清晰,谷南暄最先驚詫的吸了口氣,“桃花流水。”

    知道“驚雷”“雪魄”的人,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桃花琴”?因為他們同屬於“琴劍雙絕”的武器,雙劍藏於琴,雙劍是殺人利器,“桃花琴”同樣也是,而“桃花琴”據說一曲出散魂震魄取人性命的精髓,就在於它的曲子——“桃花流水”。

    單解衣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這一下,只怕真的看到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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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4 07:14 PM


第六章 桃花流水 真耶假耶

    縱然是江湖中人見多識廣,在這陰風陣陣的狀態下,也有些暫時的失神,吳半中輕輕一咳,總算扯回了不少人的神智,他慢慢走向書頁,緩緩的俯下身體。

    “吳幫主,小心有毒。”有人率先提醒,而吳半中只是遲疑了下,就伸手拿起了書頁。

    泛黃的紙張,在風中胡亂的翻著,他頓了頓,將書遞給谷南暄,“請谷先生驗證下,這是不是真的。”

    谷南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情,終於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接過書冊,仔仔細細的端在手中,恭恭敬敬的翻開。

    一頁……一頁……又一頁……

    他的眼神平靜中帶著頂禮膜拜的敬仰,在書頁上停落,手指摩挲撚著紙,不時湊近嗅了嗅,終於在眾人焦躁不安中抬起了頭,“書,不是仿造的,最少有三十餘年的時間了,是絹帛絲制的,在磨中摻進了金粉,應該說是價值不菲。”

    “那是不是‘桃花流水’的曲譜?”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就是沒說到點子上,吳半中的一句話,提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不知道。”谷南暄回答的乾脆明白,“穀某雖然喜歡附庸風雅,但江湖眾人皆知我對音律無能,做不到鑒定,只能鑒別書是否真實。”

    這個回答,只能說給了等於沒給,這個所謂的“桃花流水”到底是不是他們想像中的“桃花流水”依然沒有答案。

    “那怎麼辦?”這一下,就連江湖經驗老到的丐幫幫主也有些為難。

    “找琴師彈曲子,‘琴劍雙絕’不過絕跡江湖十餘載,老一輩中定然有人聽過‘桃花流水’曲子,只要找個琴師彈下,就知道是不是那曲子了。”谷南暄慢慢開口。

    所有面面相覷,江湖中人,舞刀耍劍或許一流,音律卻真是沒幾個人懂,谷南暄這種喜好風雅的人物都是獨樹一幟的怪胎,若不是性格還好,早為人不齒嘲笑了,以命相混的地方,練功才是第一。

    “不過……”谷南暄歎息著,將書頁反了過來,“可惜,只有半本。”

    薄薄的書頁後,沒有底頁,線裝有些松脫,掛著殘留著的絹片,竟像是硬生生被人扯下一般。

    可是,即使是半本,也依然散發著它致命的吸引力。半套絕世武功,也是絕世武功!

    “幫主!”有人迅速的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我方才和人追蹤那群綠色的烏鴉,它們直入樹林,太過密集的樹叢,無法追蹤。但是這宅子的背景,我已探聽了出來。”

    “什麼?”吳半中微點了下頭,示意乞丐說下去。

    “就是……”小乞丐看了看站著的眾人,深吸了口氣,“這座宅子屬於一家富戶,可是這富戶在七年前的某夜,被人血洗滿門,官府認定是流寇搶劫而定了案據說經常夜半時分,有人聽到鬼唱歌,看到螢光點點。都說是怨氣不散,從此宅子也再無人敢靠近,就連打更的都繞道而行,因而成為城中禁忌之地。”

    風吹過,樹上的樹葉飄飄的落下,人群中有人驚吒一聲,卻是一片樹葉撫過頭頂。

    眾人哄笑中,塔簷上的樓傾岄靠著她的身體,“我們走好嗎?”他不自在的動了動,“滲人。”

    顯然,有人因為剛才那群綠色的血烏鴉感覺難受了。

    那群烏鴉,那血翅痕跡,就連久混江湖的人都覺得陰森難受,更別提他這只見風月的普通人。

    “好!”她挽上他的手,站起身。

    耳邊,吳半中的聲音還在絮絮,“我會連同黑白兩道的威望人士,對這本琴譜做出鑒定,請眾位指派信得過的人士共同守護這本書。”

    樓傾岄借著她的力量站起身,忽然腳下一滑,靠上她的身體。

    “怎麼,嚇著了?”她笑著扶上他的腰身。

    秀美的男子揚了揚弧度漂亮的下巴,“坐太久,腿軟了而已。”

    “嗯?”她眼中閃過戲謔的光芒,“做太久,腿軟了而已?”

    “男人的尊嚴問題,少不了今夜要讓你把話收回去。”他冷冷一哼,眼中火焰輕跳。

    她玉掌微晃,笑的輕佻,“果然,男人的尊嚴都是靠兩寸肉來博的。”

    他漂亮的雙瞳輕眯,眼角挑向她的眼眸,“才兩寸嗎?”

    “忘記了。”她答的隨意,“一會好好量量。”

    他的笑聲輕輕播撒,在月光下含著濃濃的情、欲之色,她清楚的記得,昨夜的他也是這麼笑的,絲絲輕揚,就像他手中的琴聲一樣勾人魂魄。

    她忽的蹙了下眉頭,未見身形動,已拉著他躍入空中,於此同時數點寒星破空而來,最後傳到的,才是一聲輕喝,“什麼人偷窺!?”

    “不可!”

    “且慢!”

    各種聲音都晚了,暗器的始作俑者本就是下意識的出手,再是出聲,待所有人阻止的時候,那暗器早到了塔樓上。

    各種清脆的交擊聲,敲打著瓦片閃出的火星濺起,可那裡哪還有人?

    武當掌門靈虛白眉一顫,“好快的身法。”

    天空中,悠悠然的飄來一句清冷的嗓音,“武林公然聚會,何來偷窺而言?‘蜂娘子’,念你下意識出手,略懲薄戒,切勿再傷無辜。”

    聲音沒有方向,幽幽飄渺而至,判斷不出年紀身份。所有的人茫然的望著天空,又何曾看到半點痕跡。

    再低頭,那發出暗器的女子手指捂著自己的胸口,指縫中紅色的血珠沁出,她的腳邊,整整齊齊插著八枚‘寒星鏢’。

    這武林聚會,為了多靠近些,難免擁擠,她的身邊同樣也站滿了武林人士,幾是身子緊貼,但這八枚鏢,竟然穿透了無數人牆,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到的落在她的腳邊。

    這一下,連德高望重的幾位掌門臉色都變了,吳半中快步走到她的面前,“你剛打了幾枚出去?”

    女子慢慢的攤開掌心,手中赫然躺著一枚“寒星鏢”,艱難的擠出兩個字,“九枚。”

    青城掌門張破流比吳半中更快一步的拈起那枚“寒星鏢”,目光撒過女子的傷口,“半分,若是左移半分或者再深半分,你都沒命了。”

    身法,手法,准度,都讓人瞠目結舌。

    更瞠目結舌的是,沒有一個人看清了來者的容貌。當塔簷上男子笑聲傳來的時候,他們幾乎同時捕捉到了,可就是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了。

    那人的敏銳度,竟比他們的目光還快;那千里傳聲的,又分明是個女子……

    張破流和吳半中對望著,對彼此的眼神中讀到對方的心意——這“定州城”,究竟引來了多少武林隱士,世外高人?

    “藍衣坊”最頂尖的小倌房內,女子壓著頎長完美的人,聽著他爽朗的笑聲,感受著耳下胸膛陣陣的起伏,手指在他緊致的腰身上不輕不重的捏了下,“你很開心?”

    他輕哼了聲,不是疼痛,更像邀請,“從來沒想過,我也能這樣月下飛舞,像神仙一般。”

    “沒人說你如神仙一般嗎?”她手指騷弄著他的腰身,換來他輕輕的顫抖,臉上笑容更炙。

    她沒有說出剛才躲閃出手傳音一系列的動作,不想擾了他的興致,也根本無意去炫耀什麼。

    “有嗎?”他眨著眼睛,似是在回想,唇角的笑卻更大。

    她發現,每當他笑起來的時候,那雙眼睛彎彎,猶如新月秋水,配上那獨特的神采,勾魂攝魄。

    他雙手攬上她的腰身,將她困在自己的懷抱,“解衣,再給我一個神仙般的晚上,好嗎?”

    一瞬間,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小小的祈求,感受到了他臂彎間存著的力道,生怕她下一刻就不見了的緊擁。

    縱然是鏡花水月,或有一剎盼是真。

    那雙始終不羈的眸子有了些許的震動,她手過處,輕紗落地,“承君相邀,不敢相負。”

    不知是貪戀,還是開心,今夜的他比之昨夜更加瘋狂,更加的開放,留戀著她的身體,一次又一次的索取。而她,也發現,自己與他的契合,更加的無間,也更加眷戀這男子火焰般的熱情。

    “你是妖精。”繾綣中,她歎息。

    “那你就是神佛,再是妖精也逃不過你的收服。”他以唇,堵住了她所有的話。

    如果,他們以為這一次再不會有人騷擾而極致纏綿到天亮,那只能說,來者不合時宜。

    不僅僅是不合時宜,還不懂禮貌。

    “客官,鳳凰正在接客,您們能不能外面等……”

    “客官,鳳凰不接男客,不接男客啊……”

    “客官,鳳凰身子弱,可經不住七八人一起啊……”

    “客!”老鴇一字之後忽然無聲,似是被人點了穴道。但是此刻單解衣已睜開了清明的眼,看看樓傾岄惺忪的眼神帶著朦朧,不滿的蹙了蹙眉頭。

    門上傳來幾聲有禮的叩響,“請問房中是不是鳳凰公子?我等幾位盼公子一見,願以一個時辰百兩銀子的價錢,懇請公子撥冗相見。”

    沒有回應,門外人顯然不死心,第二次開口,“聽聞鳳凰公子乃是‘定州城’中最頂尖的琴師,吾等只想聽公子一曲,聽完便走。”

    單解衣眼中不悅的神色剛起,某人的手指點上她的唇,細細的摩挲著,慵懶的嗓音旋即響起,“我出兩百兩一個時辰,請你們候著。”

    她笑了,“沒想到,你還真有錢,不如你買我好了。”

    他勾了勾唇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昨日給了閣主萬兩白銀做我的纏頭。”

    “我不想每日清晨被人騷擾。”她懶懶的開口,“只是我的住宿費,和你沒關係。”

    這般男兒又豈能用銀兩衡量身價?若她說是,只怕這鐘靈毓秀的男子一腿就將她踹下床去。

    “可是,還是被騷擾了。”他的眼神撇向房門的位置,不耐。

    他不耐煩,門外的人更不耐煩,壓低的嗓音細細碎碎的,被她聽了個清楚,“掌門,不過是個青樓小倌,直接闖進去就是了,何必給他面子。”

    他的聲音才落,另外一個聲音幽幽的響起,從房間裡似有若無的傳出,“嗯……還要……啊……別……別摸……”

    女子的手掌頓在空中,拍也不是,停也不是。

    就在這一猶豫間,房中的聲音再度傳來,“您輕些……鳳凰腰……可……可要斷了……嗯……”

    最後一個音,從鼻子裡輕輕的哼出來,婉轉了幾個調,銷魂蝕骨,直酥到了心尖上。

    白髮老者臉上表情怪異,手一揮,“晚間再來。”

    幾個人影匆匆去了,下樓時,還有女子情不自禁朝那緊閉的大門看了看,狠狠的咽了下口水,這才轉身離去。

    “我想你不喜歡與他人接觸,這樣不是很方便?”他調皮的眨眨眼睛,手臂攏上被褥,“這下幾個時辰的清靜是找來了,睡覺。”

    他閉目睡去,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而她默默的望著那張剔透絕美的容顏,靜思。

    樓傾岄,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男兒?



第七章 鳳凰試曲

    鳳凰公子大牌耍完了,也是夜幕初上的時候,終於肯見一見那些在外面等待了足足一日的武林泰斗們。

    只是武林豪俠沒想到,他們只是被見,而不是見到了鳳凰,至於為什麼這麼說。

    粉紗飄飄,搖曳著暖光軟帳,酒泄留香,淡淡彌漫在房間內。一攏幕簾,將內外隔開,他們只能看到紗簾後,一個朦朧的身影。

    更讓他們震驚的是,紗簾後床榻上,一個斜倚半靠拈杯執酒的身影,無動於衷的享受著酒氣薰染,仰首間入腹,又是一陣輕輕的斟酒聲響起。

    而紗簾後的鳳凰,坐在地上,斜倚著床沿,手中的壺倒上身後人垂手中的杯子,“鳳凰有客,承蒙恩客不棄,才有這短短一兩時辰與諸位,不知道諸位想聽什麼曲子?”

    幾人互相對望,等了一日,沒想到卻是等來這樣的結果,鳳凰不肯露面也就罷了,這房中竟然還有其他人。

    “那……”有人忍不住開口,“能不能請貴客稍避片刻,我等感激不盡。”

    “不可以。”溫言軟語的嗓音下,是男子的拒絕聲,不是床榻上的人,卻是樓傾岄。

    頭也不抬,他仔細的斟著酒,仿佛注意力都只為眼前的人,“客有先來後到,人有高下之分,鳳凰眼中,先到為大,斷然不能同意。”

    一句話,將一干人等噎的說不出話,有人臉上已經露出了怒意,張了張嘴。

    不待人開口,那紗簾後銷魂的男聲又一次低柔響起,“是眾位尋鳳凰,不是鳳凰求列位,若不喜儘管離去,鳳凰不收銀兩。”

    開口的話又在身邊老者的目光下憋了回去,憤憤的握緊了拳頭。

    老者雙手抱拳,“鳳凰公子,我們聽聞您是城中琴藝最高超的琴師,有只曲子希望您能過目,看能否彈奏出來,你的貴客可以不離去,只懇請您單獨看這譜子。”

    話說的客氣,那雙銳利的眸子卻始終盯著床榻上的朦朧身影,仿佛要看透那層紗簾,將人看個清楚。

    那床榻上的人始終沒有開口,只是懶懶的抬了抬手。

    依稀聽到男聲低低的笑聲,“你給個吻,我便去。”

    紗簾能隔絕清晰,卻透出了身影姿態,床榻上的人勾著男子的頸項,兩人身姿漸交疊。

    淺淺男子吟聲,酥軟了所有人的骨頭,老者忍不住的低下頭,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吮吻聲落,男子滿意的笑了,慢慢起身,伸手掀開了簾子。

    燈火剎那黯淡,青衫翩翩,髮絲垂落,黑色悠然晃動,再臉側慢慢落下,映襯那如玉冰雕般絕色容顏,挑起的眼角,風情萬種,笑意中緩緩舉步,手指繞著長髮縷縷,絲絛飄逸。

    剎那,整個房中的人都被那盈盈一笑而震撼住,老者再度低首合十,閉上眼眸。當紗簾歸落平緩,才恍惚發現,他們已失去了觀察床榻上人的最好機會。

    纖長的手指攤開,直指著最上首的人,“什麼曲子?”

    吳半中雙手抱拳,“有勞公子。”這才將懷中的曲譜掏了出來,雙手仔細的撫了扶絹頁,帶著崇敬的表情遞到樓傾岄的面前。

    接過書頁,目光只在頁首上幾個字間滑過,他忽然鬆手,那書冊又丟回了吳半中的懷裡,“對不起,我不彈。”

    “為什麼!?”有人終於忍不住的跳了起來,“你說等,我們等了;你說要容外人在這,我們也許了;你折騰我們一天,就給我這麼一句話?”

    眼神,冷冷的停留在怒意沖天的人臉上,俊美的臉上笑意早斂,在眼神微眯間,冰寒的吐出一句,“鳳凰不過是青樓中人,沒有倚仗沒有依靠。迎來送往討著生活,不過就是為了活下去,若是我彈了這‘桃花流水’,只怕要不了幾日,性命都不保。縱然有幸留了命,只怕這生活再也不得安寧,你說我彈是不彈?”

    “你也知道‘桃花流水’?”女子又一次跳了起來,緊張的瞪著樓傾岄。

    “昨日尹家老宅江湖聚會,整個‘定州城’都傳遍了,大清早起來吃個飯,滿樓都在議論什麼‘桃花流水’,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樓傾岄嗤笑一聲,翻了個白眼。

    如此雜亂的江湖人物聚會,昨夜發生的事猶如長了翅膀般,別說‘定州城’,只怕不出三兩日,全江湖都要知道‘桃花流水’重出江湖的事了。

    他雖然倨傲,但是話卻字字在理,身為青樓中的小倌,沒有任何保護勢力,沾惹的事越多對自己越麻煩,為了性命推辭這個燙手的山芋,理由不可謂不充分。

    他遙遙執起手中半盞茶水,“眾位,請茶。”

    請茶送客,趕人的態度已經表明。

    吳半中和身邊兩人互相交換了下眼神,他站起身,“鳳凰公子,若您能試這曲譜,‘少林’‘武當’‘丐幫’‘三十六盟’‘四十八舵’願聯手向武林中發出保護令,任何人想冒犯你,就是與黑白兩道作對,之後我們會聯手一直保護你的安危,只要你願意,這個保護令永遠存在。”

    樓傾岄偏著臉,遲疑思考著。手指輕抹過吳半中的掌心,將那琴譜拈入手中。

    翻開第一頁,紅唇微動,目光震了下,“啊?”

    “鳳凰公子,怎麼了?”吳半中比他更緊張,連忙開口。

    手指輕擺,他的表情恢復了從容淡定,“這曲子不好駕馭,若是一般的琴,只怕彈不了幾句,便斷弦裂琴了。”

    “你怎麼知道。”有人傻眼,下意識的相問,卻換來一個嘲弄的眼神。

    他是琴師,這城中頂尖的琴師,若是看不出豈不丟人?

    樓傾岄抱著琴,目光在第一頁上久久停留,眉頭越蹙越緊,手指按在琴弦上,卻是始終沒有彈出一個音。

    房間裡,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他的臉上,隨著他表情的變化而變化,呼吸的節奏也隨著他的呼吸而動。他皺下眉,大家的臉色就抽一下,他翻過一頁,眾人才慢慢的吐出一口氣。

    只有一個人完全不受他的影響,慢慢的斟著酒,在床榻上悠然的飲著,房間裡重複著單調的聲音,斟酒,再斟酒,還是斟酒……

    終於,他的唇角露出了笑容,慢慢闔上書頁,閉上了眼睛,依舊未動手指。

    除了幾人臉上有些微的不耐,那些掌門幫主臉上的表情反而是小小的驚喜,沒有人敢出聲,沒有人敢催促。

    琴聲,滑過,剎那震響。

    明麗的聲音,清泉水滑,流淌在眾人耳邊,整個室內頓時被一股淺淺的水汽溫潤籠罩了,曲調宛轉悠揚間,燈光柔媚,仿佛流淌著的水霧在房間飄散,那一縷光芒,像極了夕陽下的殘影,投射在溪水面上,被帶著遠去。

    眼前,仿佛飄過一瓣瓣的粉嫩桃花,在溪水上載浮載沉,從上游而來,在清澈的水中蕩下。

    曲調忽然一變,猛的高昂了,尖銳刺耳的聲音劃破耳邊,似是兵器交疊,一聲又一聲,一聲高過一聲,肅殺的氣氛在空氣裡漸濃,仿佛凝結了所有人的呼吸。

    溪水中的桃花,早幻化了景象,那朵朵紅豔,分明是血色,染紅了溪水,染紅了視線,染紅了那最後一縷殘陽。

    有人開始皺眉,有人的手指忍不住的跳動,又被強行的壓制住。一名大漢猛的握住了拳,全身的勁氣散發開,殺意迸發。

    那斟著的酒聲突然停了。

    忽然一聲佛號高宣,突兀插入到琴曲中,老和尚沉厚的嗓音低低頌著經文,手掌按著大漢的手腕。

    在經文的流瀉中,大漢似乎醒了,那賁張的勁氣又漸漸斂了,收了回去。

    斟酒聲再起,平靜。

    而樓傾岄的琴聲卻未停,也完全沒被老和尚的經文節奏打亂,他沉寂在自己的琴聲中,飛快掠動著指尖。

    曲調漸高,卻不是刺耳,而是震悶,仿佛一柄重錘在不斷敲擊著人心,他的和絃勾著主音的顫抖,奇異的和鳴成詭異的聲音。

    殺伐氣,濃烈的似乎能嗅到血腥,更多人的眼中,浮現了殺氣,若不是在佛經聲聲中,只怕早已癲狂。

    手攏,曲停,頓在最高處。

    胸中一口憋悶之氣更濃,似乎全力的一擊在聚氣後,生生頓在了丹田處,說不出的煩躁不安。

    某人甩下手中的琴,不由分說的撩開簾子,魅惑的男子之聲帶著三分撒嬌,三分討好撲上床榻,“手疼,給個吻。”

    沒有人再去想他,也沒有人再去好奇床榻上的人是誰,他們完全沉寂在曲聲中,寒著臉,互相望著。

    “了無禪師……”吳半中良久,才憋出一個名字,看向老和尚。

    而老和尚雙手合十,輕聲念著佛經,不應。

    平和的佛經在房間輕輕飄散,終於將最後一絲殺伐氣消融,這才睜開一雙清明的眼睛。

    靈虛一聲長歎,“時隔二十載,依然如此動人魂魄,歎哉。”

    吳半中默默點頭,“我該慶倖,鳳凰公子不是‘琴劍雙絕’。”

    谷南暄長長舒了口氣,“就算不懂琴律,也懂殺意,這若是全本琴譜,該如何的恐怖?”

    三個人的話,無疑給這半本書下了定論,這本“桃花流水”是真的。

    若是假,只怕江湖事宜還好商量,如今是真,這個消息一點出去,怕不是又一場腥風血雨將起。

    幾人起身,吳半中起身在案上放下數百兩銀子,雙手抱拳,“鳳凰公子,我們將包下整座樓,安排最合適的人選保護您。”

    床上的人沒回答,他們也未深究,神色凝重的行出了房門。

    當房門關上的聲音傳來,單解衣撫著樓傾岄的髮絲,低聲詢問著,“還難受嗎?”

    他不語,只是抽起一縷艱難的笑。

    他的臉色很白,慘白如紙,就連唇色也是雪白,呼吸淩亂。單解衣一隻手握著他的掌,一隻手撫著他的後心,緩緩的渡著真氣。

    當他撲入床榻的一瞬間,她就察覺到了他氣息的淩亂,對於沒有武功內力的人而言,駕馭如此強大殺氣的琴曲,他一定被震的極難受,但是這樣的慘白,卻是連她都未預計到的。

    她知道他不會武功,從第一次接觸的時候,她就探查過他的內腑氣息,空蕩蕩的普通男兒,沒有真氣沒有內力。

    “是不是殺氣反噬?”直到感受他體內的氣息漸漸平穩,她才開口。

    他靠著她的肩頭,小小的搖了搖頭,一雙靈動的眼也失了幾分清澈,在她的耳邊,很輕很輕的一聲歎息,“如果我說,我曾經聽過這只曲子,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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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4 07:30 PM


第八章 保護、拜帖、“清風暖日閣”

    也就是說,他的慘白不僅僅是因為這曲子的反噬,而是因為回憶?

    她任他靠著,還能感受到他體溫的寒意,沒有詢問,沒有探究,只是悠悠的渡著氣。

    “七八年前吧,我還在百裡外的‘雲州城’的教坊裡學習琴藝,曾被教坊中一名暫住的琴師指點一二,有日晚上我想去求他再指點些許指法,在門外就曾聽到過這個曲調,只是有些不同。”他輕歎了聲,搖晃著下了床,將那甩落的琴重新抱起,攤放在膝頭,手指輕滑過,那只曲調飄飄忽忽的響了起來。

    她按著他的手腕,“莫彈了。”

    搖首,他扣著她的手,目光中莫名的思緒跳躍,“讓我彈吧。”

    在他的眼神中,她抽了手,那曲調再一次飄動而起,悠悠彌漫在房中。

    只是這一次,是溫柔低回,是流水潺潺,是桃花依依,是舒緩的三月之風,是輕擺的池畔綠柳,是纏綿,是繾綣。明明是相同的曲調,卻再也聽不到殺伐之氣,聽不到氣血驚心的霸道。

    慢慢的,他的曲調開始晦澀,有時候還有些走音,又很快的調整回來,一點點撥動曲調,到最後幾是不成曲調了,不知道的人只怕還以為是孩童在玩鬧亂撥,只有她看到了他此刻眼中的認真。

    “我不知那琴師叫什麼,只知道他為人溫和,對於詢問總是不吝指教,只可惜他與我不過是三兩面之緣,從此之後再未曾見。”他的輕歎,有幾許無奈,幾許懷念,“若無他,又怎會有今日之樓傾岄?”

    幾番往復,那曲調又漸漸成了形,開始明朗。

    手指按在琴弦上,曲聲戛然而止,他恍然抬首,她默默搖頭。

    這些調子,是方才沒有彈的,也就是說,這部分是“桃花流水”下半卷曲譜上的內容!

    無論是不是改變,無論這曲子有沒有殺伐,無論他記得清楚或者不清楚,這下半曲都不能彈奏出來。

    樓上月下,天曉得有多少江湖人士盯著;房外窗下,又知道有多少人虎視眈眈,他方才那半曲,已被太多人聽到。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領悟,頷首。

    忽的揚起了慵懶男聲,“門外的,和你們幫主掌門說下,這曲子我喜愛極了,改了續了,如果不介意,以後我就用了。”

    門外有腳步匆匆去了,樓傾岄定定的望著自己的手指,出神發呆,表情落寞。

    她從身後抱上他的腰身,在那俊逸的身姿下,流露出的是淡淡的哀涼,孤寂,在感受到她的溫暖後,側首。

    雙臂忽然用力,將她壓在床榻間,吻如雨點落下,侵略如火,幾是有些發洩的瘋狂。

    她的雙瞳望著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要看透這令天地失色的男子。

    “人生如流水,剎那桃花。”他的呢喃在她耳邊,“你我相逢,也不過是瞬間風景。”

    那雙清冷的目光在此刻有了些許的波動,歎息著,環上他的頸項,將他緊貼向自己。

    她極少動情緒,嬉笑怒駡都瀟灑淡然看過,但是眼前男子在回眸的剎那,在低語的瞬間,輕輕的勾了下她心底的某根弦。

    宣洩過後的樓傾岄第一次沉沉的睡去,而燈下的她,手執一杯酒,在小桌邊放下棋局,黑白雙色,慢慢的落下。

    她的棋子落的很慢,黑子攻,白子守,並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而她的心思,也在靜靜的思考著。

    當樓傾岄的曲聲響起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可能不是第一次駕馭那曲,這不是一流不一流琴師的問題,也不是指法的問題,而是情緒。

    他駕馭了那肅殺的情緒,勾動了嗜血的江湖人心底的殺氣,如果他不說那過往,她只怕也會相詢。

    樓傾岄的確沒有武功,那又是何人輕易的將“桃花流水”相授?他昔日的偷聽,是教授者的無意,還是刻意?

    思慮間,手中的棋盤漸被填滿,天邊的也泛起了朦朦的青藍色。

    她手中拈著棋子,目光遊移在棋盤上,眉頭忽的一動,人影已從小桌邊消失,手指摸上門閂,優雅的拉開了門。

    門外的人顯然有些意外,手停在空中保持著叩門的姿勢,呆愣。

    單解衣目光掃過眼前三人,自然而然的一步踏出,隨手將門帶上,如此隨意的動作中,門外三人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讓開位置。

    “鳳凰還未起,幾位有何事?”她輕聲中,已將來者的一切入眼中。

    除卻敲門的谷南暄,還有兩人在身邊,一人灰色勁裝,雙手抱肩,目光冷凝,一語不發。一人錦衣,笑容可掬,矮墩墩的身姿似個彌勒佛般,與單解衣的眼神相觸,送上笑容可掬。

    只是一眼,她很快的抽回目光,但顯然對方對她的好奇更甚於她,從上到下毫不隱藏的打量她。

    谷南暄最先感慨出聲,“若不是姑娘這般姿容,只怕也不能引得鳳凰公子傾心。”

    單解衣淡淡一笑,“老鴇傾心我萬兩銀子而已。”

    幾人面色稍變,那彌勒佛似的人物笑著開口,“姑娘好大的手筆,武林中這樣門派只怕不多。”

    “家中生意,親戚入朝,非江湖中人,陶總瓢把子不用多心。”隨意幾個字,將對方的試探打了回去的同時,再度驚愕了面前三人。

    在三人的驚詫中,她頷首微笑,“想必三位是此次保護鳳凰的主導人了,我替鳳凰謝過了,待他醒了,再行拜會三位。”

    不管眼前人的表情,她轉身,推開了房門,卻又在一瞬間頓住。

    一隻手,灰色的衣袖,撐在她面前的門板上,她順著手的方向,看著灰袍的人,“李掌門不用如此,要練身手請去院子,莫要擾了鳳凰休息。”

    “姑娘好眼力。”灰袍人聲音低啞,顯然極少說話。

    “您腰間藏劍,虎口厚繭,可見練的是軟兵器硬功夫,除了‘點蒼’掌門‘腰中劍’李端,誰還有您這氣勢?”她笑笑,轉向那彌勒佛似的人,“看您這臉就知道是‘笑彌勒’陶涉了,三十六盟的總瓢把子,算不上眼力。”

    李端卻沒有因為這個答案而放手,而是冷嗓開言,“姑娘名號。”

    淺笑,“單解衣。”

    江湖中,講究的是個名頭字型大小,只有有地位的人才有資格貫個號,無論好聽不好聽,就是身份的象徵。

    而這女子,有名無號,名字也是未聽過的,可見確實沒有江湖地位。李端的手這才緩緩收了回來。

    “姑娘。”陶涉喚了句,“我們既然奉命保護鳳凰公子,自然要對他身邊一切人物留意,還請莫怪。”

    “我知道。”單解衣點頭,“事情未完結前,我不會離開。”

    “寸步不離鳳凰公子身邊,是我們的任務,還請姑娘諒解。”陶涉又接著追了句,“我們不會驚擾鳳凰公子休息,只是……”

    她側臉,笑起,“三位吃過早飯沒?房中請喝杯茶,解衣洗漱過後再相陪。”

    一簾屏風,隔斷了床上的秀色,單解衣慢慢的梳洗著,外間的聲音一片安靜,默默的等候,沒有人去驚擾床榻上的樓傾岄。

    她很清楚,三個人大清早的守在門口,為的是什麼,若是她不邀請入房,只怕這三個人會一直杵在那不動。

    當她容光煥發的重新出現在三人面前的時候,明媚眼波流轉,紫衫長裙束著不盈一握的腰身,絲絛垂墜腿邊,雲鬢金釵搖搖,更像是世家女子,半點也沒有江湖粗豪之氣。

    陶涉和李端的眼中同時閃出驚豔的光芒,尤其陶涉那臉上的笑容,愈發的大了。唯有谷南暄望著面前殘局的黑白子,完全忘情,“好局,好棋,妙手啊妙手。”

    “謬贊。”她在桌邊坐下,手執起茶盞,手中玉環相碰,清脆悅耳。

    陶涉和李端兩人互看了眼,重又將目光落回了她的身上。

    玉佩垂腰,步搖斜插,手中玉鐲貴重,每一樣都是富家女兒使用的東西,江湖中女子是不屑的,因為那會影響身法的展開,舞劍的動作,和躲閃暗器的敏捷,于江湖中人而言,簡潔精幹才是上策,更別提眼前女子一身華麗的長裙,寬大的紗袖,更是江湖女兒的大忌。

    “這是您與樓公子的殘局?”谷南暄眼中爆發出熱切的神采,“谷某能續下去嗎?”

    “是我自己沒事下著玩的。”單解衣攤開手掌,一枚黑子伸到谷南暄的眼前,“輪到黑子了,您請。”

    那手掌,冰清玉骨,纖細尖尖,無繭。

    兩人再度對望一眼,輕輕吐了口氣,執起了面前的茶盞。

    陶涉仍有些不解,探索的目光藏在茶汽之後,“姑娘既然不是江湖眾人,為何一口道破我們名字?”

    輕巧落下白子,單解衣頭也不抬,“昨夜無事,詢問了下老鴇是否有人包下了整座樓,前後住的是什麼人,有錢老鴇自當知無不言,而江湖中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眾位身份一問便知了。”

    陶涉吹了吹茶上的浮沫,暗中松了口氣。

    這女子剛才一口道破他們的身份,的確讓他驚訝中提高了警惕,誰知道竟然是這個答案。

    “入腹爭正面,姑娘心思好。”谷南暄隨口一句稱讚。

    “棋從斷處打,谷先生好計謀。”單解衣笑著落子。

    陶涉和李端沉默著,對於這所謂的高雅,他們是半點興趣也無,更是看也看不懂,而谷南暄則是一臉興致盎然,行到妙處還忍不住的手舞足蹈,滿臉喜色。

    “眾派掌門舵主都去調查那尹家大宅的血案,而我實在無意介入江湖紛爭,才應承保護鳳凰公子,本以為會是無聊至極的事,現在方知實在是太好的決策了。”他借著落棋的手遮掩,沖著單解衣擠擠眼睛。

    單解衣失笑,“那就是說,武林中已對那半本曲譜有了定論?”

    “曲譜出自尹家大宅,先查真相,曲譜自會由泰斗們保管,到時再行安排。”谷南暄輕鬆的執杯輕啜。

    “您不是好風雅嗎?”她隨意開口,“琴棋書畫可是音律排第一呢。”

    “我自小算是舞文弄墨一點就通,偏偏就是這音律,差的很。”他敬謝不敏的搖搖頭,“做不到好,索性就不沾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那兩個人就如同樁子般定在那,一動不動。

    的確,好文的和好武在碰在一起,只能互相看不順眼。

    他放下一子,頗有些許得意,“姑娘,截斷大龍,我似乎贏了。”

    她表情平和,點點頭,正待說話,屏風後輕輕傳來一聲低吟,帶著男子慵懶的語調,“解衣?”

    起身,人入屏風後,幾聲低於呢喃夾雜在纏綿繾綣的深吻中,樓公子才挑著眉眼,“外面有人?”

    “保護你的人,說要貼身保護,隨時不離你左右。”她欣賞著他初醒時的風情,手指在胸膛上撫過。

    “晚上也貼身保護?你和我……”下面的話不用說,意已明,外間的三人一臉尷尬。

    “快起來吧。”手輕推,把樓公子推回床榻間,“穿整齊點。”

    輕笑陣陣,勾人魂魄。

    門板輕扣,門外傳來恭敬的聲音,“總舵主,早餐送來了,我已驗過無毒,另外還有拜帖一封,請各掌門過目。”

    “拜帖……”陶涉一愣,隨即哼出聲,“這麼快就有人上門拜訪鳳凰公子了?”

    “哼。”這一聲,是屬於李端的。

    “正大光明的拜帖,總勝過宵小暗中試探,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在黑白兩道的聯手下如此大膽。”紙張輕展中,他念著,“聞君一曲桃花流水令月光失色,清風黯淡,今日辰時登門,公子色藝絕天下,盼能令區區盡興而歸。”

    頓了頓,聲音也由不屑變的凝重,“‘清風暖日閣’楚濯漓拜上。”



第九章 楚濯漓現身

    “辰時?”谷南暄望瞭望沙漏,“現在不正是辰時嗎?”

    話音落,門板上輕輕傳來幾聲叩響,溫潤的嗓音傳入,帶著春風拂面的清爽,“楚濯漓拜見鳳凰公子,不知能見否?”

    在坐三人互相望著,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愕然。

    這裡,是“藍衣坊”的後閣之中,高樓之上,各處都安插著黑白兩道的眼線,幾乎是在團團的保護圈中,這人是如何出現的?為什麼手下沒有半點示警?

    “清風暖日閣”,江湖中神秘的所在,超然而淩駕於黑道任何教派之上,獨樹一幟他們的詭異,對於二位宮主,江湖中人只聞其聲未見其人,這拜訪的人地位之重,遠遠超過了他們的預計。

    才短短一夜,“清風暖日閣”好靈通的消息,好迅捷的速度。

    門外的人,沒有催促,沒有急聲,只有平靜的呼吸聲,在昭示著他仍在等待的事實。

    幾人正交換著眼神,猶豫著開或者不開門,里間慵懶的男聲已率先開口,“為你彈琴,我可有好處?”

    門外男子如水流淌的嗓音再起,慢語輕言,“聽聞公子名為鳳凰,濯漓特以一把鳳凰琴相贈,希望能博公子歡顏。”

    鳳凰琴,天下名琴排名第七,只為聽一曲就以琴相贈,好大的手筆。

    “好。”房中人的聲音喜滋滋的。

    “謝鳳凰公子。”房外人的聲音溫文爾雅,不以應聲而多半分喜悅。

    鳳凰公子都說了這個話,房中人還有什麼理由拒絕?陶涉寒涼著面容,將門拉開。

    他倒想見見,這個在武林十大高手排行榜上的“清風暖日閣”二宮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當門拉開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有些震驚。

    一襲白衣,本該是翩翩姿態,可在他身上,卻顯得分外刺眼,孱弱的刺眼。纖細的肩膀,眉宇間的疲累在面容上更顯弱質纖纖,他的白不同于樓傾岄的玉質溫潤,更像是失了血色的慘白,手臂在衣衫下的弧度,是讓人觸目驚心的瘦。

    這,不是最重要的,病書生武功高絕在江湖上並非沒有前車,而是眼前人,此刻坐的,竟是一張輪椅。木質的,普普通通的輪椅。

    膝上,一床軟毯,雪白的貂絨柔軟,透著華貴的色澤,只是……

    春日入夏,天氣已有些微熱,一襲薄衫足矣。可他膝上,竟覆著冬日塞外大雪天才用得著的貂皮毯子,輪椅扶手上的手,白的竟比那襲衣衫更甚,手背上青色的筋絡隱隱。

    這樣瘦弱的人,無論如何是算不上美的,更別提他普通的容貌平凡的挑不出任何出色之處。

    眼睛不夠大,鼻子不夠挺,就連唇都不夠紅潤,普通到丟入人群,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若非要說特別,便只有那雙眼,溫暖的眼。

    身後兩名童子,彩衣錦緞,漂亮的臉蛋杏仁大眼,比身前的公子出色豔麗多了,可是直到他們推動輪椅的時候,眾人才恍惚的察覺,楚濯漓的身後,竟然還有他人。

    “你們出去吧。”他頷首微笑。

    剎那間,那所有不美的五官,在那笑容中凝成了絕色,仿佛花瓣從枝頭墜落前的最美綻放,又恍惚竹葉上一滴露水墜下的集結,柔和了天地,所有的冰雪都化為綠色的春風,剎那染遍層綠。

    小童行禮,將懷中抱著琴放在幾案上後退下,白衣男子成了場中最引人注目的焦點。

    這就是楚濯漓,“風雲錄”上從未露面的人。

    和煦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滑過,儒雅的姿態中盡顯對每一人的尊重,“濯漓身體不便,還請見諒。”

    眼神,停落剛探首而出的單解衣臉上,平和微笑。

    任何一個人,只怕都無法抗拒他那寧靜致遠的笑容,單解衣回應了個淺笑,緩步而出,執手倒上一杯茶。正待開口,陶涉已搶在她面前,“早聞楚二宮主大名,終於有幸相見,久仰。”

    楚濯漓輕搖了搖手,“濯漓身子不好,極少活動,見諒見諒。”

    這客套的話,從他那溫和的嗓音中說出,竟說不出的認真,兩字見諒,真正能感受到他心頭的歉意。

    陶涉看著他身上的白衣,忍不住的追問,“楚二宮主這身孝衣……?”

    那笑容再綻,暖了清晨的薄寒,“為自己而穿。”

    隨意的口吻,無心之態,讓這男子身上的神秘之姿又濃厚了幾分,那暖暖的聲音,看穿了生死的淡然,“濯漓存日無多,身著孝服只為提醒自己,珍惜這每日大好的時光,多欣賞些花開月落的美景。”

    單解衣的茶盞在楚濯漓的面前放下,那茶盞還不及落穩,一雙漂亮的手從旁邊伸來,輕巧的將那茶盞端入掌中,伴隨著樓傾岄低啞的嗓音,“多謝解衣,你怎知我口渴了?”

    看著他眼角一絲小小的憤憤然,漂亮的眼尾示威般的掃過楚濯漓,單解衣只是無奈笑了笑,再斟一盞,送到楚濯漓的手邊,“暖暖。”

    他身上蓋著厚毯已是離奇,而她這話更是離奇。

    所有人不明所以,唯有楚濯漓的唇邊笑容輕綻,“多謝。”

    近乎透明的手指觸碰上茶盞邊沿,薄胎的瓷杯輕易將水溫的熱度透出,而他就這麼雙掌攏著,捧在手心中,真真的暖手般。

    當兩手相觸,她的掌心猶如碰到了寒冰般,一股冷意從那手指間透出。

    “不客氣。”她不動聲色的抽回了手,樓公子貼著她的身邊坐下,慢慢啜著手中的茶,眼睛橫愣愣的瞟著楚濯漓的方向,護食的鳥兒般。

    對於他小心眼的挑釁,楚濯漓只是和煦淡笑,手指從懷中抽出一封信,遞到眾人面前,“為了不讓各位為難,濯漓來之前特拜會了數位長老,由‘少林’主持作保,請鳳凰公子奏曲。”

    一番話,給他的突然拜訪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在座的人再無話可挑剔。

    “剛起,讓我休息會。”某人端著茶水,完全不給面子。

    楚濯漓點頭,黑色的髮絲滑過臉頰,柔順的令人驚歎,目光落在棋局上,“濯漓似乎擾了諸位的雅興。”

    “沒有。”單解衣含笑開口,“正好下完,我輸了。”

    儒雅公子微搖首,“我能試試嗎?”

    谷南暄的眼睛亮了,仿佛遇到了開心的事,忙不迭的移動棋盤,“請便,請便。”

    纖細的手掌朝著單解衣的方向,掌心朝上,似乎在討要什麼。

    女子與他目光相觸,無聲的交流閃過,手攏蓋在楚濯漓的掌心上,再移開時一枚白子已在他掌心中。

    手落處,白子入棋盤,“啪”的一聲響。

    他靠回椅背,呼吸有些急,氣息也微亂,似乎一個欠身一個抬腕便耗去了不少精力,“這樣,是不是才算下完呢?”

    “啊!”谷南暄盯著棋盤,忍不住的喃喃自語,“好棋,好棋啊,一子盤活全部白棋,擋了我所有的攻勢,再下我只怕就要輸了。”

    單解衣只是看著楚濯漓,淡淡的開口,“有藥?”

    “有。”他話音未落,門外小童的聲音已傳來,“公子,服藥的時辰到了。”

    一碗熱情騰騰的藥盞,濃烈的苦味彌漫全室,帶著強烈的腥氣,單解衣吸了吸鼻子,斂眉。

    “雪山紅蠍”“火蓮花”“玉蟾蜍”,樣樣都是稀罕之物,但是更重要的是,樣樣都是大燥大毒,是什麼樣的病,會需要如此烈性的藥?長此以往,縱然他不因病而亡,也必被藥侵蝕筋脈而斃。

    難怪他說時日無多,這樣的藥,本就是以毒攻毒的方法,卻也是毒上加毒,能挺三五年,已是極限。

    而面前的男子,就著熱情騰騰的藥性,慢慢的飲著,仿佛感覺不到那熱度,也沒有半點苦澀姿態,仿佛可此飲著的,是頂尖清茶,人間美酒。

    “這藥,你吃了多少年?”她開口詢問。

    藥盞遞給小童,後者恭敬退下,楚濯漓這才開口,“三年。”

    三年,藥性入骨了。

    琴聲,突兀響起。

    在琴聲響起的剎那,陶涉、李端和谷南暄同時臉色微變,鬆散的姿態頓時嚴謹,表情緊繃。

    曲子,還是昨晚那只,只是更加純熟,更加流暢,也更加的肅殺。

    三個人屏息凝神,顯然是收攝神智,生怕為這琴音帶動,陷入殺意中。

    能為眾人派來保護樓傾岄的,可以不是絕世高手,但一定不能是過於鐵血手腕的人,因為殺意越重,越容易被帶動。

    就是如此,他們也不敢有半分懈怠,調息著,抵禦著琴聲。

    唯有那白衣公子,暖意含笑,半分不受琴聲中的殺氣感染,手指還輕輕敲著輪椅的扶手,和著那優美的琴律拍打。

    心中無殺,手中自無殺

    或許只有這樣的人,才永遠不會被琴聲中的殺氣帶走,如此坦然的享受著清韻。

    一曲畢,三人長出了一口氣,面色凝重。

    楚濯漓展顏,“果然是天下難聞的好曲,濯漓不虛此行,告辭。”

    輪椅碌碌,朝著門外緩緩而去,陶涉快步追了上去,“楚公子,您不方便下樓,陶某送您一程。”

    溫文謝語,“有勞。”

    樓梯旁,小童的袖中射出兩條白絹,勁氣中白絹挺直,順著樓梯滑落,手掌微抬,輪椅平平穩穩的落在白絹上,木輪的軋聲中,輪椅穩穩而下。

    小童手抽回,白絹入袖,扶著輪椅,飄飄遠去。

    春風三月,公子白衣,無塵無垢,遠去乘風。陶涉的腦海中,沒來由的閃過這麼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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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4 07:47 PM


第十章 酒樓生變

    一切,都仿佛恢復了平靜,沒有人再騷擾樓傾岄,但是城中來來往往的江湖人士顯然又給這座繁華的小城帶來一絲凝重,就連大街上巡邏的官兵也沒來由的多了起來。

    “我不想再窩下去了,太無聊了。”某位公子一聲長歎,撐著下巴看著窗外的景色,憤憤的咬了下唇,“我要出去玩。”

    孩子氣的抱怨,讓身邊跟隨的三個人微皺了眉頭,只有女子的莞爾淡定如常。

    “鳳凰公子,您能不能再忍忍?”陶涉好言相勸,換來白眼一瞪。

    “忍到什麼時候?”樓傾岄漂亮的目光一凜,火氣衝口而出,“忍到你們半夜不再偷窺我沐浴更衣?還是忍到你們不偷聽壁角聞我翻雲覆雨?還是忍到我就連要個親吻都被人撩簾子瞪著?”

    一句話,女子湊近唇邊的茶盞震了下,濺了幾滴出來落在手背上,搖首放下手中的茶盞,輕輕擦去手背上的茶漬。

    這幾天,別說親密,就連吃飯喝水如廁都有人如影隨形的跟著,清高如樓公子又怎麼能夠忍受?

    她的手搭在他的肩頭,換來他可憐兮兮的一聲咕噥,“早知這樣,我死也不彈那勞什子‘桃花流水’,悶死我了。”

    “那出去走走?”她淡淡的一句提議,頓時亮了樓公子的眼睛,忙不迭的點頭。

    “單姑娘,這只怕不好吧?”谷南暄和陶涉同時開口,為難的表情寫滿臉。

    “這事本就與鳳凰公子無關,江湖中事江湖了,總不能將鳳凰公子困一輩子來展示你們保護的能力吧?偌大的數個門派,莫非還不敢讓人出門?”她平平靜靜的幾個字中,牽上樓傾岄的手,走出了大門。

    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樓公子,猶如放出了籠的鳥,揚著他青衫尾羽,驕傲的笑容穿梭在人群中,搖晃著手中的桂花糕,“解衣,你吃這個嗎?”

    桂花糕在他手中搖落了糖粉,撲簌簌的落在他的前襟袖口,他也懶得管,那笑容震驚了身邊所有的人,剎那熱鬧的集市變的安安靜靜,他也沒有注意到。

    “我發現,你不吃糖葫蘆。”她看到,幾乎是每一個攤子他都沒放過的湊上腦袋看熱鬧,唯獨對身邊舉著糖葫蘆草簽的小販看也不看的擦身而過。

    “吃。”他皺皺鼻子,“只是不愛裡面的山楂酸棗,太酸了。”忽的偏首望著她,笑的無賴,“不若……我把糖衣舔乾淨了,山楂歸你。”

    “好啊,好啊!”一個下意識的回答從身邊傳來。

    兩人偏臉,身邊一名大嬸望著樓傾岄的臉,癡癡的回答。在兩人的注目中方才醒悟過來自己說了什麼,紅著臉飛快的奔走了。

    “前日答應你去那吃飯,後來沒吃成,今日補償你。”她笑望著前方不遠處的酒樓,瞥見了樓公子眼中的垂涎欲滴。

    顧不得姿態,也要不了身份,某人牽上她的手,一溜煙的小跑,朝著酒樓奔去。

    與其說他是為了吃瘋狂,倒不如說為了這幾日閉門思過而瘋狂,她不禁有些懷疑,這樣的性子,是怎麼在青樓裡一呆就是數年的。

    他跑的快,身後三個保護的人追的快,三個人之後,是各門各派的人,哪管什麼暗樁、隱線,盯住人才是重點,一時間大街小巷追的好不熱鬧。

    前方公子如玉,後方雞飛狗跳,但是這些都影響不了樓公子的好興致,他拖著身旁的女子,大呼小叫的沖進了酒樓。

    一隻腳才進,他忽然轉身,拽著單解衣就往外退,臉上又恢復了剛才的清高,眼神中透著一絲煩躁。

    不用問,她已經將眼前的情形盡入眼底,更何況那不絕於耳的各種好奇、讚歎、探視的眼神。

    而這,恰恰是樓公子最不喜歡的。

    更因為,這些人眼中的精光,身上的勁裝,還有腰間鼓鼓的武器,一水的江湖人士裝束。

    “換地方?”她小小的聲音只有他們兩人聽見。

    耳邊,已傳來各種寒暄聲,“哎呀,這不是‘點蒼’派的李掌門麼,久仰久仰。”

    “谷大俠,幸會幸會。”

    “陶舵主,許久不見,精神一如從前。”

    一群人,團團圍了上來,早已將身後保護的人給擁在了中間,如今再想退,似乎也有些艱難。

    樓傾岄哼了下,“為什麼是我走?”

    青衫飄飄,他徑直撥開人群,朝著樓上行去。

    身姿才半個露出二樓,單解衣明顯看到他的腳步停頓了下,回首間的表情滿是無奈。

    同時,她也將二樓所有客人收入眼底。

    道士——武當掌門帶著手下弟子。

    和尚——少林主持隨著一眾僧人。

    乞丐——丐幫幫主領著大小要飯的。

    放眼望去,個個器宇不凡,氣勢超然,不是舵主就是魁首,比樓下的檔次高了不止一個級別,但相同的,都是樓公子不喜的人。

    她笑著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你還不興人家也吃點好東西?”

    “我有點後悔。”樓傾岄悶著聲,“不該和他們沾上。”

    “其實也挺好的。”她為他倒上一杯茶,“只要你願意,那承諾永遠兌現,將來若是找個彪悍的妻主想要納個二房或者對你不好,一句話,給你打的狗血滿屋。”

    “為什麼要嫁妻主?”樓公子沒有伸手接她的茶盞,而是就著她的手淺淺抿了一口,“我就不能娶妻?”

    “那是……”她倒忘記了他那隨性又驕傲的性子。

    他伸手招來小二,一連串的菜名從口中劈裡啪啦翻飛而出,她靜靜的喝著茶,眼神似有若無的掠過。

    菜色不錯,各幫派魁首幫主遙遙一敬,沒有樓下的喧鬧,單更多了些自恃身價中的神交意味,唯有‘武當’‘少林’一眾人的面前是空空如也。

    在這樣的地方,他們兩人倒顯得特別的格格不入。

    失神的片刻間,小二一聲吆喝,“好嘞,爺您等著,就來就來。”

    轉身在‘少林’‘武當’兩派桌前一個行禮,“佛爺、道爺,您們要的齋菜就來,就來。”

    丐幫幫主吳半中倒是最顯輕鬆的一個人,一邊抖著腿,一邊捏著桌子上的花生米,剝了滿滿一手,在與單解衣目光對視的剎那,咧嘴一笑,一口氣吹過,花生衣漫漫飛舞,這才志得意滿的咬著。手也不停歇,給自己斟滿一壺酒。

    “幫主……”一個急匆匆的聲音,停住了吳半中的動作,也讓樓上所有人夾菜倒酒的動作一窒。

    飛奔而來的身影,站在吳半中的面前,氣喘吁吁,“幫主,有,有線索了。”

    目光,悄然瞥了下各派武林人士。

    “說吧,都是武林中人,不必存什麼私心。”吳半中隨意一笑,端起手中的酒遞了過去,“先喝杯酒歇歇,慢慢說。”

    小乞丐也不推辭,顯然和吳半中隨性慣了,接過酒碗一口氣飲了下去,狠狠的吐了口氣,擦了擦唇邊的酒漬,“報告幫主,我們查出當年尹府被滅門的線索了。”

    這一句話,頓時酒樓上靜悄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只有樓公子,望著眼前剛上上來熱氣騰騰的饅頭兩眼放光,不受任何騷擾的伸手抓了個。

    “那尹府家有個家丁,在血洗前三天去了鄉下照顧病重的老娘,僥倖逃過了一劫。後來發生血案也不敢回來,就悄悄的城外西頭住下了。他說,那家主在血案發生前三個月,曾經在街頭無意中相中一把琴,琴匣中還附帶了本琴譜。因為自身愛琴成癡,家主瘋狂的練習曲子,卻彈奏不了。於是抱琴而出,遍尋方圓數百里的琴師討教,不惜重金求高人指點,那家丁不識字,只是老聽著家主念叨桃花,桃花……。”

    “啊……”男子低低的呼聲,帶著眷戀的目光望著滾落的饅頭,完全沒注意到無數眼神的注視,自顧自的歎氣,“掉了。”

    她笑笑,拈了個饅頭,重新遞到樓公子的面前,“小心燙。”

    “你喂我!?”他無賴的揚著下巴,綻放著明媚的笑容。

    她掰開饅頭,吹了吹,送到他的嘴邊,他咬著饅頭,笑的燦爛。靠著她的肩頭,“其實,你說不定是個好妻主。”

    手頓了頓,單解衣平靜的表情上難掩一絲複雜,“其實我真不是。”

    沒人理會牆角裡娓娓低語的小情人,小乞丐繼續著他自己的話,“我們今日找到了那家丁,他說主人在回來後就經常一個人悶在房中彈曲子,魔怔了般。就在他出府那日,還曾有人拜訪主人,說是為琴曲而來,他在離去時那人進門,還曾擦身而過。”

    “是麼?”吳半中長身而起,“他還記得那人樣貌嗎?我去問問。”

    “幫主放心。”小乞丐表情很是得意,“我請了城中最好的畫師著人帶去,讓畫師按家丁的描述,看能不能畫出當年那人的容貌。”

    “聰明!”吳半中哈哈一笑,用力的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不愧是跟著我的人。”

    小乞丐笑的更加得意,只是這得意才出,忽然凝結在了臉上,手捂著胸口,表情慘然,身體慢慢的軟倒在地,“酒……”

    一時間,上下樓的武林豪傑紛紛倒地,呼吸艱難,只有吳半中和‘少林’‘武當’兩派掌門及幾人站著,大部分都在地上低聲哀鳴。

    “誰上的酒菜?”吳半中問了一句,身形展開,奔向後廚房。

    比他更快的,是一道紫色魅影,帶著青色香風,從他眼前閃過。



第十一章 調虎離山

    與他腳步同時落下的,是靈虛道長和了凡禪師,身後陸陸續續而來的,則是酒樓上少數未倒下的幾人。

    身影站穩,他也終於看清,那擦身而過的人影是誰。

    紫衫女子,手挽著俊美公子,站在廚房門邊,一雙冷凝的眼打量著廚房中的情形。可憐的秀俏公子,眼神完全朦朧,嘴巴裡還叼著半粒饅頭,不明所以。

    鍋子裡還嘟嘟的燉著什麼,灶台下柴火稻草的香味散開,一切都那麼和諧,如果不是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個人的話。

    “不像是江湖中人做的。”吳半中蹲下身體,手指從躺著的幾人身上撫過,“只是打昏了,看樣子是廚師和上菜的夥計。”

    灶台旁的地上,丟著一個敲癟了的臉盆,後門大敞著,吹入的風搖動火苗,嗖嗖的往上竄著。

    幾個淺淺的腳印,順著後門的方向,踩在黃土中,漸漸遠去。

    “那個夥計不在。”單解衣平靜的開口,眼前倒落的人影,沒有一人能與方才點菜上菜的夥計相符。

    “追!”吳半中花白的鬍鬚都抖動了起來,“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動手。”

    一聲悲憫的佛號,一聲洪亮的道宣,三人幾是同時起身。

    人在空中,靈虛聲音飄來,“陶總瓢把子帶幾人留下,照看和尋找解藥。”

    這話,顯然是在給陶涉留面子,以橫練武功見長的人,輕功定然稍遜,疾馳追擊,太容易分出高下。

    陶涉停下了腳步,同樣身邊還有幾人也頓住了想要追去的身法,回到前廳。

    幾人身形如風,極快的追向那腳步消失的方向,吳半中冷靜的聲音從空中傳來,悠悠的飄到幾人耳內,“最後一次見到那夥計是在半盞茶前,我觀察過他,沒有武功。半盞茶最多只能跑幾里地。”

    幾裡地的追擊,幾乎是身法極致展開,眨眼間武功高下立分,初始一干人等還在一起,兩裡地後,已剩下了了幾人,再兩里地後,谷南暄和李端也發出了微微的喘息聲,漸漸慢了下去。

    又是兩裡地後,吳半中停了下來,疑惑的搖頭,“不對,他不可能跑這麼快。”

    “腳印還在嗎?”靈虛一聲問,吳半中低頭尋找著。

    一雙破布鞋的淺淺印記,是他自己的。兩雙更淡的痕跡,仔細分辨,是芒鞋和雲履,則是屬於了凡和靈虛的,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痕跡。

    “我才吃了半個饅頭,好餓……”男子熟悉的聲音,讓沉默的幾人瞬間抬頭。

    樓傾岄嘟著紅唇,對身邊人表達著他的不滿,女子舉起手,半個白麵饅頭送到他的嘴邊,軟語輕描淡寫,“呆會再吃吧?”

    “那你負責喂飽我。”他輕佻的話語,帶著魅惑。

    “好。”她應著,在三人的注目中微微頷首。

    這女子,竟然一直跟著,還帶著位不會武功的公子……吳半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度低頭,依舊沒能看到腳印。

    這是傳說中的“踏雪無痕”輕功嗎?

    “我想,吳幫主似乎追過了。”單解衣看著樓傾岄委屈的表情,忍不住的露出一絲笑意,“方才腳印到了樹林旁就消失了,吳幫主稍猶豫了下選擇繼續追,或許是認為人進了樹林看不到腳印,出來又是官道,不易留下痕跡,我倒覺得那人許是用另外一種方法逃過了我們的追擊。”

    “是嗎?”吳半中皺了皺眉頭,腳下已經開始往回掠。

    單解衣牽著樓傾岄,腳步從容的跟在他身邊半尺餘的地方,氣定神閑的開口,“那人既然只是用臉盆之物敲暈了大廚夥計,又有如此嫺熟的上菜手法,應該本就是酒樓中的夥計,被人臨時收買見財起意,在菜裡下些藥,所以不忍心傷害夥伴。既是樓中夥計,想必對這城裡城外也是熟悉無比,我倒覺得有一個可能……”

    腳步停下,正是那夥計留下的最後一個腳印,腳印斜斜指著樹林外的方向,再沒了蹤跡。

    她抬頭,風輕輕的搖擺,晃動了婆娑的樹影沙沙的響,清涼蔭綠。

    “那人雖然沒有武功,但是山城長大的人,只怕爬樹身手都不弱。若是他爬上樹梢,跳上另外一棵樹,遠遠的藏在角落中,只怕我們在心急之下,也就忽略過去了。”她手指著地上的落葉,“吳幫主沒覺得這裡的落葉比之前面的樹都要多些嗎?有些還是剛長出的嫩芽,怎麼會無端端地就落了呢?”

    “姑娘好眼力。”靈虛道長頷首,舉步朝著落葉的方向而去,了凡禪師微微點頭,“更是好輕功。”

    “謬贊。”單解衣依然是神色淡淡,錯後半尺,飄然隨行。

    落葉堆積的樹下,靈虛停下腳步,再望望前方,“姑娘只怕錯了,前方不再有落葉,也沒有腳印,我也感應不到有呼吸聲。”

    “沒有落葉是因為那人不能再前行,沒有腳印是因為那人沒有下樹,至於沒有呼吸聲,只怕那人……”她輕輕一歎,“已是個死人。”

    了凡禪師仰首面前鬱鬱蔥蔥的大樹,樹杈高高的伸著,遮擋了陽光的耀眼,密密麻麻的枝椏抖動著樹葉,遮了個嚴嚴實實。

    他手拂去,柔柔的勁風打上樹幹,樹枝劇烈的抖動。

    “撲!”一個灰色的影子從枝椏間落了下來,掉落在地,沉重悶響。

    只一眼,他們已能判斷出,這就是方才那個酒樓中上菜的夥計,灰色的衣衫中滾出幾個金錠子,其中一個金錠上還殘留著淺淺的牙印。

    “世人驗金,都是習慣牙咬,只怕這送金子的人早已在金子上擦了慢性毒藥。這人一路狂奔,又在樹上奔跳,到這的時候毒發身亡,斷了我們的線索。”她看著樓公子有些蒼白的面容,悄然伸手擋住了他的視線。

    “這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吳半中皺著眉頭,冷哼連連,“與武林群豪為敵,卻又不敢下烈性的毒藥,不怕為我們查出來後公之於眾,在江湖中再無立足之地嗎?”

    “或許那人的目的並不在此,這麼做不過是想引開我們,好進行下一步計畫。”她沉吟了下,“這裡不過是轉移我們的視線。”

    “不好!”吳半中忽然騰身而起,“酒樓中盡是中毒的人,此人若是想要傷害他們,豈不是易如反掌?”

    身體剛剛騰起,眼前紫影一晃,單解衣不知何時已落在他的身前,“幫主稍安勿躁,我倒覺得那人的目標不是酒樓中的群豪。”

    靈虛沉思,“老道也覺得不是酒樓中人,若目標是為了殺死酒樓群豪,初始直接下烈性的毒藥便可,不要如此大費周章。”

    “而且老衲和道長從不飲酒,也不食葷……”了凡眉頭一皺,看著身邊追來的弟子以及眾位豪俠,“在這裡的,都是未飲酒未食葷的,莫非這引人的計謀,專為我們而設?”

    沒錯,此刻能站在這的,就只有他們沒有動用酒葷,和剛剛進入酒樓沒來得及用餐的人。

    “說危險。”單解衣頓了頓,“我倒覺得吳幫主城外那些幫眾,比此刻酒樓中人更加危險。”

    一句話,眾人臉上皆變,同時起身,朝著城外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一路上再沒有人開口,快速的身法中,空氣沉悶凝滯,吳半中更是緊皺眉頭,手中彈射出信號,直飛上半空。

    那煙霧,騰在空中,炸開半邊的火光,凝結久久不散。

    當城西一座草房籬笆在眼前出現的時候,風中也晃出了淡淡的血腥氣,由遠而近的飄到眾人鼻端。

    腳步,不由的慢了,神色卻更加的嚴肅。

    安靜,死一般的安靜。

    陽光斜照,血似的顏色。

    吳半中人在空中,一聲大吼,“老乞丐的徒子徒孫,趕緊給我出來。”

    回應,風聲呼呼,屋頂上的茅草飄飄落落,掉在他們腳邊。

    人影落下,吳半中的臉色已徹底變了,房門上幾個不起眼的刻印分明在告訴他,這裡有丐幫弟子駐紮,而此刻卻沒有半個聲音回應,也沒有任何氣息。

    房門,吱吱嘎嘎的搖著,一聲,一聲……

    所有人的臉上,都浮現出慘色。

    停下腳步,單解衣看著身邊的樓傾岄,“你還是不要進去了吧?”

    俊俏公子的臉,也好看不到哪去,深深的幾口吸氣後,他反手握上單解衣的手,擠出個笑容,“若是把我丟外面,為人抓了殺了,可怎麼辦?”

    他的手心有涼涼的汗,手指也輕微的顫抖,可還是堅定的握上了她的掌心。

    不會再有埋伏,沒有人傻到此刻還去埋伏這一群武林高手,但是這個藉口,她接受了。

    “若是害怕,一會莫看。”她牽著他的手,邁步走入了草屋間。

    前院,乾淨整潔,新砍下的柴火堆在牆角曬著,碼放的整整齊齊,後院升著嫋嫋的炊煙。一切看上去都那麼平靜,若不是那從後院傳來的濃烈的血腥氣,只會讓人覺得普通的日子,農戶中的人正做著飯,享受著風和日麗的美好生活。

    後院,丐幫弟子平靜的躺在地上,沒有掙扎沒有痛苦,也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平靜的就像是睡著了,頸項間紅痕清晰,豔麗染滿整個後院。

    房中,一名年約四十左右的男子趴伏在地,農人的裝束布衣平常,應該就是丐幫弟子口中的尹府昔日家丁。

    他的身邊,老者伏在案上,也早沒了氣息,手中一隻狼豪上粉彩未幹透,臉上的表情毫無痛苦,也是一擊斃命。

    “好快的劍。”有人喃喃道,“一擊斃命,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十余丐幫弟子,竟然無一人能夠反應。”

    “只可惜……”靈虛歎了口氣,“畫像為人拿走了,這殺人的兇手,只怕也是當年滅尹家滿門的人。”

    吳半中鬚髮皆張,目恣欲裂,手掌緊緊握成拳,“我若不報此仇,何顏面面對我十萬幫眾?”

    了凡低聲念著往生咒,靈虛歎息連連。

    黑白兩道聯手,無數高手在場,竟然被人如此擺弄了一道,還不知對手是誰。

    單解衣的聲音輕吐,“唯一能證明的,就是當年尹府的血案不是盜匪搶劫,而是江湖中人下的手,怕我們調查出真相,才有了今日的殺人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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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4 08:10 PM


第十二章 水中妖,青絲袍

    “好厲害的武功。”李端表情肅穆,竟也出奇的開口了,“一劍封喉。”

    “未必。”單解衣看著傷口,“李掌門,若你是兇手,擁有這般身手,你會攻擊哪裡?”

    李端皺著眉頭,僵硬的臉上肌肉顫了顫,“我會攻擊心臟,入肌三分,足矣。”

    單解衣點頭,目光中也是一片贊同,“我也不喜歡這麼長的傷口,血濺出來,髒了衣服很難處理。”

    她沒有找‘少林’‘武當’的掌門去討論這個話題,只有殺人的人,才懂殺人的技巧,李端顯然是個好對象。

    “浪費力氣的事我不做。”李端雙唇下拉,面容緊繃。

    “您不覺得對方的劍有問題嗎?”她蹲下身體,目光在地上人傷口上來回的巡視著。

    “很細,比一般的劍細。”李端極少說這麼多話,有些不耐。

    “真的是劍嗎?”她的手指在肌膚上點著,“即使是高手,也是入劍深,中間平緩,最後虛竭,肌膚的裂開方向朝著施力的方向,您看這是嗎?”

    李端眉頭跳了下,一言不發的蹲下身體,仔仔細細的看著,隨後默默的站起身,“不是普通的劍。”

    沒錯,不是普通的劍,因為每一處的傷口都是整整齊齊的力道,中間猶重些,傷口肌膚稍稍內陷。

    單解衣搖搖頭,“或許不是劍。”

    “可惜,真可惜了。”房內的歎息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谷南暄站在桌邊,盯著桌子上的紙,連連搖頭。

    最上面的畫已經不知所蹤,只留下點點殘留的粉彩痕跡,印在紙上,淩亂。

    谷南暄搖搖頭,“這畫已上了色,顯然即將完成,若是我們早到一步,只怕就能看到兇手的面目了。”

    一切都是若是,一切都是只怕,所有的結局只能是惋惜。

    “谷先生。”吳半中沖著谷南暄重重一抱拳,“您是江湖上有名的丹青妙手,不知道這殘留的印記,能否復原?”

    “不能。”谷南暄毫不猶豫的開口,“這是墨蹟暈染後的殘留,根本不知道細筆勾描的樣子,完全不可能。”

    “老叫化求您!”吳半中重重的懇切聲,換來谷南暄臉上的無奈。

    “盡力而為吧。”這答應,應的十分勉強,不是推辭,只怕是真的無能為力。

    這一夜,城中分外安靜,只是這安靜中,透著一股肅殺的氣息,往日連夜的狗吠聲都不再聞。

    鏡中的人影在火光下搖曳,銅鏡掩蓋了俊美男子臉上的慘白,卻掩不去眉頭間深鎖的愁緒,手指撫過身邊的琴,噌的一聲,手指崩裂了一根弦,雪白的指尖沁出一滴豔紅。

    血,順著指尖滑下,淺淺滴在他的青衫上,兩色交融,黑褐色。

    “如果,我沒彈過這曲子,會不會不一樣?”

    “不會。”她攏著他的掌心,舌尖滑過他的指尖,將那豔紅含入,“有野心的人,縱然沒有你這引子,也不會蟄伏太久,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這幕後黑手揪出來,方能還這江湖太平。”

    他眉宇間的愁緒微展,喃喃的聲音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還這江湖太平,江湖何曾太平?”

    “解衣。”他忽的抬起頭,一雙眼睛閃爍祈求,“帶我出去好嗎?”

    “你想去哪?”她的聲音未有半分意外悸動,只是平靜的取過棉布沾了些藥,裹上他的手指。

    “我想放舟江中,感受那清粼粼的水汽沾染身體清涼。”他靜靜的望著她的動作,唇角勾起淺淺的微笑,“舟到哪,我們便在哪登岸,摘些山野蘑菇,為你做飯?”

    “你不要他們的保護了?”

    他眼波清清,“我只要你。”

    “那便走吧。”她推開窗,月色正亮,挽上他的手臂,翩躚在風中。

    一點竹蒿帶起水滴一串,在江岸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圓圈,將小舟飄飄蕩蕩的推向江中,紅色的燈籠閃閃爍爍,搖曳著柔媚的風情。

    紫衫女子站在船頭,風將她華麗的裙裝吹起,似要將她帶入這水光瀲灩的月光下,青衫男子坐在舷邊,雙足浸在水中,側臉望著女子點蒿的動作,溫柔含笑。

    “江水寒,江霧重,玩一會就算了。”她望著他的開心,輕聲。

    江面寬闊,聲音入風中,遠遠的回蕩,很有一人獨霸萬里江山的感覺。

    他抬起雙足,水滴滴的踩在舷邊,濕了青衫也懶管,“有沒有人說你很溫柔?”

    單解衣錯愕了下,笑容展開,“有嗎?”

    “你從未拒絕我的任何要求。”他踩著船邊,就這麼赤足站在她的身後,雙手將她攬入懷中,“無論我說什麼,你通常都是好。”

    放下手中竹蒿,由他抱著,兩人迎風而立,相擁月下,更似畫中美景。

    “那是因為你隨性,而我也隨性。”單解衣靠著他的肩頭,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我不是溫柔,只是懶。”

    “你會抓魚麼?”他的腦袋支在她的肩頭,好奇的眼神盯著黑漆漆的江面。

    她發現,每當他露出這種眼神的時候,那雙新月般的雙瞳分外明亮,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無辜中透著幾分純淨,完全不似平日裡魅惑深邃。

    “會啊。”手揚起,一道勁風射入手中,揚起了水波層層,打上船頭,而她的人影已在輕笑間從他的懷中消失,翩然站在船篷上。

    “嘩啦……”一層江水打下,將那可憐的船頭人從頭澆到腳,一尾青魚取代了她剛才的位置,在男子的懷中用力的扭動著身軀。

    “呀!”可憐的男子,衣衫全濕緊緊的貼在身上,長髮滴答著水珠,腳下一滑摔坐在地,用力的壓制著懷裡掙扎的魚,狼狽無比。

    “呵呵。”女子靈動的笑聲在江面上飛舞,難得的大笑中,讓她那雙眼更加神采奕奕,紫衣飄飛,猶如一朵綻放的紫色花朵,在月光下舞蹈。

    樓傾岄被笑聲吸引,將她不羈的肆意攏進眼中,手中力量微松,青魚拍拍打打掙扎到了船頭邊,撲通一聲蹦進水裡,擺了擺尾巴,不見了蹤跡。

    她坐在船篷上,雪白的小腿在空中晃啊晃,“你不是問我會不會抓魚麼,怎麼又放了?”

    “我只說抓魚,又沒說要吃魚?體會下抓魚的樂趣就行了。”他無賴的站起身,舉起滴水的手,“剛才還說讓我注意莫要著涼,轉眼就把我澆成了這樣,我可沒帶衣衫的,你如何賠我?”

    她放眼望去,長長的吐了口氣,眼中笑意未褪,“這百里江面,無店無鋪,你讓我上哪去賠給你?不過……”她眼波流轉,“江上風大,只怕吹一夜,也吹幹了。”

    手指,拉上身上的腰帶,他的聲音忽然變的低沉,“是啊,那我只能讓江風吹幹衣衫了。”

    濕淋淋的衣衫下,是濕淋淋的身體,濕淋淋的胸膛在月光下泛著水漬,濕淋淋的腳邊是髮絲滴答下的水珠。

    她的笑容忽然深沉,噙在唇邊,“水中妖,青絲袍,明月橋,何處簫。水中妖,語輕嬈,扁舟飄,過年韶。你果然是個妖精,不折不扣從水中走來的妖精。”

    他緩緩走向她,船板上留下一個個的腳印,妖嬈的媚笑中,雙手朝她張開,“解衣,我如今無衣了,你可還解得?”

    “那便只有親手替你穿上了。”紫衫入懷,投入他張開的雙臂間,“然後……再解了。”

    笑聲中,人影沉落小舟的陰影中。平靜的江面上,小舟搖晃的有些詭異,無人的江面上,吟詠聲更是詭異。

    一夜的時光,樓公子的衣衫早幹了不知多少回,單姑娘也不知替他穿了幾回,又脫了幾回,直到江岸邊行走喧囂聲漸漸傳來,清晨的朝霧才終於喚醒了兩人。

    “吃飯?”她撐著臉頰,看某人滿足的表情。

    滿足別人,其實最大的滿足是自己。

    “當然。”樓公子揉上小腹,“難道你想抓魚給我吃,就算你肯抓,我也不吃白水煮的,沒油沒鹽。”

    這哪是青樓小倌,分明是富家公子嘛。

    “那上岸了?”她手指遙指前方熙熙攘攘的碼頭,“喂飽你的肚子?”

    相處這些時日,她幾已能琢磨他的心思,和那永遠都填不飽的肚子。

    “好。”慵懶公子伸了個懶腰,這才慢慢的坐了起來,眼神在看到碼頭的時候,忽的眯了眯眼睛,“我能不能不上去?”

    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什麼,她揚起目光,在城樓牌上清晰的看到三個字——“雲州城”。

    “雲州城”,他昔日的棲身之地?

    驚豔天下的鳳凰公子成名之處?

    但是似乎某人,對這個地方實在沒什麼衣錦還鄉的幸福感,而是皺了皺鼻子,別開了臉。

    “真不上去?”她扯了扯自己被揉皺的裙子,無奈某人昨夜的瘋狂。

    “不去!”他堅決的別過臉。

    她輕聲一笑,“你莫非不敢上去,是勾搭了誰家小娘子,還是欠了誰家銀子?”

    “誰說我不敢。”樓公子攏了攏髮絲,輕輕巧巧跳上岸,邁步朝著“雲州城”而行。

    單解衣行在他的身邊,感覺到他下意識的身後牽上自己的掌心,垂首兩手交疊中時,眼神深沉。



第十三章 樓傾岄的心思

    早間“雲州城”已是集市熙熙攘攘,人群來來往往,各處的攤販賣力的吆喝著,就連青樓花酒之地,也開始了迎來送往的召喚聲。

    打馬街頭過,滿樓紅袖招。熱鬧繁鬧之景象,更盛“定州城”。

    站在大門前,單解衣望著頭頂的招牌,嗅著門裡透出的脂粉香,“我現在開始懷疑昨晚有沒有喂飽了你,不然你大早急匆匆的往這裡面沖?”

    “花月樓”,看名字盯人影,這裡都絕非吃早飯喝早茶的地方,她可不信從風月大門裡走出的樓傾岄會不懂其中的意味。

    “這裡華麗堂皇,酒食上等,各種溫言軟語相伴,好地方啊好地方。”樓傾岄淺笑感慨,聲音溫潤,“我這輩子,還沒以客人的身份逛過窯子呢。”

    單解衣無奈,苦笑中卻是縱容的表情。

    兩個人杵在人家大門口,早引起了門前龜公的注意力,男的俊女的美,身姿華貴,可是這手牽手,他到底該是往哪迎啊?

    “呃,二位,您們是要公子還是花娘?”他終於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詢問,揚起職業的笑容堆滿臉頰,期待的望著。

    公子紅唇微動,清潤平和的嗓音中透著些許意味,“生意越做越好,人倒也越換越勤快了。”

    舉步時的華貴,青袍行走間的拂柳之態,飄然高雅。待龜奴反應過來時,公子的腳步已到了後院門邊,可憐的龜公一路小跑跟在身後,不明所以。

    當他的腳踩上樓梯的時候,龜公終於耐不住了,“公子,公子,您還是先說要哪位做陪,我給您選個好房間?”

    停下腳步,他回眸身後的人,半踏在樓梯上的身姿翩然轉身間,身後的燈籠搖曳,映襯著容貌豔麗秀美,唇角輕輕勾起弧度,“叫閣主來,房間我自己找。”

    “閣主?”龜奴表情怪異,“我們閣主都快五十了,您……”

    您真好的牙口!

    不過這句話只敢在心裡咕噥,可不敢說出口,青樓混多了,什麼形形色色的人沒見過,只是公子這嗜好,真糟蹋了那容貌啊。

    “我們閣主不接客啊。”他飛快的補了句,“公子……”

    俊俏公子冷冷的目光抬了抬,頓時讓對方閉了嘴,“去告訴閣主,我在頂層閣上等他。”

    龜奴剛抬腿,身後輕飄飄的一句話又傳了來,“讓他立即來,就算在花娘的床上正爽著,也先拔.出.來,一會再繼續。”

    如此飄然的人,如此直白的話……

    龜奴咬著唇,想笑不敢笑,倒是單解衣很不給面子的笑出了聲,看著樓傾岄默默搖頭。

    他就這麼在樓中俊逸的行著,仿佛再自然不過,沒人敢詢問,沒人敢多話,眼睜睜的看著他走上了最頂層。

    頂層,只有一間房。或許說,整個頂層就是一間房。

    雕花的門,朱紅色的漆,依然乾淨不染纖塵。樓傾岄修長的指尖撫在門上,唇角揚起一縷微笑,“算他重承諾。”

    門推開,沒有陳舊的腐味,窗戶開處,落地的長紗拂動,房間裡一爐檀香升著淡淡的青煙。沒有過多的華麗裝飾,只有字畫兩幅,最打眼的也就是琴案上的一把琴,雕花古樸。

    輕輕一聲哼,樓公子眼中漸漸浮起一絲得意。

    有人飛快的送上的茶水,在悄無聲息放下託盤的時候,忍不住的偷眼看了看樓傾岄,在露出驚豔的神色後,讚歎著悄然離去。

    “不知道名滿‘定州城’的鳳凰花,在這‘雲州城’裡叫什麼?只怕也是風光霽月無人能及吧,不然怎麼能讓閣主將這最好的頂尖樓宇一藏兩年,只為公子再回之日呢?”她斜倚在門邊,望著樓臺上陽光中的青色人影。

    “你怎知是我的房間?”俊美公子笑容在陽光下綻放,沒有了外人,那身高貴離塵的氣息就這麼無聲的收斂了。

    “你的愛好,習慣。”她點了點那爐檀香的位置,“房門上沒有名牌,顯然人已離去;你此刻的態度,還需要多言麼?”

    她懶懶的往貴妃踏上一靠,“你想盡辦法,就是為了引我來看你昔日的輝煌之地?”

    他斟了杯茶,表情變的溫柔如水,蹭在她的腿邊,茶盞送到她唇邊,“沒有故意引,是小舟自己飄來‘雲州城’的。”

    “沒有?”她沒有接過他手中的茶,眼神深深的望進他的眼底,“‘雲州城’在‘定州城’下游,順江而下,一夜百里水程,這真不是算計好的嗎?”

    他笑容展露,細密的睫毛抖動了下,聲音低低,“就算是,我也未打算瞞你,傾岄請罪,解衣可願恕罪?”

    她接過茶盞,淺淺抿了下,依然是浮著淡淡的笑容,“那你告訴我,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你不是心中有數嗎?”他軟軟的靠著她,很有些撒嬌的味道,只是那雙眼中,沒有玩笑的意思。

    她懂,所以才放任了他。他也知她懂,所以才如此無忌。

    行向桌邊,袖口微攏,他執筆優雅含笑,“解衣可願為我磨墨?”

    手中的茶盞滴溜溜的轉了出去,在硯臺上轉了圈重又回到她的手中,青石台硯中已多了水漬,她站在他的身側,手中的磨慢慢研磨著,看著他平靜的展開宣紙,鄭重的將鎮紙壓好。

    只觀那動作,便知他非外行,舉手間的動作淡定自若,她不禁笑了,“你還有什麼是藏著沒告訴我的?”

    他手指輕抬,勾上她的下巴,溫暖的唇貼在她的耳邊,“我連最差的都展示給你了,還有什麼好隱藏的。”

    這個動作,不單單挑逗了,還頗有些宣告主動權的意味。

    她眼波過處,聲音忽然冷了,“你越來越大膽了。”

    “若不是如此大膽,又豈能吸引你?”完全無視她疏離的表情,依然是挑逗玩鬧的笑聲。耳畔的唇流連未去,熱氣拂動她鬢邊的髮絲。

    冰冷的面具散去,單解衣歎息。樓傾岄擁有的,不僅僅是容貌的絕色,而是他的敏銳捕捉力,他很清楚如何散發自己的魅力,很清楚對方最喜歡看到他的哪一面。

    他的筆在紙上勾著輪廓,她在身邊細細的研磨,無聲的陽光從窗外射入,將兩個人的身影神奇的融合在了一起。

    就在這奇異的安寧中,忽然滑過一道淒厲的叫聲,“孔雀啊,我的孔雀你回來了啊,可把我盼死了……”

    正端茶就口的單解衣一聲笑,噴了口中的茶。

    難怪他剛才不肯說自己曾經的花名是什麼,原來竟是這個。

    高傲的尾羽翹著,散開了七彩的翎毛,睥睨了百鳥,俯瞰著他人崇敬豔羨的目光,再抖抖那身華麗的衣衫,驕傲的轉過臉。

    這不就活脫脫是某人真實的寫照麼?他也不怕屏開大了,擋不住後面那個光溜溜的屁股麼?

    眼神,自然而然的從某個挺翹的部位滑過,笑意更濃。

    顯然,樓公子也明白她在笑什麼,憤憤的一個白眼,眼波流轉間溫柔展開。

    五十郎當的男子從門外撲了進來,聲音從門口一路嚎了進來,“您個死沒良心的終於記得回來看我一眼了,虧我當年花那麼大價錢把你培養成才,轉眼丟下我就跑了,現在知道還是我好了吧……”

    嚎完,那人影也終於沖進了門,在看到房內的單解衣後,終於憋住了下面的話,但是眼中的熱切還是直勾勾的盯在樓傾岄的臉上。

    可惜樓公子頭也沒抬,手中勾勒著,“老人家,您臉上的粉沒擦勻,小心掉下來砸了腳。”

    “誰說的,我還沒來得及擦粉。”男子下意識的摸摸臉,這才醒悟過來他的調侃,手中的扇子搖啊搖的,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翹起了二郎腿,“我說孔雀啊,你是不是在外面混不好,想回來了?我可和你說,我這‘花月樓’可不容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現在我這裡的人,就算能自贖,沒有三年五載都不能走。”

    “我什麼時候說要回來賣身給你?”樓傾岄低低的笑聲響起,瞬間煞白了男子的臉。

    “那……”男子吸了口氣,“你只要願意回來,我也勉強接受了。”

    “我什麼時候說要回來了?”樓傾岄手中動作穩穩,聲音冷然,再一次噎的男人無話可說。

    唰,男人頓時坐不住了,嗓音再一次嚎啕,“那你回來幹什麼,大清早叫我起來幹什麼,讓我眼巴巴的跑來幹什麼?”

    放下手中的筆,樓傾岄慢悠悠的轉身,“如果我說,我想你了,回來找你喝杯茶行不行?”

    男子癟癟嘴,這才又坐了回去,“算你小子有點良心。”

    “另外……”樓傾岄看看身邊的單解衣,“我有事求您幫忙,希望您看在我們曾經的情分上幫幫我。”

    “那你幫我麼?”男子靠上椅子,“回來幫我彈兩個月的琴,還是清倌的身價,不用接客。”

    樓傾岄清柔的笑聲在房間裡飄蕩,一聲聲低沉魅惑,“第一,我有恩客,你當著我恩客的面讓我為你做事,可不是侮辱我恩客的身家麼。第二……”他的手指搭在單解衣的肩頭,溫柔再現,“我不是清倌了,可不敢要您那價錢了。”

    “啊!!!”男子再一次震驚,目光不住的遊移在單解衣和樓傾岄之間,幾番囁嚅,終於還是聰明的沒問出口。

    他不是笨蛋,初始的驚喜過後,數十年的風月場中打滾,瞬間判斷出樓傾岄和前面這女子非同一般的關係,笑容頓時掛上臉頰,“姑娘能收服這驕傲的孔雀,定非常人,定非常人。”

    他沒說買,只提收服,顯然對樓傾岄的性子是非常瞭解;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巧妙的拍了單解衣的一記馬屁。

    “他既然現在在這裡,自然算閣主的人,該多少錢您跟我算就是了。”單解衣淡淡的開口,笑容隨意,“只當是讓他開心。”

    男子在下人擺好了餐點後,揮了揮手,所有人頓時撤了個乾乾淨淨,這才正色開口,“孔雀,你會回來找我定然有事。帶著恩客提及往昔風光,這是風月場上的大忌,所以我估摸你一定遇到了大事,而這些事除了我無人能幫你,是不是?”

    “是有事。”樓傾岄也一改玩世不恭的態度,在他面前坐下,為他倒了杯茶,“我確實遇到了事,而這事非你不能幫我。”

    目光停在茶上,卻未伸手,而是冷靜的看著兩人,“第一,我不洩露來這裡客人的隱私;第二,我不出賣小倌花娘的秘密,第三,不牽扯進朝堂、江湖鬥爭。”

    樓傾岄抖了抖墨蹟未乾的畫,“‘花月樓’的花閣主昔日號稱過目不忘,任何客人只要過了您的眼,叫過誰相陪點過什麼酒水,說過什麼話打賞過多少銀子,你都是清清楚楚,不然怎麼有‘花一眼’的稱號?”

    “那是。”男子很是自豪,“我見過一眼的人,只要十年內再見,就連當初穿什麼衣服梳什麼發飾,我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那……”樓傾岄將手中的畫遞了出去,“這個人,閣主可有印象?”

    畫像上,四十上下的男子,容貌平常,眉宇間神色溫和平易,帶著些許的雍容之態,幾縷長髯,頗有些飄逸。

    只一眼,花閣主嘴角就勾起了笑,斂目思索了下,“你先答應我方才那三條。”

    “您既已經想起他是誰,又何必再問我,您覺得可會與那三條有衝突嗎?”樓傾岄也笑了。

    手指拈起面前的茶盞,花閣主哼了聲,“七年前,在我閣中住了半個月,還替教坊中琴師教過你們幾人,是不是?”

    此刻,單解衣也終於明白樓傾岄的目的。他是來尋真相,尋那琴師的真實身份究竟與尹家有沒有關係。

    “您眼中不揉沙子,既會收容他半個月,一定知道他的身份背景,對嗎?”樓傾岄眼中的笑容更盛,但是那笑容背後,她隱隱看到了壓制的火光怒意。

    “姓尹,叫尹莫道。”花閣主慢慢的道出一個名字。

    瞬間,單解衣看到樓傾岄眼中的火光再度彈了彈,卻被輕巧的笑容再度壓抑了下去。

    “我看過他的通關文牒,畢竟我不能收容逃犯什麼的。”花閣主翹起了腿,一下下的抖著,“他也是個溫厚的人,有問就有答沒心存隱瞞,據說是來找秦老頭驗琴的,可秦老頭回鄉探親歸期不定,他就索性在這裡住下,和琴師們討教琴藝。若我沒記錯,他找秦老頭驗的就是懷中那把琴。”

    樓傾岄點點頭,始終沒說話,只是重複著這個動作,眼瞳中火焰已變成了冰寒。

    “既然回來了,去見見昔日的朋友吧。”花閣主懶懶的指了指外面,“好歹讓他們知道,我沒為你白留這間房,當給我個面子。”

    “好吧。”樓傾岄悠悠的起身,姿態飄逸的出了門,單解衣沒跟去,因為那花閣主眼眸中的光芒,讓她未動。

    “姑娘,我這裡的茶可妙?”他啜了口,眯起眼享受。

    她也抿了口,“茶妙,閣主更妙。”

    “我只是給孔雀面子,否則我是不會說的,您是江湖中人。”他放下茶盞,一歎。

    “‘定州城’與‘雲州城’相距不過百里,最近的事縱然當年您未聯想,如今也不可能不知道,單解衣謝過了。”她遙遙一敬。

    “我說了,我只是給孔雀面子。”花閣主站起身,朝著門外走去,“哎呀,我今日大早被他鬧起來,還未歇夠,再去睡睡。”

    “送閣主。”

    人至門邊,又是一聲歎,“保護好孔雀,就當謝我了。”

    她宛然頷首,“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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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4 08:24 PM


第十四章 探訪秦老頭

    今日的樓傾岄,沉默的完全不似他,面對滿桌菜色,也是有些心不在焉,如此正經的神色,單解衣幾乎未見過。

    “你這表情被花閣主看見,只怕又要冷嘲熱諷你攀了高枝,連他的飯都瞧不上眼了。”她夾了菜放入他的碗中,“我可不想聽他那嚎聲。”

    扯了扯唇角,表情卻無半點笑意,端起手中的碗,卻又是沉默半晌。

    “他姓尹。”良久,才是這樣的一句話。

    “那又如何?”她神色平靜的夾起菜咬著,“是否‘桃花琴’不知,是否為人覬覦不知,接觸過何人不知,你準備就這麼一直消沉著,直到餓死也不知真相?”

    “你知我想法?”他恍然抬頭,望著眼前的女子。

    “從你說要離開‘藍衣坊’的時候就知道。”她執起酒盞,仰首入喉,“你眼中的不甘根本就不是個想要放舟江上的人會有的。”

    “那我下面該怎麼做?”

    酒盞在唇邊,酒氣嬌豔了雙唇,“如果我說忘記一切,回‘藍衣坊’你會聽嗎?江湖中事不是你該好奇的。”

    他的手指捏著筷子,指節泛白。

    “吃吧,吃完我們上街溜溜。”在他疑惑的神色中輕輕開口,“去找秦老頭,畢竟若是‘桃花琴’那樣的琴,一流的鑒琴師是不會忘的,不管多少年。”

    男子眼中一晃而過喜色,還有感激,埋首扒起了飯。

    她擦去他沾在唇邊的飯粒,“你這性子像極了江湖中人,一曲之恩以命相報,也不知值不值得。”

    “你這性子更是江湖中人,說是冷眼旁觀,卻為個小倌而插手管事,卻也不知值是不值得。”褪去了暫時的消沉,如今的樓公子又是那尾羽高翹,勾動魂魄的妖精。

    “所以……”她挽上他的臂彎,“我們性子上,是合適的。”

    “只是性子上嗎?”他低笑,魅惑。

    城中的一角,陽光溫暖的照著,老黃狗趴在牆根下曬著太陽,面對走過的人,只是抖了抖耳朵,瞧了眼,又默默的趴了回去。

    樹蔭下,老人三三兩兩的下著棋,手中提溜著鳥籠裡,鳥兒啾啾的唱著歌,再是平常不過的午後。

    一男一女挽手站在樹蔭下,靜靜的看著,待一局棋結束,女子這才開口。“老丈,請問附近是否有家琴行?”

    老者紛紛抬頭,熱情的指點著方向,“前面,轉個彎角就到了。”

    女子笑著謝過,卻不急著走,“敢問,那琴行的掌櫃可是姓秦?”

    “是啊是啊。”一群老頭點頭,“秦老頭的店鋪很多年了,金字招牌,不錯不錯。”

    女子與男子相視一笑,這才舉步告辭。

    兩人並肩而行,男子的聲音娓娓絮絮,“我見過秦老頭,你不必擔心換人。”

    女子笑笑,“習慣而已。”

    男子久久不開聲,女子緩步間不禁側首,“想什麼呢?”

    “解衣既說不是江湖中人,那是什麼樣的家庭,才讓你有了這樣的行事謹慎?”樓傾岄眼神中探索的光芒一閃而過,好奇的口吻不等她回答便成了感慨,“真想見識下,佩服啊佩服。”

    說話間,兩人已站在了一家店鋪門前,正直午後,街上人行稀少,琴行裡也是空空蕩蕩,只有案上各色的琴陪伴著一爐熏香,櫃檯後的老者趴著,呼呼的打著瞌睡。

    單解衣第一個眼神,是投給樓傾岄的。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細長的手指在櫃檯上敲了敲,“秦先生,秦先生!!”

    老頭的身體動了動,睜開渾濁的眼,在呆滯了片刻後,忽的直起了身體,“客人請坐,坐……”

    單解衣背著雙手,細細的打量著架子上的琴,“掌櫃不妨介紹下?”

    老者站起身,蹣跚的走到琴架前,指著一把棕色的琴,“姑娘若是習琴,平日練習這把便足矣。”

    單解衣眉頭抬了下,剛露出詢問的光芒,老者憨厚的笑了,“秦老頭賣琴十餘載,絕不會亂推薦,您若是剛入行,不用太好的琴,普通便夠。”

    “哦。”單解衣看著琴,狀似漫不經心,“掌櫃姓秦?”

    “是啊。”秦老頭笑呵呵的,“這‘雲州城’中也住了十幾年了,大多都識得我。”他手指著一把墨色的琴,“若是姑娘有些技巧了,想要把好琴,這把不錯。沉木所制,聲音沉厚。”

    她不言,只是將目光投射向了樓傾岄。

    而樓公子,則是端坐在幾前,手指滑過琴弦,一道如水般清音揚起,他輕輕點頭,“不錯,只怕店中就這把琴最好了。”

    “公子好眼力。”秦老頭笑眯眯的,“所以這琴也是最貴的。”

    “只是……”樓傾岄收回手,“掌櫃的就沒更好的琴了嗎?”

    秦老頭的臉色僵了僵,有些尷尬,半晌才又堆回了笑容,“公子啊,您要知道,好琴難求。若是真有名琴,早被有心人士收藏走了,又豈會被我放在店中積灰?老頭一輩子看過不少好琴,大多都是在人家中鑒定,輕易不拿出來。這琴,已算是中上了。”

    “哦?”單解衣和樓傾岄悄悄的互望了眼,“看來您這雙眼,可是看過不少好琴呢?”

    “那是那是。”秦老頭忍不住得意的笑,“天下名琴,老頭有幸也見了十之二三,算是不虛此生了。”

    “是嗎?”兩人有意無意的搭訕,“說來聽聽。”

    人寂寞了總會話多。

    人老了,就愛追憶從前。

    一個又老又寂寞的人,那就會話多的回憶從前。

    兩個人聽著秦老頭說著自己的過往史,誰也不搭話,樓傾岄看看架子上的琴,索性低下頭玩起了單解衣的手,摩挲著纖纖玉指。

    “想我當年,可是鑒過天下第三的名琴‘無韻’呢,那聲音清律幽怨。真不知道排行第二的‘神鶴’會是怎麼樣的動人……可惜這類琴只怕都落入了官家,想要見只怕無緣呢。”秦老頭的眼中露出了嚮往的神情,又有些惋惜。

    “其實名琴也不過是前人冠的名頭,比不上當今的好琴,只是名氣大而已。”樓傾岄冷然滑過目光,不以為然。

    秦老頭眼神一亮,不住的點頭,“那倒是,幾年前我見著一把琴,真真比我見過的許多名琴都好,只可惜不出名呢。”

    “什麼琴呢?”單解衣看著老頭忙不迭的端茶狠狠灌了口的動作,忍不住笑了。

    再度給兩人斟滿茶,秦老頭似是來了興致,搖頭晃腦,擋不住眼中的興奮,“七年前,有個人抱著把琴讓我鑒定,那琴通體是鐵木雕成,本來吧我一直覺得鐵木太過剛毅,做琴聲音也必然艱澀,沒想到那琴彈出來的音律,剛中帶柔,音域竟比普通琴更寬,好琴啊好琴。”

    “是這個人帶來的嗎?”樓傾岄展開手中的畫像,遞到秦老頭的面前。

    老頭一楞,訥訥的點了下頭,“怎麼,你們認識他嗎?我還說呢,他衣著富貴,又一把好琴要落入富戶收藏了。”

    樓傾岄身上優雅的氣息忽然斂了,那壓抑在眼底的火苗又簇簇跳了起來,“這琴叫什麼名字?”

    “對,琴叫什麼名字?”樓傾岄前傾著身體,身上有股無形的氣勢展開,“琴師絕不可能忘記自己看過的好琴,就像古玩掌櫃絕不會忘記自己看過的稀世珍品。”

    秦老頭被那忽然伸過來的腦袋驚了一跳,情不自禁的開口,“七、七孔琴。”

    七孔琴?

    這個答案,讓心頭本勢在必得的單解衣和樓傾岄同時一怔,下意識的望向對方。

    “是這個名字?”樓傾岄有點不甘心,追問了句。

    秦老頭忙不迭的點頭,“就是這個名字,刻在琴上的,據說名字來源於鑿在琴上的北斗七星圖案,我還特地對著日光看過。”他手指比劃著,“就是因為那七星洞透過琴身,所以鐵木才能彈奏出柔聲,我不會記錯的,就是七孔琴。”

    不是桃花琴嗎?

    她不期然的,在樓傾岄的眼中看到一絲落寞,手掌握了握樓傾岄的手掌,“走吧。”

    樓傾岄默默的點了點頭,兩人告辭出門,秦老頭還在原地撓著自己沒幾根毛的腦袋,不明所以。

    兩人慢慢的行著,沒有回頭。

    樓傾岄腳步沙沙,只是低低的念著幾個字不斷重複,“七孔琴……七孔琴……七孔琴……”

    忽的抬頭,“解衣你信嗎?”

    她噙著一貫淡淡的笑,“我不是琴師,這不是該問傾岄自己的嗎?”

    “我……”他皺著眉頭,沒有了外人的存在,那種刻意為之的風情被收斂,男子的眼中有精明有深思熟慮,就是沒有浮華浪蕩,“明明是他,可我卻覺得哪不對。”

    低頭,抬起自己的手腕,清白岫玉似的手,指節狹長,修剪的乾乾淨淨的指甲透著淡淡的粉色,指腹處薄薄的繭。

    “不對!”樓傾岄忽的止住了腳步,“身為琴師,縱然是年紀老邁,手指不如當年靈活,也絕不可能那麼粗大的指節,這更像是幹粗活人的手。更何況,他手指上的老繭太厚了,練琴不可能無繭,可若是太厚,就會影響手感,他身為鑒琴師,絕不能不修剪。”

    “他不該一直晃手試圖分散你盯著他臉的注意力。”她摩挲著樓傾岄的手掌,忽的抬起一個笑容,“既然覺得不對,那就等等唄。”

    牆邊,兩個人影悄然靜立,屏息等待著。

    秦老頭目送兩人離去後,快速的搬起門板收拾起來,那動作絕不像老者的蹣跚老邁,單解衣看看樓傾岄,兩人眼中掠過同樣的意思。

    剛剛午後,如此急切的收拾,若說沒鬼,誰信?

    秦老頭的腳步邁過街角,朝著自己的住處行去,當身體轉過幾個巷頭後,忽然一展身法,掠入風中。



第十五章 秦老頭真相

    當那身影展開,那佝僂的腰也挺了起來,腳步也瞬間利索了起來,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健朗之氣,腳尖連點,飛快的躍入草屋中。

    簡簡單單的屋子,一眼可見老舊的籬笆,搖搖欲墜的大門邊掛著搖搖晃晃的鐵鎖,竟是未鎖。他伸手,徑直將那大門推開,人影快速的沖了進去。

    手指俐落的撩開床底的帳子,將床底的一個沉重鐵匣子拖了出來。開打鐵匣子,他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手指慢慢撫摸著匣中物,再用力的壓進腰下,緊了緊腰帶。

    當他轉身想要再出屋的時候,那笑容猛然僵硬在了臉上。

    院中,女子手牽著俊美男子,淡笑而立,“秦掌櫃,年紀大了,莫要跑的太快,小心閃了腰。”

    秦老頭慢慢退了步,眼中精光四射,下意識的擺了個防守的架勢。

    “我想你是易容了吧?”單解衣盯著他的臉,“所以才害怕我們靠近看你的臉,每每我們一靠近,你就擺手引開我們的視線,卻不知恰恰是這點出賣了你自己。”

    她目光垂下,停留在他的手指上,“你的手指太過粗大,應該是練硬派功夫的,雙手虎口有繭,使用的是雙手兵刃吧?”

    每說一句,秦老頭眼中的神情就凝重一分,手下意識的摸索上了腰間。

    “峨眉刺?雙鐧?鴛鴦劍?”單解衣的眼睛盯著他的眼瞳,一字一句慢慢的說著,“還是……判官筆?”

    當這個聲音出口的瞬間,秦老頭的口中發出低低的吼聲,身體猛撲而上,雙手間閃亮的銀光撲面朝著單解衣而去。

    銀光霍霍,在他手中揚起一片水瀑似的寒芒,冷影重重,看不清真實的所在,只能感受到鋒利的氣息在身體周圍徘徊,包裹。

    單解衣身體一晃,鬆開了握著樓傾岄的手,剎那間從秦老頭眼前消失,空中只餘女子冷靜的聲音,“果然是判官筆。”

    秦老頭再度瘋狂的撲上,雙目泛紅,一語不發,只是進攻,更加行雲流水的進攻,而那紫色的人影,卻猶如風中的一片落葉,每當淩厲的攻勢撲到的時候,就輕飄飄的失去了蹤跡。

    “江湖中判官筆使的好的,只有‘江州獨盜’鐘平,‘大漠白鶴’周獨,但是他們的判官筆更加陰險毒辣,說起判官筆的世家,還屬……”聲音在這裡停了停,秦老頭的攻勢突然變的古怪,甚至不顧江湖規矩,胸口下三路一通胡亂的攻擊,袖中更是三點寒芒彈出。

    人影飄飛,衣帶當風,輕靈的笑聲中,寒芒擦身而過。

    這一次,她沒有躲閃,在一片銀色的光影中,輕巧的伸出了兩根手指。

    就是兩根手指,纖細的玉指。

    光幕不見了,光影消失了。

    她的手指,拈著眼前的鋒利的判官筆筆尖,眼前僅僅一寸,那筆尖再也送不進半分。

    秦老頭眼神一動,左手判官筆飛快的抵觸,再取那美麗的容顏。

    手指微微一動,筆尖前最尖銳的一點突然在她手中斷了,斷裂的筆尖飛出,巧巧的打上秦老頭送上的左手判官筆。

    寒星四射,秦老頭的左手猛的一震,人斜斜的沖出三步,而那女子背手而立,眼中是複雜的神采。

    “我一直以為‘林家’傳承百年最為出色的不是他們的判官筆,而是對家中子弟的嚴格約束,一個門派能沿襲百年,六代家主的家訓,才是‘林家’最為寶貴的財富,沒想到這我本以為是黑道劫殺的事件,竟然會卷上我極為仰慕的世家。”她輕聲一歎,“你剛才甚至害怕我發現你武功的路數故意打陰招,可是你知不知,我剛才放開樓公子的手,就是在試探你;你身為武林世家,白道名門,是絕對謹遵規矩,不能對老弱婦孺下手,不能對無武功人下手,僅此一點我就能判定,你出自身家良好的門派。”

    “沒有!”秦老頭狠狠一喝,“有本事你便殺我,何必說那些?”

    單解衣垂下目光,看著他攥緊判官筆的手,“如此維護家族名聲,只怕你在家族中的地位不低吧?看你手上的繭,武功精修了最少二十載,‘林家’雖為世家,終究是人才零落,你真當我猜不出你是誰嗎?”

    秦老頭眼神忽然變的狠厲,整個人化為一團光影,手中的“判官筆”處處不離單解衣的要害,再也不發一詞。

    “你純心要我殺了你是嗎?”單解衣的手輕彈,輕巧的彈在秦老頭手腕的穴道上,那銀亮的“判官筆”頓時脫手飛出,斜斜的插在地上。

    手指略過,秦老頭躍起的身體突然跌落,摔倒在地,再也不能動彈。

    “我不會殺你。”她看著腳邊的人,“制了你的武功,將你交給各派掌門,怎麼處置白道自然有白道的規矩。”

    地上的人粗重的喘息著,半晌才慢慢的爬了起來,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幹了般,看著單解衣的眼神中有幾分哀求,“林於千一人做事一人當,與‘林家’無關。”

    單解衣慢慢的搖頭,是惋惜也是歎息,“你幾算是‘林家’當家的人物了,怎會做出這樣的事?”

    他的手在臉上慢慢的揉著,粉末簌簌而下,半晌後露出一張男子精壯的面容,只是那眉宇間有著說不出的複雜,“你要怪就怪我,莫要牽扯‘林家’。”

    “你覺得可能嗎?”單解衣平靜的開口,“只要我將你交出去,江湖中人會如何看你,會如何看‘林家’?”

    男子垂首不語。

    單解衣站在他的面前,“告訴我,為什麼?”

    “林於千受人恩惠,以命相報,不能說。”他的腦袋垂的更低,聲音輕微。

    “受人恩惠就可以是非不分?受人恩惠就可以放棄家規道義?受人恩惠就可以亂殺無辜?”單解衣聲音忽然變的冷凝,眼中射出逼人的寒芒。

    林於千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怒意,身體抖了下,依然未抬頭,“我沒有亂殺無辜,我只是假扮秦老頭,讓你們離去就是了。”

    “那真正的秦老頭呢?”

    他聲音越發低了,“我給了他百兩銀子,和他說遠走他鄉,永遠不要回來。”

    “那人讓你假扮秦老頭騙我們那把琴不是‘桃花琴’?讓我們以為尹家大宅的血案與‘桃花琴’無關?”單解衣冷聲問著。

    “是‘桃花琴’嗎?”他的聲音漸漸輕微的聽不清晰,“他只告訴我,有人問琴,就隨便編一個搪塞過去,沒想到竟然是‘桃花琴’。”

    他竟什麼也不知道?

    “你現在知道了,能否說出那人的名字?”單解衣忽然嗅到了空氣裡一絲淡淡的血腥氣。

    猛蹲下身體,扳起他的臉,那原本黝黑的面孔,如今竟呈現淡淡的金色,一絲血從唇角滑落。

    手指連點,拍上他的穴道,“你被他下了藥?”

    林於千慘然著臉,臉上肌肉跳動著,“他曾說完成任務後,讓我去後山的山神廟拿解藥。”

    “方才為什麼不說!”她掏出一粒藥,“服下,我還能拖延些時辰。”

    林於千別開臉,搖了搖頭,“我竟然會惹上‘桃花琴’這事,愧對家族,大錯已鑄成,惟有以命洗我清白。”

    他輕輕吸了口氣,“我欠那人一命,也惟有一命相換。林于千一生磊落,唯一一次過界,卻帶來這般後患。”

    “過界?”單解衣面如寒霜,“你的意思是指那人是黑道中人?”

    他顫抖著搖頭,唇邊的血已成了黑色,一滴一滴的落下,“我求……你一件事,請您……答應。”

    她望著對方希冀的目光,哆嗦的唇,俯下身體,聲音細小的只有他們兩人聽到,“我單解衣以‘紫衣侯’的名義起誓,今日之事絕不告知他人,保你保‘林家’英名。”

    林於千再也沒有力氣說話,只有那雙眼中,露出了坦然的光芒,輕輕的閉上了眼。

    風聲嗚咽,午後的陽光竟有些淒涼。

    “是我們害了他。”樓傾岄別開臉,表情沉重,“若是我們不阻攔,讓他去後山,或許他就能拿到解藥,或許他就不會死。”

    “不會!”單解衣堅定的搖搖頭,“那人連此事與‘桃花琴’有關都未告知他,可見對他防備之重,又怎會容他活在世上,就算他去了後山,那人也不會出現,死人是永遠不會出賣秘密的。”

    “那日酒樓上的‘無色散’,今日他服用的‘落魂丹’都是製藥大家‘百魅堂’公開出售的藥,查不出來歷。唯一能判斷的就是,這種藥一兩金一枚,能買得起這種藥的武林中人,也絕非普通人。”她手揮處,地上的黃土飛揚,堆積上林於千的身體,慢慢的攏成一個土包,“他是個豪傑,不忍他如此。也希望那人在看到有人埋葬後,會驚恐我們問出了真相而露出馬腳。”

    她牽上樓傾岄的手,歎息,“我們回‘定州城’吧。”

    一切,越變越複雜了。

    無形中的那只手,比他們更快,更冷,這盤人為棋子的棋局,究竟誰贏誰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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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4 08:45 PM

本帖最後由 shela1216 於 2012-5-4 08:47 PM 編輯

第十六章 我是當家的

    船在江中行,樓公子飄逸的從船艙中拎出個小食盒,寬大的青衫隨風飄動,如仙似幻。

    “婆娘,吃飯拉。”一句清揚,破壞了所有臨風欲歸的美感,他在船頭隨便坐下,朝著單解衣招招手。

    不是無錢雇不起船家,只是她不愛有人過於侵入自己的私密範圍,而他亦是相同,難得的回程,倒不如看江水滔滔,兩人親密私語中度過來的輕鬆。

    聽到這一聲,單解衣忍不住的笑出聲。

    看她在船頭笑意慵懶的望著自己,樓傾岄眼波輕柔,“是不是沒人喊過你婆娘,很舒坦?”

    她揚著笑容,走到他身邊坐下,看他一樣樣的從食盒中搬著菜,“是不是沒喊過人婆娘,很新鮮?”

    “有一點。”他抿唇微笑,聲音比這水波更清冽,“其實,還挺順口的。”

    她夾著菜送入口中,“其實,也挺順耳的。”

    樓公子得意的笑容更大,漂亮的眼中染滿快樂,不語,只是望著她。

    “你做的菜?”青青的筍絲,能嘗出鮮甜的味道,絕不是一般酒肆裡做菜講究重口味的感覺。

    樓公子手指在船舷邊摸摸索索,順著繩索拉上一個小小的瓶子,“我就知道你能嘗出來,看,酒都替你涼好了。”

    手中杯子送到他的面前,解衣揚起打趣的表情,“當家的,倒酒。”

    樓公子斟上一杯,待酒消失在她唇邊的時候,手指點上她唇沾的酒漬,“既然我是當家的,理應是你為我斟酒才對啊。”

    “菜都做了,倒杯酒也不為過。”她的手又伸了出去,停在樓傾岄的面前。

    笑容中,他為她斟滿,衣袖簌簌下指尖白玉,“我賭十兩銀子,你從來沒這麼喊過人。”

    “我也賭十兩銀子,你從來沒有大清早偷偷摸摸的做菜,就為了給一個人嘗。”她的唇沾酒紅豔,凝著輕鬆。

    “這個……”樓公子垂下眼瞼,哼哼,“不賭。”

    單解衣呵呵笑了,輕靈的嗓音飛在江面上,“傾岄,你知不知道,從未有人如此鄭重的為我做飯。”

    一句傾岄,樓公子表情僵了僵,眼瞳中一絲奇異的神采滑過,轉而成了欣慰。

    她,是第一次如此喚他的名字。

    “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那扯平了。”他又悄然的抬起了眼,溫柔淺淺。

    “為什麼都是素菜?”她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傢伙在酒樓上可從來沒少吃過肉。

    “肉食冷了不好吃。”他輕飄飄的一句。

    她搖頭,“這般挑剔,真像大家公子。”

    “你見過混跡青樓的大家公子?”樓傾岄嗤笑中不屑明顯。

    她咀嚼著他的菜,讚賞的表情已經透露了一切,樓傾岄則是一杯酒倒入自己喉中,一杯酒送到她的唇邊,兩人共盞,倒也歡樂。

    “你說回去,我會不會被幾大門派追殺?”她遙望著前方城郭隱隱,忽的笑出聲,“走的時候,你似乎沒留信說明去處。”

    “不是你帶我走嗎?”他將一杯酒喂入她口中,“所以應該是你留信才對。”

    她沒有留信,因為沒必要。

    他也不會留信,因為根本不屑。

    不屑那些江湖人士的保護,不屑那團團圍住的緊張,他說過,只要她。

    “我不想回去。”他孩子氣的聲音,透露的是內心深處的不耐,“你帶我逛逛吧。”

    “好。”一如既往的應著,她想要牽上他的手,當兩雙溫暖相觸時,樓傾岄的手指悄悄分開她的手指,強勢的擠入,十指相扣。

    她笑容如常,任他扣著,再度踏入“定州城”。

    才一腳入城門,她就感受到了數道目光的關愛,攤販的,城門邊乞丐的,門前來來往往行人的。打量的,探索的,驚詫的……

    “煩躁。”耳邊的樓傾岄不冷不熱的飄出兩個字。

    他不懂武功,但是站在高處接受的目光太多,他對打量的眼神是極度敏感的,那種無形的視線,輕易的就被他感知到。

    幾乎在一瞬間,她就判斷出了來者屬於的門派,忍不住的勾了勾唇角,這些人幾乎涵蓋了三教九流名門正派各個地方的人物,可見樓公子的失蹤為各派帶來了多麼大的震撼。

    只怕,江湖中因為這青樓小倌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了,而他還無奈著咒駡人家管的太多。

    “你不是吃飽了嗎?”忍不住的逗他,“現在想逛什麼?”

    “什麼都行。”他崩著臉,“買金銀首飾,扯布做衣服,再不成我去觀音廟上柱香也行,就是不回去。”

    “觀音廟?”單解衣失笑,“求子嗎?”

    “你生嗎?”回應的順暢無比,就連一貫相處中最後守護的小小矜持和界限,也在這一句話中被打破,可見樓公子心情真的郁卒到了極點。

    若是完全的恩客,這是打趣的話。

    若是感情深厚,這是恩愛的表達。

    而他們,是什麼?

    單解衣只是楞了楞,垂下的眼皮遮掩了目光中的神色,很快又恢復了她的淡然,“那就去上上香好了。”

    話出口後的樓公子,表情也有剎那的變化,想說什麼卻只是張了張唇,在聽到單解衣依然平靜的話語後,臉色極快的回復了往日的飛揚,“那還是求我更實際點。”

    “那晚上我買三炷香,插在你床頭。”單解衣從容應答,“要蠟燭麼?”

    “滴我身上嗎?”他眼中邪惡的光芒亮亮的,誘惑至極。

    她是至聰明的人,他是絕靈秀的人,三言兩語頓時將彼此間的尷尬化解,並肩緩行。

    前面本來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在這個時候有了騷動,大家忙不迭的散開,後退,單解衣帶著樓公子在人群中輕輕晃了晃,那擁擠的人群,竟無一人能沾上他們的衣角。

    人群四散開,兩名勁裝的漢子揮舞著手中的劍,一追一逃,眨眼已到了他們面前。

    “站住,你敢在我眼皮底下大放厥詞,就別跑。”後方的人一聲大吼,手中武器高舉。

    前方的漢子見逃脫無路,索性停下了腳步,“老子說便說了,就你那繡花拳腳,老子還不放在眼裡。”

    標準的一言不合,武器說話。

    就在這人群中,就在熱鬧的街頭,單解衣和樓傾岄的眼皮底下,兩個人直接揮起了武器。

    喧嘩聲更大,大家紛紛後退,生怕沾染上受了池魚之殃,但又不肯遠離,怕錯過了熱鬧看,整個場中除了揮劍的兩人,只剩下單解衣和樓傾岄。

    “叮……”雙劍相擊,人群中爆發讚歎。

    “啪……”單掌相觸,人群中又是有志一同的哄鬧。

    單解衣冷眼掃過,牽著樓傾岄的手,慢慢的踱向一旁。才舉步,眼前一道劍影晃過;再抬腿,又是一道掌風劈來。

    這纏鬥的兩人,竟生生將兩人圍在了中間,繞著兩人展開身法。

    似乎要從他們的打鬥中走出,要麼制止他們,要麼索性制服他們,每一次劍鋒掠過,人群裡就有幾聲驚呼,為可憐的公子姑娘著急。

    單解衣索性不走了,停下腳步,等待著兩人繼續的打鬥。

    打鬥中的兩人眼神互換,雙劍交擊,顫鳴嗡嗡,劍脊一滑,兩個人兩柄劍竟然同時朝著單解衣的身體刺來。

    “啊!”

    所有看熱鬧的人同時爆發出叫聲,有的人已經捂上了眼睛,別開了臉,不忍再看。

    兩名漢子神色肅穆,緊緊握著手中劍,劍勢未竭,直奔那紫色的人影,目光死死,卻是盯著單解衣的手,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一隻手,青衫衣袖的手。

    一道身影,衣袂飄揚的男子身影。

    就這麼忽的介入了兩劍之中,單解衣的身前。

    雙手擁著她的肩頭,將她環抱在懷中,寬厚的後背,明晃晃的送給了兩柄長劍。

    “啊!”

    兩人手忙腳亂的撤著劍,終於在最後一刻貼著樓傾岄的肩頭擦了過去,當人群傳出寬慰的呼聲時,兩人狠狠的擦去額頭上一滴冷汗,互望發呆。

    明明劍是朝著女子去的,那男子為什麼突然介入,所有的暗算起了變化,好懸傷了無辜。

    再回首,紫衣女子伴著青衫男子,不知何時已過了街角,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

    眼神望向人群中,兩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頭。

    人群裡,衣衫不起眼的男子狀似無意的抬了抬手腕,一道人影閃入人群,跟隨在兩人之後,極快的消失。

    街頭,再度恢復了熱鬧,擁擠。

    “為什麼替我擋劍?”她平靜的問著,沒有過多的責難,也沒有動魄的悸動。

    “當家的。”樓傾岄輕飄飄的吐出幾個字,“既想做你當家的,自然是要替你擋劍的,何況他們不會傷我,你又不想被試探出,這樣是最合適的。”

    那兩個人,叫駡的凶,身上卻沒有半點殺氣,更別提街頭打鬥傷及百姓是武林大忌,他們敢在那麼多武林同道的眼皮底下開打,急匆匆的動手,手中的劍都未來得及換,分明是一個門派的。

    目的,只怕是沖著她來的。

    就連他都能看穿,她又怎能不清楚?

    她沒說,那時候她的勁氣已罩上了樓傾岄的身體,若是二人真的收手不及,也不會傷他半分。

    走出人群,他手掌按在她的肩頭,目光迎著她的眼瞳,“我再賭十兩銀子,絕對沒男人為你這麼幹過。”

    “因為我身邊沒有如此無賴的男子。”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雙眼裡笑意褪不去。

    “我喜歡你這樣的表情。”他低低的笑著。

    身後的人散開,前方的人也是推搡著,擁擠著,不斷的把人推到他們面前。

    有人跌跌撞撞的從他們身邊擦過,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繼續起哄。

    吻落,她的唇間,淡淡的檀香味彌漫,“樓傾岄是特別的。”

    當他們好不容易擠出第二波的人群包圍時,樓公子輕輕嚷了,“解衣,我餓了。”

    餓死鬼投胎的人,最看不得吃的,他那掠過龍鬚糕的眼神,垂涎欲滴。

    “那就吃唄,不過……”她目送人群退去的方向,意味深長的道出一句,“我的錢袋被人摸走了。”

    “那有什麼關係。”頑皮的眼神中,他沖進了精緻的酒樓中,面對著小二詢問的聲音,只淡淡的說了一聲,“最好,最貴的上,三十熱菜三十涼菜,陳年最貴的酒一壇。”

    她從容的執杯,飲酒,縱容著眼前的人。

    當菜上齊,樓傾岄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走吧。”

    一口菜也未動,小二有些迷茫,忙不迭的追著俊美公子的身後,“爺,爺您還沒付帳呢?”

    “付帳?”他忽然伸出手,拍了拍門口蹲著的人,偌大的笑臉伸到對方面前,“你們幫主讓你跟著保護我的吧,替我把帳結了。”

    對方僵硬著臉,在小二的喋喋不休間呆滯的掏著錢袋,而瀟灑的樓公子,則轉身進了隔壁的酒家,同樣豪氣的一聲吼,“小二,最好最貴的菜上,三十熱菜三十涼菜,帳找門口那位結。”

    夜幕低垂時分,玩夠了的樓公子才施施然的牽著單解衣,飄逸的出現在自己的房門前,身後跟著如喪考妣的一堆各派弟子,手中拎著樓公子的點心,布匹,還有首飾。

    而樓公子,則把玩著手中一枚黑黝黝的權杖,在房間眾人的注目中放下,“說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誰拿錯了錢袋,我少了錢袋,卻多了這個東西。”

    各派掌門互相望著,房中一個灰衣人神色緊張,尷尬的笑了,“在下‘千手門’掌門蘇淡寧,不慎遺失了掌門權杖,還請公子還與在下。”

    “掌門權杖啊?”樓公子的聲音拉的長長的,“拿去唄。”

    “多謝。”男子的手剛剛摸上權杖的剎那,白皙的手掌蓋在他的手背上。

    不解的目光中,樓傾岄隨意的開口,“我想吃街口剛出籠的‘綠豆糕’,剛才忘記買了……”

    “在下這就去。”蘇淡寧當即開口。

    “還有街頭綢緞坊的青色綢羅,我想做衣服,不知道二十匹夠不夠……”

    身影凝滯了下,“公子稍待。”

    “我看中‘秀銀樓’的一對白玉鐲,一柄青玉簪,一把描金骨扇,蘇掌門能不能順帶捎來?”

    身影搖了搖,幾是咬牙的聲音,“您、等、著!”

    在樓公子含笑戲謔的表情中,靈虛雍容一拱手,“姑娘好武功,能從蘇掌門的手中盜得‘掌門令’,僅這一手,令吾等佩服。”

    她淡淡的笑中,眼神冷冽,全身籠罩在無形的氣勢下,超然獨特;優雅一拂袖子,眾位掌門凝成的勁氣頓時被彈了彈,再也無法壓制眼前女子身上的氣息。

    燭光猛的一窒,她已瀟灑落座,輕巧執杯就口,“謬贊。”



第十七章 單解衣出手

    “請問姑娘尊號。”吳半中站起身,抱拳行禮。

    這一個動作,代表了他對她的尊重,也無形的用自己的地位與身份逼迫單解衣,如果此刻還不說自己的真實身份,豈不是不給在座的所有武林泰斗面子了。

    單解衣目光冷凝,舉茶慢抿。群雄眼神晶亮,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空氣中無形的凝結了兩股氣勢,在試探,在較量。

    “噌……”一道琴音揚起,激蕩了凡形的氣勢,紗簾無風自動,緩緩飄蕩。

    窗邊的人影,手指掠過琴弦,清水流淌,在兩股氣勢中滲入,抵擋了尖銳的勁氣,與那平緩柔和的力道慢慢交融,無聲的纏綿。

    群雄的目光剎那轉向窗邊的人,只看到一個青色的背影,在輕柔的撫著琴,長髮蜿蜒在身後的地面,背影纖瘦。但是華貴的身姿,在月光下傲然挺立,別樣高高在上。

    琴聲,終於與那平和的力道完全的糅在了一起,男子側臉,目光凝停在女子臉上,優雅的笑容與那紫色的華麗,奇異的融合,這個房間裡,他們是獨特的,不需要執手相牽,不需要並肩而坐。

    他是不屑的,只是這不屑,就如同她的氣場一般,自有他展示的方法,輕易的將地位的不同展露。

    他不屑青樓財客,不屑武林高手,甚至不屑這浮華世事,他只關注他喜歡的,無聲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幾名武林泰斗的表情凝重,身體也不由自主的僵硬了些,身體筆直,一動不動,唯有那流水清音,紗帳飄搖,燭火明滅,成了房中律動的風景。

    手指輕放,茶盞在桌上敲出清脆的聲音,“啪。”

    所有武林泰斗的臉上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輕鬆的表情,唯有單解衣,依然淡淡含笑,甚至回應了樓傾岄一個溫柔的頷首。

    衣未動,椅未搖,就連執手茶盞時還淺啜了口,身邊桌上的燭光始終挺直明亮,眼前紫衣女子的姿態,讓武林泰斗們不禁又肅了面容。

    “單解衣。”依舊三個字,不多不少。

    “姑娘能否告知門派?”吳半中沒有放棄的意思,與身邊數位掌門交換了下眼神,再度朝前行了兩步,但聲音中已不知不覺柔和了許多。

    方才無聲的較量中,最前方的他所受到的衝擊最大,對方那明媚的笑容下,猶如泰山壓低的內息源源不斷,醇厚綿長,讓他幾有被海浪包裹,無處脫身的感覺。

    對方放下茶盞的剎那,那欺上身體的內息突然抽了回去,無聲的保留了他的顏面,別人不知,他豈會不懂?

    “姑娘。”他的聲音又柔和了幾分,“我們無意探姑娘的底細,只因最近事情太過詭異,我們才詢問。”

    “然後查我的來歷?查我是否有武林前輩作保?還是查我的功夫會不會對你們造成威脅?”那雙鳳目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在語笑嫣然間從眾人身上一一滑過,“還是想查我,究竟對‘桃花流水’有沒有覬覦之心?”

    “如果我不將來歷說清楚,你們今夜是不是就不放過我了?”手指輕拈宮裝衣袖,低首拂了拂。

    房間中,女子的一舉手一投足,還是那麼淡然自若,就連聲音也從容無波,反倒是她面前的人,肅穆中透著幾分嚴謹。

    “姑娘。”有人頓時坐不住了站起了身,“鳳凰公子是唯一彈過‘桃花流水’的人,我們要保護他的安全,你一言不發就將人帶走,還不准我們對你有所詢問?”

    “柳掌門何必動怒?我若有心,帶鳳凰公子離去就是了,又何必回來?”同樣是豔麗無雙的容顏,同樣是飄渺的氣質,紫衣女子又多了些出塵的淩駕的淡然,目光盈盈一過,頓時將面前人的出色給比了下去,“我以為‘飄渺仙樓’對這種事情是不關心的。”

    “武林道義。”柳輕韶冷冷的迸出幾個字。

    “武林道義?”單解衣一聲冷哼,忽然長身而起,那隱隱流轉的氣勢,頓時讓柳輕韶凝結了防守的氣息。而單解衣只是一步步的貼近,“各位掌門,真的是為了保護鳳凰公子嗎?”

    紫色,忽然在房間裡幻化了凡數魅影,千重萬疊的影像裡淡淡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

    沒有招呼就動手,這讓所有在場的武林豪傑臉上變了顏色,柳輕韶俏臉含霜,飄逸的姿態展開,迎向那百千幻化的紫色。

    “飄渺仙樓”的出名,就在於他們的成名的步法“飄渺仙步”,據說那身法展開,猶如仙子臨波,乘風踏水,而身為樓主的柳輕韶,更是以這身法獨步武林,當前日從他人耳內聽到有女子施展的踏雪無痕猶在‘少林’‘掌門’之上時,她已起了暗中鬥爭的心。

    沒來由的,她就是想要壓制眼前這紫衣女子的氣勢,狠狠的壓制她。

    她的掌風,帶著凜冽,沖入紫色魅影中,打向幻影的中心,柳輕韶的嘴角,揚起了輕視的弧度。

    就在她勢在必得的一掌即將打上紫影的瞬間,她的面前忽然失去了對手的蹤跡,掌心拍空的剎那,她甚至能感受到香風從身邊掠過,女子輕靈的笑在耳邊的柔柔回蕩。

    面色大變,回身。

    紫影已飄到了眾位武林豪傑的面前,纖纖玉指伸出,直接點向“腰中劍”末端,手指的位置,竟是“膻中”穴。

    一時間,所有人動容,情不自禁的朝著李端的方向靠攏,身邊最近的谷南暄和陶涉同時出掌,迎向她。而李端下意識的將手扣上腰間,卻又遲疑了下,腳下不停,飄退。

    頂樓的房間,說大挺大,若用來動武則太小了。這一堆武林人士的晃動,不但沒能幫助他,反而成了彼此制約的牽絆。

    反倒是那紫色的人影,好像早已預料了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身形快速掠過,指尖點上谷南暄和陶涉的掌心,勁氣擦著空氣,呲響。

    兩人臉色難看,同時撤掌,就在他們收手的剎那,那白玉的手指飛快的擦過李端的胸口,在兩人掌風出手時,人影已退。

    裙角緩緩回落,在所有人即將發動的時候,她已安然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坐在雕花木椅上,仿佛從未動過,唯有手心中一個小小的鐵匣,印證著方才電石火花間發生的事情。

    “你們就是用這個保護鳳凰公子的嗎?”她兩指拈著小鐵匣,“‘巧機門’的盒子,我若是硬開,裡面的毒針毒粉只怕立即將我打成篩子,好東西,真的好東西。”

    幾人面色難看,就連一向淡然的靈虛臉上也凝重非常,緊了緊手中的長劍。

    單解衣揚起手,“這裡面,該不會裝的就是那半本‘桃花流水’吧?”

    疑問的語氣,肯定的態度,所有的答案都在眾人緊張的神情中得到了解答。

    “你們真的好心思,明面上三人保護鳳凰公子,任何覬覦曲譜的人,只怕都認為曲譜在某位德高望重的泰斗身上,而不會聯想到三個武功高超卻隨時會介入打鬥的人,真的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們三人形影不離,到底是為了保護鳳凰,還是為了互相監督?”她揚著手,目光卻冰寒,“一旦發生事情,你們想到的只會是保護好曲譜,而不是鳳凰公子。至於他這懂曲子的人……”

    冷冷一笑,她身上彌散開殺意,不濃烈卻足以讓人心膽俱寒,“倘若有人對鳳凰公子下手,你們保護不了安全,下手殺了他卻還是能辦到的,畢竟青樓小倌不及你們口中的武林道義重要,對麼?”

    隨手一揮,鐵盒子飛到李端腳下,深深的嵌入了地面中,“疑心多慮,用心不純,人命草芥,冠冕堂皇,半本曲譜,武林瘋狂,可笑。”

    二十六個字,不啻於狠狠的在眾人臉上抽了一個巴掌,抽的不給半點面子,響亮狠毒。

    了凡的雪白的眉頭震了震,佛號中起身,朝著單解衣深深的揖首,“老衲錯了,施主見諒。”

    靈虛握著劍的手慢慢鬆開,沉默的氣氛中緩緩開口,“何為江湖道義,理應是匡扶正義,懲惡揚善,我們不該利用公子的身份。”

    兩人拋下話,竟再也不說一句,轉身出了門,不顧身後眾人的表情,遠去。

    吳半中朝單解衣拱拱手,正待舉步,單解衣再度開口,“吳幫主,您與‘武當’‘少林’掌門為何不曾對‘桃花流水’動心?”

    吳半中遲疑了下,正想開口,忽對上單解衣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我信姑娘了。”

    追求,只因為不曾達到那個高度。若是早已超越,又怎會動心?

    眼前女子方才展示的一手,又何必孜孜求那半本需要參悟,飄渺虛無的曲譜?

    “今日之後,所有鳳凰公子身邊的人定然全心竭力守護公子安全。”他凝重承諾,“吳某也懇請姑娘,為了江湖道義,盡些能力。”

    不等單解衣開口,他已歎息,“那日城西情形,姑娘也在目,當日姑娘曾言傷口過細,兇手未必使劍。但是您可知,江湖中不但有劍能做到,那劍還與‘桃花流水’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就是‘雪魄’。”

    “雪魄”劍?“琴劍雙絕”手裡雙劍中的一柄。

    單解衣悄然蹙了眉頭,吳半中拱手,無聲告辭。留下某人苦笑搖頭,“我是真的不想介入武林紛爭中的。”

    “那你今夜出手……”窗下青衫公子悄然回首,俊逸玉樹,月光落入他的眼底,明亮,“是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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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4 09:02 PM


第十八章 救濯漓,遇濯霄

    沸沸揚揚的“尹家”大宅鬧鬼事件再起波瀾,各種流言蜚語四起,有人說是冤魂不散,有人說是生前留戀的東西未帶走回來索取,更有人說這是死於非命要拖人相陪,總之各種話在城中是越傳越玄,鋪天蓋地的。

    夜晚的“尹宅”,黑漆漆的暗沉中,只有蒿草裡蟲兒的悉悉索索,間或野貓一兩聲拉長的哀嚎,撕心裂肺,滲著人心。

    風穿堂,嗚嗚的聲音從裡面傳出,忽然一聲震動,“啪!”

    門外的“武當”弟子,神情猛然緊了下,手中的長劍瞬間出鞘,幾人同時縱入後院。

    小心翼翼的靠近,那震動聲仿佛在挑逗他們的心跳,一聲一聲,“啪……啪……啪……”

    雲,悄悄沒過了月光,將那最後一絲光線遮擋。

    幾人在堂前站定,定睛望去。

    “原來是窗戶被風吹的。”有人嗤笑出聲,“還當有人來了呢。”

    破爛不堪的窗戶在風中搖曳,被一陣陣的風聲打著撞向牆面,發出有節奏的響聲。

    “五師兄,這地方除了我們值守的人誰還會來,要來也是鬼。”年輕的小師弟開著玩笑。

    “嗚……”冷冷的風擦過幾個人的頸項,讓他們不禁打了個寒顫。

    “走了。”五師兄縮了縮脖子,“大半夜的,提什麼不好,提這個。”

    小師弟輕快的腳步跟著師兄,幾個人嘻嘻哈哈,“怎麼,五師兄也怕鬼嗎?我們不是習武之人什麼都不怕的嗎,還有我們拜的是三清祖師,不是收鬼的嗎?”

    “小屁孩,哪這麼多話?”被五師兄拍上腦袋,幾人還劍入鞘,朝著大門外行去。

    “噌……”一聲輕響,幾人再度停步,猛然轉身。

    方才還黑漆漆的房間,不知何時已多了一簇小小的燭光,白色的蠟燭光。

    燭影在牆上搖晃搖晃,忽的黯淡,直至微弱一絲,又猛然竄了起來,仿佛有只無形的手挑開了燈花。

    桌面上,一把黑色的琴無聲的躺著,琴弦絲亮,琴身黝黑,邊緣雕刻著一簇斜伸著桃枝,朵朵桃花綻放在枝頭。

    琴聲,流瀉,在慘白的燭光中,在陣陣敲打的破窗櫺下。

    沒有人,只有琴。

    燭光明滅下,能看到琴弦被勾挑起的角度,每一次起,就是一個音。

    流水般的琴聲,綻放了琴角朵朵桃花,在無人的桌上,自動彈奏著曲調,晃動的燭光詭異了那琴弦,遠方房頂上的貓叫更加的淒厲。

    “武當”的少俠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眼睜睜的看著琴弦跳動,窗戶吱吱嘎嘎晃的更猛,燈火被壓的低低的,只有魅影琴聲,一直流淌,流淌……

    “什麼人!?”震驚中的五師兄,聲音也緊張的帶點顫抖,再一次抽出了剛剛歸鞘的劍,朝著房門的方向沖去。

    腳步才起,身後的牆上忽然傳來了嘎嘎的叫聲,仿佛在嘲笑他們般。

    那踏出的腳步收住,劍光反射著月光,輕寒下,牆頭上綠色的烏鴉拍打著翅膀,一根根的羽毛飛舞中,那叫聲就像是一聲聲的嘲笑,木愣愣的眼睛盯著眼前的“武當”弟子,更顯奇幻。

    “是那夜的烏鴉嗎?”小師弟的聲音也抖著,攥緊劍的掌心裡已有了濕濕的汗意。

    “師兄,你們查到什麼沒有?”清朗的男生從門外傳來,伴隨著幾人的腳步,漸近。

    “嘩啦啦……”翅膀的撲騰中,那牆頭的烏鴉齊刷刷的飛上黑夜,眨眼間消失在眾人眼前。

    眼前一暗,房間裡的燭火不知何時已消失。

    門外的人同時跨步進入,望著面前面色發白的人,“你們怎麼還不出來,莫非有問題?”

    “綠……烏鴉……琴……聲……”小師弟的聲音越發顫了,呼吸不穩。

    剛進入的人眉頭皺了皺,“什麼綠烏鴉,什麼琴聲?”

    他們才進門,說沒看到烏鴉或許還有可能,可是那琴聲,幽咽婉轉了那麼長的時間,曲調輕飄,怎麼可能聽不到。

    “你們剛才沒聽到琴曲?”小師弟手指著房間裡,“就是桌子上的琴……”

    字到此,忽的噎住。

    蛛網塵埃密佈的桌面上,哪還有琴?

    “什麼琴聲啊。”門外的人疑惑的互相望望,又同時的搖搖頭,“我們除了風聲,就是貓叫,什麼都沒聽到。”

    這怎麼可能,大家相隔不過一進,別說琴聲,就是小小的一個咳嗽,都不會被錯過。

    一切,都仿佛是場他們幾人的幻覺。

    “你們呢?”五師兄看著身邊的人,咽了咽口水,嗓音幹啞。

    身邊幾個人,用力的點點頭。

    風吹過破爛的窗櫺,窗紙呼啦啦的響,窗格咯吱咯吱的搖擺……

    “莫非……”小師弟再度抖了下,“剛才是鬼彈琴?不然為什麼七師兄他們沒聽到,而我們聽到了?”

    “不可能。”五師兄深深吸了口氣,“我們去向掌門師祖稟報。”

    幾個人稀裡嘩啦的出了門,寂靜的小院裡,只剩風聲呼呼,窗格搖動。

    良久之後,一道人影竄入空中,無聲的飄遠。

    就在那人影飄飛後不久,紫色的魅影悄無聲息的落了地,站在方才烏鴉飛過的牆頭,纖纖指尖拈起一片綠色的羽毛,無聲的放入袖中,朝著人影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幾是同時,西北方向,也是一道黑影躍起,極快的追著。

    兩人,同時微怔了下,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但也就是一怔而已,兩人沒有招呼,沒有試探,感受到了彼此相同的目的,遙遙相隔的飛掠。

    單解衣保持的速度,不揚起半點風聲,亦不敢靠的太近,看不到身影幾是靠著本能尋找著那人的方向。

    遠方的黑影,竟也不曾慢了速度,不曾偏了方向,潛行無聲。

    高手!

    她的腦海中只有這兩個字。

    今夜,她不是為吳半中的話而動,也不是為那所謂的江湖道義,她只是——好奇。

    既出了“桃花流水”又再現“雪魄”劍,她不信一切會就此終止,她想見見到底是什麼人在背後搗鬼。

    果然,今夜被她等到了。

    追蹤,只為查清楚任何一個可能,她沒有告知任何一派掌門,也無需通知什麼人,但那突然出現的黑衣人,確實讓她有些驚訝。

    地上飄落幾片落葉,清嫩的葉子。

    腳尖點上樹梢,衣袂擦過的淺淺痕跡,她掠過,耳邊聽到同樣是衣袂擦過的聲響,正是那黑衣人。

    忽然,斜斜方向傳來很輕的兵刃交擊聲,她頓了頓腳步,看著前方,黑衣人已掠了下去。

    僅僅一個遲疑,她偏了方向,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越近,聲音越清晰。

    交擊,輕吒,掌風,劍聲,種種夾雜在一起,可見戰況的激烈。

    人在空中,她已將一切收入眼底。

    黑色勁裝,人影包圍著三道身影,具體的說應該是兩道人影和一個端坐在輪椅上的人,手中刀光霍霍,處處直逼輪椅上的人。輪椅一前一後,兩名童子神色平靜,手中白絹舞動,將輪椅上的人包裹了個嚴嚴實實。

    椅子上的人安然穩坐,在刀光劍影的廝殺中,她依然能看到那人面容上的平和安寧,仿若融再月光下的一縷楊柳枝,舒展著柔和的風景。

    楚濯漓?

    單解衣不禁輕輕挑起了眉頭,是什麼人敢如此大膽挑戰“風雲錄”上的人物?又或者說,這個從未步入江湖的男子,是從哪招惹來的仇家?

    圍著他們的人顯然不是臨時起意,更不是江湖上的烏合之眾,當此次的進攻無果,他們飛快的轉變了陣型,腳下飛轉,帶動手中的劍,猶如一個旋轉著的巨輪,尖銳的齒鋒逼迫著場中的三人。

    她眉頭微微皺了下,盯著場中的局勢。

    白絹本就是柔軟之物,氣灌長絹縱然可以束布成棍,但是這需要強大的內力支撐,這兩名小童武功不錯,內息卻是需要時間來修煉的,他們可以支撐一陣子,長久必然後勁不足。

    而對方,顯然也做的是這個如意算盤,只圍著三人,默默的等待著,等待著他們露出破綻的一刻。

    果然,那白絹在長久的飛舞後,有了凝滯,輪椅上的公子輕輕喘息著,面色在月色下更顯慘白。

    劍光並起,忽然疾攻如雨,白絹的防守範圍漸漸收攏,漸收漸小。

    一輪劍影,完全籠罩上三人,她聽到了小童低低的悶哼聲,可輪椅上的公子,依然未動。

    她輕歎,手中的樹枝截成幾段,從掌中飛射而出,打入光幕中。

    一片光影中傳出幾聲清脆的敲擊,劍幕頓時被打開一個缺口,小童手中的白絹飛出架上輪椅,將那輪椅送出了光幕外她的方向,而自己的身體,則完全暴露在劍光的攻擊下,不躲不閃。

    輪椅順著白絹的路線滑下,朝著她的方向。

    好靈銳的小童,只一招,就判斷出了她的方向;好忠心的小童,拼卻一死將主人救出;她能如何?

    人掠出,一手扶上輪椅,穩穩的將那木質的輪椅落了地。同時一手飛出數道樹枝,再打劍尖,意圖救那兩小童的性命。

    但是,有人比她更快。

    就在她單手扶上輪椅的同時,那輪椅的另外一邊,也被一隻大掌穩穩的托住,她手中的樹枝彈出的剎那,黑色的劍掠入劍光中,霸道的勁氣在劍尖吞吐,隱隱透著青色的利芒。

    她不是沒見過霸道的勁氣,也不是沒見過劍尖吐內息鋒芒。

    但是這柄劍,卻是脫手飛出的,禦空抖出的勁氣,可見來者在一瞬間力量的厚重。

    瞬間,所有的白光劍影全部停歇,空中掉落數個劍尖,斜斜插入土中,人影倒飛,摔落塵埃。

    劍回,入手。

    她的對面,輪椅的右側,筆挺高大的身影,手握著黑色的劍柄,整個人沉默在黑夜中,卻比夜色更沉,更深。



第十九章 黑衣濯霄“驚雷”劍

    隔著三尺的距離,她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人身上凜冽的寒氣,拒人千里之外的傲然。

    雲開,月光撒。

    深雋的容顏在白玉光下綻放,沉邃的目光斂在睫毛的陰影背後,一排長長的睫毛柔了那容顏的秀色,讓那雪白更似冰玉薄透,也讓那身姿身上的寒意更濃。

    夜色的陰影更好的勾勒了他高挺的鼻樑,也將那紅色的唇暈染紅豔。投射的長長的影子,若不是那翻飛的衣袂,太容易讓人錯覺,那不過是一尊冰雕的人像。

    她沒有遮掩自己的目光,細細的打量他,而他明顯感受到了她的眼神,卻也沒有半分反應,一任她欣賞。

    全身的黑色,不同於夜行的黑色勁裝,他是一襲長衫,全黑的長衫。死氣沉沉的顏色,站在楚濯漓身邊,一黑一白,對比的強烈中,更像是無聲的孝服。

    若說身上唯一的顏色,只怕要是他額上那金色的發冠。說是冠不如說是發飾更合理些,因為它不是正式的發冠。從發後攏著兩道金色的弧線到額前,像是兩條盤在他發間的金蛇,墜在額間一粒紅寶石,熠熠柔亮。

    他的人,他的氣質,都凸顯著傲然風骨,唯獨這額飾,華麗的令人驚歎,輕易的在那冰寒的身姿中耀眼,奇異的閃爍,卻又是那麼美麗的點綴,亮了那冰冷,有了唯一的溫度。

    楚濯霄嗎?

    “清風暖日閣”的大宮主?令江湖風雲變色的人物。

    只看容顏,怎麼都無法與那一劍光寒黑道盟的人聯繫在一起,他太俊美了,俊美到讓她無法相信身邊那平凡無奇的楚濯漓會是他的親兄弟。但若感受他身上無鋒蘊芒的氣勢,則一切都那麼的合理,那麼的讓人信服。

    目光緩緩下落,停留在他的手上,確切的說法是,停留在他手中那柄黑色的劍上。

    黑如墨,劍無鋒,卻有種淡淡的金色的光芒在兩側流轉。劍柄,劍脊上,古怪的人形圖案密密麻麻遍佈,精緻的令人挪不開眼睛。

    只一眼,她腦海間暫態劃過一個名字——“驚雷”

    沒錯,傳說中“琴劍雙絕”中的“驚雷”劍,正是這般的模樣,那隱隱流光,華彩凝韻,絕對是其他劍仿冒不了的。

    “驚雷”“雪魄”本為一對,從不分離,如今“驚雷”現世,“雪魄”又在哪?

    才思及此,身上頓感兩道冰寒目光掃過。

    抬眼,對上那鋒芒眼神,果然不出所料,那雙眸子中滿是清冷淡漠,看不出一絲感情。

    明明是互相看到了對方,那眼瞳中的身影,卻那麼遙遠,彼此都在推拒,疏離。

    兩名小童快步走到他的面前,雙膝一軟跪倒,低低的垂下了頭,“大宮主。”

    冷光掠過,兩人身體不由自主的瑟了下,不敢說話,身上沾染著血跡斑斑,肩頭的傷口還流著血,也不敢去捂一下。

    “知道哪錯了嗎?”聲音很冷,不染半分情緒波瀾,“一人一條胳膊,自己卸了。”

    無情的話語,兩小童的臉上卻透出一絲輕鬆,齊齊的舉起手中的匕首,朝著肩頭揮落,不帶半點遲疑。

    “等等。”暖暖的聲音,沒來由的散了寒涼,瘦弱的手腕在空中擺了擺,下面的話還未出口,已是輕輕的喘息了。

    那冰冷的氣勢便在這小小的動作中散了,掌心貼上楚濯漓的後背,聲音不自覺的柔和了,“我知你又要說是自己的任性舉動,與他們無關是嗎?”

    “本就如此。”他仰起臉,月光落入他的眼中,更加溫暖柔媚,“若不是我的命令,他們怎敢私自出宮?”

    “我曾下令,所有與你有關的事都需我同意,僅這一點就該死。”楚濯霄冷然,只是話語已不再堅持。

    “有人在呢,看在他們拼死的份上,是否也該……”話到這裡,忽的凝住,喘息聲變的急促。

    黑色的人影蹲下,手中的藥丸快速的送到楚濯漓的面前,手指連連掠過他的穴道,“這次依了你,只是下次先與我說,我不想再看到有今日的事情發生。”

    輪椅上的人恬淡的笑了笑,路旁的桃花輕輕搖曳,簌簌落了花瓣,沾染上他的發端,輕輕滑落手指間。

    平靜的望向單解衣,他極慢的頷首,凝絕的聲音裡憋出三個字,“楚濯霄。”

    單解衣的目光從楚濯漓手指間那枚花瓣上抽回,平和淡淡,“單解衣。”

    沒有寒暄,沒有虛假的客套,沒有名號的震天響,彼此交換一個名字,再無話。

    “還不過來伺候二宮主。”冷眼掠過地上的兩人,楚濯霄一聲命令中小童飛也似的從地上爬起,還不忘沖單解衣感激的作揖,可見教養之好。

    “就是因為有你,他們才如此肆無忌憚。”楚濯霄放開手,轉首看向地上受傷的刺客時,短暫的平和瞬間收斂,又恢復了那冰冷刺骨的鋒利,一步步踱向他們。

    每一步,都踏著殺意彌漫;每一步,都踩著氣息冷冽;

    一步、兩步、三步……

    他的腳步很輕,輕的根本聽不到聲音,但是那腳步,卻似踏在人的心頭,沉重的踏碎人堅持的意志。

    如此氣勢,令人折服。

    如此無情,令人膽顫。

    地上的人艱難的動了動,方才楚濯霄的脫手一劍,除了震斷他們手中的劍外,同時也震裂了他們的虎口,震散了氣脈。

    一招之下,劍陣破,人倒地,如此訓練有素的殺手,不及對方一招之敵。

    “你們是‘無命樓’的人?”楚濯霄站在他們面前,冷冷的語氣中是肅殺的揚起,氣息鎖著面前的人,目光中沒有半點生氣,仿佛眼中的,盡皆是死人。

    “無命樓”顧名思義,早已將命賣了出去,不屬於自己。江湖中獨特的殺手組織,只要有錢,任何任務都接。不問緣由,不理恩仇,只認錢不認人。

    他們不過問雇主的任何訊息,也不問追殺者的身份地位,只要錢付清,雇主給一個地點,立即出手。

    這樣,即便落入對方手中,他們也透露不了半分雇主的訊息,因為根本不知道。

    更因為……

    他們在出任務前,早已服下了毒藥,若不能安然歸去,時到毒自發,亦是沒有辦法再逼問。

    若想在毒發前刑訊逼供——“無命樓”中都是無命的人,談何容易?

    單解衣知,楚濯霄更知,他根本就沒有逼供的意思,而是漠然的舉起了手中的“驚雷”。

    地上的幾人面色平靜,目光中死氣沉沉,不驚不悲,不逃不怒,仿佛是在等待著風起花落般從容。

    “敢動‘清風暖日閣’,想來是你們樓主也安穩不了多久。”楚濯霄輕輕的笑了,凝結的萬載寒冰忽然碎裂了,那如玉的笑容身後,桃花枝頭輕輕擺動。

    如果有人懷疑他和楚濯漓非親兄弟的話,在看到這個笑容後,必然也想掐死自己。那種剎那花開的俊美,太像太像了。

    若有不同,也只能說,楚濯漓是春回大地,暖陽臨身的和煦;而他,則是冰蓮花開,抖落滿身風雪,依然是冷冽淒淒,更加可望而不可及。

    “我,楚濯霄立下誓言,三個月內必定蕩平‘無命樓’。”他的劍揚起在空中,青芒在劍鋒上吞吐。

    “咳咳……”當劍起時,輕輕的咳嗽聲也同時響起,楚濯漓手捂著口,蒼白的指縫間紅色沁出。

    寒風掠過,黑色的人影已回到輪椅邊,眉頭緊蹙,“漓,你沒喝藥。”

    楚濯漓說不出話,只是輕輕的咳著。

    彎腰,他抱起輪椅上的人,瞬間飄出數丈遠,兩名小童再度對單解衣行了個禮,飛快的跟了上去,四人眨眼間消失在視線中,無人去管地上倒下的殺手們。

    一夜的追蹤,換來這個結果,單解衣也沒有過多的惱怒,只是望著黑沉沉的夜空,若有所思,這才悠悠然的蕩回了“藍衣坊”。

    早過了三更,“藍衣坊”中也是燈火寂寥,零零落落的幾處房間還亮著,其中一處,便是樓傾岄的房間。

    悄悄的推開樓傾岄的房門,樓公子手支著腮邊,臉上倦意滿滿,偶爾點一下,又很快的抬起,強撐著。

    他對面的椅子上,三人無聲的坐著。

    自從那日之後,他們更加的盡職,目光視線也始終牽掛在樓傾岄的身上,再沒有了當初的應付之感。

    仿佛是感應到了她,疲倦的公子睜開眼,清淩淩的目光中蘊著幾分溫柔,手指撐著桌面,想要起身,才動又沉了回去。

    兩人的目光無聲的交纏,在笑意中默默抽回。

    單解衣頷首,“三位辛苦。”

    她離開時沒有驚動旁邊房間裡的三人,在此刻看到他們端坐在房中,還是有幾分意外的。

    “姑娘終於回來了。”谷南暄儒雅的整了整衣衫,“這一夜讓我們好等。”

    這一句話,清楚的道出了他們的目的,他們竟是在等她?

    谷南暄展開手中的宣紙,面色肅整,“這是我復原的圖,各位掌門的意思,給姑娘過目下。”

    那日被取走的畫像嗎?

    單解衣的目光停在紙上,耳邊谷南暄的聲音傳來,“谷某能力有限,實在無能為力復原容貌,唯有這裡著墨過多,才勉強推斷出一些。”

    大片的黑色,應是發色渲染,在那黑色的中間,幾處斷開,勾出了兩道弧度的線條。

    谷南暄手點著宣紙,“我在這裡看到了黃色的暈染,應該是發冠,可又不像是男子的發冠,倒像是女子的發飾,但從發至肩下來看,又不像女子,還有……”他的手指點在額中的位置,“這裡透紙的是一點朱砂痕跡,不知道是什麼。”

    他不知道,她卻知道。

    因為就在剛剛,她還看到了相同的發飾,那一點朱砂的痕跡,不正是額飾垂下的那粒寶石嗎?

    如此特別的發飾,金色的弧度,妖異的蛇形,正是楚濯霄頭上帶著的發冠。

    “若姑娘見過或者遇到這樣的人,務必告知。”谷南暄深深一禮,身後兩人同時重重抱拳。

    單解衣淡淡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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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4 10:02 PM


第二十章 傾岄暗鋒楚濯漓

    一大早,單解衣就帶著樓公子出了門,情人間親親秘密的姿態,阻止了暗中所有保護的跟隨。

    她那日的強勢姿態,顯然已給了各門派一個無聲的提示,有她在的時候,樓公子身邊不需要任何其他多餘的保護或者是監視。

    是尊重也好,是敬畏也罷,至少某人不用再黑著一張臉表達他欲求不滿下的怒意。

    “你昨夜……”他哼哼唧唧的聲音欲言又止,朗眸中的不滿卻毫不掩飾,“去哪了?”

    這種狀態,從昨夜她回去後就一直存在,昨天他雖然壓抑了,但是無言的沉默已經透露了他的心思。

    有時候,連她都恍惚了錯覺,她與樓傾岄之間那種界限,在慢慢的朦朧慢慢的淡化,身份的差距在一點點的消失,不是漠不關心,不是謹守身份,而是任意妄為。

    會問,代表介意,于她而言沒有因為侵犯了私密而不悅,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心頭縈繞。

    有時候,探究只因為在乎,會被人在乎,也是一種幸福。

    “去尹府大宅看看。”她的解釋,似乎也在印證著他不同的地位。

    “找男人吧?”他的眼神因她的解釋而柔和,聲音卻強硬,湊上她的耳邊,“還是那楚公子。”

    她愣了愣,樓公子眼神裡寫著幾分妒意,“我聞到了他的味。”

    是了,楚濯漓寸步不離藥盞藥丸,身上彌散著濃烈的藥味,她出手相救,應是沾染上了吧。

    這,哪逃得過身邊人的鼻子。

    “既知道是他,就知道我不可能有私情。”她苦笑,“那不是太殘忍了?”

    楚濯漓的身子有目共睹,她要還有什麼想法,就有些饑不擇食了。

    “你若有想法,豈不是我無能了?”他眼中黑瞳如星,笑聲輕哼,像那湖邊被風吹皺的池水,層層疊疊蕩漾。

    他的笑,不是平日裡完美無瑕的表像,而是真正從唇邊一直延伸到了眼中,帶著幾分欣慰幾分溫柔,凝結在眼底,慢慢飄散。

    她對他,不是客氣,而是尊重。

    因為在意而尊重,他笑,因為他懂。

    “想去哪走走?”她挽著他的手,語聲裡有她也未察覺的親密。

    “是真問我嗎?”他聲音透著了然,“還是你已定了去處?”

    “不管是什麼,你都不會讓我丟下,不是麼?”說話間,她已站在一家店鋪的門前。

    “知道就好。”他看著店鋪中一面面的銅鏡,不解,但沒有詢問。

    “想知道為什麼嗎?”她食指拇指拈著豎在他的面前,兩指間飄飄晃晃著一根羽毛,笑意盈盈。

    伸手拿過她指間的羽毛,樓傾岄皺眉看著,思慮間單解衣已出了店門,手中大小銅鏡數枚,帶著他朝著城外行去。

    他把玩著手中的羽毛,挑起一側的眉頭,“黑色的?”

    “準確的說,是烏鴉的。”她嘴角噙著笑容,“綠烏鴉的。”

    “那夜出現過的綠烏鴉?”樓傾岄疑惑開口,拈著手指間的羽毛仔細端詳,“可這是黑的。”

    不等單解衣解釋,他猛然醒悟,“磷粉?”

    贊許的表情凝在她的眼底,“或許說叫熒石粉,將熒石擦成粉末,撒在烏鴉的身上,白天還是黑色的烏鴉,夜晚一旦照射過月光後,熒石粉亮出碧綠的顏色,那烏鴉就是綠烏鴉了。”

    “那你白天怎麼找?”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也越來越偏僻,樓傾岄看著前方石塊堆積的山崗,就連笑也笑不出來了,“亂葬崗?”

    “這裡,才是烏鴉的活動區麼。”她笑笑,“烏鴉是群居的動物,要想找到它們的老巢,就要從這裡下手,然後順藤摸瓜,看看是什麼人在背後養著它們。”

    “你知道嗎,烏鴉有一種很奇特的習性,就是喜歡亮閃閃的東西,只要是亮晶晶的,就會帶回巢穴中,只要到時候高處遠眺,尋找出烏鴉的窩並不艱難,再之後……”她沒有將話說完,只是含笑望著他。

    他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銅鏡,“再之後就是守株待兔對嗎?”

    “啪……”銅鏡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在小小的土崗上遠遠傳開。

    樓傾岄握著手中的銅鏡,驚詫的看向單解衣,兩人的目光相觸,同時望向前方不遠處。

    一襲白衣,兩輪木椅。

    男子和煦頷首,有那溫暖的笑容,就連這淒慘之地,都變的多了幾分人氣。膝頭的皮裘依舊,白衣飄飄依舊,在風中輕輕搖擺。

    楚濯漓!

    “看來,有人饑不擇食了。”樓公子小小的哼聲只有他們兩人聽到,“難道你想告訴我,這是巧合?”

    當然是巧合,只是這巧合背後,是強大的猜測與判斷能力。

    “楚二宮主,好心智。”她由衷的一聲讚美。

    “單姑娘,好謀略。”輪椅上的人回以同樣的讚賞。

    “比不上楚二宮主。”這不是恭維,而是真心話。她親自探過“尹府”,巡查過各種痕跡,而楚濯漓顯然是靠自己強大的思維做出了和她一樣的定論,僅憑這一點,就值得她佩服。

    楚濯漓則是爾雅的擺擺手,“‘清風暖日閣’也有眼線,也有無數資訊傳遞到我手中,您則是靠自己一人的判斷,濯漓不如您。”

    “‘清風暖日閣’也對‘桃花流水’有興趣嗎?”單解衣清幽開口,遙遙看著楚濯漓。

    “當然。”楚濯漓對望單解衣,陽光在他的發間滾動,流動著七彩的光暈,“鳳凰公子半曲‘桃花流水’令濯漓怦然心動,怎會沒有興趣?”

    “那是,楚二宮主身體可好些了?”單解衣客套寒暄,不疾不徐的慢悠悠說著,這冷冰冰涼颼颼的亂葬崗因為兩人間的優雅,平添了幾分文人墨氣和華貴。

    面容雖然依舊慘白,卻不似昨日那種氣若遊絲的咳血之態,楚濯漓語笑輕柔,“多謝姑娘關心,昨日之恩濯漓還未曾言謝。”

    “客氣。”

    “應該的。”

    兩個人,隔著小坡山崗,隨意的聊著,無形的默契感在隱隱的流動。

    遠處的黑色影子在樹梢上落下,小心翼翼的四處張望了下,忽的展開翅膀,長喙啄起一片銅鏡,撲騰的展入空中。

    逐漸,更多的烏鴉跳了下來,叼起地上的銅鏡碎片,悉悉索索的飛走。

    “解衣。”半晌沒有說話的樓傾岄,忽然貼上了她的耳畔,“你知不知道烏鴉的另外一種習性?”

    “什麼?”轉臉中,他的唇柔柔擦過她的臉頰,曖昧的停留在唇邊。

    “我聽說,烏鴉的求偶很特別。”他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見,“通常都是雄鳥銜了食物在雌鳥身邊,若是雌鳥有意,便張嘴任雄鳥哺了,是不是?”

    他手指繞著單解衣的髮絲,唇似桃花瓣,“不知道解衣什麼時候,也接受我的食物呢?”

    話鋒隱隱,眼神也是隱隱,似有若無的飄向不遠處的楚濯漓。

    她握著他的手腕,似笑非笑的睨了眼樓公子,“我記得,我喝了某人的酒。”

    一句話,笑了傾岄,醉了春風。

    地上的銅鏡碎片都被銜走了,單解衣沖著楚濯漓抱拳,帶著樓傾岄離去,方才舉步,楚濯漓暖煦的嗓音溫潤而至,“樓公子,雄烏鴉求偶用的是嚼碎的青蟲,您對這個也有興趣嗎?”

    陽光下,白衣少年衣袂飄飄,端坐中,笑融冰雪,溫暖的目光中,流露一絲小小的淘氣,這個年紀本該有的淘氣。

    樓傾岄輕抿了下唇,回應了一個平靜的微笑,與單解衣腳步悠然的離去。

    兩人漫步街頭,神情輕鬆,卻是長久的安寧,始終保持著沉默。

    在沉默中,終於還是單解衣先開了口,“我與楚濯漓沒有什麼。”

    “我知道。”樓傾岄隨意的口吻中有一絲認真,玩笑斂盡在眉眼間,“即使我不瞭解他,可我瞭解你。既瞭解,又怎會放在心上?”

    “那你為何每次故意在楚濯漓面前表現的醋意十足?”她信他的靈秀,也信他的機敏,只是猜不透背後的意義。

    “我不信他而已。”樓傾岄要笑不笑,眼神蘊著深意,“優雅的病弱公子,總是讓人分外憐惜的,即便不動情,也不忍心拒絕什麼要求,不是麼?譬如今日,出現的人若不是楚濯漓而是別人,解衣是否也會如此輕描淡寫的放過,還是調查他們背後的目的?”

    “我從未覺得他簡單過。”單解衣呼出一口氣,“從他出現的那日起,我就一直在想,他的目的是什麼?‘清風暖日閣’隨手可以送出‘鳳凰琴’的手筆,楚濯霄驚風動雷的武功,真的需要窺視那半本曲譜嗎?”

    “今夜,你是否要去查找烏鴉的巢穴?”站在街頭,他眼露溫柔。

    “是。”這個回答,意味著不能帶著他玩鬧,而是探求真相的執著。

    “解衣。”樓傾岄清雅卓然而立,淺淺的笑容中不自覺流露的貴氣,“我聽聞雌烏鴉一旦接受了雄烏鴉的感情後,是一生一世不變,不會再為其他所吸引的,不知道是不是?”

    “是。”她緩緩解下腰間的香囊,仔細的系上樓傾岄的腰間,“等我回來。”

    “好。”他目送著她的人影晃過街角,無聲的消失在人群中,這才轉身進了“藍衣坊”。

    單解衣的人影,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尹府”旁,確切的說,是“尹府”旁的那座佛塔,也是那日她與樓傾岄看熱鬧之地。

    早猜到,烏鴉的巢穴不可能離這“尹府”大宅太遠,卻不曾想就是在眼皮底下,她在廢棄的佛塔中小心翼翼的行著,看著日暮漸黑,月光順著破舊的佛塔邊照射進來,塔中某些巢穴裡的羽毛,開始閃爍起熒綠色。

    黑暗中的她,笑了。

    手指拈起地上散落著的碎屑,精細的糧食從指縫中流下,那雙靈魅的雙瞳悄然的眯了起來。

    這烏鴉,確是人為訓練操縱的,只是不知那操縱的人,今夜會不會來?

    人影無聲,飄落在塔沿上,隱沒在塔身的陰影處。

    月上中天,衣袂破空,一道灰色的人影由遠至近,朝著佛塔縱躍。

    來了……



第二十一章 交手濯霄,獨救傾岄

    那人站在佛塔邊,仔細的盯著四周望瞭望,低頭蹲下,抹了抹塔延上的灰,確認沒有腳印後,才飄然進入。

    手中的小囊中細細的玉米粒撒下,抿唇,哨聲在佛塔中響起,撲簌簌的翅膀扇動中,烏鴉擠成一團,圍繞在他身邊,快樂的啄著地上的玉米,大膽的甚至跳上了他的肩頭,手臂,在掌心中啄著。

    他手指勾著鳥兒的小腦袋,烏鴉在他手心中廝磨,親昵又可愛。

    又撒下一把玉米粒,空蕩蕩的佛塔中響起幽幽一聲歎息,在鳥兒啊啊的叫聲中,他將囊中的玉米粒抖盡。

    他背對著月光,單解衣只能看到一個灰色的背影,在烏鴉的跳躍中憐愛著它們。

    靜靜的等待,不忍打斷這安寧又快樂的一幕。耳邊,忽然捕捉到小小的聲響,或許說,不是聲音,而是身體的感應。

    一抹金色閃入眼底,還有豔麗的紅寶石。

    中午才遇楚濯漓,夜間又逢楚濯霄,是緣分也是意料之內的事。

    冰冷的眸子在看到灰色的人影后,閃過一縷殺意,他很聰明的垂下了眼瞼不讓對方察覺到,卻逃不過對面單解衣的眼眸。

    灰衣人依依不捨的站起身,看看地上跳躍的小傢伙,猛然轉身躍入空中,衣袂揚起,遠去。

    才動,楚濯霄捏著“驚雷”劍的手緊了緊,眼神眯了起來,另外一隻手微抬,指尖勁氣彈射而出。

    “呲……”指勁透出,打上的卻不是灰衣人的背心,而是一枚小小的瓦片,瓦片在與他指勁相觸的剎那,阻擋了他的力量,墜落。

    就是這瞬間的阻擋,灰衣人已遠去。

    在楚濯霄剎那冷寒的目光中,單解衣翹了下唇角,閃入風中。

    腳步剛起,身後風聲掠到,冷冽的風聲扣向她的肩頭。

    掌心從肩頭晃出,“啵……”掌風相觸,空中揚起餘波蕩漾,借著力量飄起,單解衣空中輕巧轉身。

    目光相對,單解衣看著自己的掌心,“楚大宮主,這何必?”

    他沒有盡全力,這一掌阻止的,不過是她的去勢,就如同她剛才彈射的那片小小的瓦片。

    “是你先動手。”短短幾字道盡心思,不為其他就只為報復剛才那瓦片的阻擋。

    冷冷的氣勢縈繞周身,淡漠的語氣,並沒有過多悸動的眼神,於他而言並不在乎對手是誰,只要沾惹了他,就敢反擊。

    一如昨夜,他對“無命門”放出的話,敢碰他的人,他就敢滅人滿門。

    單解衣也不惱,“楚大宮主不認為,不打草驚蛇的追蹤,更容易探知對方的老巢嗎?”

    楚濯霄的眼角在月光下,她這才發現,那是斜斜挑起的弧度,非常漂亮的桃花眼,漆黑的眸子中,透著絲絲淡淡的憂鬱,只是這些光芒都被他周身的寒意掩蓋,若不是如此近距離,極難看到。

    “我寧可抓來,分筋錯骨之下,還有誰會說假話?”他冷笑,不屑。

    或許,誰都沒錯,只是方法不一樣而已。

    她更周全,他更直接,目的相同。

    “如今,我也追不上,你也沒抓住。”她攤開手掌,無所謂的聳聳肩,“散了吧?”

    楚濯霄冷然盯著她的臉,“不管你是誰,只希望下次,你不要再阻我行事。”

    “難說。”單解衣笑笑,少見的無賴表情,“你若擋我,只怕今日之事會再重演。”

    她不是楚濯霄將強硬執著寫在臉上的人,但她也有自己行事的風格,不喜被他人介入,不喜歡為他人引導。

    骨子裡,他們都是一類人,只是表現的方式不同而已。

    楚濯霄深深的望她一眼,沒有多餘的話,轉身掠去。

    望著楚濯霄遠去的背影,她臉上的輕鬆在慢慢的隱去,遠眺著灰衣人消失的方向,凝重在眼中浮起。

    她輕易的頓住腳步,甚至不惜與楚濯霄對峙,並非不想追蹤,而是她在那灰色的身法中,看出了來者的身份。

    一折三變的身法,那是“點蒼”著名的身法,猶如門派的烙印,那風中的姿態,不是李端又是誰?

    他,可是“桃花流水”的守護者,是正派選出的最值得信任的人,怎麼會……怎麼會……

    那夜大宅中,綠烏鴉出現的時候他也在當場,那他又是如何操縱那群烏鴉的呢?

    快速的飛馳,從樹梢上一掠而過,城中行走的打更老頭,在冷風劃過頭頂時不自覺的仰首看看,卻只見月空星瀚。茫然的縮了下脖子,繼續自己手中的工作。

    當梆子敲到第三下的時候,單解衣的腳步,已落在了“藍衣坊”高處的屋簷上。

    樓傾岄的房間裡,漆黑。

    沒有燭光,只有敞開著的窗戶,在風裡擺動晃悠。

    穿過的風,揚起了紗幔層層疊疊,也揚起了濃烈的血腥氣。

    心頭,猛然震了下,她伸手撩簾的剎那,手指竟是顫抖的。

    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在嗅到血腥氣的瞬間,整顆心狠狠的一抽,緊的差點無法呼吸,接著就是無邊的下墜,下墜……

    眼前,是分手時,那如月明媚的笑顏。

    “傾岄。”從容的表情終於變了,單解衣一聲輕呼,閃入房中,擦亮了手中的火摺子。

    房中,沒有半點人的氣息,只有更加濃烈的血腥味。

    床榻上,無人。

    桌邊,沒有熟悉的傾世容顏。

    只有地上,橫臥著一個人影,早已沒了生命的氣息。

    她的喘息漸重,毫不猶豫的蹲下身體,手中的火摺子因為這猛烈的動作,舔過她一縷垂下的髮絲,嘶嘶拉拉的焦了一縷,她也未覺。

    這些年,早已沒什麼事能讓她失去控制力,但是此刻,她已慌了。

    當手指探上人影的肩頭,她忽然長長的吐了口氣,恢復了她一貫的冷靜自持。

    灰袍,木簪,消瘦的身形,這一切的一切,都和樓傾岄有著太大的差別,而她早該發現的,是什麼左右了她的判斷力,是什麼讓她心亂了,她沒有時間去想,只知道樓傾岄不見了,而剛剛還在追蹤的李端,已經橫屍在樓傾岄的房中了。

    身體猶溫,可見才死去不久,翻過李端的身體,頸間細長的血痕觸目驚心,她的手指探出,李端懷中的鐵匣早已不見了蹤跡。

    是有人殺了他,帶走了樓傾岄嗎?還是……

    她站起身,目光轉向樓臺邊。木質的欄杆雕花紅漆上,一隻黑夜蝶靜靜停留,扇了扇翅膀,忽的飛去。

    單解衣腳尖微點,追蹤而上。

    就在她身體掠出房間的一瞬,大門猛的被推開。

    腳尖點上欄杆,紫色的裙擺展開,下擺沾染的血跡森森。她回首,正對上陶涉和谷南暄驚詫的目光。

    兩人驚愕,直到她人影消失,才猛然發現地上的人影……

    黑夜蝶,顧名思義,喜歡在夜晚出現,黑色的翅膀上兩邊各有三個小小的黃點,若不是仔細看,極容易被忽略。

    因為這種蝴蝶,極愛一種叫“夜曇花”的花粉,這種只在黑夜中開放的花香氣濃烈,久久不散。而她下午在樓傾岄腰間別下的香囊中,放的就是“夜曇花”的花粉。

    她追在風中,表情略微有少許輕鬆。對方既然沒殺樓傾岄,那他暫時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可是對方這行為,是為了曲譜嗎?

    蝴蝶越飛越輕快,她的腳步卻越來越小心,眼邊風景重重,青山遠隱,山風森冷。

    眉頭,漸緊。

    山頭視野開闊,極難隱藏行跡。

    落在樹梢,她不敢再靠近,只能看到兩個身影,站在山巔。

    一道人影,全身裹在黑色沉沉的斗篷中,一頂碩大的斗笠將容貌完全的遮掩,身形亦是無法判斷,“將‘桃花流水’默出,我便放你回去。”

    青衫飄飄,男子清朗的笑聲帶著不屑,雙瞳閃爍,“我若默出‘桃花流水’你還會放我回去嗎?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不是該直接殺了嗎?”

    “你默,我便放你。”男子的聲音很低,刻意的沙啞。

    搖頭,揚起了髮絲,“第一,為了活命我不會默;第二,我便是默了你也不能判定是不是真的,只怕也不可能隨便放過我,你當我會信你的話?”

    斗篷中人哼哼冷笑,陰森森的。

    “不默,我依然有辦法對付你。”他手緩緩抬了起來,“錯了你的筋脈,就是江湖好漢只怕也扛不住幾個呼吸,我就不信你個養尊處優的小倌,能有多硬的嘴!”

    他步步向前,樓傾岄腳下不由自主的退了下,又忽的站住。

    身後,懸崖萬丈,已無退路。

    黑色的蝴蝶翩翩飛舞,介入了這無形的緊張中,翅膀一收,落在了樓傾岄的腰間。

    男子的手頓了頓,沙啞的聲音輕輕吐出幾個字,“黑夜蝶?”

    當這幾個字出口的瞬間,單解衣再也無法隱藏,身法展至極致,撲向樓傾岄的方向。

    她聽到了那短短幾個字中的殺意,感受到了斗篷下人彌漫的殺氣。

    但是太遠了,也太突然了。

    她完全沒想到,對方可以在急切的逼問“桃花流水”曲譜之下,僅僅因為黑夜蝶的出現可能帶來了追蹤者,就立即痛下殺手。

    人在空中,她眼睜睜的看著那掌推上樓傾岄的胸口,看著頎長的人影被推離懸崖,如流星般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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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5 12:06 AM

本帖最後由 shela1216 於 2012-5-5 01:04 A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月入心扉

  借著推上樓傾岄的力量,黑色的人影側飛,斗篷揚起在空中,像極了一隻夜梟,空中陰森的笑聲不斷,一聲接一聲。

  她無暇看,目光只是鎖著一道影子,飛在空中的青色影子。

  她知道,空中有道掌風打向自己,沒有迎擊,沒有躲閃,生生的受了這掌。

  背心猛然一震,氣息淩亂的她喉嚨間腥氣翻湧,身體更快的墜落,唇邊,卻是一縷微笑。

  要的,就是這一掌的推動。

  青衫人影撞上崖邊凸起的石塊,背後完全沒抵抗能力的擦過嶙峋的石塊,再度墜下。

  她看到,那雙星子雙眸,在望見她的時候,笑了。雙臂張開,似無懼那即將到來的死亡,更似想要雙手擁抱她。

  就是這擦撞,緩了緩他的墜勢,單解衣腰間的紫紗飛去,卷上樓傾岄的腰身,右手打上崖壁。

  一下,又一下,碎石飛濺中,兩人墜落的速度漸慢。

  眼見著崖底在望,單解衣單臂抽起腰帶,右手運氣直插崖壁。勁氣揚起,崖壁上頓時出現五個小窟窿,手指扣上崖壁,另外一隻手,摟上了樓傾岄的腰身。

  兩股力道在身體裡激蕩,引動了身體裡剛剛被打散的真氣,一口血噴出,灑在面前的崖壁上。

  她所有的力量將輕功展至極致,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害怕,害怕如此遙遠的距離,自己會追不上他。

  只有這溫熱在手中的觸感才最為真實,真實的訴說剛才的驚心動魄。

  那雙溫潤的瞳,靜靜望著她,深邃的瞳光,似乎要將她全然的印在心中,“解衣還好嗎?”

  “還好。”冷靜的開口,壓制著丹田裡蠢蠢欲動的氣息。

  她是不能盡全力的,否則她將壓制不了丹田裡那股力量的反噬,可是剛才,她忘記了。

  很快,丹田中淩亂的氣息就在她強大的內力之下,蟄伏了,她擁著樓傾岄的腰身,“傾岄還好嗎?”

  話問出口,她就察覺到了不對。按在他後腰處的掌心,濕漉漉的。

  他臉上的血色漸漸退去,唯有目光溫暖,“還好。”

  她要信他才怪,手中力量鬆開,單解衣飄落在地,此刻的樓傾岄腳步虛晃,站也站不穩了。

  幾乎是半抱著他,尋了塊平坦的地方坐下,單解衣迅速的放下他。那襲青色的衣衫後面被摩擦的破爛不堪,皮肉翻卷猙獰的傷口,從後頸一直到腰身,全是擦傷。血漬佈滿了她的手掌。

  剛才那擦撞,比她想像中更嚴重。

  尖銳的石子割開了他的肌膚,傷了他的筋脈,否則不可能有這麼多的血,眨眼間那青衫就成了黑色。

  “我給你上藥。”她的手指點上他穴道,試圖止血。只是當那勁氣透入他身體後,一縷不正常的寒意從他的筋脈裡跳出。

  “你哪裡還受了傷?”話出口,腦海中突然跳出一個畫面,他被打下懸崖前的畫面。

  想也不想,她的目光轉向他的胸口,此刻的樓傾岄,唇色轉向淡淡的紫,整個身體不住的輕顫。

  雪白如玉的胸膛上,三個黑漆漆的小洞,看不到暗器,只有黑色的血一點點的滲出,若不是她眼力極好,只怕就此忽略過去了。

  “混帳。”她低低的咒駡著。

  “第一次聽到你罵人呢。”樓傾岄扯了抹笑,伴隨著慘白著容顏,更顯淒美。他的手指撫上她的唇邊,顫抖著擦去她唇角殘留的血漬,手指寒涼如冰。

  不過短短的時間,別說他的手,除卻她掌心溫暖的部位,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是冰冷的。

  “這是‘凝脈針’。”單解衣的手緊握,指甲掐著手心的肉,氣息中第一次有了殺意,“‘百魅堂’的藥。”

  終於明白,楚濯霄在面對“無命門”時的話語,當自己在意的身邊人安危成為別人金錢砝碼的時候,真的會有將他們徹底滅絕的衝動。

  保護,不是守衛就有用的。

  “是不是解不了?”他的聲音不自覺的哆嗦,氣息中吐出的都是絲絲縷縷的寒氣。

  “你信我麼?”她的氣息一點點的渡進他的身體裡,探索著。

  “信。”那雙眼眸始終溫柔,“但是你不許瞞我。”

  “‘凝脈針’,是一種極細的毒針,進入筋脈後,順著血脈行走,所過之處血流變緩,筋脈凝滯,而寒毒就慢慢將所有血液凍結。”她對上他的眼,“我會替你將針逼出來,但是你也需答應我一點。”

  “撐著,是嗎?”他的腦袋靠在她的肩頭,身體不住的顫。

  “是。”她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著他背心處的傷口,“我不能給你上凝血的藥,因為那會加劇‘凝脈針’的效果,而我逼針,就是加速你筋脈的運轉,不讓寒毒發揮作用,相對……”

  相對,也會加劇他傷口的血流速。

  她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求他撐著。

  “放心吧,我不會死的。”他冰涼的唇貼在她溫熱的耳邊,“你一直孤單,我怎忍讓你再一次寂寞著?”

  他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她一直都明白在心底的話,他們都是寂寞的人,在寂寞中虛度著日子,靈魂深處的吸引,正是那份同樣的孤獨。

  手中的力道加劇,他被凝冷的筋脈開始快速的收縮,托在他後腰的手感受到了溫熱在滑下,溢滿她的手背,“傾岄,和我說話,不許睡。”

  “好。”他窩在她的懷中,不因筋脈回暖而熱了身體,反變的更加冰冷,哆嗦,她知道,那是失血過多的症狀。

  “解衣,是大家女兒吧?”他輕輕問著,一聲歎息,“不是大家,不會有如此教養,這騙不了人的。”

  那一聲歎息,冰涼的不是氣息,而是她心底的弦,再度被勾起,幽咽。

  “解衣是嫡出,將來的家主,是不是?”他的聲音漸弱,到後面幾是聽不清楚,而她的手背處,已被溫熱完全覆蓋,凝結了粘稠。

  他的身體在懷中逐漸沉重,完全靠她手臂間的力量才能坐住,而他身體裡的‘凝脈針’還有數分才能到達穴道邊。

  “傾岄連這個都知道了嗎?”她望著月光下的如玉容顏,輕吻上他的臉頰。

  “我說過,我懂你。”他似已無力笑了,只有那雙眼彎了彎,像兩弧新月,“因為我與你親密的時候,你放任的瘋狂,絕不是……表面上……隱忍淡然……的性子,所以……我猜的……”

  話至此,他的話語已徹底模糊,她重重的摟上他的腰身,將他所有的重量貼上自己,“給我撐住。”

  白玉胸膛微微起伏,髮絲垂滿她的肩頭,“唯有大家的教育,才會逼人忍了性子……才會有處處從大局考慮的……想法,要做家主的人……是不能任性的……你很累吧?”

  “凝脈針”已到了穴道邊,她不敢用猛勁逼,只能一點點用真氣包裹,慢慢衝開他的穴道。

  累?她已習慣了。從未有人問過她願意不願意,從未有人問過她累不累,自小這就是被灌輸在腦海中的責任,必須擔當的責任。

  “被人尊重……卻從不被關心……你寂寞,被人關注……卻從不尊重……我也寂寞。”仿佛,有溫熱的水光在她肩頭,沁透了薄薄的衣衫。

  “解衣既是家主,怕是……”在針尖透出肌膚的一剎那,他的聲音頓了頓,忽然變的清晰,“娶夫了吧?”

  她氣息頓了下,那剛剛透出的針尖又縮了回去,她收攝心神,慢慢的吐出勁道,這一次針平平穩穩的從肌膚下逼出,“這也是猜的嗎?”

  “這是常理好嗎?”他的聲音仿佛是看透的笑,內中又有絲絲無奈,她聽得出卻無法改變的無奈。

  家族的責任,娶夫的責任,是常理,是無法抗拒。

  “他懂你嗎?”

  她未答,而是微微閉上了雙瞳,將所有的精力放在他經脈的探索中,用她溫暖的氣息將所有的寒毒凝到穴道邊。

  唇,貼上他的唇,暖暖的渡著氣。

  他小小的勾上她的舌尖,似完全不在意生死,只在意這短短的片刻溫存。

  勁氣忽發,牛毫似的三根銀針從穴道中迸出,帶著三道黑血,彈射在地,她也終於吐出一口氣,平靜開口,“他對我很好。”

  短短五個字,道盡一切。不需更多的解釋,樓傾岄能懂。

  她的手指,再度掠過他背上被衝開的穴道,止住那血流的奔湧,雙手壞繞著他,“我給你上藥。”

  手指才動,卻被一雙冰冷握住,他的血綻放在兩人的手指間,粘膩。

  “解衣,讓我懂你。”

  讓他懂,縱然他能猜透,縱然他能明白,那是他的事,他要的是她的心,她將一切敞開,獨獨為他。

  “我想看到本性的你,想看到真正的你,不知該是如何的不羈放任。”他的雙目,比新月更美。

  笑容在唇邊,仍然是那平靜的語調,唯有一字,“好。”



第二十三章 情濃山巔

    月光,從山頭探出半邊,映照了半邊的山壁。

    一雙璧人坐在山坳中,靜靜望著天空,深藍色的天幕上,因那光柔柔的暈開,添了些許溫意。

    樓傾岄靠在她的肩頭,她手指握著他的掌心,真氣源源不斷的送入他的體內,揉散了藥力,驅散了山中的寒氣。

    他的眼,遙望著月,“解衣,你有這麼看過月光嗎?”

    “沒有。”她握著他的手,“少時,都在詩書武功中渡過了,沒人陪我看過月色,沒有如此靜謐的日子,這樣可是偷懶呢。”

    他幽幽的笑了笑,“那我比你好多了,日日都在偷懶中渡過。”

    “每天都是?”她有些小小的意外。

    “每天都是。”他微微動了下,眉頭不自覺的蹙了蹙,她伸手攬住他想讓他更舒服些,卻看到他強勢的伸手摟著她的腰身,從身後環繞著她的身體,下巴支在她的肩頭,“月色很美好,沒有陽光的炙熱,可惜缺了點溫暖,不過現在就很好了。”

    “我以為最有可能成為頭牌的人,不應該也是琴棋書畫都學的嗎?教坊怎捨得讓你如此清閒。”她微側臉,目光比這月光更清透,“還是說,那時的你不在教坊中?”

    “沒有人生下來就在教坊中的。”他平平靜靜的語氣中透出幾分澀澀的味道,“所以我喜歡在高處,接近明月的地方,看一夜都行。”

    “那我豈不是很幸運?”單解衣低首,看那交疊在自己腰間的他的手,“能摟明月在懷?”

    “我以為,你是掬明月在掌心的。”某人細細的笑著,若不是傷口的牽扯,只怕那笑聲將更大。

    “未做到,不敢說。”她回眸,笑望那雙眼。

    她的發,他的發,垂落一處,細細的纏繞了,烏黑透亮中再難分彼此。

    “願一生,能讓你解衣。”他歎息間,吻落無痕。

    淺淺的吻,含著她的唇瓣,逗弄般的輕刷,小小的廝磨著,齧著她的柔嫩,吮著她的清甜。

    她迎合著他的吻,感受他溫熱的唇尖慢慢侵入她的齒間,一點一點的探索,那柔柔的力量,也一點一滴的滲透在她的心間。

    不是以往烈火般的炙熱,慢的就像是冰雪融化,彼此交融著,在吮吻中無聲的傳遞著溫暖。

    他說的沒錯,她是寂寞的,在責任和家族的使命中,忘記了自己的本性,或者說,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樣的她才是真正的自己。每一個人都尊重她,因為她的地位,但是那種尊重是帶著敬畏,遠遠的不敢靠近。

    若說有,她昔日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信賴,只有那個人;可惜……

    “你怎麼會來這的?”她不忍他始終這麼堅持,環摟著他,身後貼著山壁而坐,“他擄你來的?”

    “嗯。”他淡淡的應著,平靜的望著那輪月光,“不過我知道你會來。”

    “若我趕不及呢?”想起入房時的心悸,想起追下崖時的瘋狂,平穩下來的心又一次跳的飛快,心頭的殺意再度浮了起來。

    “你會趕得及的。”他遙望月光,肯定的開口。

    “是他殺的李端?”她輕輕眯起了眼。

    樓傾岄有片刻的錯愕,眼中盡是不解,“什麼李端?”

    “他沒在你房中動手?”這一次換單解衣疑惑了,“保護你的人呢?”

    他疲倦的依著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據說尹府大宅鬧鬼,各派掌門都去守候了。”

    傾岄是獨自被人擄走的,李端不是那個人殺的,那他又是怎麼死的?在他們離去後,房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人花費如此大的心裡將所有的掌門調離,只為了抓傾岄,為何不趕緊離去?僅僅因為黑夜蝶可能帶來了追蹤的人,就放棄一切的將他打下山崖,未免放棄過大。

    太多疑惑,太多不解,她暫時也不想去問,能夠得回他,已是幸之又幸。

    “對不起。”她的嗓音晦澀,“我不該放下你一人。”

    她沒想到的是,自己以往對樓傾岄的保護,竟會讓各派掌門太過於相信她的能力,全力守在了尹家大宅邊。而她獨行獨斷的風格,卻成了他人利用的空當,輕易的將樓傾岄帶走。

    “你我之間,何需道歉?”他低低的嗓音,隨意間撩動她的心思,“究竟是誰拖累了誰,誰牽絆了誰?”

    若將命運系在了一根線上,若決定執意走下去,又何必在意是誰負累了誰,誰劫難了誰?

    “若你真想道歉。”那雙彎月雙瞳閃爍著淋漓水波,曖昧的眼神和口氣挑逗著某種事實,“下次讓我為你解衣。”

    單解衣輕聲笑著,早已習慣了他拿自己名字大作文章的揶揄,“我只知道,如果我們現在不回去,等到天光,你這樣子,就被路人看光了你破衣下的風景。”

    “現在就回去嗎?”他無力的靠著她,眼神中情思流轉,“我以為你會好好的照顧我,在這裡度過幾日兩人時光。”

    “再怎麼也是野外,怎麼都不可能有城裡的熱飯鮮粥好,如果可以選擇,我不認為留在外面是正確的決定。”她小心的將他背上身,“抱好,我要帶你上去。”

    他的手,從她的肩頭垂下,拈著她的髮絲,“我不介意。”

    “我介意。”她的聲音有些狼狽,“我不會做飯,你不怕餓死就在這呆著。”

    某人頓了頓,忽然揚起了笑聲,笑聲在這深深的峽谷中回蕩,回聲陣陣。

    她的藥一定不錯,否則他的中氣不可能恢復的這麼快。單解衣如是想著。

    笑聲似乎牽扯了傷口,他一聲悶哼,伏在她的肩頭,標準的樂極生悲,只有細細碎碎的呼吸聲,表達著他憋忍的艱難。

    她滕出一隻手,輕拍了拍他摟在自己肩頭的臂膀,“你似乎很得意?”

    “意料之外,你居然也有不會的事。”他的笑聲很有幾分得意,笑聲慢慢停歇,“不過又是情理之中,你是家主,可以審時度勢,可以從容決斷,但是絕對不需要洗手做羹湯。”

    一個小瓷瓶塞入他的手中,“吃粒藥,我不想你笑裂了傷口。”

    “要什麼形象,若為解衣,丟人又何妨。”他捏著小瓷瓶,“解衣的藥很好,幾乎已感覺不到疼痛,價值不菲還是留著吧。”

    “藥的價值就是用來治傷的,有什麼不菲之說?”她沒接,看他手指把玩著瓷瓶很是愜意,也由了他。

    “這話中的意思,是不是為了傾岄,再是名貴之物也算不得什麼了?”他吹著她耳邊的髮絲,拂弄她癢癢的。

    她如蝶兒,翩躚在山崖中,輕巧的動作沒有半分震動,“物與人,又豈能相提並論?”

    “那你不顧自身,追我而下呢?”他的聲音忽然啞了,手指撫上她的唇邊,“我看到你硬生生的抗下他的掌,只為了救我。”

    “一掌死不了。”她平平淡淡的聲音,聽不到心思的波動,“換你一條命,值。”

    “你並不知道這一掌的後果,對嗎?”他的齒咬著她的肩頭,有些用力,微微的疼泛起,“沒有交過手,不知道底細,怎麼可能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那一刻她的眼中,只有那抹青色的人影。

    “你答應過我讓我懂你,不能說假話。”那齒,又增了些力道,她的痛也是他的痛,“大家之主,怎能為青樓小倌如此,這不符合你應有的抉擇。”

    腳步停下,她站在懸崖中一塊突起的石塊上,回首身後的人,在那雙新月眸子中,看到了認真,看到了隱忍的悸動,單解衣垂下眼瞼,再抬起時眼中堅定,“因為,你是我的人。”

    她的人,不是“藍衣坊”中一夜/歡/愛的對象,不是這“定州城”中紅透半天的小倌,烙下她的印記,標上屬於她的鑒痕。

    “方才我就應了你,傾岄不是俗世男子,為何一問再問。”她的調侃,讓身後的男子不自在的別開了眼。

    捏著瓷瓶的手頓在空中,她清楚的感覺到背上人的剎那僵硬,她站著未動,他長久不語。

    “我以為……”他蹭上她的肩頭,索取她身上的溫暖,“你為了讓我堅持下去而說的。”

    “傾岄也會不確定?”他一向是孤傲靈秀的男子,心機拿捏絕不會錯,竟也會有忐忑的時候。

    “情字面前,誰能淡定?”他澀澀的聲音裡,說不出的晦暗,“樓傾岄也是人。”

    她知道,當樓傾岄那句讓他懂她的話出口的時候,那心頭的震撼,那無法抑制加速的心跳,那心底層層蕩漾開的漣漪,被包裹,被在意,被牽掛的感覺,想起就忍不住揚起唇角,輕快。

    他們,也算是奇特了,在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後依然不羈,卻對這小小的話語患得患失。

    “解衣,你看。”他手指著山中。

    兩山之間,月上中天,深幽的峽谷裡飄起淡淡的夜霧,清寒攏上兩人,兩邊樹影憧憧,美的不似人間。

    “你若喜歡,過兩日我帶你來,看月色。”她低聲承諾。

    “一生麼?”他輕問。

    “好。”最是她習慣的一字,卻鄭重。

    人影再起,空中留下樓公子帶著些許驕傲的聲音,“你不會做飯,我會。以後再做給你吃。”

    當單解衣帶著滿身傷痕的樓傾岄回到“藍衣坊”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一室的燭光,和整整一屋子的武林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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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5 12:24 AM

本帖最後由 shela1216 於 2012-5-5 01:05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解衣清白 陳年往事

    面對種種敵意的目光,她淡然的要了間空房,安置下樓傾岄,吩咐著人打來熱水,溫柔的為他洗去身上的髒汙,清理著傷口。直到包紮好,換上一襲乾淨的衣衫,看他趴伏在床榻間沉睡,她才抬起頭。

    從她進門,無數眼神就沒有從她身上挪開,有監視,也有猜忌。

    “守好鳳凰公子。”仿佛,她才是那個主導大局的人,平靜六個字,竟然無人反駁。當她腳步踏出房間門的時候,有人默默的站在了門邊,守衛。

    腳步,朝著頂樓曾經樓傾岄的房間而去,身後一群人遠遠的跟著,在那襲紫衣逶迤中,沒有理由的不敢靠近。

    才堪堪靠近房門前,一名少年猛然掙脫壓制他的人,沖到了單解衣的面前,手中的精鋼長劍帶著厲風,直取單解衣的面門,“還我師尊命來。”

    未見人動,那劍已從單解衣的肩頭擦了過去,少年拿捏不穩,踉蹌沖出兩步,眼中悲憤神色愈濃。

    回首,在眾人撲上來之前,他朝著已擦身而過的單解衣的背後,又是一劍刺了出去。

    紫色衣袖,輕揚了下。

    “叮!”清脆的響聲中,少年的劍蕩向一旁,徑直插進了腰間的劍鞘裡。

    一切看上去那麼自然,似乎是少年自己的行為與他人無關,可直到單解衣進了門,那少年還呆呆的望著自己的手,望著劍鞘,不明所以。

    冷冷的目光掃過眾人,她優雅的緩步間,人群自然而然的分開了路。

    一切都未動,就連地上李端的身體,也保持著她開始離去時的樣子,地上的血跡已經凝結乾涸,黑褐色沁在地板上,房間裡依然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在李端的身邊蹲下,旁邊的腳步頓時跟隨而上,似乎怕她有什麼行動。

    “單姑娘。”吳半中聲音中凝著一絲沉重,“有人看到您從房中離去,而李掌門倒臥在血泊中。”

    她看向谷南暄和陶涉,後者面沉似水,兩雙眼睛靜靜的望著她。

    眼神停回李端的傷口,掠過平整的衣衫,在他停放在腰間的手指上來回的遊移,口中話語悠然,“你們是不是認為,能夠一招殺他,甚至連劍都來不及出鞘,只有我能做到?”

    眾人不語,兩聲歎息,是了凡和靈虛。

    “二位掌門,為何不說呢?”單解衣的眼中有幾分嘲弄,“出家人不打誑語,何況你們的身份,只要一句話定了我單解衣的罪,只怕這裡上百群豪頓時就對我出手了,單解衣再能耐,也架不住群攻。”

    兩人交換了下眼神,了凡想說什麼,雪白的眉頭抖動了半晌,終於還是沒能說出口。

    手掠過李端的腰間,那環在腰間的軟劍忽然出鞘,秋水汪泓顫動,劍鋒一抹黑紫,單解衣劍指群雄,“既然這麼說,我也懶得解釋,不如劍下見真章?”

    一句話,變色了無數人,各種怪異的表情盡入她的眼底。

    吳半中臉上閃爍著古怪的表情,“單姑娘,我們……”

    “他的傷口深達半寸,若是如此高手殺人,何須如此用力?”單解衣手指彈了彈劍鋒,劍鋒處反射著一雙清明的雙瞳,“除非他是自殺,自我了斷心意已絕,才會是這般的力道。他不是劍未出鞘,而是他臨死前將劍歸鞘而已。眾位江湖中行走這麼多年,怎麼可能看不出?”

    她輕歎搖頭,“從我進門時就知道,氣氛雖然凝重,但是殺氣卻淡,你們早知兇手不是我,這麼做無非是想將我拖下水,讓我助你們查下去而已。二位大師自恃身為不肯冤枉我,卻又不願此事繼續拖延讓更多人受害,唯有不語了。”

    吳半中拱手,語氣沉重,“單姑娘好心思,我們願認錯,但唯有一事,請姑娘告知。”

    “什麼?”

    “‘桃花流水’的曲譜不見了。”吳半中的眼神裡沒有方才的閃爍躲藏,“只問一聲,姑娘有沒有看到,只要您一語,我們定信。”

    “呵呵。”嬌豔的笑容忽然綻放在眾人眼前,“即便你們信了,江湖上總是有流言蜚語的,我少不了還是要應下這件事,只為了洗刷自己身上的冤枉。”

    吳半中也笑了,笑的有些狐狸般的老奸巨猾,“姑娘若是願意,那是最好不過。”

    “我……”單解衣眼中也是同樣一抹奸猾,“不願意。”

    “江湖眾人信不信,你們信不信,與我何干?”端莊和從容從臉上隱去,很有些調皮的味道,只讓那容顏更加嬌媚。

    “我替姑娘做保,沒有拿那‘桃花流水’。”落地敞開的窗畔,紗簾翻飛,一道黑色的人影不知何時已矗立。

    人影從燭光的陰影中慢慢行出,高大頎長的身姿帶著三分飄然,三分文雅,更多的是氣度,令人折服的氣度。

    四十開外的年紀,筆挺的姿態,雙手有力,修長。雙瞳精光內斂,神韻深藏。

    他的出現,場中頓時靜默了,所有人都忍不住抽了口氣。了凡靈虛吳半中,佛號道號拱手作揖幾是同時,對著這中年男子行禮。

    單解衣靈動的眼下,唇角笑容乍起,“小小誤會,能讓許盟主出面為解衣作保,何等榮幸。”

    只一眼,她已想起,這男子就是那日尹宅之後,與自己同時追蹤對方的人。

    男子對著眾人微微一拱手,“許風初收到一些消息,所以特意趕來,暗中調查。”

    他輕歎了口氣,“李掌門一生剛正,許某本不願在他身後再提及,但為了單姑娘的清白,我有必要道出真相。”

    “許盟主,何必。”單解衣知道他要說什麼,只是李端屍骨未寒,她總有些不忍。

    許風初默默的搖了搖頭,“李掌門名聲固然重要,單姑娘的名聲也不容玷污,身為盟主,不能感情用事。”

    他雙手抱拳,沖著“點蒼”的弟子拱手,“請眾位先行安置李掌門,其餘人等散去便是。”

    他的話,寧和穩重,房中淩亂的態勢頓時被控制,收殮了李端,圍堵著的人快速的散去,不大會的功夫,房間裡只有少數幾人。

    “許風初三日前,便到了‘定州城’。”他環視面前所有人,“因為這其中古怪太多,唯有暗中調查。兩日前,尹家大宅第一夜出現詭異琴聲的時候,我也在場。更曾與單姑娘一起追蹤過琴聲的來源。”

    單解衣默默的點了下頭,印證著他說的話。

    “那這麼說,真的不是什麼鬧鬼?”吳半中很快捕捉到了他話中的重點。

    許風初沉穩的一點頭,“如果武功高手,束音成絲,傳到不同人的耳內,自然外人是聽不到,所以武當弟子才會窗前有人聽見,而外進的人則聽不到,就是這個道理。”

    “那此人是武林高手?”靈虛沉著臉,為自己弟子被戲弄而感到顏面無光。

    “應該是。”許風初重重一點頭,“至少輕功不在我之下,第一次我唯恐靠太近為對方發現,結果卻因為不熟悉地形,而將人跟丟了。”

    他完全沒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在說出這樣話後會被人恥笑,只這份氣度,就令單解衣讚賞。

    “第二次,我守在佛塔下,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裝神弄鬼以烏鴉魅惑人心,誰知道……”他看了看單解衣,終是開口,“我看到李掌門。”

    “什麼?”

    “什麼?”

    眾人驚呼,不解的目光從許風初的臉上挪到單解衣的臉上,想要求證什麼,但是得到的,唯有單解衣無奈的沉默。

    “您說,李掌門是這次事件的黑手?”吳半中臉色也是十分難看。

    這一次選人保管曲譜,李端是他力薦,如今這局面,讓他難堪中又自責,連連歎息不已。

    “我倒覺得,他是為人利用。第一,李掌門不懂琴藝,即便能束音成絲,又如何能奏出琴音?第二,李掌門輕功雖高,卻絕不做不到甩掉許某。李掌門應該不是第一夜奏琴的人。”許風初抬起目光,看向始終站在場中垂首不語的少年,方才對單解衣出劍的少年,“你師尊已不入江湖數年,這些年中有發生過什麼事嗎?”

    少年低垂著腦袋,眼中有傷痛,有不信,有內疚,在眾人的目光中訥訥的張了張唇,卻始終憋不出一個字。

    許風初的話聲平和,但是一字一句都有種穩定人心的作用,“許某願以性命作保,尋出真相,也讓李掌門走得安心。”

    少年咬著唇,思索著,房間裡靜的,只有幾人的呼吸聲,空氣裡凝結著沉重的氣氛。

    “師尊不喜多話,於我們也沒有什麼親近,唯一喜歡的,就是在後山養養鳥兒,餵食山中的動物,從未有過任何異常。”少年用力的思索著,“若說有什麼特別,就是五年前,師尊曾練功走火入魔,雙腿筋脈鬱結,功力無法施展。”

    各位掌門互相望著,又彼此無聲的搖搖頭,這件事竟無一人知道。

    “再之後,師尊下令閉關,說要與人行功通脈,兩個月後,師尊出關,不僅筋脈通暢,武功更是精進。”話到此,少年搖了搖頭,“此後,再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是什麼人替你師尊行功通脈?”這一次開口的,是始終身作壁上觀的單解衣,因為她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林於千死前的話。

    江湖中人,講義講情講恩怨,有恩必報,有仇必還,回想起林於千的無奈,再聽到李端的事,她的心頭總有絲微妙的感覺。

    少年看著單解衣,眼中劃過內疚的不安,為自己方才衝動的出手,“師尊不准我們靠近閉關的山頭,我們不知道。”

    許風初輕點了下頭,這才開口,“我當時以為李掌門會與人接頭,唯恐對方是那夜的高手,不敢靠的太近,於是遠遠的綴著,沒想到李掌門徑直進了這屋子,之後便聽到了人體落地的聲音,待我入門,李掌門已然自殺。”

    “那……”吳半中的眼神亮了起來,“曲譜為盟主所得?”

    “沒有。”許風初慎重的搖頭,“李掌門身上並沒有曲譜,我想,或是因為他將曲譜交給了那人,無顏以對武林人士,才自殺的。”

    “怎麼會……”

    靈虛眉頭更緊,吳半中喃喃自語,場中所有人,竟無一人的臉色是好看的。

    林於千僅僅因為假扮秦老頭就已無顏面對江湖,可見他們對道義二字的在意,李端真的會做的如此出格嗎?

    她有些不信。

    單解衣抬了抬眼皮,“我去個地方看看。”

    “不用了。”不等單解衣舉步,許風初便已開口,“我知道單姑娘想去哪,我已去佛塔中搜尋過,沒有曲譜的下落,所以才有此定論。”

    一句話,讓她止住了腳步,心頭沉重。

    許風初抬起手,抱拳,“第一個看到李掌門自盡的人是我,那時李掌門身上已不見了曲譜,所以此事絕對與單姑娘無關。”

    單解衣靠著樓臺欄杆,遙望著天邊明月,早知如此,她就該與傾岄留在山中,偷得半日也勝過此刻的沉悶,“盟主大人,您既然去過佛塔,是否查到些許頭緒?”

    “沒有,但是因為‘驚雷’‘雪魄’和‘桃花琴’,讓我想起了一樁往事。”許風初歎息,“二十餘年前的一樁往事。”

    “二十餘年前?”靈虛超然的臉上也有了震愕,又忽然飄起幾分尷尬,“若老道沒記錯,‘琴劍雙絕’正是二十多年前絕跡於江湖的。”

    避重就輕的態度,似乎刻意隱瞞著什麼。而同時,不少年長豪俠的臉上,也是浮現同樣的表情。

    欲言又止的表情。

    “二十多年前,‘琴劍雙絕’曾經大鬧許某婚宴,欲奪內子而去,卻被眾位武林同道及在下打成重傷而去,當日他曾放話,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必將所有人一一誅殺於琴劍之下,但是二十多年了,他始終未出現過。內子更是過身許久,許某本已淡忘了此事,桃花琴卻突然出現,不知其中是否有關聯?”

    一樁陳年往事,房中的老江湖並沒有過多的驚詫,就連那欄杆邊的單解衣,也依然仰望月色,無動於衷,似乎早已心中剔透。



第二十五章 “解衣,為我綰發吧?”

    悄然無聲的步入房中,輕的沒有驚起一絲風塵,她站在床邊,靜靜的欣賞樓傾岄的睡姿。

    俊美的容顏趴伏在枕間,肩頭細膩的肌膚弧度蜿蜒而下,終結在一襲軟衾覆蓋的腰身上,長髮披散在枕畔,一縷垂落在地。

    她輕輕的掬起那絲發,珍重的攏在手心中,那絲柔軟在掌心中盤旋,韌韌的。一如他這個人,看似柔弱,卻有他內心執著高傲的一面,輕易不能讓他折服。

    自以為從容淡定的,自以為不會輕易動情的,卻不自覺的想要憐惜他,因為他那驕傲的表面之下,從未有人深入過的孤單。

    他不說,她也懂。

    才說恣意江湖無牽掛,轉眼身邊便多了一人,若是家中知她如此妄為,怕不是又覺她行事魯莽,不懂拿捏了。

    若是那人知道她身邊多了男子,會有如何反應?

    只怕也是面無表情,冷靜的說她是家主,由她決策吧?

    “你如此嚴肅的看了我這麼長時間,莫不是後悔了?”清清洌洌的聲音,沒有半分睡意。

    “沒睡?”她手指牽起被角,謹慎的蓋上他的肩頭。

    “睡了。”漂亮的眼瞳從髮絲後露出慵懶的光芒,“但是你進門的時候醒了。”

    什麼時候,她的武功已經到了沒有功力的人都能察覺的份上?

    “是感覺。”他抬了抬胳膊,不安的動了下腰身,剛剛蓋好的軟衾又落了下去,“房間裡有了溫暖的感覺,所以我知道你來了。”

    這個理由,有點虛幻,偏又虛幻的那麼合情,讓她除了抿唇低笑,再也找不到任何話語辯駁。

    “他們沒有為難你?”他枕著自己的手臂,一隻手牽上她的掌,手指撓著她的掌心。

    她不語,含笑中斜睨著他。

    他搖首,震悶的笑聲從枕間傳來,“以你的聰明,我根本不該擔心的;即便為難你,他們也奈何不了你,是我錯了,當我沒問行嗎?”

    在意才會擔憂,擔憂才會害怕,害怕才會不住的追問,問些傻傻的問題,冰雪聰明的樓公子,也會有傻氣的時候。

    無形的情思,很細,細的要兩人小心翼翼的呵護,要兩個人全心全意的維繫,但是這綿綿柔情勝過了烈火繾綣,只要望見對方的笑容,便饜足。

    她看著他不安的動著,手指撫上他的背心,“是不是疼?”

    “不是。”他反手想要抓自己的背後,“有些癢。”

    “那是傷處收口了。”她按住了他的蠢動,慢慢解開他背心處的棉布,“我給你換藥。”

    俊美的男子沉在床榻間,髮絲長長,肩頭光裸暈著珍珠流光,完美的肩背線條上,交錯縱橫著黑紫色的傷口,沒有了那日觸目驚心的血,沒有了翻卷裂開的皮肉,此刻的樣子依然讓人心悸。

    想起那夜的他,蒼白的臉,臂彎中漸漸變涼的溫度,還有掌心中他暖暖的血,心頭又是忍不住的抽了下。

    如果不是她及時趕到,如果救人的不是她,如果非她炙熱的內力,這鐘靈毓秀的男兒,是否就魂歸離恨了?

    將藥膏小心的敷在他的背心處,薄薄的覆在他的傷口,她慢慢的繞著棉布,門外忽然響起恭敬的聲音,“單姑娘,我家主人給您拜帖,請您前往一聚。”

    清嫩嫩的嗓音,不是身邊熟知的任何一人的聲音。

    床上的人輕輕哼了聲,眼中幾分怪異的冷然,笑望著她,“還不去開門,人家主人在等著呢。”

    單解衣嗔怪的望他一眼,他悄然別開臉。

    起身,拉開門,門外站著的正是楚濯漓身邊的小童,手中的拜帖高高舉過頭,“單姑娘,我家主人下榻在城南‘百草閣’,為感謝您救命之恩,特請您過府品茶。”

    接過請柬,上面一行漂亮的行楷,字體飄逸,“救命之恩,銘感五內,以一壺清茶相邀,品桃花看流水,靜待卿。”落款,楚濯漓。

    沒有“清風暖日閣”的名頭,只有三個字,印證了私人相邀的事實。

    “昨日,我家主人曾親自來拜訪您,可惜您不在,為恐不請自來又驚擾了您休息,才讓我來送上請柬,單姑娘若是不滿,我家主人願再度拜訪。”小童恭恭敬敬的態度,讓人贊許教養之好的同時也佩服主人的氣度。

    如此誠意相邀,楚濯漓的態度,到讓她覺得有些過於鄭重了。

    側首間,床榻上的人不知何時已轉過了臉,一雙勾魂雙瞳清淩淩的望著她,唇形無聲的描繪著兩個字,“去吧。”

    收下信箋,她沖小童微頷首,“請回貴上,解衣暫時脫不開身,數日之後再行拜訪。”

    小童知趣的走了,她這才行到床榻邊,雙手抱肩斜靠著,“為什麼讓我去,你不是不喜歡他嗎?”

    “若是別人,定然會借著傷勢挽留你在身邊。”他笑了下,“但是這手段未免落於下乘了,我讓你去,你就是去了,也無心與他多談論什麼,更不會為他吸引,而是心心念念回來,不是更遂了我的意?”

    這也算計?她無奈搖頭,手指在他背心處柔柔的撫摸著,“真是個妖精。”

    “可惜,你沒去,算計落空。”他趴回枕中,一聲歎息。

    “我若去了,你只怕就覺得我無情無義。”她暖暖的勁氣探入他的身體裡,探查著他的筋脈。

    他的傷處,筋脈已在恢復,這一點讓她很欣慰。但隨即就皺了眉頭。

    樓傾岄體內氣息的跳動很緩,甚至帶了些凝滯,每一下都比他人慢了半分,那次給他療傷的時候她就已經察覺到了,本以為是傷重之下的身體反應,可如今他氣色都回轉了,這脈絡的跳動怎麼還是這般?

    手指,摸了摸他的手掌,溫暖。

    “怎麼了?”他疑惑的扭頭。

    “你冷嗎?”一般脈搏跳動慢的人,血液流速也是極慢,身體自然寒涼。

    “你若肯擁著我,便不冷。”他低聲輕喟,“解衣,擁著我吧。”

    從身後覆上他,小心的不觸碰他的傷口,螓首靠著他的頸後,雙臂環著他的肩頭。

    房中一片安靜,只有兩個人默默的呼吸聲,交融。窗外,鳥兒啾啾,一隻鳥兒尖尖的喙挑動著身邊鳥兒的羽毛,親昵的蹭了蹭。

    兩人的目光透著窗櫺,注視著它們的姿態。

    “解衣。”

    “嗯?”

    兩個人的娓娓低語,也似極了鳥兒。

    “你為我綰發吧?”他幽然一聲歎息,“傾岄都二十了,尋常男子到了弱冠之年就該綰發了。”

    “生辰到了?”她發覺,自己對他,竟有太多不知,他也從未提及。

    “是啊……”望著她的眼,“你答應嗎?”

    “這不是該長輩替你做的事嗎?”她愛極了他那青絲飄搖間的風情,雖有過疑惑,卻從來未問過。

    “你綰起,再由你放下,不是更有滿足感?”他別開眼,口中隨意。

    她未應,只是望著他,望著那雙彎月。

    她不是沒有在他的話語中幻化了那一瞬間的曼妙,也不是不期待那一刻的到來,而是她在那一瞬間,看到他眼中的嘲弄,還有一絲隱藏很深很深的傷痛。

    “你想我找閣中閣主還是前輩替我綰發,然後祝福我也和他們一樣,在這裡更加風光?”他笑笑,不正經。

    那雙秋水明眸盯著他的面容,依然不語。

    終於,他輕歎了下,“何必逼我?”

    “不該對我說嗎?”她攏著他的肩頭,同樣一聲歎息。

    “好吧。”堅持中,他松了口,“你想知道什麼?”

    “傾岄始終不肯面對的事,就連瀕臨垂死也不肯說的話。”她定定的出聲,堅持。

    桌邊,他俊逸而坐,髮絲垂在身後,飄逸。

    她手中的梳子,滑過那墜懸的黑瀑,一抹到底,銅鏡中映出他玉樹臨風的容顏。

    “我也算是大家之後,這一點,解衣該猜到了。”

    兩人的目光在鏡中交匯,她應了聲,“猜到了。若不是大家之後,不會有如此眼界,對黃白之物的不屑,對奇珍古董的無動於衷,還有飲食上的挑剔,這不是青樓中能嬌慣出來的,而是真正生活的習慣。”

    他彎起了眼睛,“這是重點嗎?”

    “不是。”回應的是她同樣翹起的唇角,“是你沒有‘守宮砂’。”

    沒有點‘守宮砂’,意味著他從出生起,就是要娶妻入門的身份,若沒有望族的支撐,是不可能有如此地位的。

    “我就知道這裡會被你看穿。”沒有半分傷感,他的笑容,倒有些狐狸般的小得意。

    她的手,結著髮髻,動作優雅緩慢,他的聲音也如她的動作般清雅低緩,“我不是嫡出,雖算是大家,也沒什麼地位。母親主家,我的父親是二房,他最常做的事,便是帶著我在院中看那月色,彈琴。所以當父親過世後,我便離開了家,四處飄零,這樣的生活雖然不如昔日錦衣玉食,倒是輕鬆愜意,沒有羈絆。”

    “你恨你母親?”恨到不願提及,恨到寧可混跡青樓將往昔一切抹殺,恨到本該屬於長輩的綰發祝福都交予了別人?

    “我更恨那冷漠無情的宅院,鎖了一生的年華。”淡淡的口吻,藏著他的悲涼。

    簪子從發間穿過,男子青衫銀冠,不見了浪蕩不羈,更多了傲然風骨。雙瞳明亮,身姿勝竹修長,長身玉立,倜儻風流。

    她上上下下大量著,滿意的點了點頭,手指蹭在下頜,“不錯,好一位清高書香的爺。”

    “那……”他手指勾上她的下頜,玉雕似的面龐越貼越近,“給爺寬衣?”

    她忍不住的笑開了懷,在輕靈的笑聲中被他擁了滿懷,喘息著的熱氣噴撒在臉頰,“解衣,我會記住今日,記住你給了我一個最值得懷念的生辰之日。”

    “那麼?你給我什麼,讓我記住今日?”她的手指點在他的胸膛,“你身體可沒好,經不住太多激烈。”

    長笑中,他手指劃過琴,一串琴聲流瀉,“為你撫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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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a1216 發表於 2012-5-5 12:42 AM

本帖最後由 shela1216 於 2012-5-5 01:06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試探

    琴聲悠悠,雪白的指尖勾著琴弦,攏挑複抹,伴隨著房中一爐檀香,嫋嫋升騰了高雅,氤氳滿室。

    只是這琴聲,這幽靜中的恬淡,可不獨獨屬於他們兩人。

    “噌!”在琴音勾起轉調的時候,一枚白子放下,谷南暄捋須含笑,“這些日子的事壓在心頭太過沉重,早忘了品茶讀書之樂,難得單姑娘請我來下棋,還有鳳凰公子的琴聲相伴,惶恐惶恐。”

    “你我都不是熱衷江湖中事的人,卻不得不在這裡逗留,若再不找些樂事打發,豈不憋死了?”單解衣隨手放下一枚黑子,漫不經心的回答。

    樓傾岄青衫垂落,指尖半透,暗袖盈香間眼神默默看著單解衣的方向,莞爾中垂首,琴聲再響。

    伴隨著琴音,谷南暄壓著白子放下,“可惜,與姑娘下棋也未必是樂事。”

    “怎麼會?”單解衣失笑,“莫不是解衣棋藝太差,不能讓先生盡興?”

    “是太好了。”谷南暄呵呵一笑,酸儒的姿態盡顯,整了整衣衫,仔細的拉了拉袖子,才開口,“那日單姑娘一枚白子扣在手中不落,卻故做輸棋,處處留人餘地。”

    單解衣為他將茶斟滿,岔開了話題,“谷先生,看看這茶如何?”

    他抿了口茶在唇中,悠悠含著,半晌才緩緩咽下,讚歎一句,“好茶。”

    “看銀針白毫,根根豎立在水中,入口淡雅,清香滿喉,應該是‘雲山霧毫’,還是最嫩芽的三瓣,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谷南暄頓時來了興致,老學究的搖頭晃腦一番。

    “先生厲害。”單解衣頷首。

    “我還知道,這茶是二泡,去了第一道的渾濁,更是甘美。”他好不得意,“盞中一縷香,壺裡日月長,他們哪懂?”

    談起茶,谷南暄眉飛色舞,“你這茶水是街頭的井水,若是山泉,則更加甘甜,若是梅頭雪水,又更清美,姑娘不妨下次試試。”

    “不愧是六全書生,果然是個好風月的知己。”單解衣悄然豎起了拇指,“與江湖中的粗人不同。”

    他呵呵一笑,“想我少時,也是富家子弟,沒能功名高中,倒是學了紈絝氣息,改不了了。”

    曲調漸激蕩,在單解衣輕鬆的表情下,他捏著白子長久不落,“單姑娘請我來私下聊天,只怕不單單是為了品茶下棋吧?”

    “只是人多,有些疑問不願為他人所知。”單解衣的眼神如水波清明,“三位曾為保護琴譜共同進退,為何昨日會讓李掌門一人脫身?”

    谷南暄拋下手中的棋子,再也沒了下棋的心境,手執著茶盞慢啜著,沉思著。

    單解衣也不急,一粒粒的收起棋子放入盒中,房間裡飄蕩著樓公子悠悠揚揚的琴聲。

    “姑娘不問,盟主也問過了,只希望姑娘不要再對他人言,李掌門一世英名,再留幾分薄面吧。”當放下茶盞,谷南暄搖頭唏噓,“我們三人確實為保護曲譜而未曾分開過。但近日連連發生怪事,大家都有些急功近利想要抓住幕後的人。聽聞尹宅出現古怪的琴音,第二日幾乎所有高手都出動,將尹家大宅團團圍住,我們三人也在其中。”

    手中的茶盞放下,他眼中透著些許傷感,“李掌門與我們說,不知幕後人武功多高,我們三人算不得一流高手,他為了保護曲譜,要與其它掌門聯手,我們想想也有道理,就讓他去前院,自己留下守護後院,沒想到他根本沒去前院,而是……”

    後面的事,不用再問,彼此心中已明瞭。

    “先生,我想再問您一句話。”單解衣執著手中的壺,優雅一道水波從壺口射出,落入他的杯中,半滴不漏,“您飽讀詩書,想必記憶力也是一流吧?”

    谷南暄垂下的手忽然緊握,“你的意思,是想問我在驗曲譜的時候,有沒有把那半本曲譜全都記下來了,是嗎?”

    “是。”簡簡單單,不遮掩自己的目的,單解衣落字有聲。

    “你這是坑我。”他苦笑,“若是傳揚到江湖中,只怕谷某這書生老命就要交代了。”

    言下之意,他是承認了。

    “放心吧,解衣不會傳揚。”她伸手做請的姿勢,“先生再品品,這三泡的味道如何?”

    谷南暄不住搖頭,“我如何還喝得下去?江湖中人,對武功的追求對劍法的癡迷,對出人頭地的瘋狂是難以想像的,谷某雖記得,卻絕不會透露半分,谷某信姑娘,身價性命只在姑娘口中。”

    放下茶盞,他飄然而去,夾雜著數聲四書五經裡的酸腐詩句,消失在門邊。

    她起身相送,回首間正對上停琴凝指的樓傾岄,回給他一抹松懶的笑,將門扉合上,“好奇什麼?”

    “你想從最熟悉李掌門的人身上下手?”樓傾岄的眼中寫的好奇,“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動態,只有身邊最親近的人才能算到他的去向。”

    “谷先生自己都承認可以隨手默出曲譜,他搶那琴譜何用?”單解衣沉吟了會,“江湖中人,太多人擁有自己的秘密不欲為外人所道,他武功不算頂尖,若說出完全記得譜曲只怕殺身之禍立至,有所隱瞞也是正常。他為自己情有可原,而有人則讓我完全不明白為什麼了。”

    “誰?”

    門上再度傳來敲擊聲,“單姑娘,聽聞您邀請陶某飲酒,不勝榮幸。”

    單解衣對上樓傾岄的眼,“來了。”

    陶涉不愧是黑道三十六盟的總瓢把子,談笑間與谷南暄的斯文有禮完全不同,豪邁氣盡顯,不像谷南暄品茶聽琴的愜意,反倒是對樓公子清韻幽幽的琴聲有些不耐,礙於情面不說而已,對於單解衣的敬的酒,那是酒到杯幹,絕不含糊。

    “陶總瓢把子,酒如何?”單解衣被酒氣暈染過的眼睛如同水洗過一般,漂亮迷蒙。

    “好酒。”他狠狠的一口,“方才我還擔心單姑娘喜歡清淡的酒,那可真是灌一壇也砸吧不出個屁來,只有這種燒烈的酒,才有我江湖兒女的豪邁。”

    “那……”單解衣卷起衣袖,拎起兩壇燒酒,重重的放在陶涉面前的桌上,“小杯不過癮,我們換壇。”

    此刻的她,袖子卷到手肘,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單手舉著手中的酒罈,發釵淩亂,笑的張狂,“陶掌門,我們比速度,可敢一試?”

    陶涉愣了愣,一旁的樓傾岄已借著舉杯品酒的姿勢擋上了臉頰,撫額中笑眼彎彎。

    “單姑娘,輸的如何?”陶涉粗著嗓子,粗厚的手掌拍開封泥,一股濃烈的酒香溢出,“我們賭酒,沒有彩頭可不行。”

    “那……”單解衣打了個酒嗝,“我知道你們想調查我的來歷,而我對瓢把子也好奇的緊,一壇酒一個問題,贏的人提問,輸的人回答。”

    陶涉看著她倚著桌子的醉態,豪爽的拎起酒罈,“請!”

    單解衣舉壇就口,當偌大的酒罈陰影覆上臉,那豔紅水漬的唇邊,古怪的笑意滑過,陶涉看不到,可逃不過那青衫俊秀的目光。

    清冽的酒液從陶涉的唇邊滑下,沾濕了他胸前的衣衫,彌漫起濃烈的酒香,喉結上下滾動中,一壇酒逐漸見了底。

    他狠狠的喘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酒罈,看向面前的女子。

    指尖勾著空蕩蕩的罎子,一雙明眸更加閃亮了,水靈靈的等著他,“陶掌門,承讓。”

    陶涉愕然,一個酒嗝湧上,“單姑娘厲害。”

    “是您輕敵了喲。”她再拎兩壇,“這一次可不能放水了。”

    陶涉只覺得腹內火辣辣的燒,眼前是單解衣等待的眼,他微一遲疑,單解衣腳下踉蹌了步,堪堪扶上桌子才站穩。

    “來!”他狠狠抱起酒罈,拍開封泥。

    單解衣抿唇一笑,搖搖晃晃的拎著酒罈,樓傾岄趕忙起身,扶上她的腰身,她借著樓傾岄的力量,舉起手中酒罈,“乾!”

    陶涉不著痕跡的換了個位置,當酒罈舉起時,他眼角餘光剛剛好瞄到單解衣,只見她檀口輕就,濃烈的酒香中,姿態優美無比,那滿壇的酒匯成一縷,盡入她的口中,滴涓不撒,比起自己方才滴滿前襟的樣子,更不知漂亮了多少倍。

    驚歎間,女子慢慢放下手中的酒罈,紅唇吐出酒意幾分,“陶總瓢把子,您分神了。”

    話落,人腳步虛浮,樓傾岄歎息著坐入椅中,環抱著她,而她軟軟的身體竟似已坐不住,側坐在樓傾岄的懷中,半躺半靠著,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猶如海棠初綻,嬌豔欲滴。

    陶涉看著手中殘留的半壇酒,不敢相信。

    她的動作那麼優美,沒有猛烈的灌,沒有大口的咽,居然就這麼將一壇喝完了?

    修長指尖撫上一壇酒,她臉撐在酒罈上,髮絲垂落中,醉意中風情萬種,陶涉心猛然漏跳了下。

    “我這裡一壇,您手中半壇,總瓢把子可還敢再比?”

    這不是挑戰,是完全的看不起了,若是不比,太丟人了。

    陶涉咽下翻湧的酒意,抱緊手中的酒罈,“比!”

    清脆的笑聲陣陣,單解衣手指戳上酒罈,酒罈上登時出現一個深深的洞,銀亮色的酒湧了出來。

    她抱著酒罈,手臂半懸,那股酒懸下似泉,盡入她微啟的紅唇中,她倚著樓傾岄的臂彎,半躺著,髮絲在窗外吹入的風中輕揚,愜意瀟灑。

    “我走眼了。”陶涉索性放下了酒罈,“再比下去還是輸,姑娘有什麼想問儘管問吧,莫要再引我入局了。”

    她從樓傾岄的懷中坐起,眼中的醉意散去,只有清明。

    雪白的手指慢慢伸出,“第一個問題,總瓢把子既然是三十六盟盟主,應該是黑道中所有大人物都識得,都有打過交道,對嗎?”

    陶涉遲疑了下,“算都識得。”

    她的笑意慢慢擴大,“楚濯霄的‘清風暖日閣’雖然神秘,但其人三年前征服黑道時,您想必也見過吧?”

    陶涉黝黑泛紅的臉上,酒意瞬間褪去,有些蒼白,單解衣只是勾著笑,“總瓢把子,江湖人一言九鼎,您可不能騙人喲。”

    陶涉神色複雜,不住搖頭,“若是知道姑娘要問這個,我是怎麼也不敢賭酒的。”

    “您敢。”她挑著眼角,“您對我也是一樣好奇,又自負酒量無人能敵,即使明知是我的局,您也會踩進來。”

    重重的吐出一口氣,陶涉點頭,“是,陶某識得楚當家的。”

    雪白的手指緩緩豎起第三根,“最後一個問題,楚濯霄的發冠如此特殊,當日谷先生的畫像出來時,您為何要隱瞞?”

    陶涉慢慢的坐在椅中,許久不語,思量中只是拍開了另外一壇酒,默默的灌著。

    當壇空,他擦去嘴角的酒,聲音壓的低低的,“單姑娘,我是黑道三十六盟的總瓢把子,我的眼中只有所有黑道人的利益,壯大綠林勢力對抗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您該知道,無論那人是不是楚當家,我都不能說,也不會說。一旦他們認定了是楚當家,不僅僅是眾派圍攻‘清風暖日閣’的事,而是借機將整個黑道勢力打壓。即便不是楚當家,他們只要有了藉口,就不容我們辯駁,您以為我覬覦那半本曲譜才來的嗎?我是不得不來,因為沒有重頭人物出面,您以為會是今日如此和平的局面嗎?”

    她默然,微微點了點頭。

    所謂白道,最擅長的就是打著正義的旗號行事,若是陶涉不來,這曲譜定然沒有機會落入他們手中,理由就是:黑道人得到高深武功定然為禍江湖,為免將來起殺劫,唯有白道妥善保管。

    “您也不簡單,‘巧機門’是黑道組織吧?我相信您一聲令下,裝曲譜的匣子絕不是問題。”她眯起了眼睛,“更何況楚濯霄的威望,‘巧機門’定會賣他面子。”

    “這是我的私心,否則我怎會答應曲譜放在白道中人的身上?”他沖單解衣拱拱手,“言盡于此,單姑娘,告辭。”

    他的話,解釋了他的目的,不但沒能讓單解衣心頭輕鬆,反而多了幾分沉重,黑白兩道,永遠不可能和平相處,表面再平靜,底下也是暗湧複雜,想要制衡他們,太難,太難。

    她的沉思,換來了樓公子探索的目光,雙手環抱著她的腰身,暖暖的聲音流瀉,“你見過楚濯霄?”

    “見過。”不覺間,順口回答。

    “他是什麼樣的人?”樓公子的話語中藏著隱隱的深意,“我對這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很是好奇。”

    猛然回神,正對上樓公子緊繃的俊容。

    她該說什麼,說楚濯霄冰玉之姿,還有異族的挺拔俊美?

    乍笑,眼神中浮起淡淡的醉意,“傾岄,我想跳舞,你看麼?”

    “跳舞!?”樓公子窒了下,表情怪異,“解衣會嗎?”

    “不會……”她呵呵一笑,“但是我會舞劍。”

    手過處,窗大開,她凝聲傳入風中,“誰家少俠,借劍一用!”

    樹梢上,不知哪門的豪士一聲吼,“姑娘接劍!”

    紫影入風中,接住飛落的寒光,人在空中,一團光影茫茫密閉,縈繞周身,看不到人身,只有光幕。

    那團人影飛舞在樹梢,一聲輕吒,“光寒九州三尺劍。”

    光如水銀泄地,剎那照耀了整個院落,比月光更清冽,比雪瀑更廣漠,樹枝嘩嘩做響,無風彎腰。

    琴聲驟響,伴隨著那飛舞的劍光,猶如九天傳來的天籟,男子嗓音忽起,“笑傲風月幾度眠?”

    風中人影更急,那光影奪走了呼吸,奪走了目光,霸氣撲面迎來,屋簷上的瓦片簌簌的響,墜落在院中,碎裂無數片,“睥睨兩道立山巔。”

    光影忽然停了,那白練凝水就這麼從眼前消失,沉沉黑夜中,什麼也不見。

    茫然抬頭中,月中,孤影衣袂飄飛,那長長的衣帶,就像是鳳凰身後的尾羽,手中的長劍吞吐著雪白的劍芒,破空。

    整個視線,被一道銀影覆蓋,長落而下,輕嘯聲婉轉悠長,“指點江湖二十年!”

    那猛墜的劍,在落下時輕巧無聲,插在青石板中,筆直。

    紫色的衣袂緩緩歸落,單解衣在無數的抽氣聲中飄入房中,迎上樓公子驚豔的目光,笑的肆意,“可還看得?”

    “這,不似你的性格,如此張揚。”他只有這麼一句,卻是笑著。

    “你說想看本性的我,就給你看。”她咧開一個嬌媚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是靈動飛揚的神情。

    樓傾岄表情古怪,“解衣,你該不是喝醉了吧?”

    “喝醉?”單解衣搖搖腦袋,軟軟的掛在他懷中,聲音漸低,“不知道,我沒喝過……這麼……多……”

    話落,妙目闔上,睡了過去。

    樓公子抱著懷中的人,看著她臉上紅暈散開,低聲一歎,“我和你賭十兩銀子,你真的醉了。”



第二十七章 獨見楚濯漓

    “一朝風流千杯酒,解衣啊解衣,你若還不醒,我該怎麼辦呢?”軟軟的發梢逗弄著她的臉龐,溫暖的嗓音牽扯著她從沉睡中蘇醒。

    俊美的男子趴在床邊,臉就在她眼前,“病公子第三度下帖相邀,你去不去啊?”

    楚濯漓嗎?

    這樣急切的做法不符合他的性子啊,到底是什麼事讓他接連三次下帖子邀請自己。

    她扶上額頭,無聲的閉上了眼睛。

    “解衣該不是無臉面對昨日的張狂吧?”他笑眼彎彎,手指撫過她的臉頰,“還是想告訴我,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只覺得很舒坦。”她長長的出了口氣,接過他手中的茶啜飲,“壓抑的太久,總是要宣洩一下心頭的情緒。”

    她,又一次罔顧了家族的教誨,隨意張揚了武功,不過她不但沒有內疚負罪感,反而是全身輕輕鬆松的,仿佛放下了十幾年的包袱。

    “真的很高興……”他的聲音拉的長長的,“能夠看到真正的你,更瀟灑飄逸。”

    “我去見見楚濯漓。”回歸了從容,她的表情更加的淡然寧靜,臉上縈繞著清明的暈光,“你若是不愉,可以和我一起去。”

    街頭,大傷初癒的樓傾岄腳步緩緩,掌心牢牢握緊她的手,沒有往日一攤又一攤快樂吃著的雀躍,反而在行走間多了些凝滯沉重,在她幾次觀察間,目光迷離,望著前方發呆。

    “是不是不舒服?”單解衣停下腳步,“說了你不該出門的。”

    “我想陪你走走。”他抽回目光,揚起了俊美的笑容,手指指著前方的金字招牌,“給我做身衣服好嗎?”

    “好。”

    樓公子早已習慣了她的回答,還未等她的答案出口,已然朝著大門前走去。

    趴在櫃檯上,樓傾岄的手指敲著桌面,壓低聲音沖著店中的老闆娘開口,“我要紗衣軟綾,做女裙,紫色的。”

    聲音雖小,卻一字不差的落入門邊女子的耳內,剎那的錯愕後,是淺淺的笑容。

    “沒有。”老闆娘剛剛揚起的笑容在聽到最後一個條件後又憋了回去,手指懶懶的抬了下,“爺,您看下我這店裡,莫說紫色的綾羅綢緞,就是布衣麻衣,棉衣都沒有紫色的了。”

    不管兩人古怪的臉色,老闆娘歎著氣,“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紫色就那麼好賣?不知道這是禁色麼,個個都不要命的買回去。”

    公子修長的手指輕輕推過去一張銀票,絕美的笑容綻放在老闆娘面前,“我知你有存私的‘雪緞’,給我一匹如何?”

    老闆娘眼中頓時飛起驚豔的神色,狠狠的咽了下口水,“哪還有一匹,只有半匹。”

    雪白的手指點上唇角,樓公子飛了個吻,“反正給我做兩身,我要最頂級的繡工,裙邊替我繡上鳳凰花,身材麼……”

    他眼神瞥向門邊的女子,輕輕的笑著。

    被一個飛吻險些震暈過去的老闆娘看了眼單解衣,“爺放心,我看一眼絕不會錯,只是頂級的繡工,那需要多放些日子,半個月。”

    樓傾岄手指搖搖,又一次勾的老闆娘魂不守舍,“十日,我最多等十日,送到‘藍衣坊’來。”

    “行,行,行。”老闆娘滿口答應,眼見著青衣公子轉身離去,長長的吐了口氣,拍上自己的胸口,“哎喲我的娘也,一把老骨頭可禁不住這麼勾引,差點透不過氣了。”

    “不是給自己做衣衫麼?”她好笑的望著他。

    “我還要衣衫嗎?”他飛揚著眉角,“穿的多,你解起來累。”

    沒正經的表像下,方才的沉悶一掃而光,迷茫的眼神恢復了他的晴朗,笑意盈盈的勾著她,溫柔多情。

    ‘百草堂’的院子遠遠在望,在這城南的一隅,木門柴扉中,空氣裡彌漫著藥草的香氣,清香沁透人心,這城南的小小角落猶如世外桃源,讓單解衣驚詫,竟然還有如此清幽之地。

    “我不喜歡他,也不想見他。”樓傾岄停下腳步,“我去買栗子糕,然後……”

    拋了個了個媚眼,聲音輕輕柔柔,“在房中等你。”

    “為你賀生辰是嗎?”她想起他曾說過,今日才是他的生辰之日。

    他施施然的點了點頭,“我會做好飯菜,等你。”

    一方屬於自己的房間,一個屬於自己的男人,在酒菜的熱香中靜待自己的歸來,這樣的場景光是想著,心頭就充滿了暖意。

    “好。”她點了點頭,唇角不由揚起了淡淡的微笑。

    “現在,你是不是更沒有心思與他相處了?”樓傾岄的手指點上自己唇間,再覆上她的唇,檀香飄在她的鼻端,他在笑容中揚起衣袖,招了招,飄然遠去。

    目送著他的背影,看到保護的人暗中追隨了上去,她這才抬起手腕,叩上門扉,凝聲成絲,傳入院落中,“單解衣應楚公子之邀前來拜訪。”

    門,應聲而來,小童恭敬站立門邊,“姑娘,我家公子靜待多時。”

    眼神,順著門開的方向伸展,細窄的小道兩旁,桃花林立,簇簇粉紅,枝枝雪白,搖曳在春風中。

    不敢相信,這近夏的季節,還有這樣一個地方,所有的桃花剛剛綻放,嬌嫩豔麗,桃林層層,竟沒有一株其他的樹木。

    桃花樹下,少年白衣,仰首面前的桃花林,手中寬敞的衣袖飄蕩。風過處,桃花瓣紛紛揚揚,如雪片般灑落,風卷起地上的桃花瓣,在空中旋轉著,迎面拍打上他的面前,落滿了他的發間、衣袖、衣袍。

    少年回首,望著她的方向微笑,暖陽和煦,春風的氣息迎面撲來,化開了千年的寒冰,雲朵也無聲的散開,只有金色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腳邊。

    那身姿,融入了桃林春風中,清冷的白色在他的笑容中,也是暖暖的。

    “單姑娘。”他的笑容更大,手指,拈著一枚花瓣,當衣袖被風吹起的剎那,那枚花瓣從他手指尖飛出,翩翩的繞在他的眉頭,鬢邊,流連不去。

    她舉步,行到他的身邊,遙望眼前景色,一聲讚歎,“沒想到,近五月天了,這裡還有如此桃源可欣賞,真真讓人沉醉,楚二公子果然好雅興,將這裡裝扮的猶如人間仙境。”

    “這裡是‘清風暖日閣’的產業,不過這些桃花可不是我種的。”楚濯漓的身邊,小爐上架著精緻的水壺,咕嘟著水汽,彌漫開的霧氣可以朦朧他的容顏,卻遮擋不了那份笑容中的溫暖。

    “令兄?”她有些意外,那個冷冰冰的玉像,也會有如此雅致的舉動。

    “這桃枝,能贈我一尺麼?”單解衣詢問著楚濯漓。

    冰指伸出,“請便。”

    手指攀著一枝桃枝,手指微彈,枝幹就在她手中清脆的斷落。

    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漂亮的指尖上,多了一枚小巧精緻的刀,悉悉索索的削了起來。

    冰白的手指拎上小壺,滾燙的水沖入茶盞中,“江湖中無數人想要一睹‘紫衣侯’的容顏,楚濯漓卻能與‘紫衣侯’品茶賞花,何等榮幸。”

    單解衣神色不動,噙著一貫的微笑,在他伸手遞過茶盞時淡然接過,繼續自己手裡的活,慢慢的刨著桃枝,“整個‘定州城’都為了‘琴劍雙絕’的半本曲譜爭奪到風雨漫天,誰曾想我居然能與‘琴劍雙絕’的傳人如此愜意相聊,該是我的幸運才是。”

    桃花在他身後簌簌的落下,他氣定神閑的啜飲著手中的茶,“你怎麼知道的?”

    “那你又如何得知?”她一句同樣的反問,悠然的攤開手掌,感受著輕嫩的花瓣落在掌心中的柔軟。

    兩個人,兩雙同樣冷靜的眼睛,兩張微笑中的臉,同時揚起手掌,兩片花瓣悠悠的飛起。

    “猜的。”

    “猜的。”

    還是兩個同樣的字眼,出自不同的兩個人口中,卻是齊聲聲的,竟連那語調中的篤定之音,也是一模一樣。

    兩人對望,同時舒展笑顏,愜意舉杯,空中對對方遙遙一敬。

    “能以超然的姿態睥睨武林,骨子裡對他們趨之若鶩奪取武功秘笈的不屑,不欲揚名不喜風光,近來江湖中能有幾人?”楚濯漓悠然的開口,“你再隱藏,那種冷眼旁觀中的嗤笑是瞞不了人的。衣衫的顏色,絕頂的武功,我想不到除了‘紫衣侯’之外,還有誰能有此瀟灑的姿態。”

    她笑著頷首,手支著椅子扶手,目光只是盯著手中的桃枝,一下下的削出形狀。

    “我在何處露了破綻?”他有些喘,靠上椅背,在微風中攏了攏膝上的皮氈,依然笑的溫暖。

    “第一次見你,就知道。”她索性執起壺,將茶盞斟滿,他點頭道謝,雙掌攏著茶盞,暖上手心。

    “‘桃花流水’早已絕跡江湖,唯有前輩老者或還記得,但楚二公子登門欣賞時,不僅沒有半點質疑曲調是否真假,還能隨著傾岄的曲子合拍,你的心中不僅僅承認了那曲子為真,更有可能聽過無數次。從年紀上判定,除了‘琴劍雙絕’的弟子,沒有人會更如此熟悉那曲子,那日登門,你也不是聽曲,而是在驗證曲譜是不是真的。楚大宮主霸氣淩人,難免不引人戒備,你登門拜訪,孱弱之姿總是令人難以拒絕。”她抖了抖衣衫上的木屑,欣賞著手中的半成品,“楚二公子,我說的對不對?”

    在檢驗了半天後,她終於抬起了眼,對上面前的楚濯漓,“如果我猜的沒錯,那半本曲譜只怕已入‘清風暖日閣’手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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