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三戒大師 -【大官人】《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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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離 發表於 2013-7-28 04:11 AM

第九十章 良機


    翌日一早,帶著一夜的春夢和一肚子的暗黑料理,王賢無精打采的到衙門畫卯排衙。

    一眾同僚上司,看他的眼神裡,都帶著幾分淫笑。住宿舍就是這個壞處,你有點風吹草動誰也瞞不了……

    不少老傢伙以過來人的身份意味深長道​​:“年紀輕輕悠著點吧,不然將來要早衰的……”

    把王賢給鬱悶的喲,他要是真吃著了也罷,可是林姐姐哪給機會呀?

    捱道退堂,王賢剛要隨大流出去,魏知縣的長隨叫住他:“司戶,老爺在簽押房等你。”

    “哦……”王賢整整衣冠,沒有像往常一樣一路小跑,而是不慌不忙踱著步,到簽押房去見魏知縣。

    這陣子,他忙著自家的事兒,再沒到後衙門口求見過。這當然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一種策略,一種態度。

    “不知大老爺喚小人來,有何吩咐?”見禮之後,王賢一本正經的問道。

    “呵呵,還跟為師較上勁了?”魏知縣本打算訓他一頓出出氣的,但見他這樣子,卻感到心裡一緊,登時放緩語氣道:“不叫你自己就不會來麼?”

    “老師吩咐,不許學生踏進後衙一步。”王賢答道。雖然還是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兒,但好歹改了稱呼。

    “我那是氣話。”魏知縣卻一軟再軟道:“是為師不了解情況,委屈你了。”

    “學生不敢。”王賢也見好就收道。

    “好了,不說這事兒了。”魏知縣笑瞇瞇站起來,將一份蓋著吏部印章的文書,遞給王賢道:“戶房司吏的委任狀,已經下來了。”

    “多謝老師費心。”王賢看了一眼,並無多大喜色。

    “唉……”魏知縣嘆口氣,在他身旁坐下道:“為師知道,你現在名氣大了,眼界寬了,已經瞧不上這個小小的司吏了。”

    “老師誤會了。”王賢正色道:“學生要是那樣的人,也就不會拒絕徐提學的好意了。學生雖然也盼望魚躍龍門,但老師對學生恩重如山,我甘願為老師驅策!”

    他的意思是,我確實不稀罕當小吏了,但我知恩圖報,依然會給你當牛做馬。聽聽,多會說話!

    對待上司並不是一味的服軟,那樣他根本不會尊重你,只會將你當成一件工具,你出多大力也不會感激,有了麻煩卻拿你當替罪羊……在確定對方已經對你形成依賴、並且自己不可替換時,可以適當表露一些情緒,讓上司意識到,你也是一個有尊嚴的人,得不到尊重可以另謀高就,不會在他一棵樹上吊死。

    只有這樣,上司才會重新審視你的價值,如果他確認你是不可替代卻可能會流失時,自然會調整對你的態度。哪怕是假裝出來的尊敬,對你都是異常重要的……因為只有給你足夠的尊重,他才會正視你的付出,認真考慮給你的回報。否則你永遠只是個馬桶!

    當然對新人來說,先爭取被上司當成工具再說吧……因為大部分人在上司眼裡,根本就是一文不值,有個屁得資格傲嬌?

    。

    王賢很清楚,自己對魏知縣的重要性。闔縣政務,七成在戶房,戶房所託非人,知縣便會陷入無窮的麻煩。反之,若司戶得力,把戶房處理的井井有條,知縣就會異常輕鬆,甚至是無為而治。

    王賢自信,大明朝找不到比自己更優秀的司戶了。況且除了本職之外,他還成了魏源的頭號智囊,除非魏知縣瘋了,才會絲毫不顧他的面子。

    更何況,他頭上有周臬台所賜的'江南第一吏'頭銜,還有胡學士所加持的'大詩人'光環,完全不是昔日吳下阿蒙了,完全有資格獲得一份尊重!

    “你不要以為,我收你為徒,就是為了驅策你。”魏知縣的態度,果然發生了變化,語重心長的對王賢道:“為師是愛才。你年紀輕輕,人又聰明,還有才華,只是讀書少了而已。而為師這輩子百般不會,就會讀書。你要是有心科舉,為師自然會傾囊相授。若是只醉心詩文,要做個雅士,你也不必再叫我老師,我們以朋友相稱,詩酒唱和,豈不快哉?”

    “學士還是盼望,能有個秀才功名的。”聽出魏知縣這是要幫他取功名的節奏,王賢自然不能再拿喬,老老實實道:“可惜只背過《四書》,連朱子的注還沒背完,不敢耽誤老師的時間。”

    “已經不錯了。”魏知縣沉吟道:“但你別小看秀才。國朝科名,由童生而秀才,由秀才而舉人,由舉人而進士,由進士而翰林。秀才雖然是第一步,但這第一步卻是最難賣的,尤其是在遍地讀書人的浙江。”

    “嗯。”這種事兒上王賢插不上嘴,只能支愣著耳朵聽著。

    “大明朝無年不考試。學界有兩句諺語說;'子午卯酉、辰戌丑未',前四字為鄉試之年,後四字為會試之年。這一輪十二年之中,大考便佔去了八年,剩下的四年是小考的年份。”頓一下道:“即是說,明年又是考秀才的年份了。”說著他看​​一眼王賢,壓低聲音道:“明年,也是你中秀才的最佳良機,若是錯過了,就麻煩大了。”

    “明年?”王賢苦笑道:“學生不是天才,就算是,也不可能一年讀完人家十年的書……”他對這年代的讀書人,也算有些了解了。幾乎對所有書生來說,讀書是一條不歸路,中不了舉人,這一輩就會毀在讀書上頭。是以幾乎所有人都三更燈火五更雞,懸樑刺股苦讀書,結果讀出了大片的書呆子。

    不過不要緊,因為科舉考的是八股文,一股一股定得死死的,就如螺螄殼裡做道場,不下十年八年苦功夫,是不可能寫好的……這顯然是書呆子的強項。

    林清兒斬釘截鐵告訴王賢,沒有十年八年的苦功夫,是做不好八股文的。王賢對此深信不疑,是以對魏知縣的判斷,唯有報以苦笑。沒有三兩三,怎敢上梁山?

    “為師知道這是趕鴨子上架,”魏知縣沉聲道:“但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提學道一任三年,必會取一屆生員,但為了防止人情生弊,都是一上任即院試的。唯有這次特殊……因為皇上北伐,永樂七年的大比延期到去年才補上。但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所以兩屆大比連到一起了。”

    “這跟院試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因為會試和院試不能同一年舉行的。去年本該是院試之年,結果要舉行會試,今年又有會試,所以去年的院試要拖到明年舉行。魏知縣不愧是科舉專家,為王賢分析道:“這就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了。以前提學都是一下車就考試,徐提學卻在浙江待了兩年才考試。而且院試雖然糊名,但卻是考生親手將卷子交給宗師。總而言之,如果你平日裡得到他的賞識,還愁取不中麼? ”

    王賢恍然,怪不得徐提學信誓旦旦要提拔自己,還讓自己去書院讀書,原來他真可以讓自己成為秀才啊!

    “可是院試之前,還有縣考府試兩關,就算老師放我過關,知府大人也一樣可以把我攔下。”想了想,王賢又道。

    “你真是外行。”魏知縣終於有機會能教訓到王賢,自然要充分利用道:“其實縣試、府試既重要又不重要。說重要,是因為若拿到案首第一名,無論是縣考還是府試的,只要不在院試中犯忌諱,都會被宗師取中。這也算是給府縣面子吧。說不重要,是因為你就算沒被縣試府試取中,依然有機會參加院試……”

    “那縣試府試還有啥意義?”王賢不解道。

    “不合理的事情多了,你管那麼多作甚。”魏知縣瞪他一眼道:“總之,你若明年沒取中,日後就不是徐提學主考了,憑真本事和浙江學子拼殺,十年八年內,肯定是沒戲的。”

    “不是說老師點的案首,也必會被取中麼?”王賢問道。

    “案首是第一呀!”魏知縣大怒道:“你吃幾碗乾飯,富陽縣誰不知道。要是本官點了你的案首,別人能服氣麼?不上告才怪呢!到時候別說考秀才了,一起去吃牢飯吧!”

    “是。”王賢點點頭,小聲問道:“那被徐提學取中,會不會有爭議?”

    “沒事,一次院試全省取上千秀才,你別考個小三元出來,是不會引人注目的。”魏知縣微微皺眉道:“不過你的文章,總得說得過去才行,不然還是會露餡的。”說著咳嗽兩聲道:“別愁眉苦臉,有為師在,包你一年會寫八股文!”

    “多謝老師!”王賢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久違的諂媚笑容。 “老師的大恩大德,學生就是肝腦塗地,也無以為報啊。”

    “不用廢話那麼多。”魏知縣也似笑非笑道:“一切的先決條件,是把差事辦好。辦不好差事,就別想為師教你!”

    “那還用說麼?”王賢笑逐顏開道:“老師一百個放心吧!”

    “那就好。”魏知縣點點頭,響鼓不用重錘,說多了反而不好。他終於開始學著尊重王賢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8 07:31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28 07:34 PM 編輯

第九十一章 戶房司吏


    魏知縣終於有個為人師的樣子了,囑咐王賢切記用功讀書,就算畫不了虎也得有個貓樣子,不然無法服眾,徐提學也愛莫能助。又指導他該如何讀書,還佈置了功課,十天後要親自檢查,這才放他回去。

    戶房眾書吏一直在翹首以待,見他終於回來,便湧上來道賀。

    如潮的諛辭比魏知縣的諄諄教導好聽得多,王賢臉上掛著矜持的笑容,享受了一會兒馬屁,才一揮手道:“現在該幹嘛幹嘛去,晚上都去周家酒樓吃酒!”

    眾書吏一片歡呼聲中,王賢走入值房,卻見裡頭空空如也。已經當上典吏的吳小胖子進來笑道:“這是屬下的房間了,大人的東西都搬到正房去了。”

    王賢之前是署理​​,所以堅持不去司吏房,現在終於名正言順,再不去也沒道理了。便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位於戶房中央,掛著'司吏'木牌的房間內。

    司吏房是個套房,外間有他的直屬書辦坐鎮,負責上傳下達,內間才​​是他辦公會客之所。裡面的擺設器用,仍然是李晟的那一套……一水花梨木的桌椅案幾,案頭清供皆是名品,牆上掛著宋人字畫,其中竟有一副米芾的山水圖。米芾的畫幾近失傳,哪怕是在明朝,都極罕見。

    李晟倒台後,張華接上,可椅子還沒坐熱,就被削職為民,結果全讓王賢受用了。要是李司戶能料到這結果,估計肯定不會花那麼多錢,打造這個奢華的值房……

    待眾書辦都出去,王賢只留帥輝和二黑在里屋。

    舒坦的坐在把高士椅上,王賢端著個紫砂一手壺,不時愜意的呷一口上好的龍井。茶也是李司戶的存貨,不過壺倒是自己的……

    帥輝盤腿坐在椅子上,把玩著桌上的白玉老虎,朝王賢幸福笑道:“當初大人對我們說,跟我踹了三山鎮,從此與爾共富貴。當時我倆還不信,想不到半年就兌現了。”

    “俺可沒不信。”二黑大刀金馬的坐著,搖頭道。

    “現在貴談不上,富是早晚的事兒了。”王賢淡淡一笑,正色道:“但是當初的囑咐可別忘,不然別怪我不顧兄弟之情。”

    “那是。”帥輝笑道:“絕不背著你收黑錢,你不讓收的錢絕不收。”

    “嗯。”王賢點點頭道:“我只說一句,日後便不再嘮叨……跟著我,早晚給你們一人掙副前程回來,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明白。”見帥輝仍是一副憊懶樣兒,劉二黑踹他一腳,讓他正經答話。

    “對了。”讓二黑一踹,帥輝想起件事兒來,他從靴頁子裡摸出一摞寶鈔道:“這是朱大由送來的,說承蒙惠顧,不敢收你飯錢。”

    “留著自己花吧。”王賢點點頭愜意的呷一口茶,翹起了二郎腿。王賢骨子裡就是個俗人,之前裝孫子時看不出來,現在一有機會當大爺,馬上就原形畢露了。

    “朱大由還有個事兒,”帥輝摸出錠​​銀子道:“他有個親戚叫陳德業,想辦張婚書,求官人通融。”衙前街上開買賣的,都乾著包攬訟詞、打通關節的副業。幹得順溜的,可比主業賺得多多了,所以才要使勁兒巴結衙門裡的胥吏。

    “這種事也用找我?”王賢皺眉道:“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這事兒本不用麻煩官人,但我估計官人肯定想聽。”帥輝道。

    “別賣關子。”劉二黑又踹他一腳道:“正經講話。”

    “好好。”帥輝趕忙道:“那陳德業是個包租公,早年有個房客叫于三,後來得病死了,留下個小寡婦柳氏,長得很是俊俏。陳德業也是個鰥夫,垂涎柳氏已久,便整日噓寒問暖,非但不收她房租,還給她送錢送物。柳氏沒了男人,正想要個依靠,一來二去便當了陳德業的外室。兩人偷偷搞了半年,還有了孩子……”

    “為啥要偷偷搞?陳德業不是沒老婆了麼?”劉二黑問道。

    “陳德業倒想娶她,是于家不答應,”帥輝笑道:“于三是于同知不出五服的堂侄子。于家如今是官宦人家,嫌婦人再醮丟人。但于家又小氣,不願意養著柳氏,柳氏只好偷偷和陳德業來往,後來肚子大了瞞不住了,才被于家知道。”

    “于家知道後自然暴怒,將柳氏抓回去,要將她遠嫁廣東,還要告陳德業強姦寡婦。”帥輝接著道:“陳德業嚇壞了,就求到朱大由,讓他幫忙疏通一下,辦一張婚書。”

    “他一個人怎麼辦?”二黑問道。

    “陳德業已經和柳氏的爹娘商量好了,他倆可代柳氏辦理,再設法給柳氏通氣便可。”帥輝的性情跳脫,得虧有個二黑整天念叨他,才漸漸周密起來。

    “這個婚書很重要啊。”二黑聞言緩緩道。

    “是。”帥輝點頭道:“日期還得是柳氏懷孕以前的,才能證明他倆不是通姦,只是隱婚而已。”

    “屁通姦。”二黑總是很有見地道:“一個死了老婆,一個死了漢子,正好搭伙過日子,咋算通姦呢?”

    “于家說告通姦,只是威脅而已,但對陳德業和柳氏來說,真正的麻煩在於,柳氏死了老公,服喪期間不能論嫁,”王賢現在是法律專家了,打破沉默道: “如果柳氏是在服喪期間懷孕,那他倆就麻煩大了。”

    帥輝想起來,自己有朱大由寫得詳情說明,趕緊遞給王賢。

    王賢看了看,鬆口氣道:“還好,在第二十八個月上。”

    “大人的意思是,幫這個忙?”帥輝問道。

    “幫,這是行善積德啊。”王賢嘴角掛著高深莫測的笑道:“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的孩子也不會淪為孽種。”

    “我們還可以賺上一筆。”二黑卻很直白道。 “大人還可以藉機整治于家一番!”王賢這人很記仇,在西湖被那幫秀才整治後,雖然出現了神轉折,卻仍念念不忘報復。只是那些秀才同氣連枝,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哦?”帥輝不解道:“你有高招?”

    “簡單。”劉二黑黑色的臉膛上,透出興奮的光:“只要我們幫陳德業把婚書補好,他和柳氏就成了合法夫妻。于家卻成了強搶人口,要是他們再把柳氏賣了,又是掠賣人口,夠不夠他們喝一壺的?”

    “嘿。”帥輝大為佩服道:“二黑,你越來越像個訟棍了!”說完轉而問王賢:“大人,他這法子靠譜麼?”

    “還行。”王賢淡淡道:“不過得想辦法,把于逸凡牽進來……”

    “這個簡單啊。”帥輝賤笑道:“這是我們的強項啊!”

    “去吧。”王賢點下頭,語氣依舊波瀾不興道,“最起碼,把姓于的那身襴衫扒下來。”

    。

    戶房的事務繁雜,雖說不是徵稅季,也沒開始重編黃冊,但闔縣兩三萬戶人家分房立戶、財產繼承、婚姻登記、產業過戶……也夠一干書辦忙碌的。

    但戶房司吏卻是個閒人,王賢去歲已將戶房分科辦事,又花了大工夫去具體細化每個人的差事,這讓他憑著一本積分冊,就可以讓手下高效運轉起來……雖然跟後世的企業沒法比,但可以甩出這個年代的衙門幾條街。

    一上午喝茶聊天,就這麼輕鬆過去了。到了中午時,看著手下成群結隊去食堂吃飯,王賢吞了吞口水,然後毅然朝相反方向走去……在家裡,有他的林姐姐和她精心烹製的暗黑料理在等著他。

    片刻後,王賢坐在自家飯桌旁,面前是三菜一湯,對面坐著一臉忐忑的林姐姐,“嚐嚐吧,我感覺有進步……”

    王賢本打算跟她說,咱雇個做飯的老媽子吧,可看著林姐姐手指上的紗布,那是切菜傷到的,粉面上的小水泡,那是油星子濺上的……心裡暗嘆一聲,雲髻斜墜顏如玉,不吝素手弄羹湯。他豈能不懂林姐姐的心意,又怎能打擊她的熱情?

    算了,先吃完這頓再說吧。以大義凜然的心情,王賢夾了一筷子青菜,送到嘴裡。味道還好,只是有些嚼不爛……

    再嚐一筷子肉,沒放鹽麼?喝點湯吧,天,原來鹽都放這裡頭了……王賢吃著只是有些夾生的米飯,感動的眼淚都快下來了,“進步真的很大……用不了多久,就能趕上老娘了。”

    遠在杭州的老娘打個噴嚏,莫名其妙怒道,老娘做菜有那麼難吃?聽得銀鈴和老爹一愣一愣的。

    得到他的讚許,林清兒樂開了花,端上桌之前,她自然是嚐過的,也覺著有進步,雖然不太大。

    “你也吃啊。”王賢心說,有難同當啊,姐姐。

    “嗯。”林姐姐端起飯碗,卻沒什麼食慾。

    “怎麼,不舒服麼?”

    “可能是還不太習慣油煙味,”林清兒笑笑道:“習慣就好了。”

    “呃,”王賢試探道:“夫子曰,君子遠庖廚,姐姐其實沒必要親自下廚的,我們請人做飯還是請得起的。”

    “不行。”林清兒卻堅決道:“娘說女人一定要會做飯,因為這輩子總有請不起廚子的時候!”同樣經歷過家道中落,林姐姐很信老娘的經驗之談。

    “唉,太悲觀了……”王賢除了乾笑,還能說什麼?心裡卻把在杭州的老娘怨上了,你這是把兒子往火坑里推啊……

    杭州城,正在吃飯的老娘,又打了兩個噴嚏,米粒都嗆到鼻孔裡了。

    好在王賢還有絕招沒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9 03:42 AM

第九十二章 于秀才的羞哀
       

    吃過飯,收拾好飯桌,林清兒便為王賢沏茶。

    雖然做飯的本事不敢恭維,但林姐姐於茶道卻是行家裡手。看著她用茶匙將花茶從茶荷中,撥進潔白如玉的茶杯,花幹和茶葉飄然而下,就像風吹落英一般。

    “落英繽紛玉杯裡。”王賢笑著贊道。

    林清兒朝他甜甜一笑,墊著一方棉帕,舉起小小的紫銅壺,微微一傾,熱水從壺中直泄而下,穩穩注入杯中。杯中的花茶便隨之上下翻滾。

    “春潮帶雨晚來急。”王賢謂其名曰。

    林姐姐將茶盞蓋上,促狹的望著王賢,意思是,大詩人再來呀?

    “三才化育甘露美。”王賢笑眯眯道。

    片刻之後,林姐姐雙手捧杯,舉案齊眉,一雙眸子含情脈脈的望著他。

    王賢伸手接過來,還不忘摸一把林姐姐凝脂般的手背,笑道:“一盞香茗奉知音。”

    “去你的……”林姐姐千嬌百媚橫他一眼,也端起一杯,她左手端起杯托,送到鼻前。右手輕輕地將杯蓋揭開一條縫,一股新鮮清和的花香伴隨著清悠高雅的茶香沁入心脾,令人陶醉。

    王賢望著伊人優雅萬方的儀態,也陶醉了。

    “怎麼不繼續了?”林姐姐輕聲問道。

    “從來佳茗似佳人。”王賢回過神,笑道:“姐姐,這才是你的范兒。”

    “范兒?”林姐姐探究的望著他。

    “就是你該有的狀態。”王賢微微笑道:“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坐中佳人,左右修竹。白雲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蔭,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聽著王賢略帶磁性的聲音,林姐姐面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原來他說‘知音’,並非虛言……

    。

    好半晌,林姐姐才從小情調中醒悟過來,又好氣又好笑瞪著他道:“你這是拐彎抹角的說我,是個四體不勤的大小姐麼?”

    “你這人忒消極了。”王賢苦笑道,“我的意思是,世間萬物,各有所能、比方說駿馬日行千里,為天下騎士所看重,可是如果叫它去捕捉老鼠,那它肯定不如一隻小貓;寶劍削鐵如泥,為天下勇士所青睞,可是如果用它來劈砍木柴,那它肯定不如一把斧頭。就象你林姐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卻要去搶廚子的飯碗,這是何苦來哉呢?還是讓廚子做飯,你來烹茶,才是正理啊。”

    林姐姐這才知道,王賢這張嘴,是真會說話啊,之前那都是故意氣自己的……

    “可是不灑掃庭院、洗衣做飯,我幹什麼呀?”林姐姐在沒有傷到自尊的情況下,明白了王賢的意思,自然不好意思再堅持,不禁苦惱道:“住在這裡家家雞犬相聞,我要是整天琴棋書畫,豈不讓人笑話。”

    “我給你找個讓人尊敬的事兒。”王賢便將魏知縣的話,告訴林清兒知道。聽得她雙目異彩連連,“這麼說,明年你可能中秀才!”

    “咳咳,只是老魏的推測,”王賢苦笑道:“況且我不能考得太次,不然宗師縱使有心提拔,也是愛莫能助的。”

    “那是當然了!”林清兒一下被注入了活力,緊緊攥著粉拳道:“我會全力以赴幫你提高的!”

    “呵呵……”看著她鬥志滿滿的樣子,王賢卻有種落入魔掌的感覺,乾笑兩聲道:“全情投入之前,我們是不是該先雇個廚子,或者買個丫鬟之類。”

    “說得輕巧,錢呢?”林清兒苦笑道:“婆婆臨走留下的,加上你給我的,不到五兩銀子,日常用度自然是夠,可是沒有個十兩八兩的,粗使丫鬟也買不來。”

    王賢這個羞愧啊:“過幾天發薪就有錢了……”

    “還有一樁。”林清兒正色道:“我不稀罕錦衣玉食,只要……”她本想說‘只要咱倆在一起’,卻羞羞的不敢說:“只要粗茶淡飯便足夠,你切不要拿不該拿的錢,安貧樂道有什麼不好?”

    王賢知道,這是林姐姐擔心自己犯法吃官司,心裡卻不禁苦笑道,除非離開衙門,否則怎麼可能‘不使人間造孽錢’?但他還是很鄭重的點頭道:“盡我所能,問心無愧。”

    “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我懂。”林清兒小聲道:“你千萬有數就行。”

    “嗯。”王賢點點頭,拉著林姐姐的小手道:“人都是女怕嫁錯郎,其實男人也一樣,找個好老婆,能格外活得長。”

    “又亂講……”林姐姐嬌羞的抽出手:“都幾時了還不回衙門。”

    “嚇。和你在一起時間過得真快……”王賢一看天色,苦笑道:“那我走了。”喝光杯裡的茶水,他趕緊回去衙門。

    回去後,帥輝告訴他,那陳德業和柳氏的婚書已經補好了,還專門找人做了舊。王賢看了看,沒什麼問題,便讓他送去給朱大由。

    那廂間,二黑也開始到處散播謠言,說于家之所以不同意柳氏改嫁,是因為柳氏的小叔子于逸凡,霸佔嫂子久矣云云。無事生非是混混最擅長,富陽縣又小,沒兩天便傳得滿城風雨。

    連韓教諭也聽說了,將于秀才叫到值房詢問,儘管他矢口否認,還是被韓教諭狠批了一頓。

    暈頭轉向的出來,又被一干同窗奚落‘好吃不如餃子,好玩不如嫂子’,把個于秀才委屈的一肚子邪火沒地兒發。正打算回家去算了,他堂弟匆匆跑來,慌裡慌張道:“官差持票把大伯勾走了,大娘叫哥趕緊回去。”

    于秀才一聽,也顧不上生氣了,趕緊告假回去問仔細,竟然是那姦夫陳德業把他爹給告了,官府非但把他爹傳去問話,還將柳氏一併帶走了。

    聽說家裡通知自己的同時,也去給鄉下的老爺子報信了,于秀才心下大定,便和幾個兄弟趕往衙門,去給他爹撐場面。

    到了縣衙門口,皂隸也沒攔著,讓他們進去儀門內旁聽。

    一進去儀門,于秀才就看到自己老爹、陳德業和柳氏、還有柳氏爹娘跪在月臺下。便朝堂上的魏知縣抱拳道:“老父母,生員的父親也在此中,請允許生員替他跪著。”這是種矯情的說法,因為生員是可以見官不跪的,生員的父母沒這個資格,但沒有兒子站著爹跪著的道理,是以往往知縣會說,那就讓你爹起來吧。

    “好吧。”魏知縣卻淡淡道:“那就一起跪著吧。”

    “這……”于秀才咽口吐沫道:“學生是生員……”

    “我知道你是生員,還知道你叫于逸凡!”魏知縣冷聲道:“去歲秀才鬧堂就有你,本縣還沒那麼健忘。”

    “學生不是來鬧堂的。”于秀才見魏知縣對自己很有惡感,趕緊解釋道:“只是聽說家裡吃了官司,趕緊過來看看……”

    “混帳東西!”魏知縣卻一拍驚堂木道:“本官不健忘你卻健忘,又忘了秀才不許參與訴訟的祖訓?哪怕是自家的訴訟,也當由家人代理!”說冷哼一聲道:“上次的板子還記著呢,這次一併吃了吧!”

    “學生只是來旁聽的……”于秀才忙分辯道。

    “那就老實閉嘴站在一邊,”魏知縣面無表情道:“需要你回話時,自會傳喚。”

    “是……”于秀才被弄得灰頭土臉,只好狼狽退後。

    ‘啪’地一拍驚堂木,魏知縣言歸正傳道:“陳德業,你說是你柳氏親夫,可有證據?”

    “回大老爺,有當年定下的婚書為證。”陳德業趕緊從懷裡摸出一份文書。于家父子卻全都驚呆了……

    “柳氏,果有此事?”魏知縣問道。

    柳氏被勾來縣衙,就被人告知了此事。事關她的終身幸福和未出世的孩子,柳氏自然一口咬定確有此事,當初是父母做主的……

    “呈上來。”魏知縣這才點點頭,親隨將那文書呈上,魏知縣看了看,又讓人把戶房書吏叫來。須臾,一身青衫、頭戴吏巾的吳為來到大堂,當場驗了文書,說沒問題,是縣裡開具的婚書……吳為心說就是我親手出的。不過這小子也很狡猾,沒說出具文書的日期,將來就算有事也好推脫。

    見姦夫淫婦轉眼成了合法夫妻,自己爺倆卻成了強搶人口的罪犯,于秀才急得渾身大汗卻不敢開口。好在他老爹也意識到危險了,極力辯解道:“這婚事是非法的,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柳氏已經是我于家的人,沒有我于家允許,她絕不能再醮!”

    “胡說八道。出嫁從父,再嫁從己。”陳德業得了指點,大聲反對道:“《大明律》上沒規定,女人改嫁還得公婆答應!”

    “大人,此事必有蹊蹺……”于秀才他爹額頭見汗道:“之前從未聽柳氏說過,已經再醮之事,怎麼突然就冒出張婚書來了?”

    “還不是被你們逼的!”陳德業悲憤道:“我托媒人去求親,岳父岳母已經答應,卻被你于家橫加阻撓。你們于家是大戶,我們惹不起,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沒有擺酒沒有聲張,只是悄悄辦了張婚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9 07:15 PM

第九十三章 王司戶的陰險


    雙方正在對薄公堂,于老爺子也聞訊趕來,他父因子貴,被封為正五品奉議大夫。雖然只是個榮銜,但魏知縣身為朝廷命官,豈能不以為然?

    魏知縣趕緊下了官座,拱手相迎道:“老封君親自前來,下官有失遠迎。”

    于老爺子年過花甲,身子卻硬朗著呢,只是此刻要倚老賣老,自然裝出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朝魏知縣緩緩抱拳道:“老父母哪裡話,老朽前來領罪了。”

    “老封君何罪之有?”魏知縣忙道。

    “看我那孽畜跪在堂下,想必是觸犯了國法。”于老爺子悠悠道:“子不教父之過,老夫自然也有罪……”

    魏知縣只好叫于秀才他爹起來,又讓人給于老爺子搬了椅子,在堂下就坐。這才回到大案後坐定,但已經沒了之前獨斷專行的氣勢,對於老爺子簡單介紹了案情,然後溫聲道:“具體的情況就是這樣,老封君怎麼看?”

    “初嫁母家主婚,再嫁夫家主婚,這是千百年來的規矩。”于老爺子垂著眼瞼道:“未經我於家同意便私自婚配,婚書不能成立。”老東西人老成精,自然明白這份婚書是否成立,決定著此案的勝敗。

    “《大明律》上哪裡規定再嫁要夫家主婚?”陳德業大聲道:“反而規定女方父母、祖父母才有為女強行婚配之權!”這也是他打官司的底氣所在。

    但于老爺子嗤之一笑道:“你也活了一大把年紀,出去打聽打聽,婆家沒死絕之前,哪個寡婦由娘家做主再醮?”

    “但《大明律》才作準!”陳德業抗聲道。

    “蠢材,我大明朝講得是德主刑輔。”于老爺子不屑的哼一聲,朝魏知縣抱拳道:“還請老父母以本縣風氣為重,禮教大防為要,慎重判決此案。 ”

    “唔……”魏知縣點點頭,默然不語。他雖然是聖人門徒,但終歸是個有血有肉的年輕人,從感情上自然同情陳德業和柳氏,對於家擺出一副衛道嘴臉、實則只為一己之私也深感厭惡。

    但是縣令極其重要的一項職責,便是掌導風俗、教化百姓。什麼是風序良俗?去縣衙外面旌善亭上,看看那些孝子賢孫、貞女節婦之事就知道了。國朝以忠孝治天下,忠孝的具體化就是三綱五常,綱常關乎道統,更重於律法,這是每個知縣都知道的。

    魏知縣之前也認為維護綱常天經地義,可真遇到事兒上他才明白,衛道士其實就是劊子手……看著大腹便便的柳氏,讓他如何狠下心​​去,將其腹中孩兒定為野種?那會扼殺一條小生命啊!

    況且,陳德業也不是毫無依憑,他手裡有婚書,還有《大明律》撐腰,自己若是判他妻離子散的話,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一旦鬧將起來,不給是分巡道找機會整治自個麼?

    是循法還是從俗,魏知縣發現自己真是左右為難。沉吟良久,方對那于老爺子道:“老封君,此事鬧大了,對誰都不好。不如讓下官調解一番,化而了之吧。”

    “大人好意老朽心領了。”于老爺子正色道:“但我於家三輩無犯法之男,五世無再婚之女,絕不能破這個例!”

    “柳氏如今已是身懷六甲,”魏知縣又勸道:“如果生在於家,想必貴家不會舒服,孩子也沒法堂堂正正做人,何如高抬貴手,放他倆一馬。那樣,誰不說於家宅心仁厚、寬宏大量,老封君您說是吧?”

    魏知縣這話,可以說給足了于家面子,誰知于老爺子並不領情,仍苦著臉道:“按說老父母開口相求,老朽不得不從。但我可以不顧於家的顏面,卻不能有違綱常。國朝以禮教治天下,我於家深受皇恩,豈能……”

    任他說破嘴皮,老東西就是不鬆口,魏知縣只好將那柳氏收監,暫且退堂,宣布擇日重審。

    回到簽押房,魏知縣讓人把王賢和司馬求找來,嘆氣道:“這個案子著實難辦,若由本官來裁決,不論何等結果,都會有人詬病。可於家又不接受調解,這可如何是好?”

    “東翁莫急,”司馬求一臉篤定道:“仲德必有對策!”

    “……”魏知縣和王賢一起看他一眼,你老倌兒也太會偷懶了吧!

    “仲德你說。”魏知縣只好問王賢。

    “是……”王賢的態度就端正多了,不端正也不行啊,因為在這事兒上他失算了……他本來以為那陳德業有婚書在手,於家不能把他怎樣,最後只能和解了事。誰知卻低估了于家的頑固程度。 “學生以為,我們可以採取拖延戰術。”

    “拖延?”魏知縣皺眉道。

    “是,”王賢點頭道:“柳氏已經懷孕七個月了,老爺怕她出意外,故而待其產後再決此案,自然合情合理。”頓一下道:“待到孩子生下來,那跟懷在肚裡完全是兩碼事。老師憐惜嬰兒無辜,欲全其父母,故判柳氏將財產並嫁妝留給於家,淨身出戶,嫁與陳德業!”

    “善哉,此必為士林名判也。”司馬求也來了精神,笑著接話道:“最多再讓陳德業吃頓板子,算是他妄為背俗的懲罰。再勒石宣布下不為例,便可周全了。”

    “呵呵……”魏知縣大為意動,幾個漂亮的士林名判,對自己的官聲大有裨益。但是前提是,自己得罩得住才行。 “就怕于家等不到孩子生下來,就告到上頭去。”

    “所以還要圍魏救趙。”王賢淡淡道。

    “哪個是魏國?”魏知縣問道。

    “于秀才。”王賢沉聲道:“最近縣裡盛傳,於秀才是因為想霸占柳氏,才鼓動長輩阻止她再醮。”

    “竟有此事?”魏知縣卻也不是好糊弄的,緩緩搖頭道:“我觀那于老爺子的主意就很正,哪用于秀才攛掇?”

    “柳氏的前夫不過是于家的旁支,于老爺子在鄉下頤養天年,若沒有人告訴他,哪裡會管堂堂堂堂侄孫的閒事?”王賢很有道理的分析道。

    “唔。”魏知縣想想也是,“想知道真偽也簡單,問問那柳氏便是。”便讓人把柳氏提來。

    魏知縣宅心仁厚,沒有讓柳氏下牢,而是將其拘在寅賓館,著人不許為難。

    一會兒工夫,柳氏被帶到。因她身子不便,魏知縣免了磕頭,又讓王賢搬把椅子給她,這才沉聲問道:“柳氏,本官私下裡問你個問題,你務必如實回答。”

    “是。”柳氏怯怯道。

    “我問你,于家不許妳再醮,真的單純為了名聲麼?”魏知縣頓一下道:“還是有別的原因?”

    “民婦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別的原因。”柳氏低著頭,掩面哭泣道:“但是當年民婦孀居時,先夫的堂弟時常到家裡來,說些不三不四的話,還……動手動腳……”

    “哪個堂弟?”

    “就是今天被大老爺呵斥的那個于秀才……”

    魏知縣聞言目光一凝,看一眼王賢,意思是,還真有此事?

    王賢輕輕點頭,暗暗羞愧道,都是我讓人教她的。柳氏進了縣衙,就進了王賢的勢力範圍,傳話給她不是什麼難事。儘管柳氏不知是什麼人在背後幫忙,但她一個弱女子身陷囹圄、六神無主,只要有人支招,都會像抓救命稻草一樣言聽計從,根本不會考慮別的。

    “一派胡言,于秀才品學兼優、有口皆碑,怎會幹出禽獸不如之事?”魏知縣突然聲色俱厲道:“妳若沒有證據,空口誣告,哪怕是孕婦,也要掌嘴不誤!”

    “民婦……”柳氏嚇得如篩糠道:“嗚嗚,民婦……”

    見她要露餡,王賢只好輕咳一聲道:“柳氏,你別慌,大老爺問妳有沒有證據,有就說有,沒有就說沒有。”

    “證據……”柳氏這才恍然道:“有,有,有一次他對我摟摟抱抱,被我一下咬在胸口上,給他咬掉了一塊肉,這才逃脫了他的魔爪… …”

    “真的?”魏知縣冷聲道。

    “真…真的……”柳氏畏畏縮縮道,她畢竟是沒經過陣仗的。全靠一股要讓肚裡的孩子,正大光明出生的勁兒,才能超水平發揮。

    “下去吧。”魏知縣擺下手道:“妳且安心養胎,本官會讓妳父母,來照料妳的起居飲食。”

    “多謝大老爺……”柳氏感激的淚流滿面,要是有可能,她真不願意欺騙這位青天大老爺。

    要是有可能,王賢也不願意騙魏知縣,但是于家家大勢大……他親眼目睹于老爺子一到,魏知縣頓時被壓住的場面,就知道要幫助柳氏,只能出陰招了。

    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怎麼能跟正大光明的魏知縣講呢?

    好在魏知縣不疑有他,待柳氏一走,他厭惡的罵道:“衣冠禽獸,斯文敗類!”便要發票將于秀才拘捕歸案,被王賢好容易才勸下。王賢自然不是為了于秀才,而是因為心虛……一旦鬧大了,于家人肯定要全力洗刷于秀才的罪名。假的就是假的,真要追查起來,一定是要露餡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0 10:03 AM

第九十四章 家法


    從簽押房出來,司馬求笑嘻嘻的望著王賢。他雖然智商不太夠用,但情商還是蠻高的,自然看出王賢的異樣。

    “笑個屁。”王賢沒必要瞞他,翻白眼道:“你大舅子給我找的麻煩,還不是看著你的面子?”

    “你要是不想管閒事,他能請動你?”司馬求撇嘴笑道:“沒看出來,你心腸還不錯。”

    “嗯,我還算是個好人。”王賢點點頭道。

    “說你胖就喘上了……”司馬求翹著老鼠鬍子道:“你敢說,不是為了整于秀才?”

    “我跟他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整他?”王賢斷然搖頭道:“既然要圍魏救趙,總得有個倒霉的吧?”

    “你也真可以,挑個軟柿子捏就是了,幹嘛要找于秀才。”司馬求是老秀才,對讀書人自有一份憐惜。

    “軟柿子捏不痛啊。”王賢淡淡道:“放心,這種事大老爺不是頭回幹了,他有分寸。”

    “唉,臭小子,連大老爺都被你耍了。”司馬求搖頭嘆氣道。

    “先生此言差矣,”王賢卻正色道:“惡人還需惡人磨,大老爺才能一心一意當青天。”

    “也是,”司馬求也正經點頭道:“告訴他這些事,反而沒好處。”頓一下,他盯著王賢道:“但是將來有一天,你要是想坑他,我可不會講情面的!”

    “那也是我老師!”王賢無奈道。

    “嘿嘿,”司馬求也覺著口氣有些重,便換上一副嬉笑的表情道:“那我豈不是你的師公?”

    “可以啊。”王賢冷笑道:“等著在大老爺面前,我也這麼叫!”

    “嘿,臭小子……”司馬求笑罵道:“佔你點便宜可真難。”

    。

    過了兩日,于秀才想霸占嫂子的傳聞,非但沒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就連于老爺子都聽到了,氣得他七竅生煙,當即讓人把于秀才從學裡拎回來。

    于秀才這個鬱悶啊,這些天他都快被折磨瘋了。所謂'三人成虎',現在富陽縣裡,議論他這事兒的何止三百?弄得他都有些迷糊,難道自己真對柳氏有意思?

    在爺爺面前,他指天發誓說自己是冤枉的,于老爺子卻不信道:“家裡這麼多人,怎麼就傳你不傳別人?”

    “孫兒更想知道……”于秀才委屈道。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老爺子怒哼道:“若非你時常出入青樓,給別人留下好色的印象,也不會遭此無妄。”

    “那是在青樓舉行詩會。”于秀才小聲道。

    “小小年紀不學好,”老爺子憤怒的用拐杖敲他:“才是個一文不名的秀才,有資格裝名士麼?先收心把舉人考上吧!”

    “是。”于秀才趕緊點頭,又苦著臉道:“可是孫兒被傳言困擾,在學校亦不得安穩。”

    “爹,”他爹方敢出言道:“還是催催縣裡吧,早點把案子了結,謠言自然就消了。”

    “嗯,你去問問……”于老爺子想一想道:“算了,老朽親自走一趟吧。”便在兒子的服侍下,坐車來到縣衙。

    當天不是放告的日子,衙門口靜悄悄的。于老爺子遞了名刺,很順利的見到了魏知縣。

    簽押房裡,魏知縣親自給于老爺子斟茶,一陣客套之後,老頭子忍不住道明了來意,言語間頗有一點興師問罪之意。

    “老封君誤會了,本縣不是有意拖延。”魏知縣解釋道:“實乃此案又出現了案中案,鑑於案情複雜,本官才不得不先行取證,押後再審。”

    “什麼案中案?”于老爺子奇怪道。

    “這個……”魏知縣為難的沉吟道:“沒查清之前,不好妄言。”

    “這樣啊……”于老爺子反而更加想知道了,“難道與我于家有關?”

    魏知縣點點頭。

    “還望大人告知。”于老爺子追問道:“不管哪個不肖子孫,我絕不包庇!”

    “老封君就別為難下官了。”魏知縣苦笑道。

    “是不是跟逸凡有關?”于老爺子心中念頭一閃。 “還跟柳氏有關?”

    “原來老封君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麼我?”于老爺子悶聲道:“老父母不該捕風捉影哇!”

    “下官當然不會信謠。”魏知縣正色道:“只是那柳氏有證據!”

    “什麼證據?”

    “她說當年于秀才試圖非禮她時,曾在他左邊胸口咬過一口,應該還留有痕跡。”魏知縣淡淡道:“下官念在于家是鄉宦,他又是生員的份兒上,沒有馬上出票拘人,而是著捕快暗中查訪,試圖還于秀才個清白。”

    “多謝大人的信賴,”于老爺子前倨後恭,態度大不一樣道:“想我于家家教嚴格,三代無犯法之男,五世無再嫁之女,斷不會出那麼個畜生的。 ”以老爺子的閱歷,是深信'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的,是以絕口不提于秀才如何的好。

    “是啊,本官也是不信的。”魏知縣重重點頭道:“其實有個最簡單的辦法,他來了麼?咱們看看他胸口,要是完好無損,本官饒不了那女人!”

    “這個麼,”于老爺子卻躊躇起來,要是孫子胸口真驗出傷來,他這輩子可就完了,于家也要顏面掃地,“他此時應該還在學裡……”

    “那就讓他明日告個假,老封君和他來一趟吧,我們一同驗傷。”魏知縣淡淡道。

    “這……多謝老父母。”于老爺子終於露出感激之色道:“老朽真是慚愧啊。”

    “老封君哪裡話,”魏知縣微笑道:“這都是人心換人心啊。”

    “是。”于老爺子已經徹底沒了氣焰。不待魏知縣上湯送客便告辭了。

    見老爹出來,他兒子趕緊迎上去,卻被于老爺子一把狠狠推開,不讓他碰自己。

    回家下車時,于老爺子的臉仍黑得嚇人,兩腳剛剛落地,便使勁往地下拄著拐,怒道:“把那孽畜綁到祠堂來!”

    眾家丁面面相覷,他兒子硬著頭皮問道,不知道是哪個孽畜。

    “你那寶貝兒子!”于老爺子狠狠瞪他一眼。

    須臾,于秀才被帶到祠堂,便見爺爺坐在祖先牌位邊,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立在兩旁,身後的屋門也被緊緊關閉,看這架勢就​​讓他心裡發毛。

    “爺爺,您找我……”

    “跪下!”于老太爺一聲怒喝,“脫掉他的衣裳!”

    于秀才懵懵懂懂的跪下,幾個家丁便上前告聲罪,將于秀才的夾衫、道袍、中單統統扯掉,露出那副細小的身板。

    于老爺子定睛一看,就見他左胸乳根四周,一圈牙印狀傷口清晰可見……

    “孽畜……”于老爺子眼前一黑,險些背過氣去。家裡人又是揉胸又是掐人中,好容易才讓他緩醒過來。于老爺子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兩眼瞪著于秀才,眼珠都紅紫了,也不暇問他經過,便一疊聲道“捆起來,上家法,往死裡打!”

    家丁們知道老爺子向來說一不二,將他按在凳子上,嘴裡塞上布……一是怕慘叫聲驚擾到先人,二是防止他咬到舌頭。然後便扯下他的褲子,舉起掌板,一下下打在那對雪白的腚上。

    打了十來下,于秀才已經是痛不欲生,老爺子卻尤嫌打輕了,咆哮道:“打不死他,你們就等死吧!”

    一眾家丁聞言再不敢手下留情,再說打少爺腚這事兒可不常有,多過癮啊。於是一個個咬著牙,掄著掌板朝于秀才腚上招呼,于秀才細皮嫩肉,哪承受過這個?沒幾下便皮開肉綻,暈了過去。

    見再打就要出事兒了,于秀才他爹忙跪在老爺子面前苦苦哀求。老爺子哪裡肯聽,抄手就是一掌,扇在兒子臉上,“該連你一起打,若非你平日裡把他嬌慣壞了,他能幹出那種禽獸事!”

    雖然被老爹訓斥,但不能看著兒子被打死,于秀才他爹又撲過去,拿身體護住兒子,家丁們不敢將二爺一起打了,只好罷了手。

    “不要停,一起打死了賬,省得交到官府裡辱及先人……”于老爺子卻火氣愈旺,那口痰終究是湧上來,徹底氣暈過去。一眾家人趕緊扶住,這次不敢再掐人中了,把老爺子送回房中,趕緊去叫吳大夫來救治。

    吳大夫將于老爺子救過來,卻發現他已經有中風的跡象,就算以自己的醫術,最晚秋天就該嘴歪眼斜流口水了。不過這老小子狡猾狡猾的,只說於老爺子另有隱疾,自己先開幾服藥維持著,還是得請省城的大夫來診治。這樣將來就算他中風,于家也不會怪到自己頭上……

    到了傍晚時分,于老爺子醒過來,家裡人才鬆了口氣。他老婆子擦淚道:“你可嚇死我了,這是發的哪門子瘋?”

    “發的哪門子瘋?”于老爺子一愣才想起來,再次怒氣上湧道:“那個孽畜呢?”

    “還昏著呢……”想到孫子的慘狀,他老婆子滿臉都是淚水:“他到底犯了啥錯,恨得你要殺了他?”

    “哼……”這種敗壞門風之事,哪怕對著自己的老婆,于老爺子都羞於啟齒,只在那裡生悶氣。

    于老爺子是一宿沒合眼,第二天仍下不來床。正在吃藥時,他小兒子進來說:“逸凡醒了。”

    老爺子不吭聲,繼續吃他的藥。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犯了啥錯。”于秀才他叔又道:“央兒子來問個明白,說爺爺讓他死,他不敢不從,只求做個明白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0 09:44 PM

第九十五章 海潮


    “死了倒是利索……”老爺子心裡已經判定了孫子的流氓罪,他現在只想把事情蓋住,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的兒子。神遊良久,方吩咐道:“你這就去收拾行裝。”

    “啊?”小兒子不解。

    “把那小畜生押到山東去,讓你大哥嚴加管教。”老爺子卻不解釋道:“別問為什麼,立即走,從後門!”

    “這……是。”小兒子才明白問題嚴重了,這分明是讓他侄子去避難啊!

    便不再問,出去趕緊讓人套車,叫老婆收拾衣裳,又從賬上支了錢。正忙活著,那邊家丁來報說,他侄子死活不上車,一定要見爺爺一面問個清楚。

    他二哥也過來,求他再去求求老爺子,就是個死刑犯還要先問再斬呢,不管逸凡犯了什麼罪,總得給個辯解的機會吧。

    “唉,老爹那脾氣,二哥又不是不知道,一旦認準了死理,就不聽人解釋。”他回答道:“老爺有話讓我捎給逸凡,日後若能考中舉人,還有相見之日。”

    “啊……”二哥傻了眼,那豈不是說,要是中不了舉人,就一直不能回家?

    “唉……”他嘆口氣,便讓家丁將侄子的嘴巴堵住,手腳捆上,綁在車廂裡。

    “二哥你得往好處想,逸凡去跟著大哥唸書,總比在家裡瞎胡混強。”見兄長一臉痛苦,他勸說道:“將來逸凡考中舉人,受用的還不是他自己?”

    “唉……”于秀才他爹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只好兩眼含著淚,將兒子送上船,看著他消失在富春江上……

    。

    其實於老爺子和魏知縣,昨日便心照不宣的達成默契……你放過我孫子,我也不再揪著柳氏不放。於是縣裡也不來傳于秀才去問話,於家也不再去縣衙催著結案了。

    就連于秀才的八卦也戛然而止,倒不是人們轉了性。而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將老百姓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去……

    二月二龍抬頭這天,龍王爺就像瘋了一樣,天空漆黑如墨,狂風捲著暴雨,瓢潑似的灑向大地。士紳們全都被堵在家裡,一開始還有心情偷閒賞雨,但見雨下了三天還不停,無論貴賤都憂慮焦躁起來。

    對窮苦百姓來說,不開工就沒錢買米,吃飯都成問題。對士紳大戶來說,憂慮的是自己的竹林、茶園被澇壞了怎麼辦?

    但此時所有人都想像不到,他們將面臨何等糟糕的境地……

    十幾個穿著蓑衣,戴著斗笠,踏著木屐的身影,頂著狂風驟雨,手拉著手在富春江大堤上艱難的行走,一直走出幾里地,才進到個望江亭裡歇腳。

    進去亭中,眾人摘下斗笠、解開蓑衣,露出一張張煞白的面孔。竟然是富陽知縣魏源和蔣縣丞,以及工房司吏並王賢等隨員……今晨得報說富春江水位暴漲,魏知縣十分擔心,遂頂風冒雨來巡視江防大堤。

    “風雨如磐吶!”魏知縣感到腳下大堤都在微微顫動,不禁喃喃說道。

    因為富陽縣的江堤,是蔣縣丞前年監修的,他自然也要​​到場。富陽縣的二老爺渾身濕透,牙齒打顫道:“真是邪了門了,江水怎麼會倒著流呢?”

    “這是海溢。”工房司吏鄭言是個老河工出身,有著粗糲的醬色面孔,和一雙被江水鏽蝕的眼睛。為二老爺解答道:“一定是來了海嘯,這是海潮倒灌進錢塘江,將江水逼回來造成的。”錢塘江和富春江是一條江的下游和中游,分別取了不同的名字而已。

    “海溢?怪不得江面上升的如此之快。”魏知縣面色發白道:“江堤會不會有事?”

    “所幸現在不是汛期,水位原先低得很。”鄭言答道:“前年又新修了大堤,應該能頂得住。”

    “一定不能有失!”魏知縣沉聲道。知縣都兼任境內河道總管,決堤如失土,是要掉腦袋的。 “調集民夫加固江堤!”

    知縣大人一聲令下,富陽縣應服徭役的數千壯丁便被調動起來,背著鍤鍬 箕、頂風冒雨,艱難的將一袋袋泥沙,一筐筐石塊運送到江堤之上。

    魏知縣一直堅守在堤上,指揮民夫固堤。民夫們見縣老爺幾天幾夜不下堤,比什麼鼓動都管用。為了保衛家園,那些不應勞役的百姓也自發前來,沒日沒夜的將江堤加高加厚。

    王賢被委任為調度官,一應人員物資,由他按需調配,自然也一直在堤上待著。

    幾天幾夜沒合眼,他的眼裡滿是血絲,喉嚨也喊得嘶啞了。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在他井井有條的調度下,人手物資按需分配,使加固大堤的效率大大提高。洪水雖然兇猛,卻始終無法奈何江堤……

    到了初七這天,雖然依舊下雨,但人們明顯發現水面開始下降,雖然不明就裡,卻都激動的歡呼起來。

    王賢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鄭言告訴他,這很可能是哪個縣決堤了,洩去了洪水……

    正愁眉不展,他的手被一隻冰涼柔軟的小手握住,不用看,便知道是女扮男裝的林清兒。這些天她一直陪在邊上,幫王賢寫寫算算,攆都攆不走。

    “擔心爹娘還有小妹?”林姐姐輕聲道。

    “嗯。”王賢點點頭,他感覺錢塘仁和二縣遭殃的可能性最大。

    “應該不會有事,”林清兒安慰道:“杭州是府城又是省城,肯定有力量保護官眷的安全。”

    “嗯。”王賢擠出一絲笑容道:“沒聽人說麼?禍害千萬年。誰有事兒爹娘也不會有事兒。”

    “有這麼說自己爹娘的嗎?”林清兒無奈道。

    既然水面開始下降,雨勢也小了很多,斷不會再有決堤的危險,魏知縣便撤下大部分民夫,只留了一些人監視江面,自己也回衙準備洗個澡,好生歇一歇。

    誰知道剛回去,司馬求便迎上來道:“杭州急遞!”

    魏知縣只好強打精神,也不換衣裳,便滿身是泥的去見信使。

    信使從竹筒中掏出公文,雙手遞給他。魏知縣接過來一看,竟是布政司衙門的公函。這種越過府衙直接向縣里下令的情形極其罕見,只有在萬分緊急、不容耽擱的時候才會出現。

    魏知縣趕緊驗看關防,拆開信封,掏出信瓤一看,是布政司命富陽縣準備接受三萬名災民的命令,他的目光登時凝重起來。尋思片刻,魏知縣問那送信的吏員道:“杭州遭災很厲害麼?”

    “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風潮。”那吏員心有餘悸道:“淫雨烈風、江潮滔天,浪頭高達數丈,錢塘、仁和兩個縣全淹了。後來又接報說溫州、寧波、嘉興也都遭災嚴重……”頓一下道:“整個浙東這次是遭了大殃,最少幾十萬人田廬盡毀,是以布政司命沒遭災的州縣接收,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吧。”

    “……”魏知縣聞言默然,良久方道:“你先去吃飯,本官這就給藩司寫回信。”

    “是。”吏員恭聲應道,跟著長隨下去吃飯了。

    魏知縣便將司馬求找來,兩人斟酌出一封回信,無非就是說本縣也遭了災,多麼多麼困難,但布政司有命,多大困難也會克服。同時又說富陽不產糧,無法供養那麼多人,請布政司下令調糧草周濟云云。

    寫好信,打發走了那吏員,魏知縣又找來王賢,與他商量接納災民的細節。兩人從中午一直商量到午夜,才將細節一一敲定。

    魏知縣伸個懶腰,雖然已經倦極了,但精神仍很亢奮道:“仲德,你是為師的恩人!”他說的是永豐倉裡的糧食,要是王賢去年沒及時發現,並及時更換,今年魏知縣拿什麼救災?那可不是烏紗不保,而是人頭不保了!

    魏知縣恨不得把閨女嫁給王賢,雖然他閨女才九歲……否則無以表達他此刻的慶幸與感激。魏源伸出大拇指道:“未雨綢繆、神機妙算,真神人也!”

    “老師這是哪裡話。”王賢苦笑道:“誰也沒有前後眼,但世上事就這麼寸,你若一直準備著,可能一直用不著,但一旦失了準備,麻煩就來了。”

    “嗯。”魏知縣起身拍著王賢的肩膀道:“仲德,你下面的任務很艱鉅,咬咬牙,挺過這一關,我一定為你向省裡請功!”

    “學生敢不效死力……”王賢恭聲道。

    。

    翌日排衙。

    “諸位,有布政司文移。”魏知縣目光掃過眾官吏,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他心裡一嘆,沉聲道:“浙東海潮,沿海十餘州縣被淹,百姓被迫轉移,布政司要求我們做好接收工作。”

    此言一出,堂下大嘩,眾官吏毫不掩飾抵觸之情。讓他們給自己縣裡抗洪救災還行,誰願意給別的縣當奶媽?

    “這是布政司的命令,不是商量。”魏知縣沉聲道:“分巡道、分守道不日便會來視察,若是準備不利,哪怕是本縣,也要就地撤職查辦!”

    “救災如救火。”魏知縣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誰若是推諉塞責,本縣自將嚴懲不貸!聽明白了麼?”

    “是。”眾官吏只好齊聲應下。

    “現在宣布分工!”魏知縣沉聲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31 10:42 AM

第九十六章 盤庫


    富陽縣永豐倉外,裡外三層的圍著看熱鬧的百姓。

    但他們都沒法靠近永豐倉,因為倉庫大門口,站滿了浙江督糧道、分巡道、分守道的兵丁。

    三道同至一縣的情況極為罕見,但今天早晨,三艘大官船同時抵達富陽縣。其中一艘掛著浙江布政使左參政、浙江督糧道的旗幟;一艘掛著浙江按察副使、浙東分巡道的旗幟;還有一艘規格稍低點的,掛著浙江布政使左參議、杭嘉湖分守道的旗幟。

    老百姓那見過這麼多大官,知道肯定有熱鬧看了,竟都放下手頭的活計,一心一意的圍觀起來。

    更讓人驚奇的是,魏知縣竟然不比老百姓知道的早,當他帶著一干屬下趕到碼頭時,三位身穿緋袍的高官,已經下船了。

    魏知縣趕緊大禮參拜道:“下官有失遠迎,請三位道台贖罪……”

    三人為首的督糧道笑道:“情況緊急,來不及通知貴縣,倒是我們唐突了。”

    魏知縣忙道‘哪裡哪裡’。

    “我等奉三總憲之命,至各縣巡察賑災準備情況。富陽縣是第一站。”分守道笑道:“還請魏知縣配合。”

    魏知縣忙道‘一定一定’。

    “閒言少敘,”分巡道卻冷言冷語道:“我們還要去別處。”

    “請三位道台到衙門歇息,下官也好匯報情況。”魏知縣殷切道。

    “不必了。”分巡道冷聲道:“徑直前往預備倉驗庫!”

    “這麼急?”魏知縣吃驚道。

    “大災之時,糧食比黃金還重要。”督糧道溫聲安慰他道,“還請魏知縣擔待。”

    “是……”魏知縣暗暗苦笑,我不答應又能怎樣? 。

    永豐倉內,杜子騰打開鎖頭,兩名鬥級將沉重的艙門推開。便見裡頭一摞摞糧袋碼放的整整齊齊、巍然如山,到處纖塵不染,井井有條。

    杜子騰躬身讓到一邊,幾位大人面無表情的進去,跟在身後的督糧道屬吏捧著賬冊,一邊唱著存糧數,一邊點著倉存米袋,讓三位道台過目。

    奇怪的是對於庫糧,分巡道竟比督糧道還上心。他命人從庫裡隨便抽取了三四十袋糧食,然後全都打開,倒在地上。

    稻米傾瀉而下,不摻任何雜質,亦沒有陳腐之糧。

    督糧道是行家,他隨即檢查了五個倉庫,個個都是這樣,便知道永豐倉的狀況出奇的好。好到令人難以想像……

    讚許的望一眼因為勞累而身材瘦削,顴骨高聳的魏知縣,督糧道齊政問道:“魏知縣是怎樣做到的?”

    “下官只是照章辦事。”魏知縣恭聲道:“並沒有特別的地方。”他雖然語氣淡淡的,但心裡爽得不能自已。裝逼的感覺,只有試過才知道……

    “本官是說……”齊道台解釋道:“一些糧倉裡常見的陋規,在你這兒沒看見。”

    “既然是陋規,自然沒有存在的必要。”魏知縣繼續裝逼道。氣得分巡道孫道台七竅生煙,卻偏偏挑不出毛病來。半天時間,他已經清點了一半的糧庫,發現裡頭的存糧,比規定數還多的多,讓人怎麼找麻煩?

    “魏知縣,所存庫糧為何遠超限額?”孫道台冷著臉道:“全天下的糧庫裡,你這是獨一份吧。”

    “回稟道台,因為富陽的耕地稀少,百姓大都不種糧食,全靠購買。”魏知縣解釋道:“一旦出現糧荒,富陽百姓就面臨斷糧的危險,故而本縣不得不多貯糧草,以備不時之需。”

    “唔,有這傳統麼?”齊道台奇怪道:“本官怎麼沒聽說過?”

    “這是縣老爺新立的規矩……”杜子騰小聲道:“之前也是沒有的。”

    “很好,魏知縣少年老成,可謂能吏。”齊道台看看另兩位道,“我對永豐倉的情況很滿意。”

    “下官也一樣看法。”那分守道也點頭道:“一般知縣對常平倉的態度是保倉。其實能把保倉做好,就已是很不錯的了。但魏知縣追求的卻是盈倉,可見魏知縣之實心任事。”

    “不錯。”齊道台點頭道:“只有常平倉充盈起來,一旦這樣的逢上災年,方可確保賑災之急用。”

    “看看別處再說吧!”孫道台卻悶聲道:“災民們住的地方都準備好了麼?”

    “基本就緒了,”魏知縣答道:“請諸位大人隨下官來。”

    “請。”三位道台結束了對糧倉的檢查,跟隨魏知縣離開永豐倉。

    見眾大人離開,杜子騰趕緊對王賢深深施禮道:“恩公,你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啊。”原先雖然被王賢整得服服帖帖,杜子騰卻不能不產生怨懟,但這下只剩下滿滿的感激了。

    “杜大人此番出了大彩,高升指日可待,實在可喜可賀。”王賢淡淡笑道。

    “都是恩公的功勞。”杜子騰誠心誠意道:“今後恩公但有差遣,子騰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用你赴湯蹈火。”王賢正色道:“一是把永豐倉看好,二是知會那些糧商,讓他們趕緊去長沙運糧,有多少買多少。”過年時,周洋給王賢拜年,提過已經和長沙的糧商建立聯繫,隨時都可以買糧了。

    “可是他們都沒錢了。”杜子騰苦笑道:“錢全都買了糧食,賠給官府了。”

    “向錢莊、向鹽商借貸,能藉多少藉多少,縣裡可以作保,”王賢沉聲道:“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次就能全賺回來,我要不是身在衙門,肯定砸鍋賣鐵也要去販糧。”

    “恩公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謝恩公指點。”杜子騰重重點頭道:“將來真賺了錢,絕對少不了恩公的一份。”

    “那倒不必。”王賢道:“我是為了避免本縣出現糧荒。”

    “是啊,”杜子騰深有同感道:“讓這場大風潮害得,各縣估計糧食都短缺,肯定不放糧食外流的。”

    這對一般的縣來說問題不大,但對富陽這種高度依賴買糧的縣來說,糧價上漲肯定是別的縣的幾倍,而且依然會出現短缺的局面。為了避免糧荒發生,王賢和魏知縣商量著,從遠處購糧以補不足。

    “讓他們三個千萬把這個差事辦好。”王賢吩咐道:“受用無窮、功德無量,這種好事千載難逢。”

    “是。”杜子騰恭​​聲應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1930838457 發表於 2013-7-31 09:49 PM

第九十七章 安置

    兵荒馬亂之外,水旱蝗災造成的荒年,對百姓生活影響最大。很容易造成社會動盪,流民盜賊四起,傷了國家的元氣。故而荒政水平如何,是檢驗地方官能力的重要標尺。

    荒政的核心是對災民的救濟,有三大要點,第一是得食,第二是有居,第三是得歸。其中‘得歸’是救災後期的事情,也不需要接納流民的縣裡考慮,各縣只需要做好前兩項,‘得食’和‘有居’就足矣了。

    是以檢查完了糧庫,道台們又去檢查為災民準備的住處。

    這次孫道台終於找到發作的機會了……他看到富陽縣並沒有專門為災民划出居住區域,亦沒有建造席棚之類的容身之處。自以為抓到魏知縣抗命的把柄,冷笑道:“富陽縣糧食倒是不少,可看起來是不打算給外人吃啊。”

    “大人何出此言?”魏知縣不解問道。

    “為容納災民清出來的空地呢?”孫道台冷哼一聲道:“連個窩棚都沒搭,打算讓災民們幕天席地睡在大街上麼?”

    另兩位道台沒說什麼,表情亦不安樂,心裡埋怨魏知縣太不爭氣,讓他們早先的讚許成了笑話。

    “大人容稟,”魏知縣卻自有一套說法道:“學生觀往日救災之法,無非就是將災民聚集在城裡,煮粥供應他們吃而已。這樣確實方便官府管理和賑濟,但是弊端也不小。”頓一下道:“災民聚集的太密集了,就容易流行疫病,及相蹈藉死。有的人嗷嗷待哺了好幾天,得不到粥就倒斃在路上。這種辦法名義上是救災民,實際上是不把災民當人,漠視他們生死的敷衍舉動。”

    “哼……”就連孫道台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

    “下官已經下令縣裡的衙舍、道觀、寺廟、庫房等處空出地方。又根據戶等,徵用本縣各鄉空閒房屋來安置災民。”魏知答道:“前者能容納災民數量有限,主要還是靠後者。縣裡人口密集,難得有空閒房屋。故而上等戶只需出三間,中等戶兩間,下等戶一間即可。鄉鎮上房屋寬裕,每等多出一間。如此安置三萬災民綽綽有餘,且災民分散各戶,既不會聚集生戾、亦無疫病之憂,要比聚集起來強得多。”

    “你這法子倒是新穎。”齊道台道:“但是富陽百姓能答應麼?”

    “本縣已經下達文書給各裡,曰‘流民且至,無以處之,若聚集城內,則疾疫並及汝等矣。故而由官府出面,賃民居以待之。’”魏知縣道:“我富陽百姓宅心仁厚,無不應允。”

    “你說的是租賃。”孫道台耳朵尖著呢,當即指出,“但許多災民家產盡為洪水所沒,已是身無分文,哪裡有錢付房租?”

    “付不起房租的,皆由本縣墊付。”魏知縣淡淡道:“其實免費徵用也可,但讓百姓得些好處,自然更加配合,將來和災民共處,也可以更融洽。”

    “墊付了要還麼?”孫道台追問道:“不還的話你縣裡付得起麼?”

    “當然要還,不然出得起的也不出了。”魏知縣道:“出不起錢不要緊,可以以工代賑。”

    “原來如此。”齊道台又問道:“災民散處,如何熬粥?”

    “既然散處,就不熬粥了。”魏知縣答道:“改為按人頭髮米,兩日一給。”

    幾位道台相互看了看,似乎也無不可,孫道台雖然想吹毛求疵,但從來沒有法律規定,官員該如何救災。魏知縣的新法子究竟好不好,還得看效果……要是搞砸了,不用他參奏,姓魏的也得倒霉。

    在富陽檢查了大半日,道台們對情況基本滿意……主要是永豐倉滿倉滿囤的糧食,讓他們歎為觀止。時間緊迫,道台們連夜便要趕往下一站臨安。

    魏知縣自然到碼頭送行,督糧道齊道台對這位年輕的知縣觀感極好,在他的印象中,這樣肯實心用事的官員在洪武年間還常見,現在卻越來越稀罕,怪不得臬台大人對他讚不絕口。

    臨別時,他支開旁人,與魏知縣走到碼頭一角,單獨說話。

    “文淵,”齊道台輕聲問道:“知道為何如此著急盤庫麼?”

    “按朝廷規制,開倉放糧之前,必須由布政司、按察司核查存糧數……”魏知縣答道:“應該是要奏請朝廷放糧了。”

    分巡道、分守道、督糧道,不能算是**的行政機關,而是布政司、按察司的派出機構。常平倉也不是隨便就可以開倉放糧的,必須奏請朝廷批准,由布政司負責,按察司監督,嚴防有人以賑災為名,行貪臓之事。

    “不錯。”齊道台頷首道:“本官啟程之前,鄭藩台已經八百里加急奏報朝廷了。同時請唐爵爺派了水師的戰艦,運送受災百姓分赴各縣就食。”頓一下道:“我們三個就是打前站的,按照藩台的憲令,查實一縣安置一縣,如今你富陽縣已經準備就緒,最晚後天就會有災民陸續抵達了。”

    齊道台說完看看魏知縣,見他沒什麼反應,只好繼續道:“文淵不擔心,一旦本縣開倉放糧,會引發本地百姓不滿?”

    “嗯,擔心。”魏知縣很實誠的點頭道:“百姓向來把常平倉的糧食,視為自己的救命糧。現在卻要拿出來賑濟外縣的人口,人數還這麼多。肯定是有情緒的。”

    “百姓更加無法接受的是,永豐倉的糧食,是他們交上去的,但放糧時卻沒他們的份兒。”魏知縣又強調道:“到時候一旦形成對立,恐怕會釀成民亂,壞了藩司的賑災大計。”

    “看來你也有牴觸哇。”齊道台笑道:“我不問還不說哩。”

    “省裡的難處更大,”魏知縣淡淡道:“縣裡要做的是分憂而不是添亂。”

    “是哇,文淵這樣的官員,真是太少了!”齊道台大讚道:“我一定把你這些話,轉告給臬台大人。”頓一下道:“就是得著眼全局看問題。你知道,皇上雖然登極九年了,還是有很多人面服心不服。這次浙江大風潮實屬罕見,那些人又要說怪話了。藩台大人的壓力很大,如果不能及時賑災、安撫百姓,將災害的影響降到最低,皇上肯定要怪罪的。”

    “嗯。”魏知縣點點頭,聽齊道台繼續說下去:“我知道此事很棘手,但是沒辦法,杭州城的糧庫十個被淹了八個,損失極為慘重。不得不讓各縣幫著養活一批百姓。疾風知勁草。這時候咬咬牙,幫藩台渡過難關,日後必有厚報!”

    “下官不求回報,災民雖然不是本縣之民,但同屬大明的子民,自然應當一體救濟。”魏知縣沉聲道:“只是希望省裡給個章程,好讓縣裡能安撫好富陽百姓,安置好災民,讓他們和平共處。”

    “當然可以。”齊道台沉聲道:“藩台大人的信上不是說了,但凡接收災民的縣,與受災縣一體奏請蠲免錢糧賦役。而且我臨來之前,藩台大人有三點要求,一是不要死人,二是不要騷亂,三是不要讓災民離境。只要能做到這三點,你儘管灑漫去做,一切後果由省裡承擔。”

    見魏知縣沒什麼反應,齊道台才又道:“省裡的公文不日下達,你一看便知。”

    “是。”魏知縣深深作揖道:“下官定不負藩台和道台所托!”

    。

    兩天後的中午,一艘水師樓船從富春江下游駛來,船上是攜家帶口的上千災民,他們的家園被海嘯毀掉,已是身無分文,很多人甚至衣不遮體,在寒風冷雨中瑟瑟發抖。

    更冷的是他們的心情,海堤修復、海水退去之前,他們已經無家可歸,只能任由官府驅趕,在官兵的監視下登船,被運到四面八方安置。一路上官兵們的粗暴對待,到現在不給飯吃,讓他們饑腸轆轆、滿心淒涼,對即將開始的流民生活,充滿了恐懼和怨氣……

    “憑什麼城裡人都不走,就讓咱們鄉下人背井離鄉!”船上,到處是這樣憤懣的牢騷聲。

    “糧食不夠吃的唄,又不想讓咱們這些鄉巴佬塞滿杭州城,”有老人冷笑道:“自然把咱們往各縣裡送。”

    “人家縣裡就願意接收?受災的又不是他們。”災民們憂心忡忡道。

    “咱們就是些討人嫌的累贅。”老人憤懣道:“哪有喜歡災民的官府?”

    “這麼說,咱們肯定不受待見了。”災民們的情緒愈發低落。

    “有口粥吃的就不錯了。”老人幽幽道:“就怕稀得沒幾粒米,那非得餓死人不可……”

    讓他這一說,上了年紀的老人,不禁回憶起國初有一年蝗災厲害,他們也曾逃過荒,最後只有一半人回到家園,其餘人小部分餓死,大部分死於瘟疫,悲慘莫可名狀。

    “世上最慘無過於逃荒了……”悲觀情緒愈發濃重,許多災民又怕又餓,嗚嗚哭起來。

    “嚎喪什麼!”官兵持著鞭子,大聲呵斥道:“富陽到了,都趕緊滾起來!”

    災民們不由往岸上望去,就見碼頭的牌樓上,寫著十六個紅色的大字。浙江識字的人多,不少人眼前一亮,大聲念出來道:

    ‘人饑己饑、人寒己寒,患難與共,賑災恤鄰!’

    所謂‘良言一句三冬暖’,就是這個意思,就算是做做樣子,也讓災民們感到舒服多了。

    樓船費勁的靠上碼頭,官兵下了船,半晌上來一群當地官吏,為首的是個穿著七品官服的年輕人,自然是本縣知縣無疑。

    不待皂隷高唱,船上的百姓便呼啦啦跪倒,給知縣老爺磕頭。

    “諸位快快請起。”魏知縣扶住一位老者道:“折殺本縣了。”

    “求大老爺可憐,”白髮蒼蒼的老人,卻堅持給他磕頭道:“給我們一條活路!”

    “求大老爺可憐,給條活路吧……”災民們七嘴八舌附和著,不分男女老幼,都使勁的磕頭。

    魏知縣的眼眶濕潤了,之前他就災民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話,其實心裡還是想著自己的官聲和政績,但當他看到災民們如此卑微的乞求,只是為了一條活路時,終於深深震撼了。

    感到沉甸甸的責任壓在肩頭,他親手扶起幾位鄉老,“諸位鄉親快快起來,且聽我一言。”上到樓船最高處,他指著岸上的十六個字道:“諸位看到那些字了麼?”

    災民們點頭。

    “知道是什麼意思麼?”

    災民們又點頭。

    “人饑己饑、人寒己寒,患難與共,賑災恤鄰!”魏知縣高聲道:“這就是富陽縣給你們的承諾!”

    聽著這位知縣老爺的承諾,災民們那冰冷淒涼的心,一下子熱乎起來,又紛紛‘青天’、‘菩薩’的叫個不停。

    魏知縣擺擺手,災民們便安靜下來,聽他接著道:

    “請你們記住,你們來富陽不是逃難,而是來生活的,你們雙腳踏上富陽縣的一刻,你們的身份就不再是災民,而是和富陽百姓一樣,有房住有飯吃、有官府保護的百姓!”魏知縣朗聲道:

    “為此,本縣十一萬百姓,為你們空出了七千間住房。待會兒上岸登記後,便可各自領取三天口糧,跟著你們的房東回去歇息了!”

    災民們本以為來了有個窩棚、有口稀粥就不錯了,想不到竟有房住有飯吃,都感動的眼淚嘩嘩……

    卻也有老成的問道:“那三天口糧吃完了怎麼辦?”

    “按照規制是賑貸,”魏知縣道:“但你們短則三兩月,長則半載要回鄉的,所以普通的賑貸是行不通的。”頓一下道:“所以採取以工代賑。”

    “以工代賑?”災民們面面相覷,有人問道:“我們還要幹活?”

    “難道諸位在鄉里時,不是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魏知縣淡淡道。

    災民裡沒有富人,稍有點財力的都奔杭州城去了,是以整船上都是流汗吃飯的普通百姓,自然無言以對。

    “本縣不將你們當災民,你們自然也要像富陽百姓一樣,衣食住行皆需用勞動換取……”魏知縣沉聲道:“之前有稅賦在身,你們不一樣可以養家餬口?如今朝廷蠲免了你們的錢糧和差役,自然更不在話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8-1 03:17 AM

第九十八章 以工代賑


    人在屋簷下,哪有不低頭。何況魏知縣的話是正理,憑什麼你在老家時靠勞動吃飯,來富陽卻想袖手高坐?你是逃難還是度假來了?

    災​​民們便在官差的組織下,下船上了碼頭。碼頭上早圍起了柵欄,一次只放行十家,而且必須是十家互保才行。

    這放在後世是不可想像的,還不立馬就亂套了。但是大明百姓本來就是十戶一甲的,無需臨時搭配。

    十戶被放過柵門的災民,便在一排桌前登記。桌後坐著戶房的一眾書吏,他們詳細記錄每一戶的籍貫、里甲,戶等、每個人的姓名、年齡、人口、健康狀況……然後讓他們簽訂互保書。

    簽了這份文書,任何一個人犯了罪,十戶人家都要連坐的……不這樣的話,魏知縣豈能放心讓三萬外鄉人湧進縣里?

    登完記簽了字,災民們便被領到下一道柵門外,他們身後,另外十戶災民開始登記……

    進了第二道柵門,便有書辦問災民,要住什麼檔次的房子。

    災​​民們愣了,都有啥檔次?

    “三個檔次,上等獨門獨院,每月一吊錢。中等兩家一院,每月二百文。下等四家一院,每月一百文。”書辦道。

    “啥,住宿還要錢?”災民們瞪大眼道。

    “住宿啥時候不要錢了?”那書辦眼睛瞪得更大:“你們住的房子,可是富陽百姓盡最大努力空出來,怎麼可能白住!”

    “咳咳。”一個穿青衫、戴吏巾的年輕人咳嗽兩聲道:“沒錢可也以住……”災民們還沒高興起來,又聽他道:“先記著賬,日後以工付租即可。”

    “嚇,”災民們不樂意道:“怎麼什麼都要錢,從沒聽說,安置災民還收錢的。”

    “別的縣都是搭窩棚,本縣也在河邊搭了窩棚,”那書吏正是王賢,他面無表情道:“諸位不願住房,可以去住窩棚,同樣是不要錢的。”

    儘管不情願,但已經到了這一步,何況房租真便宜,還可以先欠著,十戶人家都選擇了花錢租房。

    於是書吏便給每家發了個竹牌,正面是戶主名,背面是所賃房屋的信息,吩咐道:“你們分在十三里,出了這道門,里長就在外頭。你們持牌與他碰頭,後面的事情由他安排,你們在富陽縣這段時間,亦由他負責了。”

    這波人出去,下一波又進來,周而復始,似乎無窮無盡……

    王賢看了一會兒,抬頭瞧見牌坊上那十六個大字,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這真是上司動動嘴、下級跑斷腿……何止跑斷腿,簡直是殫精竭慮,傷透腦筋好吧!

    以一縣之力,來完成三萬人的賑災工作,同時還要保證本縣百姓的生活,這項工作之難之繁冗,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王賢卻要以一人之力,來完成整個規劃、並製定細節,乃至現場監督……毫不誇張的說,魏知縣只負責兩項工作——露臉和發號施令,最傷腦筋的謀劃和最麻煩的具體執行,卻都是王賢的差事。

    若非有個高效率的團隊支持,即使以王賢的專業能力,也無法勝任此事。好在戶房經過他調教,效率大大提高,這才讓他不必為具體事務勞神,得以集中精力謀劃大略。

    如今的富陽縣,二尹三衙四老典成了具體辦事兒的,魏知縣大權獨攬,卻對王賢言聽計從,在賑災這件事上,甚至讓他全權謀劃,自己都聽候差遣。因此刁主簿等人陰陽怪氣的說,現在富陽縣一個坐的泥塑縣令、一個站著的青衫縣令……

    司馬先生也向魏知縣提過這茬,然而魏知縣渾不以為意,他說漢高祖治國不如蕭何,計謀不如帶兵,帶兵不如韓信,為什麼三位卻是他的手下?無它,因為劉邦能識人馭人。

    當然還有更深層的原因是,兩人的地位相差太大,魏知​​縣不擔心權威會被王賢奪去。

    其實若有可能,王賢也不想這樣鋒芒畢露,但非常時期,賑災最大,一個弄不好就是雞飛蛋打,根本容不得他藏拙。

    之前王賢最擔心的,就是災民們會不會不接受'以工代賑'和'以工付租',鬧出什麼事端來。直到這會兒,看到大部分人都平靜的接受了安排,他心裡的大石才落了地。

    甭管他的計劃多高明,首先得都接受他的玩法才行。好在這年代的老百姓還是很淳樸的,作為災民更是小心翼翼,對於官​​府的安排,只要不太過分,都會逆來順受。

    至於富陽百姓之所以如此配合,除了王賢相對合理的安排外。還因為魏知縣宣布,但凡為災民提供住房、且不出問題的人家,都可以蠲免全年賦稅。但還不夠,這種幾乎牽扯到每一戶人家的大動作,沒有大戶巨室的支持,是萬萬不可能實現的。

    魏知縣以不大修黃冊為條件,換取到富陽大戶的支持……

    對此魏知縣十分痛苦,但他也知道不以此為交換,那些老奸巨猾的大戶,是不會配合的。

    “不大修就不大修吧,只要能漂亮的完成賑災,東翁的聲望就足夠了。”司馬求安慰他說:“本來重修黃冊就是個雷,就算修成了,東翁也不大可能全身而退。”

    “本官也知道,魚與熊掌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魏知縣嘆氣道,“但為了重修黃冊,我與仲德去歲費盡心力……”

    “老師無妨,”王賢笑道:“沒有去歲捕到的魚,怎能換來熊掌?”

    “也是。”魏知縣聞言露出笑道:“是不是不用修黃冊了,你感到如釋重負?”

    “知我者老師也。”王賢不好意思的笑道:“學生也不想把父老鄉親都得罪了,最後沒法在富陽立足。”

    “唉,鄉願,德之賊也,果然不虛。”魏知縣搖搖頭,揭過此事道:“一定要把賑災辦好,不然為師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是。”王賢沉聲應道。

    。

    得到鄉紳大戶的支持後,王賢才能號令動富陽縣的縣鎮鄉村,他除了下令各裡限期

    騰房外,還命各里長甲首負責災民的看護任務,約束鄉里刁民,嚴禁騷擾災民、敲詐錢財。如有違反,以'破壞賑災'的罪名扭送大牢,不死也得脫層皮……

    各縣長官為何最不願接收災民,因為這些外來戶會跟土著搶食。哪怕不需要官府放糧,他們還是會提高當地糧價,擠占土著的營生。是以各縣都把災民視為包袱、看做累贅,自然百般抵觸。

    王賢卻不這麼看,他知道人是最寶貴的資源,災民們不過是失去了家園,卻沒有失去勞動力。若非海嘯讓他們成了災民,富陽縣焉能獲得這麼多廉價的勞動力?

    把這些勞動力調動起來,他們怎麼可能還是累贅呢?而且只要安排得當,完全不會擠占富陽人的營生,反而會極大的促進富陽的發展。

    對此,王賢那個來自六百年後的靈魂,實在是再熟悉不過,那便是大興土木!

    當魏知縣為三萬災民無所事事,必然會滋生是非而發愁時,王賢獻計道:“老師,您不是一直發愁,本縣的田地太少,以至於糧食太依靠外購麼?如今有這麼多便宜的勞動力,為何不趁機大造梯田呢?”

    魏知縣聞言眼前一亮,好主意!

    要知道朝廷對官員的考察,是以人口和田畝為兩大重點的。不能增加人口,開除荒地也是極好的。而且開出荒地來就是官田,最對朝廷胃口!

    富陽這地方比較特殊,八山半水分半田,適合種莊稼的平地,只有全縣面積的一成半,且又被住宅地侵占,能到一分田就不錯了。再想擴大耕地,只能造梯田了……

    富陽最不缺的就是山丘,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都是梯田,不過卻大都是茶園。

    因為起先種茶的收益比種田要高,但當大家都開始種茶時,茶價漸漸下行,糧價卻漸漸上揚,如今種茶和中糧的差距已經沒那麼大了。而且作為縣衙來說,更應該考慮的是民生,在這個年代的官員看來,八成的糧食靠購買,實在不成體統。如果能增加田畝,讓本縣糧食產量提高一些,實在是再好不過。

    “好,你這就定出章程,除老弱病殘者和年幼兒童外,讓災民們都去營造梯田,以工代賑!”魏知縣興奮的直搓手道:“此法甚好,可謂一石四鳥!既讓災民有事做,不至於滋事,又給本縣增加了官田收入,還能緩解本縣的糧食受制於人的狀況。再則,也讓賑災糧食的發放有了依據! ”

    “此事學生已經與工房的人商量過了,他們負責找富有經驗的老農,來指導造田。請老師親自負責工程指揮和賑糧分派之事!”王賢沉聲道。

    “哦?”魏知縣一愣,旋即明白過來,大笑道:“好,本官也親自去挑石造梯,給富陽百姓留一段'魏源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3-8-3 11:38 AM

第九十九章 領養任務


    現場指揮是為了體現魏知縣建造梯田之功,賑糧分派則是在災民中樹立口碑,將來這些人回到家鄉,亦將他的美名傳揚四方,對魏知縣來說,這比升官還要爽。

    見王賢忙於籌劃之餘,還不忘為自己揚名,魏知縣心裡那叫一個感動,“仲德,你為為師做得太多了,為師都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老師言重了。”王賢忙謙虛道:“這都是學生的本分。”

    “仲德,為師必不負你!”魏知縣感激的握著他的手道。

    “老師……”王賢不著痕蹟的抽出了手。

    於是感情進一步昇華的師徒二人,用了幾個通宵,敲定了百姓出房安置災民,縣里以工代賑,災民以工付租,為縣里修橋鋪路、建造梯田的大致方略,又一一細化,反復推敲,力求完美……

    但讓​​兩人傷心不已的是,前日三位道台對這個方案都不感冒,孫道台甚至有等著看好戲的意思……更悲劇的是,為了落實方案,昨天魏知縣去杭州,向鄭藩台和虞知府匯報,二位上司竟也同樣不看好……

    鄭藩台說的比較客氣,“魏知縣能針對以往存在的弊端,改革賑災之法,很值得嘉許。只是……賑災的目的是為了穩定,你這套新法未經驗證,萬一有什麼地方考慮不周,會不會滿盤皆亂?”

    虞知府則從另一個角度質疑道:“這法子是否行得通,先放在一邊。單說安置災民還要收房租,難免為士林詬病。”

    “府台容稟,房租是直接交給房東的,縣里一文錢都不過手。”魏知縣辯解道:“包括以工代賑,都是為了給富陽百姓個交代。再說讓災民自食其力,也省得他們無事生非。”

    虞知府這才不再說什麼。

    不誇張的說,一眾上司都對他的賑災新法不以為然,只是時間緊迫,已經來不及修改,才勉強同意他嘗試一下的。魏知縣的壓力之重可想而知,王賢的壓力之重,亦可想而知……

    為了開個好頭,魏知縣親自帶人上船,向災民展示誠意、宣布政策,來一艘船說一遍,不打一點折扣。王賢則帶手下在碼頭一絲不苟的登記災民,分配住處。沒白沒黑忙了三天,才接收完三萬災民。

    但三萬災民無法一刀切,其中兩萬七千多人順利完成登記,領到口糧分到住處,剩下近三千人……主要是在海嘯中失去親人的孤老傷病。這些人沒有勞動能力,又沒人願意接收,必須要另加對待,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這就要指望本縣生老病死四大官辦慈善機構了。

    孤兒孤女由慈幼局收養,孤老殘疾由養濟院收養,需要治病療傷的,歸安濟坊收治,實在治不了的,由漏澤園負責下葬……

    這四大慈善機構由官府所辦,委任素有名望、亦有愛心者為負責人。縣里每年撥給經費,鄉宦士紳們也會捐給善田,以維持這一卹幼養老、生養死葬的體系運轉。

    魏知縣上任後,更是將這四大機構視為'仁政'的體現,經費給得很足,對其負責人也很是尊敬。是以這四位雖然無官無職,卻一個個當得有滋有味,對王賢這位財神爺,自然想方設法的討好。

    但這會兒,除了負責漏澤園的那位,另三位都一臉吃了黃連的樣子。

    “大官人啊,你不能這樣哇……”慈幼局的局正李三才,苦著臉道:“慈幼局原先不到三十個孤兒,這次一下塞給我六百個,整整多出二十倍,還不如拿刀殺了我!”

    “是啊大官人,”養濟院的柯守業也一臉痛苦道:“就是杭州府的養濟院,也養不了七百個老頭老太太……”

    “一千多傷病號,上哪找那麼多大夫救治啊?”安濟坊的管事叫張懋輊,是本縣道會司道會張懋軒的弟弟,兄弟倆手裡有朝廷發給的道士度牒,以名山大派的嫡傳弟子自居。但平日里不穿道袍、喝酒吃肉,甚至還娶妻生子,讓人懷疑他倆的度牒是不是花錢買來的?

    “你不是經常說,醫生只能治小病,大病還得道士治,”路過的吳大夫冷笑道:“不是有符水、咒語麼,還找大夫作甚。”

    “人太多,法力有限。”張懋輊乾笑道:“還得靠老哥的草藥哇……”

    “我渾身是鐵打得多少釘兒?”吳大夫冷笑一聲,繼續去給病患檢查,還給眾人潑下一盆冷水道:“而且許多災民別看現在沒事兒,陸續還會大批生病,縣醫學就這幾個人,再加上私人醫館的大夫,也是杯水車薪……”

    縣里的醫療條件嚴重不足,王賢也無能為力,只好對起先兩位道:“你們搭個夥,慈幼局和養濟院一起辦,讓那些老人家幫著照顧下幼兒,讓那些少年幫著照顧下老人家,我再給你們從災民中僱一批婦女,這樣總可以了吧?”

    “大官人就是有辦法。”李三才和柯守業又問道:“這些人的衣食如何供給?”

    “縣里解決一部分,”王賢深感頭痛,揉著太陽穴道:“但官倉裡的糧食,是給富陽百姓和災民預備的,你們還是要發揮特長……募捐。”

    “募捐?”兩人登時可憐兮兮道:“又要登門求人?”

    “這是善舉,募的捐的都有功德,那些鄉宦都是大善人,都會慷慨解囊的……”王賢安慰兩句,話鋒一轉道:“總之,縣里只給你們一半的口糧,但不准讓那些老幼餓肚皮,我會隨時去查看的,要是有人沒吃飽,二位就去跟大老爺請罪吧。”

    “唉……”兩人垂頭喪氣的應下,王賢又轉向張懋輊道:“去找找令兄,讓他想想辦法,還有僧會司的三痴和尚。他們麾下那麼多禿頭牛鼻子,不會一手半手的醫術,如何行走江湖?”

    “哦……”張懋輊苦著臉也應下來。

    打發走了一干雜官,王賢接過吳為遞上的茶壺,仰脖喝淨道:“冊簿都整理好了?”

    “嗯。”吳為點頭道:“最後還是有一千多戶,選擇去江邊住窩棚。”

    “隨他們住去吧。”王賢道:“你對兄弟們說,這陣子一是辛苦點,二是不要亂伸手,這是賑災,不要造孽。”頓一下道:“讓他們放心,我是不會虧待他們的。”

    “大人有這句話就足夠了,弟兄們不會讓你失望的。”吳為說完,收起笑臉,壓低聲音道:“只是屬下得提醒一句,花錢如流水的日子開始了,官倉裡一天要出五百石糧食,就算省裡小有補充,最多只能撐一個月。”說著聲音更低道:“大老爺可以不算賬,大人必須要精打細算啊!”

    “已經沒法再細啦。衣食足才能守秩序,人家吃不飽飯,是不會服管的。”王賢嘆息道:“大老爺已經下令全縣,在田間地頭,自家院中種植瓜菜。讓女人和孩子到山上去挖竹筍、野菜、還有江里的魚蝦、螃蟹,一切能吃的都弄來吃,這樣可以少吃糧。”

    “那也是杯水車薪。”吳為嘆氣道:“需要有更多的糧食啊!”

    “司馬先生和周洋他們幾個,應該已經到長沙了吧……”王賢眺望著西南方向,可惜連富春江對岸都看不到。

    “只怕遠水解不了近渴。”吳小胖子雖然生得喜相,卻是個不可救藥的悲觀主義者。

    “一切順利的話,第一批糧食應該能及時送到。”王賢不禁眉頭一皺,他只恨分身乏術,不能親自去長沙購糧。

    “希望一切順利,千萬別耽誤了。”吳為再嘆口氣。 “不然可就麻煩大了。”

    王賢點點頭道:“但願如此。”

    。

    接下來的日子,王賢密切關注著各方面的運轉狀況,災民們基本安頓下來,開始在工房的組織下去開梯田。富陽縣百姓也被要求植桑種菜,以應春荒。三家糧店的糧食都被縣里管控起來,統一價錢,定量銷售。官府出錢鼓勵百姓下河捕魚,上山打獵……

    因為準備充分,至少在目前階段,一切還都按部就班,看上去井然有序。除了慈幼局、養濟院和安濟坊之外……三家機構已然超負荷運轉,但仍然無法負擔如此多的孤老殘疾。

    沒辦法,魏知縣只能同意慈幼局李三才提出的,將一部分孤兒孤女,分到本縣中等以上人家為養子女,年十二歲以上孤兒孤女,亦可為長工丫鬟……但是災​​荒年月,誰願意家裡多張嘴吃飯?除了大戶人家挑挑揀揀外,普通中上之家並不感冒。

    倒是那些光棍無賴,想趁機渾水摸魚,但根本過不了戶房這關,王賢不允許無業之家收養孤兒!

    魏知縣只好又下令,衙門帶頭收養,他和二尹三衙四老典,每人收養三個,其餘雜官兩個,經制吏一個。王賢這個戶房司吏,也領了養一個孩子的任務,和林清兒一合計,便決定找個會做飯的,這樣省了找老媽子……

    這天去漏澤園看過義塚,囑咐一定要把墳挖深,不能淺埋後。從城外回來,路過慈幼局時,王賢想起這茬,便讓人停下馬車,進了慈幼局的院子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3-8-3 11:39 AM

第一百章 玉麝

    聽說王賢來了,李三才忙出來迎接,又聽他說是來收養個女孩兒的,李三才拍著胸脯道:“包在兄弟身上!”便親自出去給他挑人。

    “他怎麼像個老鴇子?”和他一起前來,也有領養任務的吳為小聲嘀咕道。

    “那是因為你心裡不純潔。”王賢笑道:“像我,就想找個能洗衣、會做飯的,就沒你這種感覺。”

    “唉,大人還是童男子吧……”立在身後的秦守嘿嘿笑道。

    “咳咳……”王賢尷尬的咳嗽兩聲,無疑默認了。他必須承認,因為和林姐姐現在還是姐弟關係呢……

    “難怪。”秦守笑道:“不過正好挑一隻瘦馬回去慢慢調教,等過二年大人開了葷,也正好可以享用了。”

    “瘦馬?”吳為瞪大眼道:“我們要領養的是人,不是馬。”

    “嘿,令史連瘦馬都不知道?”李三才走進來,笑道:“那是揚州那邊的說法。在那邊,人們會買下窮人家的女孩兒,教她們悅人之技,待長成後或是自用或是出售。因貧女多瘦弱,'瘦馬'之名由此而來。”

    說完他一指身後站著的十幾個女孩兒道:“眼下局裡最好的女孩兒,都在這兒了。”

    “咳咳。”吳為竟紅了臉,低聲道:“就領養兩個,弄這麼多幹啥?”

    “挑唄。”李三才笑道:“看看喜歡哪個,就算是養閨女,也得挑個中意的呀。”

    “都差不多……”吳為小聲道。 “蓬頭垢面、面黃肌瘦的……”

    “要不怎麼叫瘦馬呢。”李三才笑道:“這就像未琢之玉,到底能不能撿到寶,全看諸位的眼光了。”說著對王賢笑道:“您先請吧?”

    “嗯。”王賢點點頭,看了一圈不太滿意,江南女子瘦瘦小小,就是不如北方女人看著實用。便咳嗽兩聲道:“你們誰會做飯?”

    女孩子們聞言愣了,她們都以為自己是要當瘦馬的,瘦馬可不馱東西。

    “其實,我家裡缺個洗衣做飯的。”王賢見沒人應聲,對李三才笑道:“麻煩幫我出去找個粗手大腳的……”

    姑娘們都低下頭,心裡卻未免有些瞧不起此人。心說我們能去大戶人家享福,才不要去這種人家吃苦受累呢……

    “我會做飯……”李三才還沒答話,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王賢一看,只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一身破爛衣裙、難掩瘦骨嶙峋,面黃肌瘦的臉上,一雙大眼睛裡滿是乞求。

    王賢本想說,不行,你太瘦。但在這小女娃可憐兮兮的注視下,他實在不忍心拒絕……

    “茉莉真是福氣,”李三才伸出大拇指讚道:“竟能去大官人家享福!”

    “嚇……”眾女孩沒想到這個少年竟是'大官人',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乾啥的,但想必有錢有優勢,不然怎麼能叫大官人?

    “我也會!”

    “我也會做飯!”

    可惜已經晚了,王賢搖搖頭,便和那茉莉當場立契,在他家做工五年,包衣食住宿,期滿去留自便。

    看著這份用工合同,王賢暗嘆好黑好黑,竟然不給工資。不過他在戶房見多了黑心合同,還有世代為奴為婢的賣身契呢,這才哪到哪?

    文書一式兩份,王賢在上面簽字畫押,茉莉則按了手印,從此五年之內,便是他家的丫鬟了。

    將文書收入懷中,王賢便帶著茉莉回了家。

    到家裡,林清兒見他領了個小叫花子回來,不解道:“這位是?”

    “這就是我去慈幼局領回來的女孩子。”王賢道。 “是瘦了點,但都這樣。”

    “挑肥揀瘦是不對的。”林清兒可是當過家的,林家最多時十幾個僕人丫鬟,這方面經驗能甩他幾條街。上上下下端詳這小女孩一番,她很肯定道:“這女孩很好。”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茉莉。”小女孩兒怯生生道。

    “茉莉,這名俗氣。”林清兒顯然比王賢,更習慣上下尊卑,說著對他笑道:“大詩人給起個名字呀。”

    “我最頭痛這個。”王賢心裡嘀咕道,清兒這名字,和茉莉半斤八兩好吧。

    “那就叫玉麝吧。”林清兒想一想道:“這是茉莉的雅稱。”

    ‘那不一個意思? '王賢又暗暗嘀咕,而且雅不到哪兒去吧?

    “謝夫人……”小女孩卻乖乖應道。

    一句話弄得林清兒滿臉通紅,小聲道:“叫姑娘,不要叫夫人。”頓一下又很沒必要的解釋道:“現在不能叫……”

    “是,姑娘。”小女孩乖乖點頭。

    林清兒便帶那玉麝去好好洗個澡,又給她梳洗打扮一番,讓她穿上自己的衣裙出來。

    王賢一看,確實順眼多了,雖然還是面黃肌瘦,但也能瞧出是個美人胚子了。

    不過王賢最關心的仍然是:“你真會做飯?”

    “真會。”玉麝點點頭,小聲道:“奴婢在家時,已經做了三年飯……”

    “那就別愣著了……”王賢擺擺手,心說果然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知自己這算不算是用童工。

    玉麝便去廚房一陣忙活,不一會兒就端上幾個菜來,清油小炒南瓜苗、麵粉蒸苦菜、蒜蓉拌薺菜……還有一盆糙米飯。魏知縣要求全縣官吏帶頭度春荒,多吃瓜菜少吃糧,作為頭號狗腿,王賢自然要身體力行。

    其實,就算魏知縣不號召,王賢也會跟尋常百姓吃一樣的飯,不體會百姓的不易,是做不好賑濟的。

    當然,他比百姓要更苦一些,因為之前是林姐姐在做飯……

    吃了玉麝做的飯,王賢忍不住熱淚盈眶,也說不上多好吃,畢竟食材擺在那裡,她也只會做尋常農家飯,王賢卻還是有種天亮了的感覺。

    吃過飯,玉麝收拾碗筷,林清兒泡了花茶,剛要說說話,就有人來叫道:“大人,四老爺叫您過去。”

    “好。”王賢愧疚的看看林姐姐,握一下她的小手,便趕緊去衙門了。

    一進典史廳,就見院子裡跪滿了男女,都被用繩索反縛著雙手,王賢不禁一驚,趕緊進去見馬典史。

    見禮之後,王賢問道:“四老爺,外面跪著的是……”

    “明教徒。”馬典史對知縣的親信,還是很客氣的:“這幫人趁著災民心中不安,在鄉下四處開香堂,明目張膽的拉教徒入教!我和巡檢司得了裡正的報告,突襲了他們一個香堂,把傳教的和信教的一股腦抓回來了。”

    “四老爺的意思是?”王賢不解道,這跟我個戶房司吏有甚關係?

    “問問你這個賑災總管,這些人該怎麼處理。”馬典史道:“關在牢裡還得乾吃牢飯,又不能放了,你說該怎麼辦?”

    “信教的送去修梯田。”王賢想一想道:“至於傳教的幾個,還是關著吧……”

    “嗯,好主意。”馬典史從諫如流道:“但抓幾個傳教的沒什麼用,得想辦法把他們頭頭抓住才行,不然隨時又造出一批傳教的。”說著嘆氣道:“這些年打壓之下,明教都已經快要絕跡了。但這些邪教的厲害之處,就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天災**都是他們的春風,一轉眼就比原先強大好多倍。”

    說完,馬典史抱拳道:“仲德,本官知道你能謀善斷,請你幫我想個辦法,逮住那傢伙吧!”

    “呃……”馬典史負責全縣治安,這是他的分內之事,王賢被魏知縣任命為總管,這麼說來,自然也推脫不掉……

    邪教這種東西,蔓延起來十分恐怖,如果任其做大到一定程度,到時候想剷除都不可能。大災之年,官府對邪教都是嚴防死守,富陽縣自然也不例外。可是明教的鬥爭經驗極其豐富,將縣城之外的廣大農村作為活動區域,骨幹分子如魚在海中,難以抓捕。這次能抓住幾個傳教的,已經很是幸運了……

    馬典史想要一勞永逸,這才把王賢請來,向這位'智多星'請教。

    人的名、樹的影,王賢竟成了眾人眼中的智多星。

    “富陽這麼大,想找出那些明教骨幹,無異於大海撈針。”王賢想一想道:“要是能想個辦法,讓他們主動到縣城來,就會好很多。”

    “他們可不會聽話。”馬典史苦笑道。 “怎麼可能自投羅網呢?”

    “有辦法,比如縣衙宣布,將這次逮捕的教徒統統斬首。”王賢笑道:“殺人的時候,明教中人是一定要來的,就算不敢劫法場,也要做足姿態,以免信徒寒心。”

    “嗯。”馬典史眼前一亮道:“好一招引蛇出洞。”臉色卻又很快難看起來:“萬一他們真把法場劫了怎麼辦?”

    “你以有心算無心,能讓人家劫了法場?”王賢無奈道:“除了這個法子,想逮到那幫人,實在是太難了。”

    “我想想,我想想……”馬典史痛苦的糾結起來道:“如果有援兵還行……”

    “讓大老爺寫信給臬台衙門,週臬台肯定會大力支持的。”王賢沉聲道:“到時候再選個有利地形,提前佈置好,甕中捉鱉就是了!”

    “好!”馬典史這才點頭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3-8-3 11:40 AM

第一零一章 插曲


    一提明教,王賢就想起那位面瓜張教主,還有那'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的口號,但旋即他便會提醒自己,打住打住,那是金大師的武俠世界。

    但來到大明朝他才知道,原來歷史上真有明教,這一極具反抗精神的教派,來到華夏后就露出其不安分的面目,從宋朝起一次次造反,自然遭到了歷代朝廷的禁止,從公開轉為地下活動。在元朝末年,明教與其前輩地下黨白蓮教合流為一夥。

    當年抗元義軍大都打著兩教的旗號,奉教主韓林兒為共主,本朝太祖朱元璋,也是其麾下一支武裝力量。不過後來各自造化不同,成了主弱臣強的局面。但朱元璋建都南京,準備開國時,還是派人去請小明王來登極,而不是自己直接稱孤道寡。

    當然,被接到南京的路上,小明王很湊巧的被淹死了……朱元璋這才當上了皇帝。身為明教中人,老朱很清楚秘密教派的厲害,登極後逐漸與兩教不大和睦,後來待他皇位穩固後,便採納了李善長的建議,下詔嚴禁白蓮社、明教,並把取締'左道邪術',寫進《大明律》,自此明教被打入邪教,成為朝廷嚴防死守的對象。

    在富陽縣發現明教傳教的報告,得到了臬司衙門的高度重視。事實上,最近這段時間,各州縣陸續都有上報,有充分證據表明,明教在藉大災大肆傳活動,若不加以撲滅,必會釀成大患。是以周新一面上報朝廷,一面積極展開緝捕。

    對於富陽縣上報的計劃,週臬台給予肯定,並派一名千戶領兵前來緝捕。為了不打草驚蛇,官兵扮成運送救災糧草的民夫,於深夜抵達了富陽縣……

    之前三日,縣衙門前的八字牆上,已經張貼出問斬邪教妖人的告示。這天大早晨,縣里差役到江堤下打掃法場,搭起了台子。辰時一過,民壯、弓手、軍巡、還有臬司衙門的兵丁百餘人,便出城來到法場四周警戒。

    這法場處在江堤的幾字彎上,前陣子修築江堤,這裡是重中之重,高達兩丈的厚實江堤,像巨人的臂彎一樣,正好把刑場擁在懷裡。

    老百姓最愛看熱鬧,太平年月,殺人的戲碼不多見,也成群結隊來看熱鬧,不到午時,行刑台前已是烏壓壓摩肩疊背,何止一兩千人?要不是官差不許上江堤,堤上面肯定也滿滿全是人。

    此時人犯尚未押到,不過光看著空空如也的行刑台,已經足夠人們指指點點,熱議紛紛了。

    “聽說明教妖人都會妖術。”賣魚的七哥好奇道:“腦袋掉了能再長出來。”

    “胡說八道。”朱大昌卻不屑道:“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就是一個死!”他整天殺豬無數,斷斷不敢信邪,不然壓力太大了。

    “你才瞎說呢,我親眼見過他們表演刀槍不入。”買橘子的六叔卻深信不疑道:“那都是些活神仙啊!”

    “他要是死了怎麼辦?”朱大昌瞪眼道。

    “不死怎麼辦?”六叔也瞪眼道。

    “不如這樣,賭一把。”七哥提議道,。

    聽著他們的議論,一個書生打扮的長須男子,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邊上書僮樣的青年更是鬱悶的小聲嘟囔道:“一群白痴,真替李香主不值……”

    書生狠狠瞪書僮一眼,那書僮縮縮脖子閉上嘴,顯然很是怕他……

    書生的目光掃過人群,在一夥使棒賣藥的江湖人身上稍稍停留,又看向一幫挑擔的腳夫,再瞧向一幫拿著打狗棒的乞丐,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只是都不認識他罷了。

    見各路人馬都到齊了,他心下稍定……不錯,他就是來劫法場的,雖然知道這是個極度危險的買賣,但他不得不來這一遭……

    午時一到,五輛囚車在二百餘官兵的押送下,緩緩駛達刑場。同時到達的還有監斬官,富陽知縣魏源。

    在監斬台上坐定,魏源有些緊張道:“他們真會來麼?”

    “不來他們就完了。”王賢沒穿青衫,而是一身長隨打扮,立在魏知縣身後,小聲道:“連同伴都救不了,還好意思拯救世人?”

    “會不會傷到無辜百姓?”魏知縣又有些擔心道。

    “應該不會,他們可是'憐我世人、憂患實多'的,怎麼能傷害百姓呢?”王賢搖頭道。

    “唉,這些邪教,為何老是陰魂不散。”魏知縣嘆氣道:“就不能安安生生過日子。”

    “總有不安分的人,”王賢輕聲道:“再說,都是臬司衙門的兵來負責抓捕,老師只管看戲就是了。”

    “嗯。”魏知縣點點頭,不再說話。他現在只盼著一切順利,不要出什麼意外。

    沒多時,刑房臧典吏來報:“午時三刻已到!”

    魏知縣點點頭,卻沒說‘斬訖報來! ’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江堤。

    便見陽光照耀在江堤之上,反射出粼粼寒光。不知何時,竟有數百名弓箭手,全都張弓搭箭,半跪在堤上。那寒芒,是他們身上的護心鏡反射出來的。

    有眼尖的百姓低呼一聲,眾人循聲望去,登時一陣惶恐。

    “諸位少安毋躁!”魏知縣站了起來,高聲道:“本官得到線報,說有明教妖人混入你們當中,意圖劫法場、救死囚!”

    剛剛因為縣太爺的安撫,而稍稍平靜的百姓,這下子更加惶恐。

    “現在聽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許亂動,全都蹲在地上!”魏知縣扯破喉嚨大喊道:“誰若亂動,便以妖人論處,格殺勿論!”

    有人想偷偷離開,卻見官兵源源不斷從堤上下來,要形成合圍之勢。

    “公子,咱們該怎麼辦?!”那書僮急壞了,“要被甕中捉鱉了……”

    “別慌!”書生低喝一聲,目光卻晦明晦暗,顯然在進行激烈的天人交戰。

    但有些教徒卻沉不住氣了,那幫挑擔的腳夫,已經擠到人群外圍,然後撒丫子就跑。

    官兵們尚未合圍,卻也不追,眼看著他們跑出了缺口。

    “公子,咱們也趕緊吧,不然可來不及了。”書僮又催促起來。

    書生眉頭緊皺,依然不吭聲。那書僮正急得直跺腳,卻眼見那群腳夫跑著跑著站住了腳。

    原來幾十名騎在馬上的臬司衙門捕快,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天羅地網……”書生輕嘆一聲,低聲吩咐書僮道:“不要輕舉妄動,我們只是來游覽富春江,順道看熱鬧的……”

    “那他們怎麼辦?”書僮震驚道。

    “顧不了那麼多了。”書生嘆息道:“若只是縣里的民壯弓手,我等大可來去自如,但這分明是慣常捕盜的精銳軍隊,武功再高也不是對手……”

    說話間,那群明教教徒已經從擔子裡抽出兵刃,高叫著朝官府的馬快衝去。馬快並不與他們纏鬥,只是將他們拖住,待援兵上來才以眾凌寡,拿下這幾名教徒。

    這廂間,見合圍完成,魏知縣又下令道:“點到誰誰出來,沒點到的不許起身,不從者刀劍無情!”

    便有胡捕頭和張麻子幾個本縣的捕快,隔著老遠開始一一辨認:“朱大昌!”“何老七!”“劉六子!”“陳三五!”“週十一!”

    十幾幾十年的老捕快,還真能把這些人認得七七八八。

    一次只叫五六個,被叫到名字的起身出來,走出十幾丈,便到了官差面前。不容分說,先用麻繩綁了,再叫下一組。

    一個時辰後,捕快們口乾舌燥,場中也只剩下兩成人,這都是叫不上名字的。胡捕頭便指著其中幾個道:“你、你、你、你、你,過來!”

    那五個走過來,捕快們綁了,胡捕頭再指另外五個。就這樣周而復始,場中人數越來越少。

    胡捕頭的招子十分毒辣,他專挑那種一看就不是練家子的點,而把一些面相凶橫、身材健碩、或看上去是練家子的留在最後。

    眼看著要失去掩護,一干明教教徒心中大懼,但官軍的包圍圈也越來越小,越來越厚,讓他們徹底喪失了抵抗的勇氣。

    最終,在場的兩千餘人,悉數被官軍拿下。

    但還沒完,還得將混在百姓中的明教徒挑出來……存在沒被捕的教徒是一定的,因為捕快們在場中,找到了被人丟棄的各色兵刃幾十把……

    於是連夜審訊那些已經被捕的教徒,令他們指認同夥,但明教徒都是被洗過腦的,等閒的刑具加身,竟然撬不開他們的嘴。

    正一籌莫展之際,還是王賢出了個主意,命皂隸們拿個大箱子來,把綁成粽子的明教徒丟進去。再讓皂隸們用棉花塞上耳朵,然後一人拿一把銅勺,一個白瓷碗,兩手伸進箱子裡,用勺子不斷的使勁刮碗。

    那聲音讓人萬分難受、毛骨悚然、靈魂出竅,以至於在屋外的人們都忍不住掩上耳朵,躲得遠遠的。

    這法子如此神奇,不到盞茶功夫,噪聲停了,皂隸出來稟報說,已經招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3-8-3 11:41 AM

第一零二章 明教


    在心防崩潰的教徒指認下,二十四名明教教徒被揪了出來。沒二話,繼續刮碗,但他們實在不知道更多人了……

    雖然知道肯定還​​有漏網之魚,而且說不定是大魚,但扣著兩千多百姓算怎麼回事兒?這不製造恐慌氣氛麼?

    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天亮放人……

    當然要先在戶房書吏那裡,將自己的姓名、住址、里甲登記下來,才能離開衙門。

    輪到朱大昌幾個時,王賢嘆氣道:“看熱鬧看出的麻煩。”

    “是啊,以後保准不湊熱鬧了。”三人苦著臉道。

    “回去吧。”王賢擺擺手,讓人放行道:“我替你們登記。”

    三人道聲謝,便趕緊離開了。

    又放出去十來個人,便見個書生帶著書僮來到登記桌前。書僮搶先一步,摸出兩張路引。

    “你倆不是本縣的?”書辦接過來,掃一眼道:“寧波人氏,跑我們富陽來作甚?”

    “這位押司請了,”那書生生得長身玉立,劍眉星目,端的是萬里挑一的美男子,便聽他彬彬有禮道:“在下在家鄉時,聽聞貴縣出了位'咬定青山不放鬆'、'春到人間人似玉'的大詩人,心中仰慕不已,這次是特來拜訪。”說著苦笑道:“因貪看富春江的美景,在下在江畔漫步,稀里糊塗就被抓來了……”

    “那你可夠倒霉的。”書辦的態度登時好了許多:“還打算見那位大詩人麼?”

    “當然要的。”書生毫不猶豫道:“豈能因噎廢食!”

    “呵呵……”書辦無比自豪道:“那便是我家司戶!”向來被讀書人瞧不起的胥吏中,出了王賢這麼個大詩人,他們所有人都與有榮焉。

    “在下韋無缺,字云卿!”一看見王賢,那書生便忙不迭抱拳道:“冒昧前來,請王兄莫怪。”舉手投足行雲流水,端的是意態風流。

    “呃……”王賢心中無奈,自己勉強也算帥哥一枚,可在這韋無缺面前一站,那簡直是對不起觀眾了。 “韋兄何出此言,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可惜在下來的不是時候。”那韋無缺掛起一絲苦笑,讓男人們都看呆了了,心中狂罵道,你丫長這麼帥幹啥!

    “呵呵。”王賢笑笑道:“韋兄不妨先到值房稍坐,待晚上散衙,在下請你吃酒。”

    “能見王兄一面,在下便滿足了。”韋無缺笑道:“待過去這陣子,在下再來拜訪吧,就不給王兄添亂了。”

    “多謝韋兄體諒。”王賢抱拳道:“後會有期。”人怕出名豬怕壯,自從杭州西湖元宵詩會後,慕名而來的書生便絡繹不絕,讓他不勝其擾,能客氣送客已經很有修養了。

    “後會有期!”韋無缺抱拳回禮,便領著書僮往外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王賢若有所思,突然開口道:“對了韋兄,寧波的天一閣,還是外姓人不得入閣麼?”

    “呃……”韋無缺一愣,道:“在下孤陋寡聞,未曾聽說過這家閣。是乾什麼的?”

    “藏書的……”王賢意興闌珊道。天一閣其實是一百多年後才建起來的,王賢故意這麼說,是想詐一下那韋無缺。無奈對方並沒有露馬腳……

    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衙門口,吳為小聲問道:“怎麼,這人有問題?”

    “不曉得。”王賢搖搖頭道:“只是有些奇怪,大老遠老見我,卻只說了句話就走,這不合常理啊。”按照他的了解,不是應該坐下來談詩論道一番,然後佐以美酒美女,才能成興而歸麼?

    “莫名其妙被關了一夜,換了誰都會沒興致的。”吳為撇撇嘴道。

    “也許吧……”王賢點點頭,收回了探究的目光,心說也許人家看到偶像竟個胥吏,一下感覺不會再愛了也說不定呢……

    。

    書生和書僮離開縣衙,便直奔碼頭而去。碼頭上,有他們的烏篷船在等著。

    四十多歲,一身精赤肌肉的船夫,一看到兩人便驚喜道:“公子,這邊!”

    書生快步走過去,到了岸邊腳尖一點,便紋絲不晃的立在甲板上。

    “公子終於回來了,可擔心死我了。”那船夫一臉後怕道:“要不是公子事先有令,小得早就回去求援了。”

    “少廢話,快開船。”書僮卻冷聲道,眉目中竟也帶著上位者的味道。

    船夫趕緊將烏篷船駛離了碼頭,望著越來越遠的富陽縣城,那書生韋無缺的一張玉面,陰沉的能滴下水來……這是他頭一次獨自行事,本想一炮打響,誰知預備劫法場的三十名手下,悉數賠了進去不說,在富陽縣的教徒也被連根拔起!

    自己寶貴的第一次,就這樣栽在了這個不起眼的小縣城,這讓長輩們如何看待?韋無缺的心情惡劣極了。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無限憤懣化為迅猛絕倫的一拳,重重擊在艙壁上,竟將那一寸厚的木頭艙壁,打出一個洞來!

    “恭喜公子,內勁又進一層!”書僮大讚道。

    “哼……”韋無缺將右手緩緩收入袖中,暗暗叫道:'好痛好痛……'

    待手不那麼痛了,他才開口道:“之前我就反對,把寶貴的力量用在愚夫愚婦上,這些人太好煽動,根本不用急著到處開香堂。”

    “本來就不是為了我明教的發展壯大,是他們急著搶地盤罷了,”書僮譏笑道:“別看他們信誓旦旦要反明復宋,可誰都不是真心的,都為自己打算!”說到後來,書僮已經出離憤怒了。

    “唉,也不怨他們沒信心,”那船夫小聲道:“四十多年來,咱們發動了多少次起義,可聲勢一次比一次小……”

    “咳咳……”書僮忙咳嗽兩聲,狠狠瞪那船夫一眼,你當著公子的面這麼說,不是自找麻煩麼?

    沒想到的是,韋無缺竟然沒生氣,而是很冷靜道:“朱重八竊國者王,但三十多年來把老百姓哄得都擁護他,是以咱們才會處處被動。”說著冷笑一聲道:“但如今這個朱棣,乃弒君篡位的亂成賊子,卻仍不思收斂,反而大興土木,營建陪都,窮兵黷武,南征北戰,還不惜耗資億萬,派太監下西洋。現在大江南北,無不怨聲載道,恨不得滅此朝食,他就是第二個隋煬帝!要推翻他並不是難事,只要我們是道義一方……”

    “他是皇上我們是反賊,道義永遠站在他那邊。”書僮嘆氣道。

    “恰恰相反,得國不正,是他最大的隱患,”韋乘風神秘的一笑道:“只要我們找到那個人,一切都會逆轉過來……”感覺自己有些說多了,哪怕是對著最心腹的屬下,便話鋒一轉道:“查一查,這次誰是主謀,我要他的命!”

    “是。”書僮毫不猶豫的應下,比起劫法場,他還是搞暗殺更在行。

    。

    當天中午,臬司衙門的官軍,帶著一干抓獲的明教教徒返回杭州,週臬台要親自審訊他們。

    馬典史也應邀前往杭州參與審訊,同僚們都說,他這是要高升的前奏,馬典史雖然嘴上說不可能,心裡卻早樂開了花。不過他顯然沒有魏知縣那樣的節操,竟絕口不提王賢的貢獻,就像怕被他搶了功似的。

    對此王賢倒是無所謂,這次他樂得當幕後英雄。因為一旦讓明教這樣可怕的秘密社團盯上,怕是一輩子都要寢食難安。

    馬典史和臬司衙門的人一走,富陽縣又恢復了正常。魏知縣帶著民夫們繼續在山上開梯田,知縣夫人則領著婦孺繼續到處挖野菜。在江南這樣富饒的地方,能吃得東西實在太多,只要足夠勤快,就算沒有糧食也餓不死。

    當然糧食才是重中之重,今年的春耕更是要緊。蔣縣丞和王賢親自下鄉,一村村的勸農種糧。種糧之外,王賢還要求鄉下家家都種菜園子,要保證瓜菜自給自足,

    瓜菜能頂半年糧,再盡量多種點糧食少種點桑,這樣等到夏收,鄉下人就不用再買糧食吃了,對減輕縣里的負擔大有好處,當然是從長期看。

    王賢盡心盡力的勸農勸耕,半個月不曾歇腳,腿肚子都跑細了,人也曬得黝黑黝黑。

    但他最關心的還是司馬求和周洋那邊,從長沙買的糧食,按說昨天該到了!

    “前天接到司馬先生來信說,第一批三千石糧食已經發運,看日期已經是半個月前了。”吳為憂心忡忡道:“按說應該已經到了,怎麼連個船影都沒有?”

    “再耐心等兩天吧。”王賢雖然也有些著急,但不願讓屬下看出來,徒亂人意。

    “屬下能等,但只怕永豐倉等不得。”吳為低聲道:“永豐倉最多還能供糧十天,十天一過,要是還沒補充,大夥就要開始餓肚子了!”

    “是十二天,”王賢糾正道:“每人領的是兩天的口糧。”

    “區別不大吧……”吳為苦笑道:“不能光指望糧船及時抵達了,大人,咱們也要想辦法籌集糧食,多撐一天是一天了!”

    “你說的有道理。”王賢望著他道:“但是怎麼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3-8-3 06:38 PM

第一零三章 糧荒


    “還能怎麼籌,借糧唄。”吳為嘆息一聲道。

    “問誰借?”王賢沉聲問。

    “大戶唄。”吳為道。

    “大戶有糧麼?”王賢瞥他一眼。

    “當然有。”吳為點頭。

    “杯水車薪吧。”王賢淡淡道。

    “不是。”吳為搖頭道:“大戶們有的是糧食,越是災年,大戶家裡的糧食就越多。”

    “他們哪來那麼多糧食?”王賢道:“又沒有多少糧田。”

    “從上月開始,每天都有糧船抵達本縣,多的時候一天十幾條。”吳為道:“雖然各縣現在都不許糧食外流,但他們官宦人家,有在外頭做官的,總能想辦法弄到糧食。這些糧食都運進深宅大院裡,十年也吃不完。”頓一下,難掩鄙夷道:“就這樣,他們的家人還每日到糧店排隊買糧……”

    “一點便宜都不放過啊。”王賢冷笑道:“果然是為富不仁。”

    “為富不仁是對的,但說一點便宜都要佔是不對的。”吳為恨聲道:“他們不在乎自己多得那點糧食,他們在乎的是,讓老百姓少得一些糧食!”

    “為什麼?”王賢的臉陰沉下來。

    “不鬧飢荒,他們怎麼從百姓手裡低價買地?”吳為切齒道:“他們就等著老百姓斷了炊,向他們藉貸了。到時候,平時二十兩銀子一畝的茶園,他們能用一石糧食換回來!這跟明搶有什麼區別!卻還頂著善人的名頭!”

    “無恥,無恥之尤!”王賢其實早已知情,他本是要試探一下吳為,看看他屁股到底坐在哪邊。但聽了還是氣不打一處來,大明朝的士大夫實在是太無恥了!不禁怒聲道:“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麼?整天掛在嘴上'仁者愛人',就是這麼愛的麼!”

    “大人消消氣。”吳為給王賢端杯茶道:“這關口,再恨也不能露出來,咱們還得求著向他們藉糧呢……”

    “不能藉,一借百姓就知道倉裡沒糧了。”王賢卻斷然道:“到時候恐慌一起,反而害了百姓。”

    “不用借的怎麼辦,硬搶?”吳為苦著臉道。

    “硬搶也比用借的強。”王賢冷聲道,“實在不行,讓那些個明教徒攀咬一通,給他們安個通匪的帽子,看他們不乖乖納糧消災!”

    “夠狠……”吳為擦擦額頭的汗道:“那樣一來咱也不用在富陽混了。”

    “你不用管了,讓杜子騰照常放糧,不要減量,”王賢說著起身。

    “大人要去哪?”

    “去梯田看看……”王賢丟下一句,便出門去了。

    。

    號子聲中,十六根兒臂粗的麻繩,像一把張開的大傘,將沉重的石墩子高高拽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將地面夯實夯平。

    在富陽城外的龍門山上,到處是壘石築壩、打夯壓台的民夫,熱火朝天的場面,令觀者熱血賁張,恨不得也捲起袖子參與進去。

    開墾梯田是件耗時耗力的大工程,需要數代人合舉族之力才能完成,不是你想開就能開的。是以富陽縣雖然有修造梯田的悠久歷史,卻仍有數不清的丘陵未曾開墾。在慣修梯田的老農指導下,官府選定了合適的丘陵,然後令民夫們從下而上,根據山勢走向先開出溝來,再用石塊、粘土填墊、夯打拍捶,使田埂平整牢固,不漏水,不潰決,保水又保土。田埂建成後,再平整土壤,使其成為水平梯田。一塊梯田建成了,再向上開墾第二塊梯田……

    若非靠著災民無所事事,又別無所依,富陽縣根本無法開展這樣的大工程。

    王賢到龍門山上,直奔立在山頂的一面大旗而去,只見那旗桿是一根粗大的毛竹,高達數丈,旗面上滾著紅穗子,上頭繡著四個斗大的大字——替天行道!哦不,是‘以工代賑’……

    來到旗下的涼亭裡,便見幾名工房書吏在那裡寫寫算算,看到王賢進來,都起身相迎:“大人可是找大老爺?”

    “是啊。”王賢在杌扎上坐下,接過書辦奉上的大碗茶,吹掉茶葉末,喝一口道:“大老爺巡視去了?”

    “這就去請他回來歇歇腳,”戶房典吏笑道:“咱們這位大老爺,可真是辛苦命,等閒不在亭子裡坐。”

    “你懂啥,這叫垂範。”王賢笑罵道:“怎麼樣,這些天又開出多少?”

    “如今愈發快了,七個山頭同時幹,”那典吏答道:“統共一千五百多畝了。”

    “比想像的要快啊。”王賢吃驚道。

    “也不看看多少人在幹活,七個山頭上滿滿的都是人。”典吏道:“現在越來越熟練,有大老爺盯著,他們也不敢偷懶。”

    “開出來的地,現在搶種水稻還來得及麼?”王賢問道。

    “你這就外行了。新開的梯田,得先種幾年旱地,一來是為了養熟,二來讓人踩畜踏穩固壘實了,才能引水種稻。”典吏笑道。對於火星般竄起的王司戶,書吏們自然五味雜陳,心胸開闊的,覺著他真厲害。心胸稍微狹窄點的,則百般不爽,卻又不敢得罪他,只能尋這樣的機會過過嘴癮。

    “那就種點麥子唄,這世上不光有米飯。”王賢也不跟他一般見識,話說和一幫子胥吏混久了,他也近墨者黑,得虧有林清兒中和一下,才沒便得俗不可耐。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會兒話,身後忽然傳來密集的腳步聲,趕緊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干差役長隨,簇擁著魏知縣回來了。

    魏知縣已經曬得黝黑,面上也現出棱角,不復當初白面書生的樣子。但他雖然布袍芒鞋,卻很講究夏不露臂,冬不重衣,二十多天來,一直在山上指揮民夫開田,可衣帽依舊潔淨無泥,還是清晰的與百姓區別開來。

    進了亭子,一眾書吏行禮,魏知縣點點頭。長隨趕緊奉上山泉水浸濕了的毛巾,魏知縣接過來擦淨臉和脖子,又擦了手,才對王賢道:“仲德,你怎麼來了?”如今他已經不避諱兩人的師徒關係,反而巴​​不得盡人皆知。

    “有些事要向大老爺匯報。”魏知縣可以禮賢下士,王賢卻不敢妄自托大。

    魏知縣知道,肯定有大事,不然王賢不必親至。擺擺手,眾書吏長隨便退下去,將涼亭空出來給兩人說話。

    魏知縣站在亭中,俯看著漫山遍野勞作的民夫,還有那已經成型的道道梯田,悠悠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我當初陛見時,對皇上說的話。但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這話的意思。仲德,為師已經不羨慕那些翰林了……”

    “老師……”王賢心說你老人家也太不定性了,遇到黑暗面就恨不得早死早超生,現在有了正能量,又俯首甘為孺子牛……

    “找我什麼事?”感慨完了,魏知縣問道。

    “官倉的米還能用十天,”王賢稟報導:“司馬先生他們卻還沒回來……”

    “他們該何時回來?”魏知縣對這些事兒不聞不問,他信任王賢甚至超過自己。

    “昨天。”

    “哦……”魏知縣想一想道:“可能遇上風浪了吧。”

    王賢這個汗啊,這個季節江上行船會有風浪?那真見鬼了。

    “怎麼?”魏知縣也覺著自己的猜測有些白痴。

    “無論如何,都要做兩手準備了。”王賢輕聲道。 “必須給永豐倉補充糧食了。”

    “省裡的賑災糧?”

    “杯水車薪。”

    “向外縣買糧呢?”

    “現在各縣都拿著錢買不到米。都是一粒米都不許外流。”

    “那該怎麼辦?”魏知縣問道,心說有困難找王二,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

    “其實本縣有的是糧食,只有都在大戶手裡。”王賢緩緩道。 “夠十五萬人吃一個月沒問題。”

    “他們有那麼多糧食?”魏知縣吃驚道。

    王賢便將吳為的話複述一遍,魏知縣果然暴怒道:“太無恥了,這是發國難財這是!”說著激動的攥拳道:“我這就發票,抄了他們的家! ”

    “老師息怒。”王賢趕緊拉住他,苦勸道:“人家無恥歸無恥可沒犯法,咱們有什麼理由抄他們家!”

    “百姓和官府都缺糧,他們卻屯著一百年吃不完的糧食,這就是理由!”魏知縣怒吼道:“本官就是拼著烏紗不要,也要把他們幹掉!”

    “冷靜冷靜,深吸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來,對,慢慢吐……”王賢好容易安撫住暴怒的魏知縣,嘆口氣道:“老師雖然是縣太爺,卻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不說別的,要是得罪了他們,這富陽縣立時就會亂起來……”

    “……”魏知縣這才悶聲道:“那你說怎麼辦?以官府的名義,向他們借糧?”

    “那樣會引起恐慌的。”王賢道。

    “別賣關子了。”魏知縣黑著臉道:“為師現在火大著呢!”

    “讓他們爭著搶著把糧食賣給咱們。”王賢輕聲道。

    “怎麼可能?”魏知縣道。

    “可能……他們囤積居奇,無非就是想在飢荒時買老百姓的田,”王賢指著漫山遍野的一道道梯田道:“這同樣也是田啊……”

    “休想!”魏知縣像被貓咬到屁股一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3-8-4 09:39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3-8-4 09:44 AM 編輯

第一零四章 危機


    “休想!”聽出王賢的意思,魏知縣暴跳如雷道:“老百姓的地不能賤賣,這些地也不行!”他激動的拉著王賢的胳膊,指著那些赤著上身,揮汗如雨的民夫道:“知道平這麼一塊田,要費多大力氣麼?每一寸梯田上,都浸透著他們的血和汗,你卻要賤賣了!你收了那些大戶多少好處?!”

    “不賣這些田,就沒有糧食進庫。”王賢卻不為所動道:“萬一十天過後,賑災糧斷了,百姓沒了飯吃,大戶們壓低田價,到時候官府阻不阻止?”

    “當然要阻止!”魏知縣沉聲道,“不然天理國法何存!”

    “老師,只有架起鍋子煮白米、沒有架起鍋子煮道理。”王賢嘆氣道:“我們沒有糧食,拿什麼阻止百姓把田賤賣出去?難道讓他們餓死不成?”

    “……”魏知縣不吭聲了,但仍然面若冰霜。

    “況且又不是真給他們。”王賢又小聲道:“不過是讓他們過過手,等咱們的糧食到了,再把田拿回來就是。”

    “這不是兒戲!”魏知縣不悅道:“為師身為一縣父母官,豈能用欺詐手段?”

    “不是欺詐。”王賢道:“只是將契約設計的講究點罷了。”

    “到口的肥肉,豈有吐出來的道理?”魏知縣皺眉道。

    “因為他們不退不行,”王賢淡淡道:“兩害權衡取其輕,他們只能乖乖退田……”

    。

    回去後,王賢便找來帥輝和二黑,如此這般的囑咐一番。

    他竟然又讓他倆去散播消息……對帥輝和二黑來說,這已經不是頭一次了,輕車熟路加上災荒年景本就是謠言最好的溫床。第二天縣里便流言四起,說大戶們聯手壟斷富陽縣的糧食,想人為製造缺糧的局面,好以極低的價錢收購民田!

    富陽百姓自然氣憤不已,對有產的來說,那點田產就是命根子,有人卻要用卑劣的手段巧取豪奪。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自然無法接受。沒產的更氣憤,因為有產的好歹還能崽賣爺田換糧食,讓他們這些沒得賣的怎麼辦,活活餓死?

    街頭巷尾議論四起,鄉紳們氣得直跺腳,說這是有人惡意造謠!並要官府追查是誰造的謠。又指天發誓說,絕不會主動買鄉親們一分田!

    富陽百姓剛鬆了口氣,又有人站出來戳穿說,這誓言對大戶們一點負擔都沒有,因為真正鬧開飢荒後,都是老百姓拿著地契上門,求告大戶買地,老爺們誰也不會干那種逼人賣地的沒品事兒。

    老百姓將信將疑,說什麼的都有。流言終於傳到了魏知縣耳中,結果就是衙門外的八字牆上,貼出了因賑災事務繁忙,戶房暫停民間田產過戶的佈告!

    見官府竟想從手續上卡住田產交易,鄉紳們冷笑不已,這依然影響不到他們。其實有大量的民間田產交易,因為嫌官府收費太黑,是不會去戶房過戶的,只是私下里達成協議了事。這固然會經常引起糾紛,但大戶們不會是吃虧的一方。

    不過鄉紳們冷眼看戲的心思,轉眼便蕩然無存,因為縣衙八字牆上,很快貼出了另一份告示——富陽官府竟決定將縣里開墾出的一萬畝梯田出售!

    大戶們之所以分外關注,一是他們早就對那些梯田垂涎欲滴,二是梯田的數目不對。據他們所知,目前只開出了不到兩千畝,哪來的一萬畝?

    於是紛紛向戶房典吏吳為求證,得知出售確有其事,要出售一萬畝也是真的。只是這一萬畝里分兩種,一種是已經完工的,另一種是未完工甚至未開工的。

    吳為從工房取來了圖紙給他們看,果然有大片規劃中的區域,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竣工時間'三月中'、'三月下''四月上'、'四月中' 、'四月下'之類……

    “還沒開好的梯田就能拿出來賣?”鄉紳們還是頭次聽說。

    “這叫預售。”吳為解釋道:“就是官府將正在建設中的梯田,以現在的價錢,預先出售給未來買主。未來買主要支付定金作為代價。”

    “我們為何要買還沒完工的田地?”鄉紳們問道。

    “因為到時候就不是這個價了。”吳為淡淡道:“諸位應該知道,本縣已經到湖廣買糧,短則數日,長則半月,就該返回了。”

    “怎麼聽說,司馬先生買糧的糧船,在滸墅關被扣下了呢?”

    “諸位從哪聽說的?”吳為心說你們的消息還真靈通。他不禁以最大的惡意揣度,是不是富陽大戶在暗中搗鬼?

    “傳聞而已,沒影的事兒。”李老爺子的兒子,李寓李秀才的叔叔李珣道:“難道真有此事?”

    “確實如此,”追問之下,吳為只好說實話道:“我家司吏大人已經趕赴蘇州處理此事了。”

    “但願一切順利。”眾鄉紳表面祝願,心底卻暗暗哂笑,那王二真是自不量力,仗著魏知縣在富陽縣呼風喚雨,就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還去蘇州處理……真讓人笑掉大牙。

    就是魏知縣到蘇州,也沒人會把他當盤菜,何況一個青衫小吏。自取其辱罷了……

    。

    從衙門出來,鄉紳們便聚到李珣的別業裡,一邊吃酒一邊商量此事。

    “看來消息千真萬確,官府果然缺糧了!”王家的外當家王員外興奮道:“杜子騰那廝還嘴硬!”

    “是啊,不然怎麼會急著賣地!”於秀才他爹於員外笑道:“連沒完工的地都要賣,可見缺錢到什麼程度了!”

    “行了,咱就別幸災樂禍了。”李珣李員外抿一口小酒道:“說正事兒吧,咱們該怎麼辦?”

    “嗯……”眾人紛紛點頭,於員外道:“得先看他們買的糧食,得多久才能運來。”

    “運不來了。”李員外斷然道:“是兩浙都轉運鹽使司扣下的,就是浙江藩台臬台求情,都不好使。”

    “為什麼?”好些人還不知情哩。

    “鹽司扣下的,還能有什麼原因,販私鹽唄。”李員外淡淡道。

    “原來如此……”眾人相信了李員外的判斷,一個小小的王賢,絕對不可能解決問題。

    “週扒皮、陸大眼這幫白痴,信了王二的話,拿出全部家當去湖廣買糧,這下要傾家蕩產了。”於員外不無幸災樂禍道。

    “活該。”王員外哼一聲道:“一群低賤的商人,妄圖搭上官府跟咱們平起平​​坐,活該這個下場!”

    “又幸災樂禍……”李員外苦笑道:“雖然我也很快樂,但咱們說正事兒好麼。”

    眾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哪有人把富陽百姓的救命糧當回事兒的。

    “說說吧,這些官田咱們買不買?”李員外問道。

    到了正事兒上,眾人都不笑了,心裡飛快的打著小算盤,王員外道:“按說還是買民田更便宜。”

    “但現在大老爺擺明了不讓我們買民田。”於秀才他爹膽子比較小,“咱們要是硬買的話,難保他不會發飆。”

    眾鄉紳聞言深以為然,他們對去年冬天的事兒心有餘悸,等閒不願再惹惱魏知縣。

    “怕啥,私下里買賣,不經過官府就是了。”王員外卻滿不在乎道:“縣里總不能一直不給過戶吧?過上一年半載的再補上就好了。”

    “只怕到時候有糾紛。”鄉紳們很清楚,浙江的飢荒肯定只是一時的,最多半年就過去了。到時候田地漲回原價,那些一兩折賤賣了的田主,肯定要悔青了腸子。魏知縣又是出了名的'寧可屈了富人、也要周全百姓',到時候有刁民鬧將起來,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雖然嘴上說不在乎,但一個個都心裡打鼓,終於有人小聲道:“買點完工的官田也行,算是給大老爺個面子。”

    “你剛才沒帶耳朵啊?吳小胖子明明說的是,買一畝建好的,必須同時買五畝沒建好的。”王員外翻白眼道:“要是光買建好的,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是這麼說的。”於員外道:“其實也無不可。八千畝梯田,最多再有三個月就完工了。”

    “嗯。”眾員外紛紛點頭,那八千畝梯田畢竟不是沒影兒的。將近一萬民夫在大老爺的帶領下,一日不停的開荒造田呢。那些民夫又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他們就要餓肚子,就要出亂子,所以八千畝梯田基本上不會有變數。

    “但這種沒完工的田,不能和已經完工的一個價吧。”王員外道。

    “那是當然,起碼得便宜一半才行!”眾鄉紳意見逐漸統一道:“畢竟還是有的沒的,咱們擔著風險哩。”

    於是鄉紳們約定好,派楊員外和王員外為代表,跟官府談價格,在此之前,不准任何人私自買田。等到談好了價格,湊錢把田買回來,再內部決定如何分配。

    第二天,兩位員外就找到吳為商量買田,吳為說按照市價,二十兩銀子一畝田,大老爺的意思是,如今銀子不能換米吃,所以不收錢,只要糧食。

    “那多少糧食一畝?”

    “如今縣里的糧價是二兩銀子一石,按說得十石糧食,但知道你們肯定不干,因此大老爺說,打個八折,八石糧食一畝田。”吳為緩緩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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