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蘇州
“八石糧食?”王員外難以置信道:“我沒聽錯吧?”
吳為搖搖頭。
“不如明搶好了。”楊員外一臉膩味道。
“到底是哪個明搶!”他這麼一說,吳小胖子憤怒的甩開腮幫子,吐沫都濺到兩人臉上了,“都是最上等的梯田,一畝二十兩銀子根本買不到!大老爺只開八石稻米,放在平時還不到十兩銀子,足足打了對折,你們還想要多少?!”
兩人挪開身子,倒也有些唾面自乾的涵養道:“吳令史不也說了,放到平時,但現在是平時麼……”
“你們鄉紳家裡受朝廷供養,不交稅、不納糧,大明朝待你們何其厚哉?卻非但不念國恩,不思報效,只磨刀霍霍,趁百姓之危,大發國難財!”吳為怒髮衝冠:“你們自己說說,自己還算人麼!”
兩個員外都愣了,心說這是咋回事兒啊?這孩子吃啥藥了?
要知道,在一個州縣的權力上層,可以分為三個集團,官員、胥吏和鄉紳。當其中兩者聯合起來,第三者必然要倒霉。當然要是三者相互勾結,老百姓就要倒血霉了……
通常來講,胥吏和鄉紳因為都是地頭蛇,自然較官員這樣的外來戶更近一些。所以天下州縣,只有兩種情況,一是鄉紳和吏員勾結,把知縣坑得尿血;另一個是知縣也入夥,大家一起發財,一起魚肉鄉里。
當然有時候,遇到那種強力的州縣官,會把胥吏和鄉紳都收拾的服服帖帖,只能夾著尾巴配合大老爺,熬過他這一任再說。但是,鄉紳和胥吏對立的情況,幾乎不可能出現……大家在一個縣里世世代代的生活,早已是盤根錯節,鄉里鄉親的,怎麼也得互留幾分情面。
但現在,兩位員外見識到了吳小胖子的不留情面……
“吳令史,我和你爹是多年老交情了。”王員外臉上浮現出不悅道:“你平時也叫我一聲叔,你是怎麼跟長輩說話?”
“現在是公事,”吳為卻不為所動道:“不談私誼。”
王員外還要說話,卻被楊員外扯了一下,才勉強閉上嘴。
“吳令史是跟我們說笑的,他在衙門里幹了這些年,豈能不知道,公私兩便才是正辦。”楊員外堆起笑道:“令史放心,十抽二的規矩不會變……”
按照陋習,官府幫著鄉紳低價買成一萬畝,就有二千畝作為好處,由縣官和經手書吏分,算是極大的好處了。
“真是大方啊。”吳為冷笑道:“可是百姓怎麼辦?”
“令史宅心仁厚,但我們也不差。”楊員外卻振振有詞道:“百姓把田畝賣給我們不假,但他們可以優先長期租種,這樣百姓能度過春荒,也沒有失業,更不會流離失所……”
“原來這真是件大好事!”吳為嘲諷道:“諸位才是真正的利國利民、為大明著想,卻是在下偏激了。”
“還好還好……”饒是兩人臉皮厚似城牆,也有些頂不住,趕緊回到正題道:“已經完工的田,我們給四石一畝。沒完工的,三石一畝,這是我們的底線了,高過這個數,就不買了。”
“知道了。”吳為也不生氣了,點點頭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會把你們的要求向大老爺匯報。”
“好。”兩人也沒指望他能做主,便道:“還有一件事,請你也一併問了吧。”
“什麼事?”
“就是那些沒完工的田,我們只能先付兩成的糧食作定金,剩下的要等到完工交付才結清。”楊員外道。
“這也說得過去。”吳為問道:“要是中途反悔呢?”
“要是我們反悔,定金自然歸官府,要是官府反悔,不僅要退定金,還要賠償我們同等數額的糧食。”楊員外理所當然道。
“可以,我會跟大老爺匯報的。”吳為點點頭,將兩人送出衙門。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吳為狠狠啐了一口,目光才轉向北方,低聲道:“王賢啊王賢,你若是要不回糧食,我們就成那幫蠹蟲的幫兇了!”
這一刻他的目光堅定銳利,渾身肥肉都正氣四射,與平日里渾渾噩噩的小胖子,簡直判若兩人!
。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兩天後的夜裡,王賢和林清兒抵達了蘇州城外的楓橋渡。翌日一早,便帶著她進城去找自己大舅子林榮興。
按照林榮興信裡告訴的地址,王賢一路打聽,找到了住在山塘街上的林家。如今的林家家道中衰,住在山塘街上一個兩進深的二層小院裡,小門小戶,看不出半點當年富陽首富的影子了。
不過忠心耿耿的田七叔還在,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便看到自家小姐,含著淚站在門口。田七登時驚得直揉眼,待看到王賢那臭小子後,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驚喜的大叫起來:“少爺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林榮興聞聲出來一看,見竟是妹妹回來了,登時歡喜的掉下淚來,“清兒,想煞為兄了。”
林清兒也淚雨連連道:“大哥,我也想你和娘。娘呢?”
“娘在裡屋歪著呢,今天有點不舒服,看到你一定高興壞了。”林榮興連忙把妹妹讓進去,走了幾步才想起王賢,趕緊朝他抱拳道:“二郎也來了,王恩公和王大娘貴體可好?”
“好得不得了。”王賢笑道:“大哥不用管我,你們團聚就是。”說著一拍田七的胳膊道:“田七叔陪著我就好了。”
“這是哪裡話,先進去給家母行個禮吧。”林榮興終於把他當妹夫了,帶著王賢進了後院正房,便聞道濃濃的草藥味。
正房裡,林清兒已經先一步進去,屋里傳出娘倆抱頭痛哭的聲音。
待到哭聲漸止,王賢才進去給林老夫人行禮。林老夫人雖然仍不喜歡王賢,但就是為了閨女,也不會再對他冷眼相向,客氣的問了他幾句,又問了他爹娘。見王賢對答很是得體,再看他面容清秀,眉目端正,已經漸漸脫了無賴之相,老太太不禁暗暗驕傲道,果然是近朱者赤,這小子和我閨女在一起,竟也有了人樣。
無論如何,老夫人對王賢的態度漸漸好轉,又說了幾句,王賢告退出來,讓她娘倆說話。
林榮興也陪著出來,田七叔給王賢倒上茶,笑道:“聽說你小子現在發達了。”帥輝和二黑自然也跟來了,他們和田七叔也算戰友,見面自然要通過吹噓王賢,來達到吹噓自己的目的。
“哪裡哪裡,蠅頭小吏而已。”王賢笑道:“不過在你老哥眼裡,應該算是了不起了。”
“哈哈哈……”田七叔放聲大笑道:“這麼了不起,卻空著手來看丈母娘,我看也沒啥了不起的。”
“呃,”王賢不禁羞赧道:“其實這次來蘇州是有急事,走得太急無暇備禮。昨晚到了蘇州,今早店鋪還沒開門呢。”
“咳咳……”林榮興知道他倆交情匪淺,可自己得撇清道:“二郎能來我和老娘就很高興了,大老遠的帶什麼東西。”
“哈哈哈,我說笑的。”田七問道:“衙門有什麼急事麼?”
“嗯。”王賢點點頭,便將縣裡糧船被扣在滸墅關,人也被抓了的事兒,講給兩人聽。
“啊……”林榮興雖然不在富陽住了,但還是富陽的生員,聞言不禁焦急道:“本以為富陽沒遭災,還在為你們慶幸呢,想不到也跟著吃了掛落。這可如何是好?”
“你們現在對蘇州熟麼?”王賢問道:“我是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
“還算熟悉吧。”田七道:“我沒事兒經常出去轉。”
“大哥,這兩天把田七叔借我吧。”王賢便對林榮興道:“我需要個自己人做嚮導。”
“當然沒問題。”林榮興憂心忡忡道:“可我們在蘇州也不認識什麼人,幫不上多大忙。”
“這個沒事兒。”王賢笑道:“我身上有臬台大人和藩台大人的親筆信,鹽司衙門應該會賣幾分薄面吧。”
“那就好。”聽說有布政使和按察使的幫助,林榮興心下大定道:“七叔,你這就帶二郎去鹽司衙門吧。”
“不去鹽司衙門。”王賢卻搖頭道:“先去蘇州府衙,我得先見見司馬先生他們。”
“好。”田七點點頭,進去換上件體面點的衣裳,出來道:“咱們走吧。”
林秀才也要陪王賢一起去,卻被他拒絕道:“這又不是去打架,人多了沒用,大哥還是在家里和老夫人、林姐姐說話吧。”
“也是。”林秀才苦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我除了添亂啥也不會……”他雖然身體漸漸康復,但仍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勉強能夠自理而已。家裡裡裡外外,全靠田七叔和他老婆操持,林秀才幫不上什麼忙,還得靠人照顧,難免意氣消沉。
“大哥哪裡話,我們可都指望你金榜題名,全家跟著沾光呢。”王賢笑著安慰道:“那些粗事瑣事,還是留給我們這些粗人俗人幹吧。”
“你可不粗俗,”林秀才正色道:“你西湖詩會上元奪魁,已經傳到蘇州來了,如今誰不知道我杭州有個雅吏叫王仲德。”
“鴨梨好吃麼?”王賢無所謂的笑笑,他對讀書人的讚譽,如今愈發反感,朝林秀才笑笑,便和田七等人出門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第一零六章 陷害
鹽司衙門沒有自己的監獄,故而將犯人關押在蘇州府衙的大牢中。
王賢是衙門裡混的,雖然第一次來蘇州府衙,還是輕鬆拜對了廟門,見到了蘇州府的牢頭,兩人一番親熱的攀談,加上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禮,牢頭很痛快答應,帶他去探監。
來到光線昏暗、臭氣熏天的大牢中,牢頭打開一扇柵門道:“販私鹽的,有人來看你們了!”
王賢便和帥輝進去,看裡頭或坐或歪在草堆上的,正是司馬求、周洋,和開生藥舖的陸員外,還有他們的幾個伙計。
幾人揉了揉眼,定睛一看,見是王賢,全都驚喜交加。司馬先生更像見到救星一樣,撲過去泫然欲泣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來了……”
讓帥輝把帶來的食盒打開,王賢道:“這段時間委屈諸位了,先吃點東西祭一下五臟廟吧。”
不用他說,眾人看著食盒中的燒鵝、烤雞、熏肉,早就口水直流了。便一擁上前,也不管手臟不髒,便你撕我拽,大嚼大咽起來。
王賢見狀心裡很不好受,“慢點吃,這陣子我天天來送。”
本來一句安慰的話,卻讓眾人登時噎住了,司馬求嘴裡含著雞屁股,巴巴問道:“我們還得繼續坐牢?”
“不會的。”王賢忙安慰道:“這次我來,帶著鄭藩台和周臬台的親筆信,不愁運司衙門不放人。”
“那還好……”司馬求這才把心放下,見眾人已經把燒鵝吃光,只剩一個鵝屁股,登時大怒道:“老子又不是兔爺兒,吃那麼多屁股幹啥! ”
風捲殘雲,滿滿一食盒肉食,轉眼進了眾人肚子,一個個滿足的靠在草堆上。這時候陸員外才想起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卻也跟餓鬼投胎似的搶食吃,不禁羞赧道:“牢飯實在是太難吃了,我整天夢見大肘子……”
“員外受苦了。”王賢理解的笑笑,問道:“怎麼會搞成這樣子?”
“我們也不知道。”陸員外撓撓頭道:“這趟一開始都挺順利,湖廣那邊的糧食賤如土,哪怕是春荒季節,一兩銀子也可以買三石稻米。我們運去的絲綢和茶葉,也是大受歡迎,雙方一拍即合,敲定了長期合作。”
“湖廣的糧商很熱心,幫我們辦好了布政司的批條,因為擔心家鄉糧荒,我和司馬先生押著頭批糧船返程。”陸員外接著道:“手裡有湖廣布政司的條子,在兩湖、長江暢通無阻,一直到了這蘇州滸墅關,納了稅,剛要過關,鹽運司的人又要搜查。我本以為他們是想訛一筆,便使了錢。誰知他們竟說我賄賂他們,一定是心虛,所以船上一定有私鹽。”
“然後就搜船,結果真如火眼金睛一般,在糧食堆裡,發現了好幾包粗鹽。”司馬求一臉見了鬼了的表情道:“然後就憑這幾包粗鹽,把船扣下,我們也被抓到牢裡來。”
“我押著後一批糧船,比他們晚到三天,”周糧商苦著臉道:“遭遇卻跟他們如出一轍,也是被鹽運司搜出了私鹽,然後扣船抓人… …”
“你們是被冤枉的吧?”王賢輕聲道。
“從湖廣販這些糧食,咱們最少淨賺一萬兩銀子。幾包私鹽才幾個錢,誰會為個芝麻丟西瓜?”周洋委屈無限道。
“是不是下面什麼人夾帶的?”王賢問道。
“不可能,浙東產鹽,湖廣不產鹽,就是要販私鹽,也該從浙東販往湖廣,而不是倒過來!”陸員外一臉鬱悶道。
“過堂了麼?”王賢微微皺眉道。
“沒有。”司馬求搖頭道:“此事蹊蹺無比,我懷疑我們中了人家的圈套,之所以沒有過堂,也是因為栽贓太過拙劣,怕一見光就露了餡……”
“這是在訛詐麼?”王賢輕聲道。
“不像。”司馬求以權威的口吻道:“要是敲詐的話,早就該有人傳話,讓我們破財消災了。但到現在對我們不聞不問,哪像是敲詐的樣子?”
“那就是另有原因了……”王賢嘆一聲,又問了當時的情形,具體是哪個官員帶隊之類,直到他們把知道的吐露乾淨,才起身道:“你們再忍耐幾日,我會盡快把你們撈出來。”
眾人緩緩點頭,心裡卻並不抱多大希望。因為經過方才鞭辟入裡的一番交談,他們也明白了,這是有人在暗中使壞,而且能影響到兩浙鹽運司的,一定是高官顯貴,王賢這樣的小蝦米,想要和人家鬥,豈不是蚍蜉撼大樹……
“對了,縣裡怎麼樣了?”分別時,司馬求問了句。
“還有六天,官庫裡就斷糧了。”王賢滿嘴苦澀道:“那些大戶都屯著糧食,磨刀霍霍、等這一刻了。”
周洋和陸員外聞言十分羨慕,旋即才想起來,自己運糧食回去,就是為了避免百姓賤賣田產的。登時擺出正義的面孔道:“趁人之危,實在太無恥了!”
“放心吧,官府已經停止民間交易田產了。”王賢嘆氣道。 “又拿出新開的官田來出售,不會讓老百姓賤賣了田產的……”
“大老爺宅心仁厚……”周洋和陸員外贊起來:“富陽百姓攤上大老爺這樣的青天,真是造化啊!”
王賢不禁大翻白眼,球,老子就這麼被華麗麗的無視了……
。
離開大牢,王賢又跟那牢頭攀談幾句,在他的引薦下,見到了府衙刑房的典吏,請其到觀前街吃酒,又奉上白銀一封,那典吏才為他指點迷津道:“此案確實蹊蹺,按例,都轉運鹽使司沒有拘捕審判之權,查獲私鹽販子,都是由府衙審訊。但這次鹽運司的人特意知會我們司刑,將此案押後一個月審訊。”
“蘇州府事務繁重,刑房一天收到的案子何止百起,是以押後一個月是很正常的事情。”那典吏抿一口小酒道:“這背後有什麼道道,跟我們沒關係,我們也不想知道,反正是鹽司的案子,他們想啥時候審就啥時候審唄。”
“能設法提前麼?”王賢問道。
“不可能的,”典吏瞇眼看看他道:“兄弟也是同道中人,我也不瞞你,鹽運司可是我們刑房的大主顧,司刑大人萬萬不會得罪他們。”
“呵呵……”初次見面,能打聽出點有用的消息,已經很不錯了,王賢根本沒指望能靠他辦事。要是對方大包大攬,他反而要起疑心,好在人家看他是同類,還講了點情面,沒有坑他。
請那典吏吃完飯,王賢便讓田七帶著自己,去長洲縣衙投帖拜見。
哪裡的衙門門房都是死要錢,王賢遞了門包,又將一封書信奉上道:“我是浙江省杭州府富陽縣的書吏,奉我家大老爺之命,來給你家大老爺送書信。”
看在門包的份上,門子請他在門房裡稍坐,便持信進去通報,須臾出來道:“我家大老爺正好有空,你跟我進去吧。”
王賢便跟著他進到後衙,在外簽押房候著,不一會兒,一名身材矮小,面容清秀的三四十歲官員,穿著七品常服出來,王賢趕緊大禮參拜。
“起來吧。”那官員便是長洲知縣許銘。蘇州府城分兩個縣,其中一個便是長洲。前世不修才在省城當縣官,蘇州雖然不是省城,但衙門之多、關係之複雜,比別省的省城還痛苦。
不過許知縣對王賢倒還和氣,讓他坐下說話,自己在正位上坐定道:“你家大老爺的信我看了,你既然是他的貴門生,便不必以公門之禮參拜。”頓一下道:“我與他是同年同鄉,交情非比一般,你便喚一聲師伯吧。”
“師伯。”王賢受寵若驚道,心裡不禁暗嘆,贛黨真他娘的強,到哪都有自己人……
“你的來意我已經知道。”許知縣淡淡道:“富陽糧船被扣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前日還寫信告知你老師,也幫他想辦法了……”
“讓師伯費心了。”王賢恭聲道:“不瞞師伯說,我富陽官倉只剩下數日存糧了,一旦斷糧,百姓就要賤賣田產。就算百姓們忍氣吞聲賣了地,也會憋一肚子怨氣。這股氣朝誰撒?肯定是那些搶他們飯碗的災民,還有我家師尊……”魏知縣在信裡沒說自個開田這茬,王賢自然不能多嘴。
“嗯。”許知縣頷首道:“我也是縣官,對此感同身受,”頓一下道:“前日我找鹽運司的同鄉說情,他偷偷告訴我,此案是他們同知親自下令扣船,沒有他的命令,他們不敢私放……”
天下有七大鹽司,其中蘇州和浙江同屬兩浙都轉運鹽使司。其長官乃都轉運使,以同知、副使佐之,衙門設在杭州。兩浙鹽司之下,又設四分司,蘇州府歸屬蘇松鹽運分司所轄,因其地位異常重要,由鹽司衙門二把手,同知大人坐鎮。
這次攪風攪雨的,正是這位兩浙鹽司二號人物……
“我看這件事,還應該著落在你們杭州,”許知縣瞥一眼王賢道:“看看能不能讓省裡跟都轉運使說說,通融一下,總比我這個縣官說話好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零七章 偶遇
“其實本官可以求知府大人早日審理此案,但那樣的話,就等於和鹽司衙門徹底撕破臉。”見王賢不吭聲了,許知縣又道:“就算知府大人把人放了,可船還在鹽司衙門扣著呢,他們堅持不給,府裡也沒招……”
聽了許知縣的話,王賢心一沉,這似乎是推脫的節奏,面上仍不動聲色道:“師伯有所不知,我們臬台大人第一時間就親自去鹽司要求放人了,那嚴都檯面上一口答應,說會行文蘇松分司立即查明放人。但弟子來蘇州後才知道,蘇松分司非但沒有要求蘇州府速查此案,反而要他們將此案押後一月……”
“哦?”許知縣意外的看他一眼,心說這小子有些門道,今天才到的,就打聽的門清才上門,我卻不好糊弄他了。便捻鬚皺眉道:“他們竟連冷面鐵寒公的面子都不給,這可如何是好?”
“但嚴都台至少親口答應了,”王賢答道:“而且我省鄭藩台和周臬台,都寫了親筆信,讓弟子帶到蘇松來……”
“有親筆信?你不早說!”許知縣驚喜道:“我明天帶你去蘇松分司走一遭,你再準備份厚禮,楊同知再不好說話,也要給二位憲台個面子。 ”
“多謝師伯費心。”王賢忙起身感謝道。
“不必客氣。”許知縣微笑道:“今晚就別去客棧了,在後衙住下吧……”
“弟子……還要去岳母家。”王賢知道人家不過是客氣客氣,當真就是個棒槌了,便故作扭捏道。
“哦,哈哈。”許知縣笑道:“想不到你還是蘇州女婿,不阻你與岳家團聚了,告訴師伯個地址,明日我派車去接你,日後也可照拂一下。”
。
從長洲縣衙出來,王賢面色不太好看,田七和帥輝面面相覷,前者小聲問道:“怎麼,不順利嗎?”
“沒什麼。”王賢搖搖頭,他感覺不太好。原因有二,一是他已經明白鹽司那幫人的算盤,就是一個拖字訣,他深知衙門裡的辦事流程,有太多辦法可以名正言順的拖,想拖多久拖多久,這一招也是最難對付的,因為人家根本沒有把柄給你。除非靠通關節,或者有大人物給予壓力。
這也正是他的憂慮之二,有道是一個好漢三個幫,可自己人微言輕、人地兩生,唯一指望的許知縣,還透著股虛頭巴腦的勁兒,讓人不禁失望。說實話,他心裡是愈發沒底了。
收拾心情回到觀前街,王賢給丈母娘和大舅子挑選起禮物來,當然也沒忘了田七和他老婆。
見他買起東西來,跟不花錢似的,田七叔反而不好意思了。抱著大包小包道:“別買了,別買了,我那是開玩笑的。”
王賢瞥他一眼,轉回頭道:“對,這幾樣料子每樣來兩丈,人來不了,明天讓裁縫去家裡量吧……”依舊我行我素。
田七叔還要再勸,帥輝拉他一把,小聲道:“大人也不光是為了你們,他心情不好就喜歡花錢。”
“多浪費啊,”田七叔嘆道:“他忘了當初的窮日子啦……”
“管他呢,反正是花官府的錢。”二黑一語道破天機。
“……”田七叔登時無語,心說那不花白不花。
逛到一半,來到一家瓷玩店外,王賢見門口立著幾個勁裝漢子,不由覺著眼熟,往裡一看,便見到一條身穿錦衣的黑大漢,在那裡把玩瓷玩。雖然只是個側臉,他卻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不是那傢伙麼?
心中一動,王賢便要邁步進去,卻被兩個勁裝漢子攔下,冷聲道:“出去!”
田七叔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聞言上前冷笑道:“這是你家的店?”
勁裝漢子板著臉道。 “我家公子喜歡清靜。”
“我家公子還就喜歡湊熱鬧哩。”帥輝唯恐天下不亂,主要原見識過田七叔的功夫,那麼大的磨盤,舉起來跟玩兒似的……
這時田七下盤暗暗運勁,然後踏前一步……然而誰知也不見人家怎麼用力,就那麼一推他,田七叔便如騰雲駕霧一般,倒著飛出去,砸在帥輝和二黑身上。三人墊羅漢一樣,身上落滿了大包小包,引得大街上一片哄笑。
裡頭那黑大個聽到響動,轉頭一看,就見田七三個被打倒在地,不禁眉頭一皺,呵斥道:“混賬奴才,還不把人扶起來!”
侍衛一臉無奈,碰到這種無賴,他們已經很克制了,要不是公子嚴令他們不許擾民,剛才那一下,那莊戶把式這輩子就告別直立行走了……
堂堂富陽縣第一高手田七叔,要是知道自己的武功,竟被人鄙視為莊戶把式,不知會不會找塊豆腐撞死。
衛士們把三人扶起來,還把他們的大包小包堆好,又摸出三片金葉子,塞到田七懷里道:“三位的湯藥費。”看得觀眾一愣一愣,還有這好事兒?不少人躍躍欲試,恨不能也被打一頓……
那黑大漢卻盯著王賢,感覺他有些面熟,卻又想不起來。便招招手,示意王賢進來。
他身邊一人登時緊張道:“公子,你出來這麼久了,難免走漏風聲,必須加倍小心。”
“不要緊。”黑大漢卻笑道:“有馬叔叔在身邊,天下誰能傷到小侄?”
“還是小心為妙。”那人面黃無須,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雙眼睛神光湛然,顯然是內家高手。他對自己的武功很是自信,雖然表情異常警覺,卻也不再勸說。
。
通常來講,王賢對男人沒興趣,尤其是這種黑炭頭。但這人是個例外,尤其在這個時候。便大大方方走進去,主動道:“這位兄台好生眼熟,我們好像在哪見過。”
黑大漢身邊那人,聞言露出怪異的表情,一雙手暗暗運勁,做好了隨時出擊的準備。
“我想起來了。”王賢卻彷彿毫無所覺,一拍腦殼道:“上元節,樓船上,你站在胡學士邊上!”
“我也想起來了!”黑大漢也恍然道:“你是那個'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他的聲音暗啞難聽,但王賢卻一愣,雖然此人粗獷的外表,配上一副公鴨嗓子倒也登對。但以王賢心細如發的性格,還是發現了異常……這好似處在變聲期的小男生,所特有的發聲障礙,而不是老男人的粗嗓門。
再仔細端詳那黑大漢,見他雖然身材魁偉、一臉虯髯,舉止談吐故作老成,但眉宇間還是會流露出稚嫩的表情……靠,這黑大漢不會是個黑小子吧?
“怎麼?”黑大漢或者說是黑小子,奇怪道:“我臉上有花麼?”
“沒有,我只是奇怪,你不是保護胡學士呢,怎麼跑來蘇州?”
“呃……”黑小子一愣,好一會兒才乾笑兩聲道:“是啊,我保護胡學士……”說著又乾笑兩聲道:“這不把他送到江西老家了,我們就回來了。”
“不用一直保護麼?”王賢好奇道。
“用,但那是地方官府的差事了,”黑小子笑道:“我們……嘿嘿,我們錦衣衛,是保護皇上的。”
“也是。”王賢點點頭道:“護送他返鄉,就是好大面子了。”
“不錯。此乃聖上榮恩。”黑小子點頭笑道。身後那中年人咳嗽一聲,他才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些,便把把頭一轉道:“剛才衝突是因為你要進店麼?”
“是。”王賢點頭道:“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無怪乎蘇州排在杭州前面,確實要比我們杭州繁華三分。”說著笑笑道:“好容易來一趟,當然要買點東西了。”
“不是一點吧。”黑小子挪揄道,他看見田七三個抱著的大包小包了。
“你不也是?”王賢笑道。原來黑小子的隨從手裡,也同樣是大包小包,只有那面黃無須的中年帥哥,是兩手空空的。
“呵呵,彼此彼此。”黑小子長這麼大,別人一直對他畢恭畢敬,陡然出現個和他這麼說話的,竟感到渾身三萬六千個汗毛孔,五一不爽。 “你進瓷玩店作甚?”
“我想買幾個蟋蟀盆。”王賢笑道,他不是一般的眼尖,在外頭時就看見,這黑小子一直在把玩的,就是各種蟋蟀盆。
“哦,”黑小子聞言眼前一亮,笑道:“想不到竟是同道中人。”
“哈哈,你也喜歡養蟈蟈?”王賢也歡喜笑道:“可惜不是季節,不然非要大戰三百回合。”
“是啊。”黑小子也是一臉可惜道:“秋天怎麼還不來呢?”
“不過可以先買幾個蟋蟀罐回去備著,”王賢笑道:“天下珍玩匯蘇州,一輩子才能來幾次?”
這句話竟讓黑小子大感贊同,點頭連連道:“說的對,所以我準備買它一批,回去養蟋蟀去!”
“呵呵,”王賢笑道:“這家只賣瓷盆,瓷盆雖然好看,但只宜作鬥盆、觀賞盆。要養蟋蟀的話,還是用陶盆好,透氣,吸水性好,蟋蟀住在裡頭要舒服些。”
“怪不得我養的蟋蟀總是無精打采,原來這小東西還要賤養啊。”黑小子恍然道。
“誰說要賤養,貴養有貴養的辦法。”王賢笑道:“最好的是'澄漿泥罐',對,就是作澄泥硯的那種,你想想澄泥硯有啥好處,這罐子就有啥好處……細膩,滋潤,透氣良好,透水適度,罐內壁滑潤,不傷蟋蟀的鬚爪,真正的行家都用它。”
黑小子聽得眼前放亮,心裡大叫道,原來我一直都是瞎養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零八章 蟲經
說起玩蛐蛐來,王賢本是不懂的,但他的前身王二,那可是從小玩到大的浪蕩子,長到大百般不會,就會鬥雞鬥狗、雙陸牌九、骰子蹴鞠……每年秋天鬥蟋蟀,更是一年一度的重頭戲,日積月累,自然有許多經驗心得可說。
“話說這促織,雖是微細之物,卻合著青、紫、黃、黑、白、紅六色。分三十六員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一百單八將。其中有千變萬化、神鬼莫測之機……”
“哇……”黑小子震驚道:“果然博大精神!”
“首先是相蟲,這是玩蛐蛐的第一步,你得從千百蛐蛐中,找出最厲害的那隻。”
“嗯嗯,那該如何相蟲呢?”黑小子點頭如啄米道。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相蟲的第一步是看環境。”王賢道:“蟲生於草土之中必懶,產於磚石之間必剛;背陰必嬌,向陽必劣;以出於荒山僻地為佳。”
“那到了荒山僻地又該如何相蟲呢?”黑小子道:“荒山僻地的蟋蟀多了,總也有優劣之分吧。”
“當然,有一套相蟲之法。”王賢深恨年紀尚幼,嘴上無毛,不能一捋長髯,扮出高人之相,“從外形來看,蟋蟀要具備'四像',鉗像蜈蚣鉗,嘴像獅子嘴,頭像蜻蜓頭,腿像蚱蜢腿。”
“你等等。”黑小子忙打斷他道:“我找筆記下來。”說著對店家道:“勞煩皆紙筆一用。”
那店家也看出來了,這位黑公子雖然長得兇,跟班也兇,但對人客氣、沒有架子,遂大著膽子,陪著笑道:“敝店對面就是和杭州樓外樓齊名的蘇州雲鶴樓,來了蘇州,不可不嚐嚐他家的松鼠鱖魚、清溜大玉、原汁魚翅、雪花蟹斗……總之多了去了,二位公子何不移步雲鶴樓,點上酒菜,邊吃邊聊……”見兩人睥著自己,店家縮縮脖子,苦著臉道:“小店小本經營,二位公子在這兒聊起來,已經半天沒客人進來了……”
“早說啊。”黑小子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拉著王賢道:“走,我請你吃那個什麼松鼠去……”
“是松鼠鱖魚。”王賢笑道:“我請你吃……”
“開什麼玩笑,今天是我跟你學藝,當然要請師傅吃飯了。”不容分說,黑小子便拖著王賢進了對面的雲鶴樓。天還早,樓裡有空位,黑小子要了個樓上的雅間,也不看菜譜,便吩咐拿手菜餚儘管上……聽得王賢心裡直流淚,怎麼自己到哪裡都像是配角,好容易遇到個不是小白臉的,卻還是地道的黑帥富。
“快快繼續,”黑帥富向酒樓要來了紙筆,記下王賢方才所言,又催促他道:“四像之外呢?”
“再就是從顏色來鑑別,口訣是'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黃,黃不如青'……”王賢有心結好於他,自然使出壓箱底的功夫道:“又有頂尖的五種蟋蟀,稱為'五絕',遇到千萬不要錯過。其中紅頭青項,翅金色者為一絕;麻頭透頂、金翅白腿、頭後相應者為二絕;白麻頭透頂、青項毛子厚銀翅者為三絕;紫頭白露、青項濃厚、紫翅又帶皺紋者為四絕;黑漆頭金線或銀額、青項帶毛、黑金翅、白肚皮、白大腿腳者為五絕……”
王賢那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講起蟋蟀經來,連邊上對此毫無興趣的中年人,都聽得津津有味。何況從小就愛好此道,但家裡人一直攔著不讓玩,很是欲求不滿的黑小子……他雖然愛玩蛐蛐,但還處在瞎養階段,聽著王賢的講解,他簡直是如聞仙音,不可自拔。
時間飛快,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了,那中年人喝口茶,才發現天已經擦黑了,不禁暗叫'玩物喪志',趕緊輕聲道:“天快黑了,公子咱們得回去了。”
“急什麼?”黑小子聽到一半正入巷,哪能這麼斷了?
“公子。”中年人雖然對他很寵溺,但也不是一味由著他胡來,“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呃……”黑小子這才戀戀不捨道:“難得出來一次,馬叔還管得這麼嚴。”
“公子可明日請這位王兄弟到驛館去作客,”中年人心一軟,道:“你們就是講一天蟲經,也無不可。”
“哈哈!馬叔最好了!”黑小子一臉奸計得逞的興奮道:“兄台,你住在哪,明日一早我讓人去接你。”
“這個……”王賢一臉為難道:“我明天有事,還是改日吧。”
“……”黑小子失望道:“我後日一早便要離開蘇州咯。”
“這樣啊……”王賢一臉便秘狀思考半晌,好像下了很大決心道:“我明日辦完事,便去驛館找你,何如?”
“那你可得快點。”黑小子千叮嚀萬囑咐道:“明天我哪也不去,就在驛館等你。”
“還不知要到啥時候呢。”王賢搖頭道:“別耽誤了遊玩,蘇州園林甲天下,好容易來一次,不看看可惜了。”
“園林在那裡,以後看也一樣,”黑小子卻不在意,攥拳道:“但我學了蟲經,秋天就可以大展神威了!”頓一下,又躍躍欲試道:“你去幹啥,要是方便的話,我陪你一起吧。”
此言一出,那中年人登時緊張起來,雙目如劍,刺得王賢兩眼生疼。
“不方便。”王賢趕緊搖頭道。
“為啥不方便?”黑小子反而更想知道了。
“我要去衙門辦事。”王賢嘆氣道。
“哦……”黑小子這才想起來,王賢是杭州哪個縣的書吏,不禁奇怪道:“你個浙江的書吏,怎麼還跨省辦差?”
“唉……”王賢又嘆一聲,心說你妹的黑炭頭,千萬要給力啊,不然老子這一個時辰的吐沫算是白費了。便道:“我浙江遭了大風潮,你應該知道吧?”
“嗯。”黑小子頷首道:“我本打算去看看災情,但馬叔不讓。”說到正事兒,黑小子的表情嚴肅起來:“但你不在杭州賑災,跑到蘇州幹啥? ”頓一下道:“還逛街買這麼多東西……”
王賢心說你不也一樣?面上卻一臉憂愁道:“跟你說實話吧,我們縣從湖廣購入的賑災糧,在過滸墅關時,被鹽司衙門扣下了。”說著嘆氣道:“我正是為此事而來,自然要打點一番了。”
“官府的賑災糧也敢扣?”黑小子眉頭緊鎖道:“鹽運司有這麼大膽子?”
“這批糧是由糧商出面,以民間的方式購入的。”王賢解釋道:“若官府到外省購糧,一來無此先例,二來還得上報朝廷,三來,怕引起效仿,造成不必要的混亂。”
“嗯。”黑小子點點頭道:“民間購糧,確實比較方便,這法子不為過。再說糧食也不是禁運品,就算是,也輪不著鹽運司摻和吧?”
“鹽司衙門說我們夾帶私鹽!”王賢悲憤道:“我浙東是產鹽地,鹽價低廉,得什麼樣的棒槌,才會往浙東販私鹽?”
“嗯……”黑小子想一想,道:“鹽運司肯定有所查獲吧?”
“說起這個來就更可笑了,兩批五十艘糧船上,一共發現了二十包鹽,不到一百斤。”王賢發現這黑小子還真難糊弄,打起精神道:“浙江一斤鹽最高賣二百文,就算這鹽是白撿的,也不過只賺二十貫……這也太侮辱我浙商了吧!”
“也許,是水手夾私吧,這種事倒也時常聽說。”黑小子沉吟道。
“這個懷疑我無法否定。”王賢悲憤道:“所以就得任五十艘糧船停泊在碼頭上,被他們日夜盜賣!我富陽百姓卻嗷嗷待哺,馬上就要斷炊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黑小子搖頭道:“案子可以慢慢查,但應該扣人不扣糧,不能耽誤了賑災。”
“但願分司衙門的人,也能像你一樣英明。”王賢說完一臉歉意道:“抱歉,給兄台添堵了。”
“呵呵,無妨。”黑小子搖搖頭,望他一眼道:“說句冒犯王兄的話,鹽運司的人個個鼻孔朝天,你連官員都不是,他們會買賬麼?”
“我不過是個送信的。”王賢苦笑道:“有我們藩台和臬台的親筆信。”
“那就好。”黑小子點點頭,抱拳道:“明天我在驛館,敬候王兄的佳音!”
“承您吉言。”王賢也抱拳道。
“先告辭了。”黑小子便在中年人的陪伴下,下樓離去。
王賢站在樓上,朝黑小子一直擺手,待其消失在街口,才轉過身道:“回家吧。”
“這人甚麼來頭?”田七叔都快憋爆了:“能讓你小子如此獻殷勤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吧。”
“不知道。”王賢搖搖頭。
“啊?”帥輝張大嘴巴道:“你不會連人家叫啥都不知道吧?”
“真不知道。”王賢搖搖頭。 “他不願說,我自然不能窮打聽。”
“那你還真是……”兩人登時無語,有這套近乎的麼?一起吃了飯、聊了天,連人家叫啥都不知道。
“越是大人物才越玩神秘。”二黑卻一針見血道:“我家大人啥時候做過虧本買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零九章 倨傲的同知
回到山塘街,林家人還一直在等著。
田七、帥輝三個,將大包小包抱進堂屋裡,林老夫人對王賢亂花錢很是心疼,但言語神態上卻親熱了不少。可見'有禮走遍天下,無禮寸步難行'這句話,的確放之四海而皆準,連書香門第的老太太都不能免俗……
林清兒問吃過飯了麼,王賢說在外面吃過了,又說了幾句話,便各自回房睡覺。帥輝和二黑跟田七睡去了,王賢這個未來姑爺,自然得到一些優待,在給林清兒預備的廂房安寢。
王賢進屋片刻,房門輕輕推開,林清兒給他端來了洗腳水,卻見就這麼會兒工夫,他已經歪在床上睡著了。
孤燈如豆,黯淡的光影下,那張年輕清秀的面龐上,竟滿是憂思疲倦……而這些,在白日里根本看不到。他總是將笑容和溫暖帶給別人,卻自己抗下所有的難處……林清兒鼻頭微酸、眼眶濕潤,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少年郎,原來真的蛻變成了男子漢,一個可以讓她全心依賴的男人……
滿心欣慰之餘,她又忍不住自艾自怨起來,看著他這麼累,自己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
王賢本來睡得就不沉,感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腳,他一下睜開眼,就見林姐姐蹲在地上,正在給他脫鞋。
感到他身上一緊,林清兒沒有抬頭,輕聲道:“別動。”說著除下他右腳的襪子,兩手捧著他的腳,輕輕放到水盆裡,為之細細洗沐。
“使不得,”王賢心裡,對林清兒始終有份尊重在那裡,否則兩人同處一個屋簷下,他也不會一直與手為伴,對林姐姐卻發乎情、止於禮……現在見她為自己洗腳,登時受寵若驚道:“寫字畫畫的手,不是給人洗腳的。”
林清兒這才緩緩抬起頭來,也不知是被水汽熏得還是怎的,一張俏面姣紅如玉,雙目情意濃濃的望著他,含情脈脈道:“這是妻子的本分。”
聽這一句,王賢登時周身一熱,竟感精神大振,坐起身道:“清兒,你能再說一遍麼。”
“躺下。”曖昧的氣氛愈發濃重,林清兒羞難自持,伸手推他一把,嬌嗔道:“不是你妻子還是什麼?真當是姐弟了?”
“嘿嘿,不是。”王賢呵呵笑著,乖乖躺下道:“我知道你一直覺著委屈,覺著和我這種人,當姐弟還能接受,做夫妻就虧大了……”
“你雖然絕頂聰明,但對女人心事一竅不通,”林清兒搖搖頭,一邊為他揉著腳上的穴位,一邊輕咬朱唇道:“我早就說過,只要你肯上進,不拘你是士農工商,甚至跟著你吃糠咽菜,我都不會覺著委屈……”
“呵呵……”王賢幸福的笑了。
“倒是我,眼看你挑這麼重的擔子,卻什麼忙都幫不上,”林清兒幽幽道:“感覺自己真是沒用。”
“怎麼沒用,”王賢鼻音越來越重,哼哼道:“我現在就舒服的,要睡著了……”說完便起了輕微的鼾聲。
林姐姐的手卻沒有停,足足為他按了半個時辰,才將他的雙腳擦乾,吃力的抱回床上,輕輕蓋上被子。
看著他熟睡的臉上,終於疲憊盡去,取而代之的是嬰兒般的寧靜安詳,林清兒雖然疲憊,卻欣慰的笑了。
她情不自禁在他的額頭印下輕輕的一個吻,才慌亂的吹熄了油燈,羞羞地掩門出去。
回到她娘屋裡,見老娘已經撐不住睡著了。林清兒不禁埋怨自己還真是不孝。就回來這麼兩天,還不好好陪著老娘。趕緊吹熄了燈,脫鞋上床,輕輕給母親拉了拉被子,卻見她微笑著睜開了眼。
“娘,女兒把你吵起來了?”林清兒小聲道。
“閨女不回來,當娘的能睡安穩麼?”老娘微微笑道。
“對不起,娘……”林清兒十分歉疚,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說什麼傻話呢,娘是那種霸著女兒的人麼。”老娘伸手攏了攏女兒的髮絲,老懷甚慰道:“娘終於放心了,之前你說自己沒受委屈,挺開心的,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林清兒嬌羞的鑽到被窩裡,再也不好意思露頭。
。
翌日一早,剛吃過早飯,便有長洲縣的差役驅車來接。今天不用田七叔帶路,王賢只帶了帥輝和二黑,坐上馬車先到了縣衙,等許知縣處理完公務後,才跟著他的轎子,來到了位於元代大宏寺舊址的蘇松鹽運分司。
鹽司衙門的人眼高於頂,根本瞧不起個區區七品官,得虧許知縣畢竟是本縣父母,才得他們另眼相看,讓他面子上過得去。
不過門包是不能省的,當然是王賢出。接過許知縣的名刺,門子請他在門房喫茶,王賢連個坐都沒有,只得侍立在一旁。
等了最少半個時辰,門房才來叫他倆進去。王賢不禁佩服的看一眼,依舊神態自若的許知縣,更佩服的是這位師伯的先見之明……進來枯坐這麼久,許知縣竟一口水沒喝,顯然早預見到這一出,為免尿急才如此。
想到這,他對許知縣沒怨氣了。省城的縣官真是難當,人家外縣的正堂都是父母大老爺,省城的縣官卻是孫子一般,到了哪個廟裡都得磕頭拜菩薩。所以許知縣肯帶他來,已經很夠意思了,怎能再奢求人家大包大攬呢?人家根本沒那本事!
進去鹽司同知外簽押房,許知縣稍候片刻,一名四五十歲,身穿緋袍的官員,終於掀簾從里間出來。
不得不說的是,這人打破了王賢對緋袍的美好感覺……當初他看周新穿著緋袍,端坐堂上,那種冷艷高貴簡直要晃瞎他的眼。打那以後,王賢就對緋色官袍有些痴迷,好幾次夢見自己穿著緋袍,端坐在早點攤前吃豆腐腦……那是何等拉風啊。
可是眼前這位身材又矮又胖,挺胸凸肚,一身緋色官袍裹在身上,活像個大紅燈籠。一張滿是贅肉的臉上,酒糟鼻子很是紮眼,兩隻小眼睛裡卻透著傲慢與冷淡。
這就是那位害苦了他們的楊同知。
許知縣忙不迭起身行禮,楊同知只是用鼻子哼一聲,便一屁股堆在主位上,“坐。”
“多謝大人。”許知縣只敢擱半邊屁股在椅子上。
“貴縣撥冗前來,”楊同知瞇著眼道:“不知有何公幹?”
“回大人,不是敝縣的公務。”許知縣道:“下官受同鄉好友所託,來給大人送兩封信。”
“哪裡的同鄉?”楊同知笑問道:“竟能讓貴縣當信差。”
“是下官的同年,富陽知縣魏文淵。”許知縣答道。
“……”一聽富陽縣,楊同知就像吃了蒼蠅一樣,膩味道:“原來貴縣是來做說客的。”
“大人誤會了。”許知縣忙道:“確實是送信的,不僅有魏知縣呈給大人的信,還有浙江鄭方伯和周臬台的親筆信。”說著對王賢道:“還不把信呈給大人。”
王賢便從懷掏出三封信,躬身奉到楊同知面前,楊同知好半天接過來,對許知縣道:“怎麼還帶個書吏來?”
“他是富陽這次買糧的負責人。”許知縣解釋道:“魏知縣派他來送信,也有接受大人質詢的意思。”
“你那同年真是胡鬧,這麼大個事兒,能讓個書吏負責。”楊同知用拆信刀拆開一封信,一邊掏信瓤一邊道:“書吏裡有好東西麼,都是些奸猾貪財之輩,怪不得會出這麼大事兒。”
王賢垂首立在許知縣身後,他得強忍著才能不讓拳頭,落在這豬頭的臉上。
“畢竟還是年輕麼。”許知縣陪著笑道:“我們永樂四年那一科,金殿傳臚時,皇上見這小子年幼,竟讓他以進士身份回家讀書,長大點再用。這在當時傳為笑話,大人也該聽過吧?”
許知縣是想暗示對方,魏知縣雖然年輕位卑,但也算是簡在帝心,還是不要得罪的好。誰知道楊同知渾不理會,斷然搖頭道:“沒聽過。”把他後半截話堵在了嘴邊。
許知縣只好閉嘴等他看完信,盞茶功夫,楊同知看完了鄭藩台和周臬台的信,至於魏知縣那封,他連拆都沒拆……
在許知縣期待的目光中,楊同知不咸不淡道:“兩位大憲的信,本座已經看過了,回頭便給他們回信。”頓一下道:“你們就不用再來了,本司自有信使。”
“那……”許知縣硬著頭皮問道:“敢問何時放人?”
“貴縣也掌一方司法,怎能說這種話呢?”楊同知想表現出一臉正氣,無奈外形太差,顯得頗為猥瑣道:“何時放人,放不放人,都取決於案子本身,若經過審理,他們確實是清白的,自然會馬上放人。”
“那可以先放船麼?”許知縣又問道:“浙江遭了災,富陽縣十幾萬百姓,還等著糧食救命。”
“從無此理。”楊同知斷然道:“有道是人贓並獲,除非證明他們是清白的,否則不能單獨放船。”頓一下道:“不然要是船裡還藏著私鹽,本司豈不成了幫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3-8-7 04:46 PM 編輯
第一一零章死馬當活馬醫
“懇請大人體念浙江受災百姓嗷嗷待哺,通融則個。”許知縣近似央求道:“若是懷疑船上有私鹽,可以馬上派人檢查的,五十艘糧船,也就是幾天工夫。”
“貴縣是在教本官麼?”楊同知臉上現出不悅道。
“下官不敢。”許知縣忙搖頭道。
“哼……”楊同知的蒜頭鼻子哼一聲道:“看在浙省兩大憲和貴縣的面子上,本官近日便行文蘇州府,請求加緊審理此案。”頓一下道:“至於糧船,也會盡快搜查的……但是這種滿載的糧船,檢查起來十分麻煩,必須把糧食全卸下來,然後拆船才行……總之會盡快的。”說著起身送客道: “貴縣回去敬候佳音便是了。”
“是……”許知縣只好也起身行禮,轉頭對王賢道:“你還有沒說的麼?”
“大人容稟。”王賢朝楊同知深深施禮道:“既然糧船檢查十分麻煩,不妨由鹽司的人解往富陽,再由鹽司卸船入庫,這樣有沒有私鹽一目了然,而且兩遍功夫一遍做,即節省了鹽司的人力和時間,也解了本縣百姓燃眉之急。”
“這個法子好,以運兼查,兩難自解。”許知縣讚道。
卻見那楊同知瞇著一雙金魚眼,連瞧都不瞧王賢,意思很明顯,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麼?
這種被無視的恥辱,讓王賢怒火中燒,他悶聲道:“聽聞大人與我富陽楊氏是同宗,只是元末戰亂才分散兩枝,求大人體念這份香火情,高抬貴手,救敝縣一命吧。我舉縣父老永念大人的恩德……”
王賢突然來了這麼一段奇怪的話,許知縣不禁暗暗著急,你說這些有的沒的的作甚?姓楊的怎麼可能在意?
但許知縣沒想到,一直眯縫著眼的楊同知,一下子睜開雙目,吃驚的瞥了王賢一眼,顯然沒想到這層隱秘的關係,竟然已被對方偵知。
不過畢竟是老江湖了,楊同知很快鎮定下來,拉下一張胖臉道:“國法如山,豈容私情!來人,給我把他拉下去,賞他二十大板!”
“大人息怒……”許知縣忙攔住求情,好說歹說,才幫王賢免了這頓板子。
。
兩人狼狽的從分司衙門出來,許知縣黑著臉坐上轎子,顯然十分惱火。王賢的臉更黑,悶著頭坐上車,跟著他回到長洲縣衙。
好在兩人都老於世故,待回到縣衙,坐在簽押房時,都已經恢復的七七八八。
“你還是衝動了。”許知縣連喝了五杯茶才解渴,嘆口氣對王賢道:“惹惱了楊同知,倒霉的還是你自己。”
“就是跪著求他,他也不會通融的。”王賢冷聲道:“師伯看不出來麼?他已經拿定主意,在鹽運分司、蘇州府衙、杭州總司之間踢皮球了。他是準備把我們當猴遛了!”
“你這比喻……倒也形象。”許知縣苦笑道:“我何嘗不知是這樣,但又有什麼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還是不歸地方管的鹽運司。”頓一下道:“賢侄,你提富陽楊氏什麼意思?”
“我懷疑楊同知之所以會作梗攔下糧船,其實是受富陽楊氏所託。”王賢意興闌珊道:“但沒什麼證據,我純猜的。”
“這種事,你查不到證據的。若賢侄沒有更好的辦法,眼下只能等待了。”許知縣想了又想,還是決定照實說道:“你知道楊同知為何如此強硬?因為當年靖難的時候,他是漢王麾下一名書記,跟著殿下南征北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後來聖上登基,漢王便為他求了個縣官當,可他能力低下不說,還貪酷好色,被御史連年參劾。饒是如此,他的官卻越當越大,八年時間從七品升到從四品,完全是青雲直上。”
許知縣雖然只是講述,王賢卻聽懂了他的意思,人家楊同知的後台硬著呢!
誰都知道,永樂皇帝雖然在文官的輪番勸說下,立了長子高熾為太子,但對癡肥的太子一直橫看豎看都不順眼。卻一點不掩飾對漢王的寵愛,允許他擁有軍隊、滯留京城、並將三大營交他統領。
所有人都說,皇上還是屬意漢王的。立高熾為太子,不過是為了敷衍大臣,一旦機會合適,肯定會易儲的!
有漢王殿下給他撐腰,所以楊同知才敢胡作非為!
許知縣的潛台詞是,認栽吧大侄子,要是等不及,就趕緊想別的轍吧……
哪還有時間想別的辦法?如今正是春荒時節,除了湖廣,大明朝各省都缺糧。可再去湖廣已經來不及……
“師伯已經盡力了,我想家師知道了,亦必感激不盡。”王賢起身,誠心誠意的向許知縣行禮道:“剩下的事情,讓弟子自己來吧,不再給師伯添麻煩了。”
聽出他語氣中的悲壯,許知縣皺眉道:“你可千萬別做傻事。”
“弟子不做傻事。”王賢淡淡一笑,躬身施禮,離開了縣衙。
望著他蕭索的背影,許知縣不禁暗嘆,這世道是怎麼了,為何秉承正道的人,總是走得這麼艱難?
。
離開縣衙,王賢見兩個勁裝漢子候在那裡。兩人正是昨日跟著黑小子的侍衛,見他出來,便上前問道:“忙完了麼?”
“嗯。”王賢點點頭。
“那就上車吧。”侍衛的語氣並不客氣,掀開車簾道:“我家公子等很久了。”
王賢順從的坐上馬車,馬車穿街過橋,駛入位於獅子林的官驛之中。
通過層層戒備的門洞,來到內裡深深一處庭院,便見昨日那黑小子,穿一身青袖箭衣,正在與幾個侍衛搏鬥。儘管侍衛們肯定留了手,但他的拳腳虎虎生威,每一下都帶著破風聲,顯然也是個高手。
至少相對於田七叔,是這樣的。
王賢便和那衛士候在一旁,直到黑小子把幾個侍衛都打倒在地,得意的大笑道:“我這功夫,足夠行走江湖了吧?”
躺在地上的侍衛要裝痛苦,開口回答豈不露了餡?是以王賢身邊的那位恭維道:“公子在江湖上,是可以橫著走的高手了。”
“呀,王兄來了?”黑小子這才看到王賢,下意識一摸下巴,發現自己忘帶鬍子了。便麵不改色道:“快快裡面請,我去洗把臉。”當然以他的膚色,面不改色毫無難度。
侍衛將王賢領進堂屋,又奉上茶點。不一會兒,黑小子便換了身月白色的儒袍出來,愈發顯得面黑如鐵,而且還長出了滿口大鬍子……
王賢就像沒看出他的變化似的,起身向他問安。
“王兄請坐。”黑小子伸手虛讓,自個在主位坐定道:“怎樣,今日的事情還順遂?”
“唉……”王賢嘆口氣,一臉鬱卒道:“不提也罷。”
“怎麼,不順利?”黑小子問道。
“昨日所料果然不錯,那楊同知虛與委蛇,存心拖延。”王賢恨聲說道,便將今日遭遇對黑小子講了一遍。
黑小子聽完後,也是一臉憤慨道:“這狗官,一點不在乎老百姓的性命!”便抬頭問王賢道:“你打算怎麼辦?就這麼算了?”
“不能就這麼算了!”王賢切齒道:“但我不能讓那幫衣冠禽獸得逞了,否則還有何顏面回去見富陽父老!”
“你想怎麼做?”黑小子沉聲問道。
“我聽說,上月皇太孫代表皇上,前往江西為胡太夫人致祭,如今從江西返回,大駕業已杭州,不日即將抵達蘇州!”王賢一字一頓道:“到時候,我要攔駕告狀!上達天聽!”
“你膽子可真夠大的!”黑小子面上閃過一絲怪異,吃驚道:“真鬧到皇上那裡,不說楊同知,他的靠山亦會著惱,到時候可不是光你倒霉,連你家知縣也要吃掛落!”
“顧不了那麼多了。”王賢義憤填膺道:“我家大老爺時常教導我等,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比起千百條人命來,頭上的烏紗算什麼?大爺尚且可以不惜身,我這個小吏還有什麼好在乎的?”頓一下道:“何況,他有靠山,我也有靠山!”
“哦?”黑小子顧不上問紅薯是什麼,驚奇道:“你的靠山是誰?”
“自然是當今永樂皇帝!”王賢肅容朝南京方向一拜道:“當今聖上乃堯舜禹湯一般的明君!我和我家縣令是為聖上辦差,自然有聖上做靠山!就不信姓楊的靠山,能比聖上還大!”
“確實是你的靠山大……”黑小子像不認識他似的,端詳著一臉正氣的王賢,心說沒想到這還是個大忠臣呢。默然片刻道:“可是你和聖上之間,相隔千山萬水,只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所以懇請大人援手!”王賢霍然起身,推進山倒玉柱,拜倒在黑小子面前,悲聲道:“我知道大人業已完成任務,沒有義務幫忙,但我更知道大人宅心仁厚、忠君愛民,不會容許那些狗官無法無天,戕害陛下的子民的!”
黑小子目光怪異的望著王賢道:“你怎麼知道我能幫上你?”
王賢一聽,如聞仙音!他只是本著死馬當活馬醫來求告,想不到這黑小子竟真能幫上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一一章 奇談
“你怎麼知道我能幫上你?”黑小子又問一遍,眾侍衛的目光也凜然起來,不過昨天那個中年帥哥倒不在場。
“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忙……”王賢苦笑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個大人物,我已經無計可施,只能病急亂投醫了。”見黑小子麵色緩和,他又順杆爬道:“我看兄檯面相貴不可言、正氣凜然,這種事不知道便罷,知道了怎麼能不管呢?”
“嘿……”黑小子忍俊不禁道:“別給我戴高帽,我就是個錦衣衛千戶而已,品級比姓楊的低,而且你也說了,我這趟的任務是護送,不能惹事生非的。”
“這怎麼是惹事生非,這是主持正義!”王賢充分發揮牛皮糖精神,纏著黑小子不放道。 “而且錦衣衛不是天子耳目,有偵緝之責麼!”
“呵呵……”黑小子笑道:“你說的那是鎮撫司。錦衣十二衛,南北鎮撫司只是其中一部分,我是鑾儀衛的,只有保衛之職,沒有偵緝之權啊!”
“……”聽著黑小子一本正經的回答,王賢簡直要暈菜了。他沒想到這小子竟這樣難對付,簡直像老油條一樣滑不留手,好容易抓到他點破綻,卻又被他厚著臉皮抹過去了——這小子的臉皮實在太厚了,明明沒帶鬍子已經露了餡,卻仍厚著臉皮繼續冒充錦衣千戶……
黑小子顯然不打算再糾纏此事,話鋒一轉,笑瞇瞇問道:“對了,你剛才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個紅薯是個什麼東西?”
“就是地瓜。”王賢沒好氣的偏過頭去。
“地瓜又是什麼?”
“就是山芋。”
“山芋又是什麼?”
“紅苕。”
“紅苕……”
“草瓜茹。”
“……”黑小子徹底無語,轉而卻又笑瞇瞇道:“生氣解決不了問題,你好好跟我說話,說不定我一高興,就幫幫你哩。”
“國家大事,豈容兒戲?”王賢憋屈、氣苦、鬱悶道。
“我管閒事是要看心情的。”黑小子兩眼望天,一副'你乃我何'的表情道:“心情不好,誰願意管閒事……”說完低頭一看,登時愣住了——就見王賢兩眼閃著金光,一副乖乖聽話狀,就差兩手抱住他大腿了。
“呃……”黑小子一陣惡寒道:“你咋了?”
“公子爺要問啥?”王賢快速眨著眼道:“小人保准知無不言就是。”
“你先起來,坐下說話。”黑小子與他拉開距離道:“地薯是什麼?”
“是地瓜,也叫紅薯。”王賢便正襟危坐,一臉諂媚道:“原產自南美,是一種神奇的作物。適應性強、什麼地裡都能長;栽培簡便、只需剪一段藤插進土裡,澆一瓢水就行了。而且旱澇保收、抗病蟲害、產量驚人,是種糧食的好幾倍,且可以當主食,使百姓免於飢荒……”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作物?”黑小子難以置信道:“要是我大明朝的土地全部改種地瓜的話,那豈不再無飢荒?”
“呃……”一想到大明要全部改種地瓜,頓頓吃烤地瓜、蒸地瓜、地瓜面窩頭、地瓜麵包子……王賢就忍不住流淚,這是何等悲催的世界啊。但忽悠的訣竅在於誇大療效,他重重點頭道:“是啊,所以南美的老百姓都不干活的,整天穿著金戴著銀,唱著歌跳著舞,喝著可可抽著煙,餓了就烤倆地瓜,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光吃地瓜不會膩麼?”黑小子聽得目瞪口呆,卻也沒失去自己的判斷。
“膩了就改烤玉米,烤辣椒……”王賢卻從容道:“還有西紅柿、南瓜啥的……”
“可可是什麼?煙為什麼用抽的?還有辣椒、西紅柿、南瓜長啥樣?”黑小子變成了好奇寶寶。
“可可是一種香濃可口的飲料,還可以做成巧克力,吃一口唇齒留香,幸福到心裡。”王賢那張嘴,說是舌燦蓮花一點不為過,何況那些異域的美食本就十分誘人,“至於辣椒更是神奇,吃一口嘴裡像火燒一樣,能把人辣的汗流浹背,卻十分開胃,讓你越吃越想吃……”
別說黑小子了,就連一干護衛都聽得津津有味,都沒意識到那中年帥哥從外面進來。
待王賢講得口乾舌燥,喝水潤喉時,黑小子才發現屋裡多了個人,拊掌笑道:“哈哈,大行家回來了,驗真假的時候到了。”便問那中年人道:“馬叔,他說的地瓜、西紅柿、可以抽的煙,可以泡著喝的可可,都是真的麼?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我也沒聽說過……”那馬叔搖搖頭道。
“看來你是吹牛皮了。”黑小子嘿嘿笑望著王賢道:“我馬叔可是帶著……呃,帶著錦衣衛保護鄭公公下西洋的,那個見多識廣可不是你能比的。”
不待王賢回答,那馬叔卻又悠悠道:“但是海洋廣袤,世界無邊無涯,我到過的地方只是一小部分,而且哪怕這一小部分,也只是蜻蜓點水,未能深究。”頓一下,微笑道:“所以我沒見過的,不能說就不存在。”
“你沒去過的地方,我大明朝也沒人去過;你沒見過的東西,我大明朝也沒人見過吧。”黑小子對馬叔叔倒是真心崇拜。
“呵呵,小友,你說的這些東西,都產自哪裡?”馬叔對了解未知的興致,遠超吹噓自己的經歷。
“南美。”
“在什麼地方?”馬叔問道:“南洋那邊麼?”
“不是,是往東。”王賢指著東方道:“沿著蘇州河進入大海,一直往東三萬里,就會見到美洲大陸,我剛才說的東西,都產自南美。”
“你怎麼會知道呢?”黑小子難以置信的問道:“難道你出過海?渡過三萬里重洋,到過美洲,見過那些東西?”
“呃……”王賢知道,這個撒不了謊,以對方的能力,只要隨便一查,就能摸清自己的底細。只好含糊道:“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兒,這些東西就像印在腦子裡一樣。”
“莫非是生而知之?”黑小子笑道。這年代不能解釋的事情太多,人們對奇聞怪事的耐受力自然更高。
“差不多吧。”王賢大言不慚的點頭道:“但也記得不太清楚。”
“呵呵……”這時那馬叔厚道的為王賢解圍道:“公子,就別刨根問底了。你叫他來,不是問蟲經的麼?”
“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黑小子一拍腦袋,便不再問那些天方夜譚,拉著王賢道:“快快,繼續講蟲經,昨天講到哪了?”王賢自然無不應允。
黑小子好像很趕時間,吃飯都顧不上,一直聽王賢講到天黑,才將玩蟋蟀的方方面面都記錄下來。小心翼翼將厚厚一摞稿紙收好,黑小子才心滿意足的放王賢回家。
至於那幫忙之事,儘管王賢旁敲側擊,他卻顧左右而言他,根本不給句準話。將個王賢吊在半空、不上不下……一會揣測黑小子是要幫忙的意思,一會兒卻又感覺不像,也許對方的身份再高,也不願意招惹漢王的門下吧?
王賢一晚上輾轉反側,好好體驗了一把命運握在別人手裡的痛苦……結果他竟然失眠了。第二天頂著一雙黑眼圈起床,王賢感到一陣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該干什麼了。
見他有些消沉,林清兒為他沏一杯香茗,又取來兄長的古琴,為他彈琴解悶。
琴聲琮琮,從兩人的房間裡悠然飄出,在天井裡迴盪著。連帥輝和二黑倆粗人都深深陶醉,說話也不禁輕言細語起來:
“你說這次這事兒,有沒有戲?”帥輝小聲問道。
“懸。”二黑悶聲道。
“我也這麼覺著,”帥輝點頭道:“鹽司的人竟然連藩台和臬台的面子都不給,簡直讓人沒法相信。”
“不奇怪。”二黑淡淡道:“去年周臬台用大人的計策,下了鹽司一城。人家老大不懷恨在心?這次姓楊的這麼幹,他們老大非但不會反對,反而會暗中力挺……覺著這手下太夠意思,還記著給老大報仇呢。”
“你這是混混思維。”帥輝不信道。
“有區別麼?”二黑白他一眼道:“大人常說,官場江湖險惡。可見官員就是些高級混混。”
“呃……”帥輝想想似乎也對,便不再糾纏道:“姓楊的敢不賣藩台、臬台的賬,咱們大人的賬,肯定也不理會了……”
“廢話。”二黑點下頭。
“那這次的事情豈不要黃?”帥輝面色發白道:“大老爺只能把民夫們辛辛苦苦幾個月開的田,賤價賣掉換糧食了?”
“不然就得老百姓賣田,那還不如官府賣呢。”二黑那張總是表情欠奉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不爽道:“臨來前我爹就說,千百年來,都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沒有能鬥得過鄉紳的縣令,我還不信。現在才知道,我爹真他娘的有見地!”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到有敲門聲,帥輝趕緊拍屁股起身開門一看,就見個穿著綢袍的肉球,頂著個酒糟鼻子,滿臉堆笑的立在門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一二章 拜把子
“哇,這位大叔,”帥輝嚇一跳道:“你怎麼能大清早出來嚇人呢!”
那胖子登時一臉尷尬,他身邊的隨從登時怒喝道:“放肆,竟敢這樣對我們運同大人說話!”這真是經典的官職別稱,可惜在這年代,除了王賢沒人能體會它的精髓。
“住口。”胖子卻不許隨從發飆,轉而笑瞇瞇對帥輝道:“請問這位小兄弟,這裡可是富陽王司戶的貴邸?”
“是啊。”帥輝這才發現,人家身後跟著一大串人呢,縮縮脖子道:“請問你是?”
“勞煩通傳一下,”胖子親自地上名刺,客氣道:“就說鹽司衙門楊同知冒昧來訪,還請王司戶不吝賜見。”
“楊,楊同知……”帥輝一下瞪大眼道:“您您是楊同知?”
“正是區區。”胖子笑容可掬道:“小兄弟你家司戶在家麼?”
“在,在。”帥輝趕緊讓開門道:“您裡面請。”
兩人忙不迭把楊同知讓到堂屋裡,一個泡茶,一個趕緊去請王賢。
“什麼,”王賢正斜躺在床上聽曲,聞言一下彈到地上,難以置信道:“楊胖子來了?”
“是啊。”二黑點頭道:“而且態度還很恭敬呢。”
“我靠?”王賢撓撓頭道:“這是唱的哪一出?”
“大人下得這一注,又大賺了唄。”二黑憨笑道。
“唔。”王賢想想也沒別的可能,趕緊穿戴整齊,出去與那楊同知相見。
。
來到堂上,王賢一見果然是楊同知,趕忙大禮參拜道:“大人屈尊前來,折殺小人……”
對方是四品高官,王賢見了自然是要跪的,但還沒等他屈膝,那楊同知就跨步上前,一把將他托住,笑容可掬道:“愚兄沒穿官服,賢弟不必拘禮。”
“這……”賢弟?王賢這個汗啊:“小人惶恐……”
“哎,別這麼說。我一看王兄弟就分外親切,想和王兄弟結為異姓兄弟。”楊同知親熱的拉著他的手道:“不知道老哥哥我有沒有這份福氣?”
“呃……”王賢登時瞠目結舌,這楊同知比他爹的年紀還大哩。他能在富陽縣游刃有餘,但在楊同知這種厚顏無恥的老江湖面前,還是稍顯稚嫩了。
“怎麼?”楊同知一臉傷心道:“難道王兄弟瞧不上我這個死胖子?”
“豈敢豈敢?”王賢無可奈何,只好對巴望著自己的楊同知道:“老哥……”
“唉,好兄弟!”楊同知笑得滿臉橫肉直顫,立馬呵斥左右道:“愣著幹啥!我要跟王兄弟拜把子!”
楊同知竟然自帶了香案、雄雞、烈酒、黃紙、線香……看著他的隨從轉眼擺設好台案,然後悄無聲的退下。帥輝和二黑咽了咽吐沫,意識到自己和一流跟班的差距。
楊同知便拉著王賢在香案前跪好,然後斬雞頭、燒黃紙,換庚帖,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帥輝聽了,小聲對二黑道:“那咱們大人豈不很虧?”
“虧大了。”二黑難得贊同帥輝一次。
結拜完畢,楊同知緊緊拉著王賢的手,滿含感情道:“賢弟……”
“老哥……”王賢也是淚眼朦朧。這會兒工夫,他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生活被強姦,如果不能反抗,還是盡量享受吧。甭管死胖子安得什麼心,自己還是盡量撈好處吧!
隨從們撤下香案,又搬了個大大的圓桌面進來,擺在林家的方桌上。這才提進來八個大食盒,打開盒蓋,將一道道菜餚擺在桌上。先是壓桌菜,乾果八碟、香藥八盞、雕花蜜煎八件、脯臘八盤,才四色的壓桌菜,已經將大圓桌滿滿牙牙的擺滿了。
這邊上菜,那邊楊同知親切道:“兄弟,既已是通家之好,不妨請令泰水、內兄、弟妹出來相見。”
“岳母有恙,不良於行,”王賢抱歉道:“還請老哥海涵。”
“哎呀,是當哥哥的不對了。”楊同知立即吩咐,請蘇州城最好的大夫前來為老夫人診治。
王賢叫林家兄妹出來見禮,因為仍在守制,所以不能宴飲,兄妹倆請客人隨意,便迴避了。
“唉……”楊同知頗為尷尬道:“都怨我,來得太倉促,結果鬧了大笑話。”說著一揮手道:“撤了!”
隨從們便在王賢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將一桌價值十兩銀子的席面,全都收拾下去,倒在門外的河裡……
“走,哥哥領你家去吃。”楊同知不容分說,拉著王賢出門上了大轎。這頂八人抬的轎子極為寬敞,兩人對坐一點不擠,內裡裝飾更是極盡奢華……和田地毯鋪地,如霞雲錦掛壁,紫檀木的安樂椅上,墊著厚厚的八福緞面坐墊。椅旁還有茶几、香爐、點心匣,真他媽會享受……
楊同知打開個精緻的點心匣子,裡面擺著八樣精美的糕點,熱情相讓道:“吃馬蹄糕還是桂花糕?我是愛吃雲片糕的,你也嚐嚐吧。”
王賢不好推辭,只好接過片一嚐,能甜死個人。
見他皺眉,楊同知笑道:“吃不慣蘇式糕點吧?回頭給你備點杭州風味的。”
“杭州小吃也夠甜的。”王賢苦笑道。
“甜有什麼不好,我就愛吃甜。”楊同知說話間,已經三五樣點心下了肚。
王賢微笑看著楊同知進食,心說,怪不得這麼胖,但面上一聲不吭。他已經明白自己的處境,對方是老虎,自己就是黔之驢,藏拙保持神秘感是唯一正確的辦法。
見他還真能沉得住氣,楊同知不禁暗暗吃驚,吃下最後一片桂花糕,意猶未盡的吮下手指道:“兄弟,不是我說你,既然認識那種大人物,昨天何必要跟許知縣過來呢?弄得哥哥好生沒法做人。”
“呃……”王賢心說,看來是黑小子找過他了,而且真管用。便有意含糊道:“為這點小事兒,輕易不願麻煩人家。”
“也是。”楊同知點點頭道:“這對那位公公來說,確實是小事兒。”
'公公……'王賢當時就驚呆了,公公不是太監的意思麼?難道那黑小子是太監?面上卻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楊同知又問道。他實在無法理解,堂堂大內總管怎麼會和個縣城小吏搭上關係,還替他出頭呢?
“也算機緣巧合吧。”王賢笑道:“就像我和老哥,昨天之前也不認識,現在還不成了兄弟?”
“呵呵……”楊同知點點頭,皮笑肉不笑道:“確實。”心裡卻鬱悶道,這能一樣麼?要不是因為那位替你出面,我會理會你個小癟三?
不過楊同知也明白了,王賢年紀雖輕,卻是只難纏的小狐狸……
。
楊同知沒有回衙,而是帶著王賢到了他位於三元坊的別業中。
這處別業原先是北宋大文人蘇舜欽修治的'滄浪亭',後來成了南宋韓世忠的國公府,幾經輾轉落在楊同知手中,可謂明珠暗投。
楊同知便在綠水環繞的滄浪亭中請王賢吃酒,亭子對面隔著荷花池的,是個有簷的樂台,上面有舞姬在表演'天女散花'。樂聲悠悠中,舞姬們長袖飄飄,蓮步輕移,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隔水相望,把酒觀賞,王母娘娘的瑤池會也不過如此吧。
見王賢看得出神,楊同知有些暗暗得意,他雖然只是從四品,卻佔著天下排前十的肥缺,又有漢王殿下做靠山,所以才能過上這種寶馬輕裘,美酒美姬的神仙日子。
不誇張的說,這世上他怕的人,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就連在杭州的轉運使大人,他都不放眼裡……所以才會沒怎麼猶豫,就答應同族堂弟,幫他們把富陽的糧船扣下兩個月。當然他之所以答應,除了同宗的情分,還因為五千兩銀子的好處……可是萬萬想不到,對方的幫手竟在那一手之列!
回想著昨天夜裡會面的場景,那位公公雖然一直和顏悅色,但人的名、樹的影,還是嚇得楊同知汗如漿下。再想到對方是當今天子最信任的近臣,要是給漢王惹出什麼麻煩,殿下能把他這一身肥肉片下來涮著吃了!
送走了那位公公,楊同知是一宿沒合眼,好容易才冷靜下來,意識到對方既然秘密來見自己,肯定是不想聲張,只要自己補救得當,應該不會有什麼麻煩。那該怎麼補救呢?那姓王的小吏自然是關鍵。楊同知雖然是文官,但是行伍出身,解決問題的思路,仍是軍中的那套,拜把子!拜了把子,大家就是兄弟,那些事兒還叫事兒麼?然後酒杯一碰,萬事大吉!
秉著這樣的思想,他大清早便爬起來進行危機處理,讓人打聽清楚王賢的住處,巴巴趕過去和他結拜,然後又把他拉回家來吃酒耍樂……
酒過三巡,楊同知感覺火候差不多了,終於進正題道:“這次的事情,大水沖了龍王廟,純屬誤會。”說著對隨從吩咐道:“去知會一聲蘇州府衙,讓他們放人吧。”
“那糧船呢?”王賢問道。
“隨時可以開走。”楊同知笑道:“兄弟你再讓人看看損耗,少了多少哥哥十倍賠給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一三章 無敵
有道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古人誠不欺我。楊同知堂堂四品高官,之前倨傲到連布政使、按察使的面子都不給,卻能轉眼放下架子和王賢一個青衫小吏結拜……著實是個人物。
但王賢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受寵若驚,繼而像小受一樣百依百順,反而開始得寸進尺了……
“真的可以麼?”王賢又是驚喜又是擔心:“不會給老哥添麻煩?畢竟蘇州府比老哥還高半級。”
“高半級有什麼用?”楊同知一臉不屑道:“我高興叫姓侯的一聲府尊,不高興直接叫他大馬猴,他也得賠笑應著。”
“鹽司這麼厲害?”王賢驚訝道。
“不是鹽司厲害,是哥哥我厲害。”楊同知得意的吹噓道:“你不知道吧,老哥我可是靖難功臣!當年白溝河之戰,今上幾為瞿能所害,漢王殿下帥精騎數千前往救援,陣斬瞿能父子,救出當今皇上,哥哥我就在其中!”
王賢一臉敬仰的聽著,大大滿足了楊同知的虛榮心,便繼續講古道:“後來東昌之敗,榮國公戰死,今上隻身走,漢王引軍接應,擊退南軍,我亦在陣中。再後來徐輝祖敗我軍於浦子口,我燕軍險些崩潰,又是漢王引朵顏蕃騎前來,挽狂瀾於即倒,我還在陣中!”
有這段靖難的資歷在,他自然不把那建文遺臣出身的轉運使放在眼裡。
看著胖成個球的楊同知,王賢很難將他與身經百戰的靖難之臣聯繫在一起。不過當今皇上格外優待靖難功臣倒是真的,縱使他們有不法之事,也總是不忍處罰,這也養成了功臣們驕橫跋扈的性格。
“哼哼……”吹牛雖爽,也得有聽眾才行。王賢無疑是優秀的聽眾,他能用適當的驚嘆和提問,把發言者的興致越撩越高,後來楊同知竟得意的吹噓道:“別說在這蘇州地界,就是整條長江上,你報我楊魏的名號,都可暢通無阻!連稅都不用交!”
'咳咳……'終於等到這一句了,王賢忍不住咳嗽起來。激動之餘,心中不禁狂叫道,你丫太多餘了,既然楊魏何必運同呢?
“怎麼,不信麼?”楊同知好似受到侮辱,瞪著他道。
“不是不信,只是稅關也歸鹽司管麼?”王賢一臉好奇道。
“稅關當然是地方官府管了,但是我鹽司的船都是不收稅的。”楊同知傲然道:“不信我借你一對牌子,你在船頭豎起,看看哪家敢上你的船收稅。”
“原來老哥竟然是靖難功臣,怪不得老哥這麼厲害!”王賢討好的給楊同知敬酒道:“不過小弟的糧船,並非只有這些。”
“哦?”楊同知一滯道:“你個縣里賑災,還要多少糧食?”
“我富陽縣本身不產糧,要從鄰縣購買口糧。但我浙省種糧的也越來越少,自給自足尚且吃力,更沒有多少糧食賣給我們。”王賢苦著臉道: “這導致本縣糧價畸高,而且受制於人。好比這次受災,我們有錢都買不到糧食……”頓一下道:“是以小弟和湖廣那邊達成協議,常年不間斷購買他們的糧食,讓本縣徹底擺脫糧荒。”
“……”楊同知心說好個小崽子,給你根桿子就往上爬,還想把這種好事兒變成常態化!但他之前把話說太滿,也不好拒絕。
“當然,不會讓哥哥白幫忙。”王賢一臉肉痛道:“不瞞哥哥說,我在裡頭佔了一成乾股,這樣吧,咱們三七開,我三你七,如何?”
“這話說的……”楊同知發現自己真是作繭自縛了,前面把話說的太滿,至少今天是必須要裝大哥了。胖臉勉強擠出慈愛的笑道:“不能白讓你叫聲哥,那兩塊牌子,就當見面禮了,你一直打著就是。”頓一下道:“你也不用給我乾股,哥哥我不缺這點兒螞蚱腿。只要你心裡有哥哥,就行。”
王賢知道,他讓自己給唬住了,以為自己跟那位公公有啥密切關係呢!殊不知大家就是個萍水相逢,自己到現在都不知道人家叫啥,過後也必然相忘於江湖。一個縣城小吏,和南京城的大人物,怎可能再有交集呢?
不過這不妨礙王賢拉大旗作虎皮,反正自己又沒保證什麼。
“多謝哥哥,小弟沒齒難忘!”王賢笑容燦爛極了,又向楊同知敬酒道:“能和哥哥結拜,是弟弟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兒!”
“呵呵,以後有事,儘管報我的名號就好!”楊同知笑著點頭,心裡卻鬱悶道,我卻虧得很!
“啊,讓哥哥這一說,還真有個事兒……”王賢一拍腦門,呵呵笑道。
“呃……”楊同知差點沒噎死,有完沒完啊小子!老子的結拜兄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哪個像你這樣,拿個針鼻當棒槌的!就是親弟弟,這樣跟我得寸進尺,我也非得抽死他不可!
可惜王賢這個弟弟,是他危機處理的結果,若是鬧掰了,豈不弄巧成拙?若那位公公覺著自己不給他面子,發起飆來可不是自己能承受的……
是以楊同知面色數變,忍了又忍,還是擠出一絲笑道:“什麼事兒?”
王賢焉能不知,自己已經惹得楊魏兄火大了,但他並不在意。因為楊同知和他結拜,不過是權宜之計,待此間事了,這兄弟也就到頭了。不趁熱打鐵,多撈點實惠,對得起自己那一聲聲'哥'麼?
他雖然不能拒絕和楊同知結拜,但豈能便宜了這個便宜哥哥?他王賢的哥哥是那麼好當的麼?
。
對楊同知的鬱悶,王賢視若無睹,滿臉笑容道:“前年開始,都轉運鹽使司下令,允許兩浙僻邑,官商不行之處,山商每百斤納銀八分,給票行鹽。此法官民兩便,深受那些縣的歡迎。”頓一下道:“我們富陽身處山區,按說也符合條件……”
“那為什麼不許你們縣的商人買鹽引?”聽說是鹽司衙門內部的事兒,楊同知鬆口氣道。
“因為我們縣上頭沒人。”王賢悲憤道:“那些上頭有人的縣,哪怕條件遠好過我們縣,也得以獲准購買鹽引,但我們縣那時候知縣空缺,沒人管這事兒,結果就把我們落下了。”說著巴望著楊同知道:“求哥哥幫著說句話,把我們縣補上吧!”
“……”楊同知微微皺眉道:“要是我蘇松分司的,自然是一句話的事兒,但你是在浙江……”
“剛才哥哥不是說,你說一,轉運使不敢說二麼?”王賢小聲道。
“我說過麼?”楊同知簡直鬱悶透了,我把話說那麼滿幹啥?
王賢很肯定的點點頭。
“下不為例……”楊同知無奈的答應了王賢的請求,同時忙不迭關上大門。再讓他無休止的索取,他真要賠掉褲子了……
這個滿臉橫肉的傢伙,其實胸有城府之嚴,心有山川之險。無奈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跟文官耍無賴自然無往不利,但跟個無賴耍無賴,這不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夫子廟前賣文章麼?
得虧楊同知臉皮夠厚,不然被王賢這塊牛皮糖纏上,非得被禍害到破產不可!
宴席後半段,王賢雖然沒再提啥非分的請求,當然不算非分的要求可沒少提……
離開滄浪亭時,王賢身後跟著長長一串隊伍。先是扛著兩面官銜牌的帥輝和二黑,然後是兩名歌姬,一個廚子,還有一幫背著大包小包的僕役。
滄浪亭門口,王賢拉著楊同知的手,戀戀不捨的垂淚道:“真是一刻也捨不得跟哥哥分開啊!哥,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楊同知的表情已經凝固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滾!再也不見到你這小王八蛋!
不過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這一哆嗦,他十分勉強的干笑道:“一世人、兩兄弟,我的就是你的……”
“真的麼?”王賢歡喜道。
‘噗……’楊同知竟吐了一口老血。
“啊,大哥,你吐血了?”王賢吃驚不小,不就是吃點拿點,舉手之勞,對你又沒什麼損失。不至於氣得吐血吧。
“戰場上的老傷,一到這季節就發作。”楊同知搖搖頭,用手帕捂著嘴道:“我得靜養幾天,你出發時我就不去送了。”
“小弟前來辭行也是一樣。”王賢關切道:“不看著老哥康復,總是走不安生。”
'再讓你來一遭,我就直接去見太祖了! '楊同知心中大怒,忙拒絕道:“你來了我不安生。總之我可能去城外,找一處水鎮靜養,具體在哪還不一定,所以你當我不存在,直接走就行了。”
終於把王賢打發上車,楊同知有種'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的感覺,長長吁口氣,轉身進了宅子。
身邊的家丁目睹了一切,低聲問道:“大人,要不要教訓他一頓?”
“別再節外生枝了。”楊同知鬱悶道:“鄭公公對王爺太重要了,我不能惹他不快,壞了王爺的大事。”
“唉,就這麼便宜他了?”家丁鬱悶道,向來只有他們佔人便宜,這次卻被人佔盡便宜,自然不爽。
“便宜就便宜吧。”楊同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閉眼道:“哪有光佔便宜不吃虧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一四章 難
富陽縣,永豐倉。
在杜子騰和吳為的陪同下,蔣縣丞和刁主簿站在甲字號糧庫裡。
庫房裡還有一半的稻米,但這也是永豐倉最後的半倉糧食了……
“這米能夠一天支用麼?”蔣縣丞眉頭緊鎖道。
“按照大老爺的吩咐,將每個人的配額減半。”杜子騰面容愁苦道:“所以勉強夠。”
“那過了明天呢?”蔣縣丞問道。
“只能吃我這一百六七十斤了……”杜子騰無計可施道。這體重在明朝絕對是大胖子,看來啥時候都餓不到管倉的。
“還不夠塞牙縫的呢。”蔣縣丞哼一聲,轉向吳為道:“你那邊再拖下去,老百姓就要餓肚子了。”
“卑職也不想這樣。”吳為苦著臉道:“可是大老爺嫌我賣賤了,大戶們又不肯加價,兩邊僵在那裡,我個辦事的小卒奈何若?”
“難道就一點沒談妥?”蔣縣丞問道。
“已經完工的那批,勉強談好了,四石五一畝,”吳為道:“分歧在沒完工的七千多畝上,大老爺堅持一個價,說已經是賤賣了,不能賤上加賤。而且必須是一次付清,不能先付定金。”
“那分歧可夠大的……”蔣縣丞嘆氣道:“至少先把談好的交割了吧?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不能讓老百姓斷了炊啊!”
“大戶們不答應,說官府之前說了,一畝完工的搭四畝沒完工的,必須要全談妥了,才肯交割。”吳為一臉鬱卒道。
“這是趁火打劫啊。”蔣縣丞氣憤道:“拿斷糧來威脅官府就範!”
“也不能這麼說……”一直沒說話的刁主簿,此時開口道:“大戶家的糧食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如今災荒年景,稻米金貴,你不出高價,憑什麼讓人家出糧食?”頓一下道:“再說了,他們不也開粥場了麼?”
“別提他們那粥場。”杜子騰啐道,“米湯子稀得能當鏡子照,一碗裡有十幾個米粒子就不錯了。”
“誇大其詞了吧?”吳為冷笑道:“怎麼也有……二十幾粒。”
聽他倆怪腔怪調,刁主簿知道他們嫌自己屁股坐歪了,但他這次理直氣壯,哼一聲道:“人家開粥場是善舉,你們少在這風言風語,要不是大老爺逞能,非要以周濟災民為重,咱們富陽百姓何至於吃糠咽菜?”
“確實。”在這件事上,蔣縣丞倒和刁主簿看法一致:“別的縣都是想方設法先保證本縣百姓,我聽說淳安、建德幾個縣,從一開始,就只每天正午施粥一次,不論老幼,一人一碗,餓不死就行。”說著鬱悶的搓搓臉道:“哪有像咱們大老爺這樣的,只要肯幹活,就全家管飽… …”
“所以人家還能堅持,咱們縣卻要斷糧了。”刁主簿接話道:“在接受災民的十幾個縣里,咱們富陽是頭一個斷糧的吧?”
“還沒斷。”吳為小聲強調道。
“你閉嘴。”刁主簿已經忍他很久了!自從王賢成了戶房的頭,這個本該歸主簿管的部門,就徹底無視他這個三衙老爺了。哪怕王賢不在富陽這段時間,吳為也是直接向魏知縣匯報,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 “大老爺鬼迷了心竅,就是你和那個王二灌的**湯!”
“好了好了。”蔣縣丞勸住刁主簿道:“眼下應當和衷共濟,不要起內訌。”
“我不是要內訌,”刁主簿兀自激動道:“是要讓知縣大人明白,不能再受身邊小人的擺佈了。必須趕緊和大戶合作,解決了百姓的口糧,不然要出大事的! ”
“嗯。”蔣縣丞深有感觸的點點頭。自從馬典史被借調到府里後,縣里的治安刑獄就歸蔣縣丞負責,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從縣里缺糧的傳聞起來,尤其是官府將口糧配額減半後,本地百姓對外來災民的怨氣便迅速加劇。 kenwen。 net 無彈窗!更快速!各種挑釁、毆打災民的案子每天都層出不窮,甚至還出了好幾起人命,這讓他感到壓力極大。 “等下午知縣大人回來,我和你一起去找他,勸他向大戶讓步。”
“早該如此!”刁主簿大喜道。
。
縣衙簽押房。魏知縣隔兩天便會回來半天,好處理下積攢的公務,今天下午,正好又是他辦公的時間。還沒處理幾件公事,蔣縣丞和刁主簿便聯袂而至。
“休想!”聽了兩人的勸說,魏知縣的反應仍舊強烈,“本縣花費錢糧巨萬,上萬民夫辛辛苦苦,血汗交加,不能全成了那些巨室豪紳的便宜!”
“不然又能怎樣呢?”蔣縣丞苦口婆心的勸道:“是人命要緊,還是這些田產重要?”
“從湖廣買的糧食,不日就回抵達。”魏知縣悶聲道。
“要是抵達不了呢……”刁主簿危言道:“飢餓的百姓會把憤怒宣洩到災民身上,到時候釀成民亂,我們可要掉腦袋的!”
“不至於……”魏知縣搖搖頭,剛要說些什麼,便聽外面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魏知縣皺眉問道:“什麼人?”
“大老爺,是胡捕頭來了,有急事。”長隨趕緊稟報導。
“進來吧。”
“大老爺,大事不好了,”胡不留一進來,顧不上向二尹三衙行禮,便焦急道:“也不知是誰帶的頭,本縣的百姓開始驅逐災民,不讓他們住在家裡了!”
“什麼!”魏知縣心裡咯噔一聲,暗道'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災民們又不是白住,是付房租的。而且百姓還因此得免一年稅賦,怎麼能攆人呢!”蔣縣丞登時就急了,要是出了亂子,他頭一個跑不了。
“老百姓哪懂什麼大道理。”刁主簿卻說起了風涼話:“他們就知道官倉馬上沒糧食了,自己要餓肚子了。沒有白米講不了道理啊,大人!”
“先去看看!”魏知縣黑著臉起身,接過胡不留奉上的烏紗,沉重的戴在頭上。
。
幾位官老爺的轎子在衙門口便停下了,魏知縣掀開轎簾,只見柵門外已經聚集了上百號災民,而且還不斷有人攜家帶口朝縣衙湧來。
他們來到八字牆前,也不吵也不鬧,全都是靜靜地跪著,黑壓壓的一片。
縣衙的民壯和弓手,全都手持武器,隔著柵門,緊張的注視著災民的一舉一動。
整個衙門前一片死寂,氣氛凝重之極。
直到魏知縣的轎子出現在大門口,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望過去,望向了坐在裡面的富陽知縣魏源。
魏知縣也望向他們,他從災民的眼睛裡,看到了憂鬱、憤怒和惶恐,災民們則從他目光中,看到了憂鬱和沈重。
“大老爺!”張麻子上前,單膝跪下稟報導:“這些災民被房東驅逐後,便聚到縣衙門前了!該當如何處置?”
“把兵撤了。”魏知縣淡淡道。
“啊……”張麻子愣了。
“聽不懂麼?”魏知縣面如寒霜道。
“是!”胡不留趕緊應一聲,擺擺手道:“趕緊撤了!”
一眾弓手和民壯便從柵門前撤走。
“把柵門打開。”魏知縣又下令。
“萬萬不可!”蔣縣丞和刁主簿都嚇壞了,連忙阻止道:“咱們的家眷可都在縣衙裡住著呢!萬一……”
“不會有萬一的,”魏知縣沉聲道:“我了解他們,他們只是無處可去,來尋求庇護罷了!”
魏知縣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因為他和災民們朝夕相處快倆月了,彼此間早就建立起了信任。災民們用勤勞質樸贏得了他的信任,他用清正廉明,同樣贏得了災民們的信任。
肝膽相照,何懼之有?
“把所有房間都空出來,容納這些無處可去的災民。”魏知縣下令道。
“這……”蔣縣丞和刁主簿難以置信道:“這成何體統?”
見一眾官吏仍不願動彈,魏知縣又冷聲道:“我允許你們這段時間,帶著家眷搬出縣衙居住,直到你們確定安全為止。”
說完,不理會那些面面相覷的手下官吏,魏知縣大步走到柵門前,要親手去開門。
胡不留趕緊搶上前,替他打開了柵門的鎖頭。
柵門緩緩打開,災民們和魏知縣之間,終於再無阻隔。
他們卻沒有起身,只是仰望著魏知縣,一雙雙眼睛默默流淚。
魏知縣的臉上,也現出兩道淚痕,他深吸口氣,抱拳朝災民們深深一揖道:“你們還信我麼?”
“信!”災民們流著淚道。
“感謝你們沒有和房東發生衝突,”魏知縣誠心誠意道:“感謝你們對本官的愛護!”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是他們的里長,蒼聲道:“大老爺待我們如何?天日可鑑!我們沒什麼可以報答的,唯有逆來順受,不給大老爺添亂……”
“慚愧……”魏知縣剛擦乾的眼眶,又有了淚水:“這裡面可能有些誤會,在消除之前,請你們在縣衙暫住!”
“我們不能住縣衙啊,那樣大老爺成何體統?”災民們不願意影響他的衙門。
“如果讓你們露宿街頭,我這大老爺,才真是成何體統?”魏知縣扶起那個白髮老者,對眾人道:“都跟上來,不用我一個個請了吧!”
災民們又流淚了,這次卻是感動的淚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一一五章 怒火
魏知縣一聲令下,縣衙便將能空的宅院全都空出來,安頓被房東趕出來的災民。
老百姓們有幾個進過縣衙的?就算進過的,最多也就是到了大堂、二堂,其餘的地方對他們來說,都是那樣的神秘。他們帶著好奇的目光,畏畏縮縮的被差役帶入一間間房中。
儘管縣衙共空出來近一百間房,但有源源不斷的災民陸續趕來,很快就把這些房間佔滿了。
看著肅穆的縣衙里塞滿了災民,那白髮老者小聲問差役道:“大老爺住哪?”
“喏。”差役用下巴一點道:“正中的院子就是。”
“嚇,大老爺的住處也給我們了?”白髮老者吃驚道。 “那他的家眷怎麼辦?”
“咸吃蘿蔔淡操心,”差役罵道:“問那麼多幹啥?”
卻見白髮老者已經走進知縣宅中,對裡面的災民道:“都出來,這是大老爺的內宅。”
災民們也大吃一驚,二話不說,全都捲鋪蓋出來,還沒忘了把裡面的物件恢復原樣。
。
那廂間,這麼多人住進縣衙,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安排,魏知縣已經焦頭爛額了。
當他聽說還有很多人沒處住時,終於忍不住發火了:“房間不是足夠麼?哪裡還空著?”
“大老爺的宅子。”
“不是讓夫人和小姐搬出去了麼?”
“夫人和小姐是搬出去了,但災民們聽說是大老爺的宅子,執意不肯往裡住。”差役答道。
“唉……”魏知縣嘆氣道:“把秦里長叫過來。”
“是。”
不一會兒,那位白髮蒼蒼的老者過來了。
“讓鄉親們住進知縣宅吧。”魏知縣請他坐下,面上難掩疲憊道。
“我們不能打擾大老爺一家。”秦里長卻堅決道:“大老爺不用擔心,我們擠擠就是了。”
“我家人口單薄,只有拙荊和小女,”魏知縣搖頭道:“她們已經住到我學生家了。”說著一抬手道:“就別強了,這時候,服從安排就是對我最好的支持。”
“這……是。”秦里長只好低聲應下。
好容易把災民們安頓下,又讓人妥善照顧他們的飲食,魏知縣剛要喝口水,鬆口氣,胡不留又一臉無奈的進來了。
“又怎麼了?”魏知縣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有氣無力道。
“堂尊,”胡不留吞吞吐吐道:“又有百姓……跪在衙門口了。”
“讓他們一併進來就是,”魏知縣閉著眼道:“住不開就擠一擠,兩家一個房間。”
“這次不是災民,”胡不留嚥口吐沫道:“是咱們富陽的百姓……”
魏知縣猛地睜開眼,盯著胡不留,一字一頓道:“為什麼?”
“堂尊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胡不留卻不願意刺激魏知縣道。
魏知縣一言不發站起身,消瘦的身子晃了晃,胡不留趕緊去扶,卻被他一把推開。
再次戴上官帽,魏知縣步履沉重的踏出簽押房,向前衙走去。
這條路他每天都要走,從沒像現在這樣沉重過。哪怕是方才,聽說災民們被趕出來,他也沒有這麼沉重。
但走得再沉重,也有走到的一刻。當他走到衙門口,便見百餘本縣百姓跪在柵門外……一見到他出來,那些人便放聲大哭起來。
“諸位諸位,”魏知縣壓住滿腔的憤懣,抬起手臂道:“有話好好說,先不要哭了。”
可他的話沒有效果,哭聲反而更響了……
“你們到底在哭什麼?”魏知縣從沒感到這樣無助過。
“他們在哭陳知縣。”胡不留小聲道:“早先一直在喊,'陳縣令你去了哪?怎麼就撇下我們'之類……”頓一下,啐道:“不識好歹的混賬!”
魏知縣卻像僵住了一樣,一張臉煞白煞白。他的心都碎了……
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他感到羞恥的?這是**裸的打臉啊!
自己苦苦堅持都是為了誰?難道是為了那些災民,不,跟他們一文錢關係都沒有!
自己是為了富陽,為了富陽的百姓啊!
可他們卻如此回報自己!
魏知縣胸中氣血激盪,終於眼前一黑,暈倒在衙門口。
“大人,大人……”差役們慌亂成一片,趕緊七手八腳把他扛回簽押房。
剛要去找吳大夫來看,魏知縣卻醒了,緩緩道:“讓外面那些百姓,派幾個代表進來說話。”
“堂尊,您的身體……”胡不留小聲道。
“快去!”魏知縣陡然提高聲調,重重拍著床沿。
“是。”胡不留再不敢廢話,趕緊跑出去,盞茶功夫,領了七八個老人進來。
見把大老爺氣成這樣,老人們心中惴惴,跪下磕頭,口稱有罪。
“都起來,請坐吧。”魏知縣歪在床上,有氣無力道:“諸位何罪之有?”
“把老父母氣病了……”老人們惴惴道。
“我沒生氣,只是太累了而已,”魏知縣卻不承認,淡淡道:“請你們來,也不是為了興師問罪,而是開誠佈公談一談,本縣到底哪裡做得不周,讓你們如此想念前任知縣?”
“這……”
見老人們囁喏,魏知縣道:“我們就是聊聊天,說說話。把我罵成什麼樣都沒關係,我絕不會怪罪你們。”
“那就斗膽說了……”老人們才小心翼翼開口道:“其實他們都說,老父母心裡沒有他的子民,只想著升官發財……”
“……”魏知縣的眼中,閃過熊熊怒火。好容易才強自壓下道:“為什麼這樣說?”
“他們說,別的縣都是先管本縣的百姓,至於外縣災民只要餓不死就行,只有咱們富陽縣,是先管那些外縣人。我們這些本縣的百姓,反而成了後娘養的!”老人們越說越生氣,最初的畏懼蕩然無存:“他們說,大老爺這是為了討好上司,目的自然是升官了!”
“……”魏知縣臉色鐵青道:“那'發財'又是從何而來呢?”
“當然那一萬畝梯田了,”老人們答道:“他們說,縣里之所以遲遲不肯賣地,是因為不想賣賤了!大老爺為了多賺錢,寧肯讓我們老百姓斷炊!”
“就是,當初不讓民間交易田產,不就是為了避免大戶手裡的糧食,落到我們手裡麼?”
“呵呵……”魏知縣心頭升起濃濃的悲哀,對這些愚昧的老人,他都生不起氣來。低聲問道:“他們,到底是誰?”
“他們,”老人們咂咂嘴,小聲道:“就是那些有見識的人了。”
“你們被他們當槍使了。”魏知縣淡淡道:“他們是想逼我就範,把田賤價賣給他們。”
“就算被當槍使,我們也願意。”老人們卻頑固道:“我們只知道,永豐倉已經空了,我們老百姓要餓肚子了!”
“誰告訴你們永豐倉空了?”魏知縣冷聲道。
“他們……”老人們道:“這種事瞞不住的。”
“那你們知道,現在富陽縣的糧食,都在誰手裡麼?”魏知縣已經過了那股憤怒傷心的勁兒,漸漸冷靜下里。
“他們……”老人們面色微變。
“你們知道他們有多少糧食麼?”魏知縣又問道。
老人們搖搖頭,這他們哪知道。
“最少五萬石。”魏知縣淡淡道:“如果你們對這個數字不了然,我可以告訴你們,永豐倉的容量,也就是七千石。”
“啊,這麼多?”老人們不禁暗暗心驚,他們萬萬想不到,災荒快持續倆月了,大戶們家裡,竟藏有七個常平倉的糧食。
“咱們浙江多雨潮濕,故而倉庫裡存糧都不算多,所以這些糧食,不可能是他們之前存下的。”魏知縣又道:“另外誰都知道,春荒只是暫時的。而且朝廷免了浙江今年一半的稅糧,這樣等到夏收,糧食自然足夠。”
“也就是說,春荒最多還剩兩個月。那麼我要問問諸位,他們弄五萬石糧食存在家裡,是個什麼意思?”魏知縣幽幽道,他謹遵孔子教導,以德報德,以怨報怨,下決心要和那幫大戶開戰。
當然不是用來吃了……老人們心知肚明,這是在囤積居奇!
“他們是打算,等富陽縣糧盡了,好用極低的價錢,收購百姓的田產!”一旁侍立的吳為,此時沉聲道:“也不拘是田產,還有縣城的房產,作坊,鋪面!只要是值錢的東西,他們來者不拒!”
“想想吧諸位。”吳為接著道:“你們家裡的茶園,一畝可以賣三十貫錢,卻因為青黃不接,被人家趁機以四石糧食買去,你們願意接受麼!”
老人們齊刷刷搖頭,但其中一個小聲道:“不接受也沒辦法,總不能眼看著家里人餓死。”
此言一出,眾人都神情黯然,一旦到了那種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哪有拒絕的權力?
“現在諸位知道了,眼下這段時間是糧價最貴,田價最賤的時候。”吳為冷笑道:“我家大老爺不是貪財麼,會選在這個時候賣田?”
眾老人一起搖頭,小胖子說的對,大老爺這時候賣田,肯定不是為了賺錢。
“大老爺是為了保護你們的家業,才禁止民間田產交易,才拿官田來賣!”吳為憤怒道:“你們明白了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一六章 低頭
“如果大老爺不管你們,他大可不下這條禁令,讓你們拿自己的祖業,去還那點救命糧!那樣既不得罪你們,又不得罪大戶,還損害不到官府,何樂而不為呢?”吳為怒火熊熊道:“但他還是下了這條禁令,他為什麼自找麻煩?還不是為了保護你們的產業!你們非但不領情,竟然還背後捅刀子!還算人麼,你們!”
遭到吳為的指責,老人家們都沉默了。原先大戶們覬覦他們的田產,他們自然感到氣憤,也很感激魏知縣。但當他們聽說,大戶們要買的,不是民田而是官田時,情緒便起了變化。
反正是官府的土地,賤賣貴賣跟他們有何關係?所以他們不再介懷大戶的貪婪,反而成了大戶的幫兇,逼著縣里趕緊賣地換糧食!
“既然要賣官田,那為什麼遲遲不成交?”一個老人小聲道出了他們的心聲。 “反正是那些外縣人開的,管他貴賤了……”
“愚蠢!”吳為罵道:“那些外縣人不過是僱工而已!我富陽縣出錢出糧,僱著他們開荒,開出來的地算誰的?還不是我富陽縣的!”
老東西們不吭聲了,心說反正不是我們的……
“你們也知道開梯田的成本很高。即使以最保守的算法,一畝田的本錢也在二十兩銀子以上,這還不算土地本身的價值。這些錢說是縣衙出的,可縣衙的錢哪來的?每一文都是你們交上來的!”吳為沈聲道:“而大戶們對已經開好的梯田,只出四石五,還沒完工的那些,更是低到三石!連四分之一的本錢都收不回來,如果大老爺答應了,這不等於把縣里七成以上的積儲,全都白給了那些大戶麼?那可都是你們交上來的皇糧啊!”
老東西們終於變了臉色,若沒有吳為提醒,他們萬萬不會想到,大戶們是在變相侵吞民脂民膏……但要是能講清道理,也就沒有愚民了,幾個老頑固仍只看眼前道:“市井小民不懂大道理,只知道不管賣貴賣賤,我們都只能得到點糊口之糧而已。”
“你們……”吳為氣得說不出話來,他也無話可說了。還能指望這些小老百姓,去替朝廷替官府考慮?
簽押房裡一陣安靜,眾人才發現魏知縣已經沉默很久了,只見他靜靜躺在床上,雙目滿是濃濃的悲哀。魏知縣終於深切體會到,當初永樂皇帝對他說的那句——做官難,做好官更是難上加難了!
他一心一意做好官,希望無愧于朝廷、無愧于百姓、無愧于自己的良心。然而他越想處處周全,就越是都不周全……本縣的百姓們不滿意,大戶們不滿意,身邊的官員不滿意,災民們也不滿意……真是可憐可嘆可笑!
良久良久,魏知縣才回過神來,卻不願看那些老人一眼,他望著屋樑幽幽道:“明天賣地……”
“多謝大老爺!”“大老爺仁慈!”“大老爺觀音再世啊!”老東西們這下滿意了。
“大老爺……”吳為卻滿眼是淚……
待那些老東西,心滿意足的告退,吳為才對魏知縣嘶聲道:“大老爺,真至於此麼?”
“大道理說一萬,老百姓不願跟你一起勒緊褲腰帶也白搭……”魏知縣黯然道:“待災情過後,本官會上書自劾的。”
“大老爺何罪之有?”吳為搖頭泣道:“您是無可指摘的好官!”
“你謬讚了。”魏知縣卻痛苦道:“我太好大喜功,太婦人之仁了,要是早聽王賢的,只給民夫吃個半飽,哪怕是七分飽,也不至於等不到他回來……”
吳為默然,他知道王賢說過,'以工代賑',賑才是本,工只是避免災民吃白食,引起本縣百姓不滿而已。但魏知縣希望出政績,將'工'當成了目的,結果梯田是轟轟烈烈搞起來了,但消耗也太大了……
在大災之年,糧食就是本錢,就是信心的來源,魏知縣在以工代賑的路上走得太急,原本該到的兩湖之糧又逾期,一下子就沒了本錢,不得不任人宰割。
兩人都清楚,王賢短時間內返回的希望十分渺茫,如果不想讓富陽縣發生騷亂,只有吞下賤價賣田這枚苦果了……
。
第二天日上三竿,楊員外和王員外兩位大戶代表才姍姍來遲。
踏進衙門口時,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志得意滿之色,管你是強項令,還是臥虎令,終究不是我們的對手!
吳為面無表情的,將他們領進簽押房。
魏知縣也是面無表情的坐在大案後,面前擺著一式兩份的契約。
兩人行禮後,魏知縣沒有看座,只是緩緩道:“看看吧。”
吳為便各給兩人一份契約。
兩位員外一看……一萬畝田地整體出售,一畝成田搭配四畝半成田,總價是十八石稻米。
楊員外皺眉道:“應該是十六石五才對。”
“成田四石五,半成田不到三石五!”魏知縣重重拍案道:“本官已經讓了一大步,你們還要死咬著呢?”
“呵呵……”這價錢倒也可以接受,但他們這次買田,已經比預想的貴了。兩位員外心說,這時候應該乘勝追擊,跟他客氣沒意義,純屬跟錢過不去。王員外便乾笑道:“要是我們說了算,肯定就答應大老爺了。”
“可我們說了不算,”楊員外一副商量的口氣,接著道:“要不明天再談,我們回去商量一下,看看有沒有可能再讓讓。”
魏知縣豈能不知,他們這是在要挾自己,一張臉變得鐵青。
“欺人太甚了吧!”吳為怒不可遏道:“你們就不考慮日後了麼!”
“吳令史這話好沒道理。”楊員外撇撇嘴,冷下臉道:“我們奉公守法、與人為善,官府憑什麼威脅我們?”
“罷了罷了,買賣的前提是自願,”王員外大搖其頭道:“既然縣尊這麼不願意,我們也不要勉強了。”
“就是,好像我們強買強賣似的,”楊員外也點頭道,說完兩人作勢要走!
“回來!”魏知縣低喝一聲,對吳為道:“按他們的意思,重寫一份。”
兩個員外的眼中流露出勝利者的神情,卻又聽魏知縣淡淡道:“但有一句話你們記住。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今日不跟我講情面,他日也不要求我講情面。”
魏知縣聲音不大,兩個員外卻從心底升起寒意,陡然想起那句'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但旋即又自嘲的笑起來,怕他個球,大不了走走關係,把他從富陽攆走就是。
於是,兩人裝作沒聽見的,等著吳為重寫了契約,再仔細看一遍,確認無誤了,才在上頭簽字畫押。
吳為也替王賢在上頭簽字了,然後黯然將一式兩份的契約,擺在魏知縣面前。
魏源提起筆來,只覺重逾千斤。落筆寫下自己的名字,也給自己的仕途畫上了句號……賤賣官田之事,必須有人負責,就算朝廷和省裡不追究,他也過不了自己這關,不會再覥顏當這個朝廷命官了。
當然光簽名是沒用的,哪怕民間田產買賣,都需要縣官用印才能生效,何況是官田了。擱下筆,他打開印盒子,拿起那枚知縣大印,在約書上按下,拿起,再在另一份上按下,契成……
兩個員外捧著約書,興高采烈的離去了……
魏知縣痛苦的閉上眼,失敗,自己徹底失敗了……
吳為憤恨地一拳打在椅背上,竟將那花梨木的官帽椅,打了個粉碎!
當天下午,大戶們便按照契約,將一萬七千石糧食,運到了永豐倉,其中九千石是購買那兩千畝成田的全款;還有八千石,是另外八千畝半成田的定金。
無論如何,富陽縣的糧食危機過去了,老百姓鬆了口氣,大戶們更是在李員外的別業裡,通宵達旦的擺酒歡慶,徹夜笙歌,慶祝大發利市是一方面,但更讓他們高興的是,那桀驁不馴的魏知縣,終於向他們低頭了!
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對鄉紳巨室來說,勢壓州縣,至少是結好州縣,才是他們習慣的生存模式。在這種模式下,他們可以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風風光光的傲立在鄉間。但魏源不願與他們沆瀣一氣,更想將他們壓倒,這是鄉紳們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那麼只有將他壓倒了,而且他們也做到了……
翌日清晨,富戶們才結束了通宵的荒淫,乘車坐轎各自家去了。
楊員外坐在自家的馬車上,得意的哼著小曲。這次他居功至偉,得到的好處也最多,足足兩千畝梯田,至少值六萬兩銀子。就算扣掉給那位同宗大人物的,也足夠他三代揮霍了。
想到得意處,小小車廂已經容納不了他膨脹的心,楊員外讓人卸掉車簾,像國王巡視領地一樣,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百姓。
突然他目光一凝,彷彿白日見鬼!
他竟看到那個應該還在蘇州求告無門的王賢,在幾個伴當的簇擁下,從碼頭方向走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3-8-11 01:23 AM 編輯
第一一七章 楊員外
楊員外看到王賢,王賢也看到了他。
見到這個罪魁禍首,王賢的目光霎時陰冷起來。
楊員外也不甘示弱的回瞪著他。
王賢並指如刀,橫在喉頭一劃,冷笑裡多了絲絲殘忍氣息。
儘管是江南仲春,暖風醉人,楊員外卻遍體生寒,不禁打了個寒噤……
馬車交錯而過,一直駛出幾條街,楊員外才回過神來,旋即自嘲的笑了,老子連知縣都不怕,怕個吏員干球?
但轉念一想,又有點小小擔憂,按說王二現在,應該在蘇州求告無門、焦頭爛額啊,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莫非他知難而退了?那怎會如此囂張?莫非是輸不起、恨極了,要打擊報復?
楊員外越想越覺著有可能,便盤算著要囑咐家里人,這段時間不要惹事,以免成了人家的出氣筒。
不過小插曲不足以影響楊員外的心情,待馬車駛入家門時,他的臉上重又掛滿了笑容,是啊,今天是個必須要大肆歡慶的日子,那些小事還是過兩天再說吧。
果然,家裡滿是歡聲笑語,每個人的臉上都喜氣洋洋。更誇張的是,也不知誰的主意,竟然張燈結彩,弄得跟過年似的!
全家幾十口都在堂屋等他回來,一邊興奮的討論著,到底該要哪幾個山頭,一邊打著自個的小算盤,看看自己能得到多少畝。
楊員外在轎廳下了馬車,全家人齊刷刷起身,擺出最親熱的笑容,用最甜蜜的語言,將他包圍在愛的海洋裡,差點沒把一宿沒睡的楊員外淹死。
最後還是他弟弟為他解圍道:“大哥累了,先請他去休沐,午宴時再和大家說話。”
眾人紛紛附和道:“是極是極,休息為重,可不能把大爺累著……”
楊員外這才得以回到後宅,便見管家迎上來,小聲稟報導:“蘇州大老爺派人來了。”
“哦?”楊員外一下就精神了,“在哪?”
“把他請到老爺書房了。”
“不早說!”楊員外三步並作兩步,前腳剛邁進書房,便熱情洋溢的笑道:“哈哈,我說早晨怎麼喜鵲兒老是鬧枝,原來是張大哥來了。”對方不過是楊同知的一名長隨,楊員外卻絲毫不敢怠慢,比見到親哥還親。
“呵呵,員外有禮了。”那張大哥卻沒笑,低聲道:“你確定那是喜鵲,不是老鴰?”
“哦…哈哈哈……”楊員外大笑起來:“想不到張大哥,也愛說笑話了。”
“我從不說笑話。”張大哥依舊板著臉道:“我是奉我家大老爺之命,來給員外送信的。”
“哦?”楊員外只好斂笑容,問道:“什麼事?”
“是口信。”張大哥沉聲道:“我家大老爺讓我把這段話,原封不動說給員外聽,員外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在下洗耳恭聽。”楊員外肅容道。
“好,”那張大哥便清清嗓子道:“楊簡你個白痴,日你先人板板,可把老子害苦了!惹誰不好,你惹姓王的小子!”
楊員外聽得目瞪口呆,一時竟想不起,是哪個姓王的?便聽那張大哥接著道:“老子不管你的破事兒了,已經放人放船,你好自為之吧。另外奉勸你一句,你們有什麼恩怨,在縣里解決,別鬧大了,不然我也救不了你們,沒人能救得了你們……另外,讓老張替我抽你兩耳光解解恨。”
張大哥複述完了,見楊員外好半天呆若木雞,只好輕咳一聲,“得罪了,員外。”說著掄圓了胳膊就是一巴掌,打得楊員外一張臉都變形了。
張大哥反手又是一巴掌,他的臉又向反方向變形,兩頰浮現出兩個鮮紅的掌印。
楊員外卻顧不得鼻血直流,拉著張大哥的手,惶然道:“張大哥,到底是怎麼回事?王二區區小吏,怎能讓大老爺如此忌憚?”
“他是小吏不假,但後台硬。”張大哥平時沒少得楊員外的好處,只好點撥他道:“連大老爺都惹不起。”
“啊!”楊員外是徹底震驚了,“怎麼可能?大老爺不是說,天下他惹不起的,不到一隻手麼?”
“可惜人家正是其中的一個。”張大哥嘆道:“跟你說實話吧,千萬別往外傳……那王賢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竟有鄭公公替他說話。”
“哪個鄭公公?”楊員外瞪大眼道。
“還能有哪個鄭公公?”張大哥道:“就是那個率我大明水師三下西洋的馬三保唄。”
“啊……”楊員外的臉漸漸腫起來,表情愈發難看道:“鄭公公是大內總管,大明朝雲端上的人物,怎麼會認識王二那種小羅嘍呢?”
“不光你覺著奇怪。”張大哥苦笑道:“我家大老爺也想不通。”頓一下道:“但是我家大老爺不會認錯人,確實是如假包換的鄭公公。那可是永樂皇上最信任的近臣,連漢王殿下都要敬他三分,我家大老爺自然要給他個面子,放船了事。”
“怎麼會這樣呢?”楊員外癱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誰能惹得起三寶太監?”
“你也別太擔心。”張大哥安慰他道:“鄭公公何許人也?怎麼可能管你縣里的一點破事兒。我家大老爺說了,你們在縣里該怎麼幹怎麼幹,替他好好教訓下姓王的,只要別把他往死裡整,都不會有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楊員外緩緩點頭,不禁萬分慶幸道:“好在契約已成,他回來也無濟於事了。”
“那就好。”張大哥點頭道:“大老爺這次什麼也不要了,你好自為之吧。”說完便告辭離開。
楊員外趕忙封了銀子,又說了幾句感激不禁的話,才送張大哥離開。也不知感激他什麼?感激他把自己打成豬頭?
送張大哥返回,已經快到中午了,前面酒席已經備好,家人也都等著他了。他兄弟過來請他去吃飯,卻看到他的兩邊臉腫得像發糕似的……
“咋啦,大哥……”
“摔得。”楊員外沒好氣道。
“摔只能摔一邊,怎麼兩邊都摔了?”
“摔完又撞牆上了。”楊員外怒道:“你問個屁!”
“那還去吃飯麼?”他兄弟心說,八成是不吃了。
“吃個屁。”楊員外接過管家遞上的斗笠,坐進馬車裡,對車夫道:“去李員外家!”
。
那廂間,王賢也回到衙門。
魏知縣一看見他,眼淚都下來了,一把揪住王賢的領子道:“你早回來半天,又何至於此?”
“屬下已經日夜兼程了。”王賢見他情緒激動,沒有拍開他的手。
“那就是蒼天不仁了,”魏知縣垂淚道:“昨天才剛把地賣出去。”
“才賣出去?”王賢驚奇道:“不是早就讓老師賣地麼?”
“大老爺一直堅持不肯賤賣,直到縣城斷了糧,老百姓開始騷亂,才不得不妥協。”吳為在一旁嘆氣道。
“唉,大老爺還是不信我的話。”王賢也嘆氣道:“您忘了我當初的保證了?”
“我沒忘你的話。你當初保證說,只管把那些官田賣掉,又不是真給他們。不過是讓他們過過手,等咱們的糧食到了,再把田拿回來就是。”魏知縣又嘆氣道:“可是那些大戶貪婪如狼,他們吃下去的東西,豈有吐出來的道理?我擔心你失了算,縣里的損失可就大了。”
“如果肉裡藏著刀子呢?”王賢卻冷笑道:“那群中山狼,不吐也得吐!”
“怎麼講?”魏知縣精神一振。
“契書拿來。”王賢一伸手。魏知縣趕緊打開抽屜,取出他視為恥辱的那份文契。
王賢仔細看了一遍,一口氣徹底松下來道:“還好,主要條款沒變!”
“那是當然,”魏知縣苦笑道:“為師啥時候都沒忘你那番話,就算為了保留一線希望,也不敢改動你定的條款。”
“嗯。”王賢興奮的點點頭,指著契書上的條款道:“就怕他們光買了那兩千畝成田,沒買那八千畝假田!現在他們都吃下去了,就等著鬧肚子吧。”
“假田?”魏知縣和吳為都瞪大眼道:“什麼意思?”
“難道是真田麼?”王賢反問道:“那些圖紙上規劃出的山頭,現在有梯田的影子麼?”
“一片荒山而已。”吳為有些明白了,眼前放亮道。 “司戶的意思是,不讓民夫繼續開田了?”
“但已經寫進契約裡了。”魏知縣畢竟是端方君子,搖頭道:“官府豈能失信於人?”
“我們沒說不開啊,只是暫時不開。”王賢淡淡道:“這是沒辦法的,因為四月到了。”
“四月到了?”魏知縣愣了一下,旋即恍然道:“是了,必須要停工了。”
江浙一帶將四月叫'蠶月',顧名思義,是蠶寶寶吐絲作繭的關鍵月份。所謂王政之本在農桑,桑就是養蠶紡織,尤其是對兩浙一代,更是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江南幾乎家家養蠶,養蠶是精細活,蠶苗嬌嫩,對溫度濕度氣味聲音都很敏感,一旦養蠶人掉以輕心,防範不到位,就會遭受損失。所以養蠶又是個體力活,一到這時候,就得全家齊上陣,日夜照料,大街上都沒了人影。
為此,官府明文規定,蠶月不得婚喪嫁娶、不得喧嘩吵鬧、甚至連夫妻同床、串門訪友、大聲說話都被禁止。至於官府本身,也停徵罷訟。還規定衙門裡除了必要值班人員,都回家伺候蠶寶寶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卷 錢塘春潮圖 第一一八章 條款
“對啊,蠶月停工,名正言順!”吳為笑道:“按規制,縣衙四月份應該停徵罷訟、與民休息!這個‘征’包括徵稅,也包括征夫!”
“那災民怎麼辦?”魏知縣問道。
“仍舊以工代賑,只是改為在家養蠶,官府發給他們蠶種、口糧,讓他們專心養蠶,到時交給官府生絲。”王賢顯然早有定計道:“上個月,我就讓錢糧商幾個,到杭州、嘉興、湖州去買了大批蠶種……”
“你早料到會有這一天?”魏知縣瞪著他道。
“屬下也不是神仙,”王賢苦笑道:“只是擔心萬一出了岔子,也有個補救的措施。”
“未料勝先算敗,唔,不錯不錯。”魏知縣不再深究這些細節,現在只要能挽回損失,又不讓官府失信,他就謝天謝地燒高香了。但他畢竟是端方君子,講究言必信、行必果。覺著既然簽了契約,不履行就是失信,“只是蠶月過了怎麼辦?定好的事情,總不能一拖再拖。”
“保準不出蠶月,問題就解決了。”王賢拍著胸脯道:“當然,還需要大老爺出一道告示。”
“什麼告示?”魏知縣問道。
“大老爺不是傷心說,富陽百姓埋怨你麼?”王賢笑道:“這道告示一出,老百姓的心,保準一個不落的,全跑到大老爺這邊!”
“你就別賣關子了!”魏知縣的心裡百爪千撓,催促道:“快快道來!”
王賢便道出告示的內容,聽得魏知縣和吳小胖都傻了眼……
“這,這也太狠了吧……”吳為瞠目結舌道:“你這是要把他們往死裡玩啊!”
“好!”魏知縣卻興奮起來道:“既能解決困頓民生的痼疾,又能讓那些大戶的糧食砸在手裡,還為本縣解了圍……真是一箭四雕,何樂而不為!”
便立即親自起草,寫了兩份告示,用印後讓人先將前一份張貼出去!又將後一份交抄發房各謄抄五百份,在全縣張貼!
從籤押房出來,吳為小聲問道:“大老爺說一箭四雕,怎麼只說了三個。”
“小胖,你真有武功麼,”王賢轉過身,捏捏他的腮幫子道:“看不出來啊。”
“……”吳為鬱悶的點點頭。“跟我爹學了點三腳貓。”
“真人不露相啊。”王賢笑著壓低聲音道:“這就是大老爺的第四雕。”
“原來如此。”吳為一點就透。他知道大老爺一副君子相,報復心卻很重。所以第四雕就是,能得到機會報仇。
王賢鬆開手,改為搭著他的脖子,大笑著走出後衙。
。
楊家別業中,諸位員外再次聚在一起,廳堂裡的氣氛,卻跟昨日判若雲泥。
一張張還殘留著志得意滿的臉上,全都陰雲密佈。沒辦法,看著楊簡那張被打成豬頭的臉,縱使平日和他有仇的,也難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聽楊簡講完了事情經過後,眾員外的心情就更糟了。他們一樣想不通,王賢怎麼會認識馬三保呢?
“這下可麻煩了。”於員外憂心忡忡道:“有鄭和撐腰,魏知縣還不跟我們拉清單?”
“怕啥。”王員外卻滿不在乎道:“沒聽老楊說麼,鄭公公是什麼人物?不會管到咱們縣裡來的。只要別鬧大了,咱們該怎樣還怎樣。”
“也是。”李員外點頭道:“咱們沒必要慌神,這段時間囑咐家裡小心點,不要授人以柄,官府能奈我何?”
“我們的田……不會有問題吧。”這才是眾員外最關心的。
“不會有事的。”王員外斷然道:“魏知縣已經在白紙黑字的契約上用了大印,他自己都沒辦法賴賬!”
“也是。”眾員外點頭道:“官府裡的契約,就是到了永樂皇帝那兒,也得認賬。”
“還有件事兒,大家想過沒有。”於員外又小聲道:“王賢回來了,糧船還會遠麼?聽說是五十艘四百料的糧船……每船七八百石,就打七百石算,也有三萬五千石稻米……咱們那五萬石稻米,還不得貶值啊。”
眾人登時就下來汗了。這兩個月來,富陽鬧春荒,大戶們卻天天樂開了花。因為他們儲存下的五萬石糧食,是一天一個價,都漲到天上去了。能賣到七八錢一斗,也就是七八兩銀子一石,你還別嫌貴,有錢都沒處買!
這讓他們體會到了資產飛速增值的快感,心情自然也飛到雲端。但湖廣的大米一到,糧價肯定應聲下跌,至少得跌去一半,那得少賺多少錢啊……
“這真是個麻煩事。”楊員外擦汗道:“不能讓糧價跌下來!”
“怎麼可能……”眾員外發現他不光長著豬頭,還有一個豬腦,“要是和縣裡關係好,甚至能控制住知縣,還有指望。可現在姓魏的都恨死咱們了,不可能幫咱們抬價的。”
“沒什麼好猶豫的了。”李員外拍案道:“趁著老百姓還不知情,趕緊分頭出貨去吧!能賺多少算多少!”
“好。”眾員外紛紛點頭,於員外道:“要想儘可能多賣,是不是得降點價?”
“最少六兩一石。”李員外想一想道:“但不到最後別亮底,能高價賣一石,就多賺一點!”
“曉得了。”眾人便起身要往外走,卻見李寓李秀才,一臉見鬼似的急匆匆進來,顧不上向諸位長輩問安,便惶急道:“爹,大事不好了!”
“冷靜!”李員外感覺有些丟臉,呵斥道:“平常怎麼教的你!”
“……”李寓鬱悶的抿抿嘴,低聲道:“孩兒是驚呆了。”
“你將來是要做官人的,不管什麼事,都要保持鎮靜。”李員外這才板著臉,端起茶盞,輕呷一口,八風不動道:“講吧。”
“縣衙貼出佈告說,因為四月蠶忌,官府停徵罷訟、與民休息!故而暫停開田一月,一應災民不再出夫,改為為官府養蠶……”
‘噗……’李員外一口水,結結實實噴在兒子臉上,聲音都變了調道:“什麼?”因為過於激動,又被口水嗆到,李員外劇烈咳嗽起來。
廳堂裡登時炸了鍋,員外們的表情精采極了!
“太無恥了這也!”王員外怒不可遏道:“把我們的糧食騙去,轉眼就不認賬了!”
“卑鄙!”楊員外氣得直哆嗦道:“才簽字用印就不認賬,姓魏的還有一點信用麼!”頓一下道:“人無信不立,他就不算個人!”
“畜生啊畜生!”李員外終於在兒子的幫助下順過氣來,一張臉仍憋得發紫道:“太不要臉!人怎能這樣不要臉呢?”
“難道他能隨意停工?”眾人望向楊員外和王員外,文契是兩人簽署的,自然應該熟悉條文。“你們是怎麼看的合同?”
“契書上有限定交付日期啊。”兩位員外無比冤枉道:“不信拿出來看看!”
“快,拿出來!”李員外摸出鑰匙遞給兒子。
不一會兒,李寓將那份由李家保存的契書取回。眾員外圍上來一看,見第三條上明明白白寫著交付日期……一共分五批,一批兩千畝,第一批四月初五交割,第二批五月初五,之後一個月一批。
王員外見狀大聲道:“我說吧,我們當時仔細看了,沒問題的!”
“哈哈,有這個就不怕他們耍賴!”員外們不太踏實的笑道:“大不了告到省裡,官府自己定的合同,官府必須認賬!否則如何取信於民?”
那楊員外卻似乎想起什麼,翻到約書最後一頁,細讀其中一個條款,登時慌了神:“壞了……”
眾人聞言,都瞧向那條款,只見上面寫著:
‘以上條款之履行,應以不違背國法律條、公序良俗為前提。若有違背國法律條、風俗良俗的情況發生或可能發生。雙方有權免除或推遲條款之履行。”
“這是啥意思?”好些人看不太懂。
“就是說,在這兩種情況下,他們有權免除或推遲履行合約……”李秀才小聲解釋道。
“這次他們能用上這條?”眾員外瞪大眼道。
“蠶月官府停徵罷訟,是兩浙不成文的法條,民間禁止外出,專心養蠶,也算是公序良俗。”李秀才嘆氣道:“能用上。”
“他們豈不是可以名正言順的拖延?”眾員外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之禍,又被一泡尿澆滅了。
“更可怕的是,”李秀才腦子轉得快,黑著臉道:“養完了蠶,又該收夏稅了,收完了夏稅又該編造黃冊了,編完了黃冊,又該收秋稅了,收完了秋稅,災民也該回家了……官府可以一直有理由拖下去!”
“這……”員外們聽得心肝直顫,於員外小聲道:“三月到十月,官府確實不征民夫。但那是對本縣百姓來說。這次開田的民夫是外縣來的災民,在本縣沒有田產生業,沒道理也不能征發吧?”
“要開工,光有民夫不行,還得有官府的人組織、監工啊!”李秀才苦著臉道:“魏知縣完全可以說,衙門要忙著收夏稅,忙著編黃冊、忙著收秋稅,抽不出人手來組織開田……依然可以往後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一九章 殺招
“你倆怎麼籤的合約?”員外們將怒火傾瀉到楊員外和王員外身上,紛紛憤怒的指責道:“眼看著讓人家下套!”
兩人卻滿腹委屈道:“前天把文書拿回來,你們不也都看了,哪個看出問題了?”
眾人登時沒話說了。那契書之厚難以想像,為大多數人生平僅見。他們耐著性子逐條看過,難免頭暈腦脹,對好些條文更是似懂非懂。就好比這坑爹的一條,其實大家都看過,但沒一個覺著有問題的,直到人家引爆了炸彈,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個陷阱!
“這要打官司的話,怕是難言必勝了吧?”沉默許久,于員外方小聲道。
“嗯……”李員外點點頭,悶聲道:“哪能真打官司?這種事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
“總不能由著他們賴賬吧!”眾員外萬難接受道。
“賴不了賬!姓魏的不就是想把這事兒拖黃麼?休想!”李員外恨聲道:“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不知道富陽縣到底是誰的天下!”說著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這件事不著急,先放一下日後再說。眼下頭等大事是賣糧,他不仁我不義,咱們也沒必要理會禁令了。不拘是銀錢,田宅、工坊之類的都敞開收購!”重重一搥几案道:“這五萬石糧食一粒不留,能買到什麼就買什麼,能買多少就買多少,這都是咱們對抗姓魏的本錢!”
“好!”“是!”“明白!”眾員外哄然應聲。奶奶個熊的,歷來只有他們玩弄縣官,姓魏的竟敢反客為主,把他們當猴耍!怒火熊熊燃燒,化作無窮動力,他們要跟姓魏的拼了!
員外們帶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哀兵之態,再次走出李家堂屋,誰知王員外的兒子又跌跌撞撞跑進來,失聲大叫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住口!”員外們一起怒吼道:“我們已經知道了!”
“呃……”王員外的兒子一愣,道:“衙門口剛貼出來,你們就知道了?”
“是那個蠶月停工的告示麼?”李寓李秀才道:“我已經稟告過諸位叔伯了。”
“不是那個。”王員外他兒大搖其頭道:“後來又貼出一個……”
“什麼?”眾人一愣,“又一個?!”
“是。”王員外他兒點頭道:“官府說,他們成立了'富陽縣立糧行',第一批從湖廣所購之四萬石稻米,於兩日後抵達富陽,將以低價向百姓敞開供應。”使勁嚥口吐沫道:“且日後每月都有兩萬石低價米常態供應……”
前一條告示,還能讓員外們暴跳如雷,這後一條直接讓他們呆若木雞了。好半天,王員外才嘶聲道:“低價……到底是多低?”
“一兩銀子一石。”他兒子帶著哭腔道。
“啊……”員外們終於承受不住,當場暈過去三個,還有好幾個站立不穩的,登時跌坐在地上。其餘人雖然站著,但也無不形容駭然、如喪考妣,甚至有人嚎啕大哭。但這次李員外沒有出聲喝止,因為他是暈過去的三人之一……
之前官府的第一張告示,雖然讓員外們切齒痛恨,但於他們沒什麼損失,因為畢竟有兩千畝成田到手,哪怕搭上一萬七千石糧食,也不算賠。何況那八千畝規劃田總要有個說法,最差也是按合同退一賠一,他們還是賺的。
因此更多是被愚弄被羞辱而產生的憤怒,然而這第二張告示,卻要了他們老命!
本朝推行科舉制度,賦予有功名者以特權,故而本朝的鄉紳巨室,多與科舉掛鉤。誰家能考中舉人,家族便會迅速興旺,誰家有人做了高官,則立即成為巨室。但若子孫沒有出息,無緣功名,家族又會喪失特權。所以這些鄉紳巨室與漢唐時的門閥士族截然不同,他們的特權與族人的功名官位息息相關,如果不能抓住擁有特權的時期完成積累,家族難逃快速衰落的宿命。
大戶們都知道,大災之年也是暴發之年。在災年什麼都賤如土,只有糧食金貴,只要你有大量的糧食,就能以極小的代價擁有良田萬頃、屋舍千梁。那位傳奇巨富沈萬三,就是這樣發家的。富陽大戶們雖然嘴上瞧不起沈萬三,但心裡一直以他為榜樣,可浙東十多年風調雨順,固然是國家之福、百姓之福,卻讓大戶們徒呼奈何……再不遭災黃花菜都涼了。所以這次浙江大災,大戶們的反應也就可想而知了。
別處不知道,反正富陽的大戶們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不說,還把家產都變賣了……因為預期災年各種資產價格要暴跌,所以他們很有魄力的先將家產賣掉,都換成錢去買糧,這樣等糧價高企時,可以以白菜價買回原先十倍的產業!一夜暴富!
他們還向錢莊告貸,甚至將老婆的嫁妝當掉,最終湊起了二十萬兩白銀,來實現他們瓜分富陽的偉大計劃!
光有錢不行,還得有糧。這年代不是後世,人們沒有互聯網,也沒有電視報紙,更加上本朝嚴厲限制百姓流動,所以他們活動範圍僅限於本縣本府,所了解的世界也就是本省。見識限制了思維,當要買糧食的時候,他們的目光也只局限在本省,最多還有蘇鬆一帶。
不得不服的是,富陽大戶們的能量還是蠻大的,人家確實有傲的本錢。官府已經在省裡買不到一粒糧食,他們卻能打通重重關係、繞過層層阻攔,買到七萬五千石糧食。當然付出的成本也是夠高昂的,平均二兩六一石!
再算上各種損耗,至少要賣三兩一石,才能保本。
但是官府給出的糧價,竟然是一兩一石!
不誇張的說,這院子裡得有一半人破產,剩下一半也得回到元朝末年水平……
。
大戶們痛不欲生,富陽百姓卻感到幸福來得太突然。當戶房的書吏大聲向他們宣讀這條告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哪怕是平常年份,富陽的糧價也從沒掉下一兩一石來。如今全省遭災,又逢春荒,哪怕是省城杭州,糧價也飛漲到三兩一石,還必須是錢塘仁和兩縣居民才能定量購買。戶籍不在這兩個縣的,多少錢你也買不到!
杭州之外,各府各縣糧價都在三五兩上,富陽這樣的缺糧縣,糧價更漲到七八兩,還根本買不到。
現在縣裡卻突然宣布,要一兩一石賣糧,而且敞開供應,百姓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懷疑。這怎麼可能?不是真的吧!
但各裡各坊都張貼出這份告示,現已是全縣皆知,縣太爺敢開這麼大玩笑?
很快,縣衙門口便聚集了數千百姓,黑壓壓的堵住整條衙前街,人們想要弄明白這條消息的真假。
與此同時,縣衙內,二堂上,官吏齊聚。
眾官吏也是看了告示才知道,七嘴八舌向魏知縣求證。
“怎,怎麼可能?”刁主簿結巴了。
“不,不會是真的吧?”王子遙王司吏也結巴了。原因很簡單,刁主簿和鄉紳們穿一條褲子,王子遙本身就算是鄉紳,這次瓜分富陽,兩人也是下了血本的。
蔣縣丞和馬典史沒什麼錢,和鄉紳們的聯繫也不緊密,自然沒撈著'發橫財'的機會。是以雖然震驚,卻沒結巴:“大人,這種事可開不得玩笑!”
“當然是真的!”魏知縣一掃多日來的陰霾,兩眼放光、龍馬精神道:“本縣從去年便開始籌劃此事,只是沒想到趕上今年大災,哈哈哈哈,可見天佑我富陽百姓啊哇哈哈哈哈!!”
魏知縣是聖人門徒,講究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喜怒不形於色。大夥兒還從沒見過,他笑得如此……說好聽點叫快意,說實在的便是花枝亂顫。
眾官吏卻都驚呆了,刁主簿更是直接暈過去,王司吏雖然撐得住,但滿頭大汗,面色發白。邊上人趕緊給他搬了把椅子,讓他坐下……
“二位這是怎麼了?”魏知縣睥睨著兩人,笑道。
“可能最近太忙,累得。”吏房典吏趕緊為上司解釋道。卻引得一片哧哧哂笑,最近各房都忙得焦頭爛額,但再忙也忙不到吏房。
“那要注意休息。”魏知縣淡淡道:“快把刁主簿和王司吏扶下去,本官準二位放假休息。”
“這……”刁主簿暈著不知道,王司吏卻一驚,這不是要停職的節奏麼?趕忙掙扎著起身道:“救災要緊,屬下能堅持……”
“不必!”魏知縣突然拉下臉,冷哼一聲道:“還愣著幹什麼!”
堂上皂隸趕緊將刁主簿抬下去,又有兩人一邊一個,硬是把賴著不走的王司吏,架出了二堂。
見魏知縣秋後算賬了,眾官吏一片凜然,堂上針落可聞。
這時,前面守門的皂隸進來,稟報說數千百姓聚集在衙門前,求證糧價之事。
魏知縣聽了,對侍立階下的王賢道:“你出去向百姓解釋一下。”
“卑職人微言輕,百姓恐難信服。”王賢心裡暗罵,真是矯情,我要是搶了風頭,你還不鬱悶死?忙提議道:“還是大老爺親自去對百姓解說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